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三合一
阮三下葬潦草, 法事却不敷衍。
一连十日,佛声袅袅。
阮嘉哭得凄惨,贺元也未好哪儿去。
侍官冷眼看着, 生怕这祖宗就要在南城住上个一月半月,再不好和阮玉交代。
到了第三日, 贺元就急着要往金都回,为的不过是明华忌日快到了。
她得去修县。
回程是陆路, 急马奔腾, 所到处,尘土飞扬。
比水路辛苦太多。
精贵惯了的贺元头次住了客栈,尽管是仔仔细细找的客栈上房,她也住不来。
贺元一委屈,就要使性, “那榻哪能睡觉, 今日我是定不住这儿的。”
周边小城,人烟都甚少, 她这闹连五桃都没法子。
何况侍卫们赶路几日,早就安歇。
连屋内的阮嘉都老老实实的上了榻。
五桃只得说:“郡主, 等去了鹿城。”
贺元脸色一变, 她从椅上站起,“这也要经过鹿城。”
五桃叹口气, “鹿城是必经之路。”
贺元微嘟了唇,满是不情愿。
阮嘉探出半个脑袋, 闪着眼,“鹿城有鹿吗。”
贺元摇了摇头, “不晓得, 就晓得有豺狼野狈。”
阮嘉被吓住, 缩回了被褥里。
五桃轻笑,劝道:“您担忧什么,是他该怕您。”
贺元声音放轻,“见了让人恶心。”
她朝榻边走去,虽是换的自带的被褥,可贺元还是不自在。
见阮嘉乖巧缩在一团,五桃忙说:“嘉儿都愿睡了。”
“他小孩子,哪晓得什么。”
谁想阮嘉睁开眼,“睡着了就能见父王,元姑姑也快些睡吧。”
他说着天真的话。
贺元和五桃沉默了。
不过也好,贺元再没得心去嫌弃,乖乖听了阮嘉的话。
五桃才放心而去。
客栈榻小,阮嘉紧紧靠着贺元,惹她一生汗。她一个最怕热的人,却为了阮嘉妥协。
自亲眼见了阮三棺木,阮嘉情绪并不稳定。
这几日白日,明明马车里和丫鬟们玩耍得开心,突然就会掉起泪。
问他怎么了也说不清。
就如此刻,贺元才勉强入睡,早已睡着的阮嘉突然低声呜咽开。
贺元一睁眼,就伸手抚他的额,她已有些经验。
阮嘉是清醒的,他抱着贺元,“姑姑,我们都会死吗。”
贺元“恩”了一声。
阮嘉追问她,“您怕死吗。”
他眼神清明,一派懵懂。
贺元摸着他的头,她说:“怕的。”
六月事发,贺元是想死的。这是她头一回觉得生不如死,活着有什么趣味。
从前不过以为,这将是个晚到的孩子。
原来,是从不会来。
阮玉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还委屈,“你要我如何与你讲。你和我好上,可不有一半为了怀个孩子。”
他站在殿内,情绪低落,“还有一半,为了我是皇帝,这个身份。”
贺元置若罔闻,她晃着剪子,将前些日的窄袖长裙绞碎开。
阮玉瞧见,心疼极了,又不敢多说,只得走来转去,往裙子那不知看了多少眼。
窄袖裙成了碎布,贺元发着怔,剪子不由自主对准了自己喉咙。
阮玉的脚步停下,他急忙靠近她,“表姐,你爱绞衣服就绞,我的龙袍也让你绞着玩。”
贺元神色恍惚,“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
阮玉带了气,“阮三还好好在牢里,你不去折磨他却要折腾自己。”
他又怕激怒她,放缓了音,“谁会想死,就连我父皇,长年累月病重,也不愿就此撒手,迫着太医还想再活。”他边说,边不动声色伸了手,离剪子越来越近。
贺元反应过来,剪子抵住了喉咙。剪子尖冰凉,正如贺元的心。
她厌倦道:“走开,看着你,我就更想死。”
阮玉慢腾腾收回手,恐吓道,“这死法可不好看,一剪子下去,血涌出大半,脑袋一晃一晃,也是可惜表姐美貌。”
贺元刹那就丢开了剪子,她红着眼往里走,找来布帛,要去悬了横梁。
阮玉不紧不慢跟着她,冷不丁开口:“冷宫倒是不少这般死法,舌头都放不回去。”
布帛被甩了阮玉一脸。
贺元哭骂阮玉,说他就晓得吓唬她。
阮玉一伸手就把她抱起来,念叨着几十来种死法,听得贺元浑身冷汗。
“我想死的好看些。”
贺元说着就像闹着玩般。
阮玉回答正经,“那没有。”
怀里的贺元神色恹恹,“阮玉,你也别吓我,我要死就真的死了。”
阮玉却笑,“表姐,你不敢,你是最怕死的。”
贺元脸上显了嘲讽,“你小看我。”
阮玉只是搂紧了她。
她娇滴滴的长大,被宠坏了二十来年,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狠下心去寻死。
阮玉又一遍重复,“表姐,我不喜欢孩子。”
贺元发着怔,半晌才说:“你给我毒酒。”
阮玉轻哼一声,“我才不,毒酒也疼着。”
贺元强辩道:“我不怕疼。”
阮玉不理她。
最终,毒酒也不是贺元饮下,而是阮三。
他五脏六腑都疼绞一起,七窍流血。
贺元想着都疼。
哭闹后,阮嘉在贺元怀里睡着了,贺元起了一身汗,再也不得入睡。
这般日子持续好几日,贺元也只得在马车里浅眠,眼下都起了青黑。
一到鹿城,这几个城池中最繁华之处,日子才好起来。
马车里,阮嘉扯着贺元的窄袖,“元姑姑,狼狈会出现吗。”
贺元正看着窗外之景,听此笑了,转身捏他的鼻子,“不晓得呢。”
鹿城比吴余大了许多,风气却没得吴余开放,看着三枣递来的幕笠,贺元不满叹了口气,“闷死了。”
二莲嘻嘻笑,给贺元解释,“世家多出自鹿城,未出仕的本家人都在此,礼教严着呢。”
贺元就想到了吴丛枝,不禁脱口一句,“羊入虎口。”
几个丫鬟没明白,最不明白的阮嘉起头“咯咯”笑,她们也随了笑。
马车停在鹿城耳目早备好客栈,是鹿城里名气极大的,为了贺元的到来,早里里外外收整一番,停业几日。
这般动作,令贺元一行从进城就引得鹿城内世家几番关注。
颇为苦恼的是,探测不得何方人物。
唯一心知肚明的,不过是鹿城如今的地方官,与世家早暗中交手数次的王良罢了。
赵丛枝正整理着卷务,见王良看来,他颇为局促的开口:“大人,这是。”
王良眉目舒展开,如轻风袭过,“丛枝,你的救命恩人到了,还不带我去谢谢。”
客栈,偌大的大堂只留下贺元阮嘉与大丫鬟,除了侍官与几个贴身侍卫抱刀站在角落,其余都去了后院。
就连客栈上菜的小二也被侍官给代了。
出行这么多日,贺元的模样多少侍卫都不清楚,也不敢知晓。
大堂的门早被锁上。
贺元一扫周遭,倒是想起金都的酒楼来,想起古板不知变通的韩安。
酒兴一起,要了果酒。
掌柜的让送来的是桑葚酒,倒入酒杯红的透亮,一抿心间都甜化了。
阮嘉看得眼馋,也要喝。
贺元不给,拿着酒杯往上一晃一晃,逗他玩耍。
阮嘉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块儿,委屈道:“姑姑坏。”
贺元笑开,她好久未笑,一笑阮嘉都看愣了。
王良就是此时来的。
他带着赵丛枝从后门而进,侍卫阻止不了,他是地方命官,更是那位贵人的,曾经夫君。
王良站在远处,看见贺元与孩子嬉戏打闹。
贺元和孩子。
这是他想过好几年的一幕,他每每一想,心里就像撒开了一罐的蜜,又甜又腻,让他半分都舍不得她。
侍官往前一迈,挡住了王良的视线。
赵丛枝才如梦初醒,猛咳几声。
贺元转脸看来,她笑意渐渐凝住。
“嘉儿,你看,这就是狼狈。”
阮嘉睁着眼转去,他的梨涡一显,失望道:“是人呀。”
王良来时换了常服,广袖长袍,看起来颇有几番出尘脱俗的仙气,不似那韩方,常年布衣着身,寒酸不说,还要被赵丛枝骂为世家走狗。
“这不是船上的叔叔,他怎么和狼狈在一块儿呀。”阮嘉奶声奶气道。
赵丛枝刹那羞红了脸。
贺元轻抿一口酒,“因为他也是呀。”
赵丛枝只觉无地自容。
“元元。”王良却似了没事人一样出声。
酒杯里甜腻的桑葚酒都没了滋味儿,贺元摔了杯盏,不耐道:“滚开。”
王良往前,“你救下我师弟,怎么着,我也得谢你。”
赵丛枝结巴起来,“我,我入学时,与王大人未见几次。”
贺元眉头未舒展开,她看着王良。
近一年未见,她早已不怎么想他,还是赵丛枝的念叨,吴余的再去,这个与她成婚七年的夫君才渐渐又浮现出来。
像极盘里一块甜美精致的糕点,拿近了才晓得早已腐烂,散发着恶臭。
王良正看着阮嘉,他的眼神认真极了。
“元元,这是谁的孩子。”他温柔询问。
贺元没理他。
阮嘉眨着眼,急切答道:“我的父王是阮三!”
他话语带着骄傲,就像他不晓得阮三连废王也不是,成了庶民一般。
这个名字,王良自是晓得。
就听得阮嘉说:“父王是元姑姑欢喜的人呢,他们可是一起长大。”
阮嘉显摆不停。
“好了,嘉儿。”贺元打断道。
王良这才如梦初醒。
他神情一滞,似笑非笑看着贺元,“元元,你欢喜的人可不少。”
贺元忍无可忍起了身,她朝他走近,抽出侍官的佩剑,剑身抵着王良,“你是忘了我所说吗。”
王良依旧似笑非笑,身后的赵丛枝倒吸一口凉气。
王良说:“元元,你杀不了我,我一死,鹿城会乱。”
贺元自是知晓,她将剑从他身上缓缓移上脸颊。
那张骗人的好皮相。
贺元微微一笑,“我还未恭喜你喜诞麟儿,不如。”
连王良都未反应过来,剑光一闪,他的脸一道血痕划下。
“不如,让你们夫妻二人都破了相吧。”贺元慢条斯理道。
王良伸手一摸脸,看着指尖的血迹,轻笑:“元元,你聪明了。”
贺元冷漠看他,“再晚点可就要结疤。”
王良死死的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而去。
他的长袍晃起些许涟漪。
赵丛枝杵在那,似乎没反应过来跟去。
“赵丛枝,你晓得他为何这么急吗。”
赵丛枝沉默片刻,轻道:“破相者,不得为官。”
清脆的声音一响,贺元丢了剑,心情大好。
她往阮嘉那去,方才那幕被侍卫们挡个严实,阮嘉没瞧见,好奇的厉害,一个劲儿要问。
身后的赵丛枝却紧紧跟来。
贺元看向他,“你既然活下来算你好运,还不赶紧追你的王大人去。”
赵丛枝抿着唇,他似想说什么,又开不得口。
最终赵丛枝跪下,缓缓磕了头,“郡主还想吃枇杷,记得去我家乡。”
他喃喃:“满枝的黄灿,好看极了。”
赵丛枝起身,往外跑去。
贺元不知他是何意,也懒得想。
她教起阮嘉,“我不欢喜你父王。”
阮嘉皱起了脸,“那您喜欢谁,皇帝叔叔吗。”他说出口,心中却不是滋味儿。
好像为了父王而不甘心。
或是模模糊糊觉得他父王的死,离不开,那个宫里龙椅龙袍的叔叔。
贺元刚拿起拿白玉酒壶,一个颤,酒洒了出来。
·
车马劳顿,总算赶到修县。
贺元是偏心的,贺意往年忌日她不过去山里为他烧了香。
今年时日不巧,正赶上阮三去世,贺元与阮玉吵闹,非得回了南城安葬他。
阮玉不明白,他嫉恨不已,眼睁睁看贺元发疯。
案桌上的奏折被贺元撕扯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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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管不顾,还要冷嘲热讽,“前些日,你晓得后恨不得他死,自己更不肯活,如今又要对着罪魁祸首一派情深。”
撕毁的折子被阮玉一手挥开,他抓住贺元的手,“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再离了宫。”
贺元另只手伸了去打他。
“他是罪魁祸首,你也是帮凶。你们都一样。”
贺元骂他。
阮玉晓得那事,早在张嬷嬷家人被流放在外那刻。
他却瞒她,看她笑话。
两人一闹,闹到贺意忌日,贺元连宫也未出,就在宫内佛室烧了香。
她更恨阮玉,承金殿的物事不知换了几波。
都被她砸尽。
阮玉好话说了一箩,也换不得她理会,也只得妥协。
而明华却是不一样。
修县早有贺氏族人等候,迎着众马车去往祖宅。
祖宅多是贺氏的老人,长长久久呆此看着宅子。
贺元一进,就见了诸多目光打量。
上次扶棺而至,匆匆离去,还未与这些族亲有过交道。
如今她一眼扫过,见不少人往后一退。
贺元晓得自己名声不佳,她也无所畏惧。
正堂里喝茶的老人是贺氏里颇说上话的人物,他略一点头,贺元被不知哪家婶娘往里带。
贺元一走,方才不出声的众人开了口。
“看您决定了。”
老人轻轻一碰瓷杯,清嗓道:“前几月这位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今上要立后,这位后宫定是入得的。”
他冷哼,“金都的人吵嚷着已有贺氏妃,无需锦上添花。你们不成,还真得要听他的,除了她的族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甘心道:“咱们贺家到底也是清贵人家,这般行事,早该锁了庙去。”
老人冷冷看去,“何为清名?还不若多压注宝,搏一搏下朝鼎盛。”
他摆了摆了手,“你们要听那小子与他爹胡诌就听,嫂子可是懒得理他们。”
他的嫂子是指贺老夫人梅氏,一说完,老人就起身而去。
剩下众人几声嘀咕,所占立场却各有不同。
内室正堂,贺元一眼就看见里面的古氏,她的继二婶端坐于此。古氏显然族长夫人的派头,对着贺元,依旧一脸温顺。
贺元已许久未见她,再见多少尴尬。
贺珍的事像鱼刺卡在那,涂添窘迫。
古氏亲亲热热的走来,“此次是回家代老爷修缮祖宅,倒遇着郡主。”
她引贺元往她的居所去,才看见往后乳母怀里睡着的阮嘉。
古氏也不问是谁,仔仔细细派丫鬟跟着乳母,去客房歇息。
长廊走尽,身后的丫鬟越离越远,古氏浅浅开口,“前些日子,贺容一事还得多谢郡主。”
贺元想起那日旖旎,不自在道:“也是因我而起。”
古氏轻笑,“贺容也是,托郡主福,这些日与宫里来往也密切。”
贺元觉得古怪,“宫里除了皇上就是妃嫔,二婶的话我不懂。”
古氏不答,她停住脚步,“郡主是从南边来吧。”
贺元变了脸,看向古氏。
她此行回修县,族里的人不过以她从宫里来。
古氏似突然想起似的,柔和一笑,回她:“还有太监呀。”
贺元瞳孔睁大。
古氏看着长廊的纹路,自语道:“前些日子,贺容不知怎么,非得往南边去,动了不少遗留鹿城的人手。”
太监,路程,人手。
这般明显,贺元的脑子都能明白。
那日她就奇怪,为何赵丛枝在船未有行刺,偏得他一走,正好来了刺杀。
却是借着赵丛枝的名头,不,依着赵丛枝的反应,科举案里贺家恐也涉及其中。
可惜,贺容是个无能草包。
想一石二鸟,哪有这般能耐。
贺元想此,面上更是浮了薄怒,她恼怒贺容的恩将仇报,更不耐与古氏打花腔。
“二婶要说什么,尽可说了明白。”
古氏慢条斯理道:“贺容啊,胆子太大,还怂恿着老爷要除您的族。你看他为了贺珍,倒是做得不惜一切。”
贺元倏然惊住。
除族,这是要废她血脉。
贺容不仅是恩将仇报,简直是狼心狗肺。
她怒色更显。
见此,古氏温顺的眼神里显露出一点一点野心,“我嘛,也得为我的瑞儿想想。郡主,您不如与我,到时候贺氏尽为您效力。”
听到这儿,贺元目光嘲讽,似看了笑话,“二婶,你当我在乎贺氏?贺氏的事与我何干。”
贺氏连赵丛枝案都摆脱不出。
贺元对这谈话没了趣味,漠然道:“你既想要,就自己去拿,别拿我做什么筏子。贺容我自会教训,可那也是我的事。”
贺元转身就走。
古氏温和的笑渐收,是了,你现在不愿,可新后入位,一个身无靠山的妾妃,光有宠爱又如何。
这话,她没说出来。
.
贺元这一趟回来,连祖宅也不住,她嫌沉闷老旧,仿佛看见了阵阵盘旋的死气。
明明身在贺家本族,还在外住了旁的宅子。
到了忌日,甘清来了。
虽然身份转变,贺元与他也不大说话,她有时会想起穆俞,这个同样和尚的假舅舅,好歹还曾教过她几日。可惜,终究逃不过一死,讽刺的是依旧是谋反之罪。
贺元跪在明华与贺意的合葬之处,阮嘉想跪,贺元不许。
若明华还在,阮嘉哪能活着。
甘清念着经,贺元眼圈红了大半,她抚着墓碑的合葬名字。
“您晓得您才去一年,我就成了这般,您会不会后悔。”哽咽声落。
但贺元想,大概是不会的。
这些,她不信明华没有隐隐猜测。
与其托付别人,她却不肯自己留下。
这就是贺元的母亲。
祭拜完,贺元与甘清屏了人往前走。
脚下是丛丛野草,阳光正辣,晒得人眼都睁不开。
贺元轻道:“您如今也不呆了寺,到处游走,不若把阮嘉带走。”
甘清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他不是和尚命。”
贺元微叹,“我看着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儿,等他再大些,这金都更是呆不了。”
就连阮嘉清清楚楚的都晓得,元姑姑虽恢了往昔对他的疼爱,可比之以往,到底生疏了。
甘清一顿,说:“大些就让他回了南城吧。”
贺元晓得甘清是真不愿,她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想不是从小看她大的舅舅就是不一样,什么也不肯依她。
两人沉默一会儿,甘清突然说:“前几日,皇上松了口,要册封新后。”
贺元听这更是头痛。
她张口就想道,她不稀罕什么皇后,阮玉就算求她,她也懒得做。
凭什么他给,她就一定得要。
谁想,甘清接着说:“人选恐是在许家与宁家中出吧。”
贺元微张的唇一颤。
就听得甘清一一道来,讲出了古氏未尽之言。“如今寒门谁不以宁家为首,又有宁冬这般高位。宁家要送女入宫,许家心急,宫里许贵妃旁支的身份抵不过,自得送上嫡脉娇娇养大的嫡幼女。”
“都才十六岁,与当今正好相配。”
贺元起了气,她一甩袖子,责问甘清,“你是故意。”
甘清双手合十,“我是劝你,早早离开。”
贺元心似针扎般,一点点疼开,她恨声道:“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入宫,你也别激我。”
甘清叹了口气,“你说的那药我从未听过,待我往西边走去,再打听打听。”
贺元咬着唇,“怕是寻不到。”
甘清道:“总得试试。”
最晒的日头下,贺元的和尚表舅念起经,贺元飘回金都的思绪又被拉扯回来。
她的唇被咬破开,血腥气一蔓开,贺元想,她才不在乎。
·
马车自是要往宫里去的,贺元发狠话不愿去,侍官也只得听从。
悠悠一转,往了郡主府去。
郡主府时隔几月,再次等来它的主人。
阮嘉欢喜起来,缠腻着贺元,他模模糊糊的也不愿进宫,为什么,他说不清。
还未到晚时,就在贺元穿了薄衫,满室乱晃,指挥着丫鬟再添冰来,阮玉就来了。
阮玉像饿狼一样,双眼发亮死死盯着贺元。
视线这般灼热,贺元自是晓得,她视若无睹,继续说,“还要冰镇好的瓜,给嘉儿那也送去,他得热坏了。”
尽管丫鬟们正跪下行礼,听此,五桃也不禁说,“郡主,嘉儿人小吃不得冰的。”
阮玉笑出声,还大摇大摆走进来。
贺元羞恼中,看他更加不顺,随手寻了物事就向他一砸。
阮玉躲开,可怜道:“一月不见,你这般待我。”
丫鬟们此刻,尽退出了内室。
贺元话懒得说。
阮玉近身去,一把就将贺元抱进怀里。
贺元尖叫,“热!”
阮玉才不理,将她抱往榻里去,他时不时还要蹭她的脸,“表姐,郡主府有什么好的,没宫里凉快,你进宫让你去冰库玩耍都成。”
贺元听得狠狠瞪他,“你要冻死我吗。”
阮玉眼里都是笑,“就要冻你,没良心,当初你走时我怎么说的。”
他的笑慢慢淡开。
贺元被他丢在榻里,阮玉虚压在她身上看她,“那日,我说,我应下此事,但表姐你从南城回来,从此可别想再离了宫。”
“若表姐你失言,我就。”
阮玉的笑已经彻底收回,眼里蔓上疯狂。
“我就,锁住你。”
他的手紧紧搂着贺元的腰,滚在榻里。
又伸了手,比划着贺元的手腕。
贺元对他的胡言乱语一句都懒得听进,发痴作怪更是习以为常。
她眼神冰冷看着他,“我说了我不想进宫。”
阮玉伸手,挡住她的眼,求道:“表姐,你别这么看我。”
他怀念般讲起往事,“我想前几月的你,你记得我的生辰,还要为我跳舞,我不想现在这样。”
脑袋使劲蹭了蹭贺元的脖颈,他想一口咬下,咬出血来。
可他不敢,只得喘着热气。
贺元的眼前是黑漆漆一片,阮玉的声响越发明显,她缓慢出声,“若是你要记前几月,那你更该记得你也应过我什么。”
“阮玉你说,再也不得迫我。”
“而现在,我不想看你,更不想回宫。”
贺元不耐道,她费力推他,她是真的嫌热。
阮玉手一松,他颓唐起来,“我晓得。”
他目光渴望看着她,“表姐,我亲亲你再走,好吗。”
贺元弯唇一笑,“滚。”
阮玉听话的从榻里滚起来。
贺元也坐起,看着他,“还有,让刘安老实点。”
阮玉垂着眼,“你不让我亲,我记不得。”
贺元将枕头砸去,“那你就去死。”
阮玉唉声叹气,乖巧的往外走。
贺元久久坐在榻里,她一见阮玉,心里就酸了起来。
不过半真半假好了几月,倒成了真般。
十六岁的娇娇女,任他挑选。
贺元情不自禁摸了摸脸颊,再过不到两月,她就二十五了。
她慌张起了榻,寻了琉璃镜看去。
镜中的贺元还是那般模样,可贺元总觉得自己失了颜色,她将镜子一砸,情不自禁红了眼。
“所以表姐,你在闹什么。”
阮玉突然又走进来,或者说,他一直未走开,躲在外间,偷眼看她顾影自怜。
贺元气得直掉眼泪,“你,你骗子,你不是走了。”
她又羞又恼。
阮玉比她高许多,他靠近她,微弯了腰,认真询问她。
“表姐这么好看,照镜子哭什么。”
贺元含嗔瞥他,半包着泪珠,眼勾晕红。
阮玉看得发热。
“你问我,那我问你,你的皇后可选好了。”贺元别别扭扭忍不住说出口,她向来就不是藏事的。
贺元愈加发了酸,“才十六岁,你可大了足足六岁,真不害臊。”
阮玉搂她进怀,他一下一下顺着贺元连髻也未盘,散着的一头青丝,“你吃醋了。”
贺元轻哼一声。
“我说怎么又使性,又凶我,原来是吃醋了。”阮玉将“吃醋”二字拖长了音。
贺元更恼了,她掐着阮玉的手臂,“你才吃醋。”
阮玉嗤笑,“你去南城这么些日子,我足足吃了一月,你吃个几日怎么了。”
他怪起贺元,“表姐想什么就说什么,非得让我胡思乱想,我还怕你又为了谁变了心。”
贺元拧他的手越发用劲。
阮玉吃疼起来,嘴里不饶人,“我说了你是我的皇后,你怎么就不信。”
“我才不稀罕,皇后有个什么好的。”贺元说。
阮玉逗她,“你不要,那我就给别人。”
贺元推开他,她脸色难看,“阮玉,你以为我是气你的皇后之位?我的东西只能我不要,就算烂在地上,也不能是别人捡走。”
阮玉急道:“我只是说着玩。”
碎镜被贺元胡乱踢开,“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
阮玉却不听话,他一直撒娇赌咒发誓,口口声声说:“表姐你也比我大三岁,你得疼疼我。”磨得贺元不行。
贺元的心肠一点点软下,等她反应过来时,又被阮玉诱哄进了宫。
独独她一人,别说阮嘉,连丫鬟也没跟着。
承金殿一进,阮玉蹭着她求欢,白日宣淫,他点儿也不在意。
贺元却嫌弃,让他去沐浴。
阮玉只得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往浴池去。
他刚走,本是宫仆屏退的承金殿,一人突然走进。
这太监面目模糊,贺元从未见过。
他一行礼,面色焦急道:“郡主,圣上呢,淑妃那刚传了太医,好似有了喜。”
贺元面色僵冷。
·
贺珍看一眼宫女,摇了摇头,“不过是。”
话未说尽。
就见贺元带人走进,身后跟着宫仆太监,对着后宫四妃之一竟是跪也不跪。
贺珍一楞。
就见贺元神色恍惚,她朝后看去,正是捧着药碗的宫女。
“给她喂。”
贺元声音冰凉。
贺珍急着起身,“元姐姐,这是什么。”
太监尖细的声音嚷开,“堕胎药。”
贺珍被惊住,浑身发颤,脸色难看至极,强笑道:“元姐姐,这可是后宫,后宫何时听你一个外姓郡主的话了。”
贺元只当没听见,她发怔般捂着自己的肚子。
怎么能有孩子呢。
殿内吵嚷一片,贺珍唇微抖,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有宫女惊慌失措,唤道:“我家娘娘没。”
贺珍扫她一眼,打断道:“元姐姐,这是我的宫殿。”
她这话说得苍白,不过片刻,贺珍殿里的人就抵不住贺元所带。四妃之一的贺珍竟被太监制住,她哭得花容失色,头发也散乱开,“元姐姐,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堂妹!”
太监端着药,那药碗的药汤就要被灌了下去。
阮玉到了。
面前的一幕再难看不过。
殿内乱作一团,好几个宫仆衣服散乱开。
他的妃嫔被几个太监抓住。
他的表姐一脸冷漠。
刘安上前,打翻了药碗。
碎瓷声一响,贺元转过身看着阮玉。
阮玉静默看着他。
贺元哭了出声,“我没有孩子你怎么能有。”
阮玉长长叹了口气,他走至她面前,“她没有孕”
方才还鸦雀无声的淑妃宫人此时一个劲儿开了口,“娘娘不过是身体不适,哪来的有孕。”
贺元脸上满是泪,“阮玉,我不信。”
刘安一招手,一个女官上了前,她手捧册子,轻轻念起侍寝事宜。
贺珍,竟然至今未被破身。
一场闹剧,却成了贺珍的公然羞辱,贺元未进宫前,她还被后宫嫉恨,受过些许多宠。
如今。
贺珍听得满脸羞红,她挣脱开世家女的架子,凄厉出声,“元姐姐,我是因了你进的宫!若不是你,元姐姐,我此刻早早在宫外外嫁,也有了一子半女。”
她的声音愈加凄凉,“元姐姐,你看,就因圣上宠你,我就要遭此辱。可我哪里有错,只错不是圣上的心尖人吗!”
贺元听得浑身一抖,她看向阮玉。
“该喝药的不是她,是你。”
她寻着药碗,固执的要阮玉喝。
阮玉往身后一招,“去拿药来。”
刘安喘着粗气,急切道:“圣上!”
阮玉不理他,看着贺元:“我听你的,我喝好不好。”
贺元听不清,她只听得贺珍一遍又一遍说:“元姐姐,圣上今日对我这般无情,他日未必不能这般对你!”
她脸色苍白难看。
而药也被人递来,阮玉在刘安惊呼中一口饮尽。
他轻声说:“这下,你满意了吗。”
贺元恍然醒悟,她看着眼前狼狈哭泣的贺珍,眼中暗藏不满的宫仆,以及现在什么都依着她的阮玉。
她喃喃:“我在做什么。”
阮玉抓着她,“表姐。”
贺元甩开他的手,她哽咽着说:“我要出宫。”
晚间,贺元搂着阮嘉,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贺元晓得她不是个好人,可她没有想到,终有一日,她会作出后宅大妇的事情。
争夺一个男人,喂另一个无辜女子药。
明明几月前,她还指责过柳氏,如何能拿孩子作伐。
可真是难看。
贺元想着捂着被子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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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闹后,乐安立时来了郡主府。
她是独自带了仆从来,身后没跟着韵儿。
一来,看着贺元正拿着点心逗弄着阮嘉,她将阮嘉打量了好几番,才啧啧开口,“本宫是未想到,表妹真是个能容人的。”
阮嘉见过乐安,还被韵儿欺负过,他有些怕她,又鼓起勇气挡在贺元的面前,不教乐安欺了贺元。
乐安笑地捂着腰,“他还护着你。”
贺元终究抬眼看去,见乐安依旧浓妆艳抹,疯癫不已,对阮嘉说:“去找你乳母。”
阮嘉磨蹭着,还是听了话。
乐安往旁的椅子一坐,她手指一晃,挑起贺元姣好的下巴,“表妹,那个贱人被我处置了。”
说来也是讽刺,乐安与贺元这么多年的恩怨不过是起于那年的中秋。
乐安晓得真相后险些发了疯,她抓着贺元,“我从未与阮五勾结,是,那时,那时我是特意想看你笑话,没了宫人引路,让你出丑。”
那时宴席,除了乐安,另一人便是从小跟她到头的跟班阮曼。
没想到,阴差阳错,本要带贺元走错路的宫人被乐安拦下。
乐安哭得妆都花了,“那个贱人,这些年我对她不错,可她竟这般陷害我。”
这般嫁祸,却让乐安失了头胎,更与贺元屡屡算计。
她哭得凄惨,可让她给始作俑者阮三毒酒时她也不手软。
贺元恹恹的看她,“我没甚么兴致。”
乐安却不依不饶,非得讲了几遍,无非是妇人间的勾心斗角,阮曼本就不如她,前事捅破,被收拾哪里有什么意外。
贺元看她觉得好笑,“你是觉得和我前仇尽解,要做好姐妹?乐安你是忘了你夫君还是当我忘了阮兆。”
手指被贺元拍开。
乐安噗嗤笑,“不,我是看你比我更惨,看见你就几分欢喜。”
她笑出了眼泪,“贺元,你不晓得,我欢喜他那么多年。是,我没为他求情,可我也是力所能及的欢喜他。但他才去了没一月,就有好几个外室找上门来,都还大了肚子。”
贺元微怔。
谁想乐安接着又说:“外室这事,你是明白的。”
贺元懒得看她。
乐安这种人,她连施舍同情都觉得不值。
她呀,就是看你不如她才想和你交好,若你比她好过,她定是千方百计的想拉你下去。
贺元慢条斯理拿起盘里的点心,听乐安喋喋不休。
乐安哭哭啼啼半会儿,又盯着贺元,“表妹,我现在才明白,这男人天生就不可信,与其看他们三妻四妾,我不如养一屋子的宠侍,谁不讨喜欢了发卖就是。”
点心被轻咬一口,贺元不屑道:“那些宠儿,我又是未在我娘那里见过。”
“俱是胡奴,蓝眼看得吓人,比我还白,我才不欢喜。”
贺元忆起往事,更加愤愤,“比妾侍还作怪,乐安,我教你个好,赶紧散了,莫到了以后悔之晚矣。”
乐安也拿起点心,十指丹寇刹那捏成粉末,“贺元,我也教你个好,你啊与其成了阮七后宫众多妃嫔之一,不若对自己好些。”
她的声音含着引诱,“你看,如今谁不晓得你是他的女人,谁也不敢动你,你有权势有财富,却要屈居后宫?与他的妻妾争宠?贺元,我是你,我都不甘心呀。”
贺元的点心吃不下了。
就算阮玉对她百般腻缠,百般疼宠,连她自己都不信这会是永远。
她轻笑,“怎么,你养了男宠,还得我也养。”
乐安眼神嘲弄,“养什么宠,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这还是贺元头回晓得花楼原不单单是男子所逛。
马车里,贺元发着神。
与其做个不停与别的女人争夺的弃妇,为何不能试一试乐安所说。
就连明华,也曾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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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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