第69章 69、中秋宴
回宫不久, 中秋也就近了。
按往年规矩,中秋是与众宗室一齐家宴,之前都是交予了曾经的许贵妃, 如今的许妃置办。可惜她如今失势,幽禁深宫。
这置办便给与了后宫的周妃, 据说是阮玉早年的开蒙宫女。
贺元晓得时,这宫宴, 已悄然妥帖周全。
她对这些, 倒无所谓。
丫鬟们却是有了话说。
小几碟茶点摆放在亭苑案桌,贺元正拈起一块儿,就见身旁的五桃弯腰压低了声道:“难不成,您还是当了王府。”
王府时,贺元从不理事, 有嬷嬷帮衬, 无伤大雅。
可即为后宫之主,哪能照例。
贺元的眸色从茶点移去外, 她一抬头就能见着四方重重殿顶,她轻怨道:“这得多累。”
亭苑站着的丫鬟们面色慌张, 就要开口劝诫, 阮嘉一行走了进来。
自在外上学,阮嘉与贺元相见甚少, 更别说此次她去行宫多日,阮嘉念她不行。贺元也仅仅只是将了些礼物给他, 并未见他。
他来时,仿是知晓阮玉不在, 步子也轻快许多。
一见贺元正坐在亭中, 急急忙忙跑去, 一头扑进贺元怀里,软糯糯喊着:“姑姑。”
贺元搂他正着,她将茶点喂给他,笑道:“你倒是赶巧。”
阮嘉乖巧吃净,撒起娇,“想姑姑。”
贺元伸手抚着他的团子,“姑姑也想你。”
阮嘉嘟着嘴,他想说,姑姑才没想他,若是想他,怎么老是不见他。话到嘴边,他却说成了“姑姑真好吃。”
他的额头被贺元轻轻一点,“馋嘴。”
阮嘉的眸子亮亮的,他奶声奶气应着:“只馋姑姑。”
讨喜的不行。
贺元忍不住掐他包子般的脸颊,又问起课业。
阮嘉那包子脸立时一脸大人似的骄傲,“先生已让我与他们一齐上课。”他举起短胖的小手,晃出四个手指头,自得道:“姑姑,我比他们小四岁呢。”
他这模样好笑极了。
贺元夸他,“嘉儿聪明着。”
这敷衍似的夸奖却也让阮嘉笑得裂开嘴,他又似想着什么,半垂了头,“可是,胡韵也在。”
胡韵是乐安的长子。
贺元许久未听韵儿的名字,她似是想起阮嘉还曾被他欺负,只得道:“你得叫他一声表哥。”
她不由想到眼前的阮嘉与昔日的胡韵,怕是阮嘉如同胡韵般知了事,清楚明白阮三到底是如何死的,恐也会成了如今韵儿这般。
她心里见着阮嘉按捺不住的欣喜也渐渐冷了下来。
思此,贺元抽开手,不再抚着阮嘉。
阮嘉却不晓得似的,缠着贺元要赏。他满眼期待不安,小声哀求道:“姑姑,中秋您陪我好吗。”
他这般小心翼翼,贺元看得不好受,“傻嘉儿,中秋自是和姑姑一起过呀。”
阮嘉却红着眼道:“能不能就陪我一人,我,我不想去宫宴。”
贺元愣住了,转而,她摇了摇头,“对不起,嘉儿。”
面前的小孩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胡乱抹着眼睛,哽咽道:“那我,那我出宫和先生过。”
他说完往殿外跑。
贺元一下站起身,她追他几步,有些急道:“嘉儿。”
阮嘉头也不回,身后的乳娘也差点追不上。
她怔在那,倒起了气,却是怪起了韩方。
不过教了一月,竟连人都拐走。
阮玉回来后,就看她心不在焉,一晓得前后因果,不满道:“这么小的人心思这么多,还拐起你来,你要应了他,我睡一个月外殿去。”
贺元眼风扫他,“早知如此,我就应了。”
阮玉拉下脸,“拽着你一起睡外殿。”
他又哄贺元,“你别担心,我看那小讨厌鬼比你聪明着。”
这一哄,晚间,阮玉就自觉去了外殿。
·
中秋至,阮嘉果不其然要去宫外与韩方一起。
贺元都不晓得他脾性这般犟。
她陪他坐在马车里,哄他好几声,阮嘉才抬起头,满眸失落,“我只想和您一起。”
他声音越来越小,“只和姑姑您。”
马车微微晃动,贺元轻道:“嘉儿,你不喜他吗。”
阮嘉紧握着手,“他也不喜我。”
却是默认。
贺元有些慌乱,她强笑道:“那你喜欢先生?”
阮嘉的手缓缓放松,他似思考了会儿,才道:“先生和我一样。”
这个一样是甚么,贺元却不知。
宫门一到,贺元被阮嘉扑过来死死抱住,他呜咽着,“姑姑为什么不能应我。”
贺元的手到底落在他头顶,她轻叹,“嘉儿啊。”
她不晓得如何答他。
好会儿,贺元才出来。
宫门外,一眼就见着了韩方。
韩方还是那身半新不旧的布袍,身后牵着一匹似马非马的怪物。
韩方就见得贺元往后一退,幕笠下怪声道:“这是甚么。”
身旁的宫仆已殷勤应答:“郡主,这是骡子,半驴半马。”
倒如它主人一般滑稽。
她本该转身回宫,却招手让小太监牵匹马来。
身后的宫仆面色慌乱,小心翼翼道:“郡主也要出宫?”
贺元斜瞥一眼韩方,“我可不放心嘉儿。”
韩方肃声回道:“这般多侍卫,郡主大可安心。”他手往宫内一伸,却是让贺元回宫。
贺元才不理他,等马牵来,她跃上马,挑衅对着韩方,“韩大人住所可许得骑马。”
韩方却不坐骡子,他点了点头,一脸“顽石可悟”,“你是终于晓得坊市不可纵马。”
贺元立时几分没趣,道:“这样啊。”
韩方才懂得她深意,他板着脸牵起骡子往前去。贺元自是没两步就跃过他,她语调讥讽,“没成想韩大人做起先生来倒招人喜爱。”
韩方并不答话。
贺元轻哼,“怎么,韩大人是默认?”
见他依旧不答话。她几分不耐,“你牵着那怪物干嘛。”
骡子在道上慢悠悠迈着蹄,它身旁的主人语调也缓缓而至,“人人知晓,您即为贵主,与您共骑已是不宜。”
贺元一扯马缰,止住马蹄,她面露嘲笑,“这般守规矩,还敢去讨好阮嘉。”
谁人不知晓,阮嘉是阮三唯一子嗣。
韩方神色不变,“正因如此,我更会好好教他。”
贺元轻嗤,“韩大人如何教。”
“知恩,忠君。”
四字一出,贺元哑口无言。
等韩方跟上马步,她才轻道:“他只有五岁。”
韩方神色平静,“阮嘉天资聪颖,不教即是毁他。”
小巷走尽,往前又拐道弯。
马车在前,韩方在后。
贺元看着马车好会儿,她答道:“我晓得。”
“我有些怕,但。”
贺元的话只说了半。
韩方抬起头来,见着马座高高在上的贺元,她似乎有些低落。
他开口,声音冰凉,“郡主你早该想到。”
贺元周身惆怅立时散了尽,她气急道:“你这是怪我,还是怪阮嘉。他才与你相识几日,就口口不离,中秋都要与你一起,你却是这般看他。”
韩方面容一贯肃然之色,“作为臣子,自是这般。作为先生,我会好好待他。”
“迂腐!”
贺元一马鞭甩了空,她又恨又恼,“阮嘉自来不亲人,却说与你一样,无论你何种身份,定得护他。”
“那郡主不该让我做他先生。”韩方的声音依旧冷淡。
贺元的举动仿佛一点也未入他眼。
贺元气急败坏,她拽着马鞭,就要对他甩去。
马下的韩方开口:“阮嘉说的一样不过是一样曾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四字一出,马鞭轻飘飘甩了别处。
半晌,贺元道:“这是他最好的存活方式。”
身负叛贼之子名声的稚童,除了皇宫,哪里能让他容身。
韩方不回她,他自顾自说起往事,“早年家世落败,我曾寄居亲戚家中,亲戚对我,自是比不得郡主对阮嘉体贴。如今我也当做父母孝敬。阮嘉,自也会如此。”
周遭的巷子愈发荒凉。
贺元面容迷惘,呢喃道:“只要,别像他父亲。”
韩方轻点头。
此话才不再提。
眼见绕了好几处巷子,贺元终究不耐烦,埋怨道:“我记得你是赁了书肆街的房子,怎么来此。”
“余已有房。”
短短四字,贺元却似听出了隐隐喜色。
贺元不禁失笑,“看来韩大人娶妻将近。”
韩方摩挲着缰绳,应道:“大概如此。”
“我倒要看哪家姑娘肯嫁你。”
贺元一撇嘴,对韩方满脸不信。
他如今既无高位,又无钱财,能愿的多是身世极不匹配者。
贺元自得道:“你还不若讨好我,等将来看上谁,我即为你赐婚。”
韩方一拱手,“余不敢。”
贺元才觉没趣,她一拉马缰,扫兴道:“我回了。”又叮嘱几遍阮嘉。
黑马停在那,看着韩方终于坐上骡子慢步往前。
她终是往回而去。
·
虽是白日,金都城内已热闹一片。
团圆节,哪有人会不开心。
贺元看得出神,不由自主想起去年中秋,她孤零零在大明山,被王良背叛。
而那时,王良怕是自得美满。
手中的缰绳抓得愈紧,临到宫门,她停下,转头看着一直默默跟着的侍卫们。
贺元招手,自有领队过来。
她摆弄着缰绳,下了令。
领队神色惊疑,转眼,他忍住笑,应下此事。心中不禁感慨,妇人倒真是不好惹,就算是未来之后,也如此记仇。
贺元这才下马,她甩手一丢缰绳,嫌弃瞥眼黑马溅上的泥污,不禁暗骂韩方几句,又叮嘱太监好生清理。
宫门处,已等她许久宫仆抬出轿辇来。
贺元从进轿,唇边的笑就未掩过。她兴致勃勃要去议事殿寻阮玉,迫不及待与他分享。
虽是中秋,可上回游玩累积不少政务,阮玉忙个不停。
殿内的朝臣才走出,就见贺元迎面而来。
他们纷纷避之,贺元一眼都懒得看,径直而进。
朝臣这才抬起头,互相打量,暗自摇了摇头。
等走出宫外,才议论开来。
“这般行事,怎配凤位,简直荒唐。”
有人轻笑,“那事都能被压,圣上铁了心,你我又能如何。”
“还是如张御史死谏?死不得,谏不得,罢罢罢。”这嘲弄声音一响,此事才不做议。
阮玉见她,放下手中的折子,逗道:“瞧你乐的,可是丢了大包袱。”
他是知晓贺元送阮嘉去韩方那处。
对于此事,他自是乐见其成。
面前的人蹭进他怀里,笑得不怀好意,她嘀嘀咕咕道:“我让侍卫把王良关了起来。”
阮玉脸上的笑微微收回,他捏她的脸,“你招他做甚。”
贺元却委屈,“我就是不想让他团圆。”
她的心思阮玉自是懂。
他微微不满,“我不想你记着他。”
连一点点憎恨都不要给他,将他视作无物。
“那我呢,你要报复我吗。”
阮玉想起去年他做的事,他亲昵问道。
贺元自来记仇,此时她却摇了摇头,她腻在他的怀里,“我现在欢喜你,当然不计较。”
她又得意洋洋,“你那时,不就是想让我记着你。”
那般疯子行径,也只得阮玉做出。
“你呀,就是太欢喜我。”贺元说出此话,丝毫不脸红。
阮玉笑得不行,轻咬一口她高昂的下巴,“是,你说得对。”
她就像幼童,厌憎时一眼都不会看他。欢喜他时就欢喜到了心尖,此时还缠着阮玉问,“你那时为何送我一个空盒。”
丝毫不记得去年被惊吓的模样。
阮玉真是欢喜她。
他仿佛才想起那个盒子,轻轻“哦”了声,不在意道:“就是逗逗你。”
贺元自是回他含嗔的眼风。
·
宫宴摆在承珠殿。
满目宫灯,仙娥玉兔。
殿中宴请的都为宗室,诸王回了封地,殿里也冷清许。
阮氏,一向子脉不丰。
贺元依旧与阮玉共坐,那周妃并未依着规矩为她再设座次。
一年坐了几回,贺元早就不惧。
就如殿下那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亲戚面容,他们的神情从轻蔑变为小意讨好,贺元都已看腻。
宴开时,许久未见的乐安上前敬酒。
她故作打量,对着贺元笑道:“除夕元妹也是这般,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明明所有人都晓得缘由,她却偏偏要戳破。
阮玉扫她一眼,“乐安,下去吧。”
连她的酒也懒得喝。
贺元接了她的酒,她轻抿一口,轻嗤,“不像你,从除夕到现在,依旧讨人嫌。”
乐安恨她一眼,就往下走。
阮玉轻笑,“你理她做甚。”
贺元懒懒散散瞥他一眼,“要你管。”
乐安到底将阮玉一并牵连,惹了贺元的不满。
案桌遮挡下,阮玉广袖里手一把抓住贺元,“你气什么。”
碍于台下诸双目光,贺元不得甩开他。
她面上作出无事,案桌下,一把回掐着他的手,应道:“你自个儿明白。”
阮玉从不知晓疼,只当猫爪逗乐,他装傻,“我可不明白。”
贺元眼风扫去,哼道:“你少惹我生气。”
她今日妆容特意遮掩了艳媚,隐隐几分清淡雅致,偏得一动,又如了往昔。
阮玉只觉她娇滴滴不行。
他怨道:“这宫宴还要许久。”
殿中,歌舞笙箫却是开始。
贺元看了会儿觉得闷得慌,要出去赏月,她能出行自如,阮玉却不行,只得眼巴巴看她,让她快些回来。
而女眷中,有人见此,也起了身,正是乐安。
承珠殿外有一高阁,最适赏月。
宫仆早早备好水幕,照得夜空的圆月落了水,让贵人赏看。
贺元今日着了淡紫襦裙,腰带更为色浅轻盈,她站在月下,倒有了出尘之态。
伴着承珠殿的笙箫声赏看圆月,贺元却不由想起了去年大明山的冷清。
身后传来梯阶响动,贺元回首,乐安正走了来,手里还拿着一壶白玉酒。她身姿摇晃,对着周遭宫仆一摆手,“给本宫下去。”
却没人听她。
还是贺元开了口,才得退下。
乐安仿佛醉了,她摇晃走来,低低笑:“表妹还未坐上后位,已有了后权。”
贺元懒得理她,她往旁一坐,拿起案上摆好的小饼,还未入嘴,乐安又在说:“表妹,今年月亮怎么不圆呀。”
那夜空中的月亮似了白玉盘,哪里不圆。
乐安入了座,怪腔怪调道:“你怎么走得那般急,我走时,七弟可是被妃嫔围住敬酒呢。”
贺元冷冷看她。
“怎么,生气了?有什么好气。”乐安笑出声来。
她压低了嗓,作出神秘模样,“歌舞好看吗,可都是七弟的妃嫔呀,元表妹是不晓得罢。”
说了一半便不开口,等着贺元问她。
贺元耐不住性子,嗤道:“你要说就说,卖什么关子。”
乐安见得逞,笑着往贺元心口扎着刀子,“不晓得每年中秋宴夺得头筹者,可都得侍寝呀。”乐安轻描淡写往贺元心中扎着刀子。
果不其然,贺元神色大变,她眸色闪过一丝难堪,“去年呢。”
乐安古怪看她,“自是照例。”
贺元羞恼不已。
她今日还口口声声说阮玉多欢喜她,可在去年那日,她受着从未有过的苦,他却心安理得睡着旁的女人,还派人羞辱她。
贺元按下心中愤恨,强撑道:“今年怕是不得照旧。”
乐安往杯盏倒着酒,却是不屑,“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能防一世。”
“表妹啊表妹,你既要为后,这些事哪里能逃得过,难不成还想着独宠。你要知晓,妃嫔可得独宠,皇后可是不行呀。”
她饮下盏酒,似为贺元叹气。
小饼落地,贺元恶狠狠瞪她。
乐安捂着嘴娇笑,“你看你气得,这不也好嘛。”
她的视线转至贺元的肚子,“到时候,你再抱养过来。”
贺元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乐安半站起来,近身悄声道:“我说啊,贺容的妹妹正好适宜。”
她疯疯癫癫,神神叨叨,贺元伸手一把抓着她下巴,“你该庆幸我没了鞭子。”
这话一出,乐安乖觉起来,似那懵懂小孩,自个儿捂了嘴。
贺元才甩手放下。
“我就不明白,表妹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守着一个男子有什么好呢。”乐安嘀嘀咕咕不停。
她神色迷茫,“他敬你,你就是了皇后,不敬你,就是玩宠。你怎么还信这样的爱呢。”
她这般古怪,贺元眸色渐渐浮现怜悯,“乐安,你竟然用了药。”
乐安才几分清醒,见贺元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乐安,你完了。”
“不,不会。”乐安焦躁起来。
贺元却没再看她,她站起身,望了眼月亮,朝下走去。
·
贺元要出宫,宫禁也拦不住她。
外已夜色当空,圆月高悬。
白日的侍卫正好当值,小心翼翼带着贺元去往关着王良的杂屋。
那杂屋是侍卫随手让手下找的,这一去才知晓尴尬。原来这街道比邻好几座花楼,这中秋夜,也闹腾异常。
贺元坐在马车里,她往外一看,轻道:“他们不过中秋的吗。”
四周跟着的宫仆垂头不敢答话,侍卫们自是不敢乱言。
长久沉寂下,贺元心中冷哼,男人啊。
她不禁又开口,“你们主子可来过。”
侍卫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慌张道:“这般腌臜地,圣上怎会踏足。”
贺元更是冷笑,是了,宫里的百花怕是都看不过来。
等到了杂屋处,四周吵嚷更显得此间僻静,往外看去,连烛火也未点。
侍卫殷勤的将门打开。
屋内黑漆漆的,更无烛火,只靠那窗外的暗淡月光。
身后宫仆忙不知从哪找来烛火,燃亮了杂屋。
贺元才看见王良,他正坐于靠窗椅上,面前的案桌摆了几叠小饼。
他仿佛没有喜怒般似的,温和道:“你来了。”
贺元挥走身后人,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人。
这对昔日夫妻如此作态,令屋外的宫仆忍不住私语,“这要是知晓,咱们都要完蛋。”
侍卫面无表情,“打从出宫就晓得。”
宫仆连忙闭嘴。
贺元走来,盯着叠中的小饼,嗤道:“这帮人倒也谁不招惹。”
王良拈起一块小饼,“滋味不错。”
“元元,可要一尝?”他伸手递来。
贺元还没发脾气,王良就已收回,他低声笑,“这般哪里能入的你眼。”
就如此刻。
明明还有空椅,贺元宁肯站着,也不会再坐。
王良眸色一略贺元,“元元还是这般,中秋时总爱扮那月中仙。”
他们在一起时,也是过了足足六个中秋。
“哦,不对,这般说你会生气,我得说,”
“够了。”贺元打断他。
“得说我们元元胜似月中仙。”王良轻道。
贺元怔怔看着他,她拈起碟中的小饼,朝王良脸上砸去。
她放缓了动作,一个又一个。
月下君子般的王良那张脸立时沾上不少油污碎渣,看着狼狈。
贺元开口,“你说起旧事,我听着有些恶心。”
似乎每每见这张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皮相受了脏污贺元就会愉悦。
她心情好起来,“你最适宜这般模样。”
王良似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只道:“元元,手脏了。”
贺元才想起,她看着自己那只手,沾染不少油污,有些厌弃。
眼前一张手帕递来,王良说:“擦擦吧。”
贺元自是看见那帕上绣的什么。
青竹。
分明是心仪女子为他所绣,自是柳氏。
贺元更加恶心,“滚。”
王良似是无奈道:“元元你从未为我绣过甚。”
他却看见当今天子有意无意炫耀过的香囊,那般粗制滥造,出自谁手,他心中晓得。
贺元不应他。
她往窗外一看,夜空圆月,周遭花楼声更是清晰传来,暧昧迷乱。
“这般中秋好吗。”
贺元故意问道。
王良轻笑,“圆月佳人,再不得妙哉。”
贺元轻点头,“以后也如此吧,你既这般高兴。”
话虽如此,心中却几分焦躁,她讨厌王良每每怡然自得的模样,那层假象仿佛不得已撕开。
思此,贺元恶意道:“我已让人去王府通禀,说你今日在花楼,不回了。”
她露出笑,“你府里人当你去花天酒地,可哪晓得你被困在此,只得听听声音。可怜呀。”
王良看她却像个耍着性子的孩子。
他一开口,似是教她。
“元元,这种感觉好吗。”
“什么?”贺元没懂。
“傻元元,这就是权利呀。”王良的声音似带着蛊惑般,他音调愈轻。
“你能随意玩弄我,要我生死,这就是权利。”
贺元眸色暗淡,“我要不了你死。”
她露出几分委屈来。
王良却一步一步教她,“没有关系,等你做了皇后,总有法子。”
他唇边含笑,“皇后,可不是有名无权的郡主,也不是昔日区区三品的探花夫人。”
贺元竟出了神。
仿佛如了往昔,她轻声抱怨,“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倚着别人。”
她哪有什么权力,不过是仗了阮玉。
就如这场宫宴,为何旁人对她态度天差地别,无非是阮玉态度之变。
昔日,他待她不过玩宠。
旁人自是轻贱她。
王良摇了摇头,“只要你想要。”
要这操控生死的滔天权势,不再做那菟丝花。
贺元突然醒过神来,她难堪对王良展露心思,气急道:“这都与你无关!”
她有些气恼想砸东西,又嫌脏乱,大了声,“你少作出这般虚假模样,我看着就恶心。”
王良神色不改,他语调平缓,“元元,你得学会做皇后。”
贺元的气仿佛泄了尽,她垂下眸,“我学会了,你就去死。”
王良点了点头。
贺元再不想和他多言语,就要往外出,突然回头,咬牙道:“把那帕子烧了。”
王良当真放在烛火上。
他说:“你知道,我一直听你的。”
看似情真意切,贺元心中半分不留念。
她只是想起昔年她为王良绣过一张帕,她绣的不好,气急败坏燃了尽,一点儿也没告诉他。
·
打开门,就见着阮玉正在外,他立在烛火中,定定看着她。
贺元几乎是被他连拉带拽上了马车。
她冷嘲热讽,“怎么不与你的妃嫔饮酒作乐,跑外捉奸来。”
阮玉阴沉着脸,“你们在谈什么。”
那杂屋虽破,里间的动静却传不出,阮玉不知压抑了多久没有推门而进。
贺元眼神流转,娇道:“当然是旧情复燃,”
她未说完,就被阮玉推至车壁,一把捏住了脸,他眸色暗沉,“表姐,你别让我生气。”
贺元早就一肚子气,她挥手推他,方才的脏污蹭了去,两人却都未发觉。
“阮玉,你少来这套。我就是与他和好怎了,你要不乐意就滚出去。”
她一巴掌打在阮玉脸上,却是彻底激怒阮玉。
他低头一口恶狠狠咬着她的脖颈,抓着她挣扎的手,另手扯开那身为了中秋特意穿得淡紫襦裙。
贺元疼得掉出眼泪,她也不示弱,嚷道:“阮玉,你要敢迫我,我再也不得理你。”
阮玉将她按在腿上,一巴掌往她屁股拍去,“我迫你,哪次不是你哭哭啼啼心甘情愿。”
他使了力,贺元哭得大声,一口咬在他腿上,她呜咽道:“阮玉你不是东西。”
阮玉没理她,又打了几下。
她哭得不行,连到了宫里,被阮玉用披风裹着抱进殿,还在哭闹。
阮玉刚将她放进榻里,她就从披风滚出来,伸了手抓挠,却不知春光半露。
“里面闹去。”
阮玉指着被褥,贺元才不理他。
他也有办法,自顾自解起外衫,“那我当你在诱我。”
贺元才慌张躲进了被里。
她哼哼唧唧,发誓再也不会理他。
阮玉满腹气恼,“你要去赏月,赏去宫外私会,还对我发脾气。”
贺元露出半张哭得眼角生媚的脸,“你可得了,我算明白,白日我说那番话你可劲儿嘲我呢。什么欢喜我不行,还不是搂着别人,就我一人孤零零在大明山。”
她说得莫名其妙,阮玉还是没明白。
他是生气的,好好等着贺元回殿,却得知她出了宫见王良!
宫宴草草一散,就去宫外找她,吹了多久冷风,还得看她撒泼。
可到底阮玉不敢招惹,只得哄道:“表姐,你说明白。”
贺元蒙着被褥,哭哭啼啼,“你还不走,中秋宴可不得去睡你那群讨好你的妃嫔。”
阮玉这才明白,她是吃了醋。
他只能说:“我和你好了,就没碰过别人,你吃那么远的醋干嘛。”
贺元的火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进榻,将她抱来,“你不是早就知晓。”
是了,阮玉登基后,后宫就未少过人。
他不碰贺珍,不过是她与她相似。
可别人。
贺元一想,心里揪疼难受,喘不过气来。
阮玉还在说:“你不让我计较你从前,为甚又翻着我之前的事。”
“为什么呢,表姐。”
是因去年她受着折磨,他佳人在旁。
还是,她越来越欢喜他,在意他。
贺元面色懵懂,她只觉难过异常,她抓着他的手,“阮玉,你把她们都赶走吧,我不想看见她们。”
他既再不碰她们,又何必再让她们在宫里。
半晌,向来应着她的阮玉摇了摇头。
贺元一下甩开他的手,钻进被子哭了起来,“你看你,就是起了别的心思。”
阮玉面色无奈,“才定好大婚,就要赶走妃嫔,你是存心让言官有事可闹吗。”
他说得有理极了,贺元却满心荒凉。
贺元隔着被子再次被他搂进了怀,他哄她,“别哭了,我们去看月亮。”
有什么好看呢,贺元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修改完毕,接着修改下一章。
啊非常抱歉,因为一直觉得这两章写得不太好,不修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