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回吻
不是肆意掠夺,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赵崇心里很清楚云莺那句答非所问的“糖葫芦好吃”言下之意。
她曾将一颗心牵系在他许多年不得回应,故而如今对此倦怠,便谈不上喜欢抑或是不喜欢。
问他是否喜欢实则是说……
那样的束缚,他当真能忍受吗?
赵崇摸索着寻到云莺垂落在身侧的手, 轻轻握住, 复又一点一点同她十指相扣。他一瞬不瞬看着云莺,看着她望向他时不见波澜的一双明灿眸子。
远处因踏青放风筝而有的笑闹声似骤远骤近。
云莺知道, 不会有人靠近, 也不会有人无意瞧见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柳树后的肆意之举。
她也明白赵崇听懂她刚刚的那一句话,才有这般反应。
大约还有些许失落失意, 因为发觉她的那颗心仿佛毫无松软的迹象。
云莺另一只手学着赵崇平常会有的举动屈指轻轻蹭一蹭他侧脸。
“陛下气馁了?”
赵崇也抬起另外一只未与她交握的手握住云莺的手腕。
他轻扯嘴角, 偏头吻一吻她手背, 笑一笑:“莺莺未免有些看不起人。”
云莺便也笑一笑。
然后,她没有挣扎任由赵崇一手同她十指相扣一手握住她手腕, 却倾身上前,吻一吻他的嘴角。
轻吻落在唇边,连河面吹来的风也变得柔和。
赵崇微怔之下眸光一沉,握住她手腕的手掌松开, 改为搂住她的腰。
而云莺不闪不避。
甚至在赵崇有所动作之前再次凑上前,吻一吻他的唇。
一个吻一触即分,云莺双眸含着笑。
她毫无遮掩在勾引在诱惑他,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想继续看赵崇这样的克制和小心翼翼。
他的心意与决心她已经知晓了。
但不够。
既然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便想看一看向来克己复礼的人放纵痴狂的那一面究竟是何种模样。
赵崇便也知云莺心思。
然后这一刻知晓,当关乎那个在意的人时, 哪怕明知道是“陷阱”, 也会心甘情愿跳下去。
赵崇低着头如云莺所愿回吻她。
不再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而是不再收敛克制,如同狂风骤雨般,肆意掠夺属于她的甜与软。
远处的欢笑声近处的鸟叫声在耳边一时清晰一时遥远。
云莺闭上眼,眼尾残留着一点浅浅笑意。
在宫外逗留过半日,云莺和赵崇回到宫里,云莺将未吃完的糕点和装着契书的匣子带回月漪殿。
那只蝶恋花风筝则被赵崇收走。
云莺今日离宫也没有带碧梧和碧柳。
入得殿内,看一看她们的脸色,云莺坐下来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碧梧和碧柳对视过一眼,开口轻声禀报道:“娘娘,姜贵嫔和陈贵嫔今日上午打起来了。良妃娘娘派过大宫女来请娘娘过去商议这桩事情如何处置,奴婢推脱娘娘身体不适,迟一些再去无双殿。”
打起来了?
云莺认真思索几息时间碧梧的措辞,问:“怎么个打起来了?”
碧梧选择稍微委婉些的说法:“良妃娘娘赶去时,姜贵嫔和陈贵嫔发髻散乱,仪容不整。”
云莺了然,知自己没有想茬,是两个人互相动起手的那一种“打起来”。
宫中妃嫔无论出身高与低皆习惯矜持守礼,大打出手实在罕见。
何况闹得宫人们劝不住,失了规矩失了仪态。
“她们两个人为何会打起来?”
云莺沉吟中又问。
“奴婢只打听到姜贵嫔与陈贵嫔在御花园撞见后生了口角,却不知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碧梧说,“且良妃娘娘下了令不许横加议论,否则必有重罚,小宫人们私下里一时也无人敢多嘴。”
下令不许宫人横加议论,便等于是都给姜贵嫔和陈贵嫔一个好。
毕竟闹成这样,事后两个人多半会后悔冲动之举,又忐忑担忧叫陛下和太后娘娘知晓后会责罚。
不过陈贵嫔和姜贵嫔关系变坏不是一日两日。
早在去岁,陈贵嫔被皇帝降位以后,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便很不好了。
“让人送热水进来,我要梳洗。”
云莺吩咐一声,碧柳应声出去交待小宫人,她对碧梧说,“待会儿重新替我绾发,我过去一趟无双殿。”
良妃特地派大宫女来请她过去商议这桩事情如何处理。
可是,两个妃嫔大打出手,能如何处理?
按宫规自然有按宫规的处置之法,而不按宫规也有不按宫规的处置。
但这一次……
云莺勾了下嘴角。
她喝一杯温茶解解渴,见宫人送热水进来,便站起身去梳洗了。
“娘娘,淑昭容娘娘过来了。”
听过小宫人的禀报,良妃当下搁下手中的书册子:“快请淑昭容进来。”
“见过良妃娘娘。”跟在引路的小宫人身后进来无双殿的云莺上前与良妃行过礼,又与同在无双殿的娄昭仪互相见了个礼。不一时,她在殿内入座,不紧不慢又客客气气说,“今日身体不适,未能及时赶来,请良妃娘娘见谅。”
良妃微笑道:“不碍事,总归是身子要紧。”
顺便打趣云莺,“若淑昭容身体不适,我却非要请淑昭容过来,叫陛下知道了,定是要降罪。”
“良妃娘娘这话很在理。”
娄昭仪在旁边搭腔,“谁有那么大胆子竟然敢叫淑昭容累着?”
云莺本无意同她们打机锋,可听见娄昭仪这话,她立时间弯一弯唇:“近来陛下连连宿在月漪殿,故而身体有些不适,却怪我体弱,恐怕不能服侍好陛下。待迟些商议完上午御花园的事情,我立刻去向陛下请罪,娄昭仪以为如何?或是娄昭仪同去做个见证?”
提及皇帝,娄昭仪立刻被云莺这些话刺激得几分着恼。
此前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叫姜贵嫔、崔婕妤和傅才人在陛下跟前露过一回脸,陛下却竟依然只去月漪殿。
再看云莺开口闭口不离陛下恩宠。
只觉得定与云莺有关,说不得是云莺在背后捣鬼,霸着不让陛下去别处!
娄昭仪发现自己越来越受不了云莺这幅骄横又做作的模样。
她呵笑一声没有接话。
“说笑而已,淑昭容无须介怀。”良妃笑道。
云莺依旧弯唇:“良妃娘娘有所误会,臣妾也是在和娄昭仪开玩笑的。”
良妃面上笑容似一僵,娄昭仪忍不住回嘴:“倒从来不知淑昭容竟是喜欢开玩笑的性子。”
“娄昭仪同我来往不多。”云莺笑,“往后常在一处多开几回玩笑,娄昭仪便知晓我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了。”
她三言两语轻易又将娄昭仪堵得无话可说,气闷不已。
良妃见状,唯有转移话题:“现下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说一说姜贵嫔和陈贵嫔的事情罢。”
云莺没有从碧梧那里得知姜贵嫔和陈贵嫔大打出手的理由,良妃对此也说得含糊,只晓得在她们两个人中乃是陈贵嫔先动手的。姜贵嫔无端挨了巴掌,两个人同为贵嫔,无疑不愿意忍气吞声,因而变成后来那般大打出手的情形。
陈贵嫔身为德妃时一度行事跋扈招摇,乃至因此而丢德妃之位。
被降为贵嫔至今,虽再无从前那样跋扈的本事,但面对曾经追随过她的姜贵嫔仍有几分傲气在。
在姜贵嫔眼里,陈贵嫔早已不是那个身份尊贵的德妃娘娘,面对陈贵嫔,不愿忍让,少不得要回嘴,气上头也少不得挖苦几句。或许这便是陈贵嫔动手的因由。
妃嫔互相大打出手如此失仪之举无论是非对错,按照宫规皆该有所惩处。
无非谁先动手罚得重一点,后动手那个罚得略轻一些。
“若按宫规处置,陈贵嫔和姜贵嫔两个人皆该禁足思过,罚抄《女则》,罚俸半年,以儆效尤。”良妃慢慢道,又问,“不知娄昭仪和淑昭容意下如何?”
娄昭仪道:“按宫规处置有条例可循,大抵最公平。”
“臣妾觉得如此处置,不甚妥当。”云莺看向良妃和娄昭仪,“罚一场,陈贵嫔和姜贵嫔便能涣若冰释么?”
“按宫规处置,虽能令她们记住今日之举有失身份,但是终究缓和不了她们二人的关系。”
“下一次见面岂不是又两看相厌?”
娄昭仪皱眉。
云莺的话让她怀疑别有用心,却猜不出云莺想做什么。
“那么依淑昭容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娄昭仪冷冷发问。
云莺一笑:“马球。”
良妃听言顿时如娄昭仪一般皱眉:“马球?”
娄昭仪更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法子?打马球便能够令她们冰释前嫌?”
“将她们二人放在一支队伍同别的队伍比赛,输了要罚,赢了有赏,虽不敢说一定能冰释前嫌,但总归不会是现下这样。”云莺慢悠悠说着,随即补上一句,“这一场马球比赛,六宫妃嫔皆要参与。”
娄昭仪恼怒:“荒唐!胡闹!”
云莺斜睨她一眼,继续补上一句:“届时可以请陛下来观赛。”
娄昭仪咬咬牙却噤声。
良妃迟疑:“六宫妃嫔只怕少有人知晓如何打马球。”
“甚至不会骑马。”云莺但笑,“可也无碍,骑马、打马球皆可以学。”
“初夏时节,骑马、打马球正是好时候,想来陛下也会应允,而马球恰为端午之戏,论时日也来得及。”
娄昭仪会骑马也会打马球。
她在闺中时便年年要趁着端午佳节央求哥哥们带她去打马球玩。
陛下观赛……
娄昭仪心下意动,可是这个出自云莺之口的提议,叫她不愿意随便认同。
“良妃娘娘以为如何?”娄昭仪一时望向良妃蒋繁秋。
闻言,良妃莞尔:“听淑昭容说起来,细细一想也不失为一个好提议,只到底须得陛下首肯。”
“臣妾会去请示陛下的。”
云莺直接不客气将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
娄昭仪难得没有异议。
在她眼里,这桩事情唯有云莺去同皇帝陛下提,方有足够的把握陛下会答应,换作旁人,恐怕要遭斥责。
哪怕心中不快,哪怕不愿意承认……
目下陛下十分宠爱云莺是事实,由不得否认。
“那这件事便劳烦淑昭容了。”
良妃微笑点一点头,同样全无异议由着云莺独自去向皇帝请示。
是以,从无双殿出来的云莺不是回月漪殿而是乘轿辇去往勤政殿见赵崇。
偷了半日闲的赵崇又在忙着批奏折,听过夏江的禀报,心下一喜当即命将云莺请进来殿内。
“莺莺怎么过来了?”
赵崇步下玉阶,在云莺行礼之前牵过她的手,带她走向了侧间。
云莺没有执着向他行礼请安,随他入得侧间后便道:“臣妾是来向陛下请示一桩事情的。”
赵崇笑问:“何事?”
“臣妾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让六宫妃嫔学打马球,并且在端午佳节比一场马球比赛。”云莺开门见山说。
赵崇只觉得好奇:“莺莺想打马球了?”
他仍清楚记得去年秋狩,云莺懒懒不愿意动弹的样子。
今日又是放风筝又是提打马球,乃至要六宫妃嫔比上一场马球比赛……不能不让赵崇稀奇。
“不是臣妾。”
云莺笑,凑近赵崇耳边低声道,“只是让大家变得有事可做。”
想起陈贵嫔和姜贵嫔的事,再想赵崇定回宫之后忙着处理堆积的奏折,尚无闲暇听说,又解释:“陈贵嫔同姜贵嫔今日在御花园中大打出手,臣妾回来后,去过一趟无双殿,刚刚同良妃和娄昭仪商议一番该如何处置她们二人。”
赵崇在罗汉床坐下,而后带着云莺侧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想一想问:“莺莺有何想法?”
“妃嫔们日日只能枯等陛下,长此以往,难免要生怨气,故而臣妾想让她们一起打马球。”云莺同赵崇说话,不再刻意避讳,“骑马、打马球皆耗费精力,日日有事可做便少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每天累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沾了枕头便休息。
哪里还能有力气勾心斗角?有什么不快,倒是可以在马球场上见了。
赵崇听云莺语气格外自然提及妃嫔们日日枯等他,又窘迫又无奈,到头来唯有轻轻捏一捏她的手掌抗议。
“也好,打马球有趣得紧,朕命夏江去找几个好手来教你们。”
云莺微笑:“多谢陛下。”
见她想要起身,赵崇挑了下眉收紧手臂问:“莺莺没一刻钟这便要走?”
“陛下不是要批折子么?”云莺道,“不能耽误陛下的正事。”
赵崇揽住她:“别走了,留下来陪朕。”
“臣妾若留在这儿,陛下还能专心批折子?”云莺反问,抬眸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落寞,软一软语气,凑过去再他耳边道,“臣妾在月漪殿等陛下便是。”
赵崇更舍不得她走了。
“再一盏茶功夫,和朕说说,这马球比赛该如何比?”
云莺回答得干脆利落:“让陈贵嫔和姜贵嫔在一支队伍里,余下的人抽签分两支队伍,之后各自练习,待端午比上一场便是了。”沉吟几息时间,补充一句,“届时陛下必须要来观赛才行。”
只消一句皇帝陛下会前来观赛便足够妃嫔们尽力练习。
因为她们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太少。
云莺全然不否认自己利用妃嫔想被赵崇注意、想在赵崇跟前露脸的心思。
但她经历过,一样知道,有这份心是一码事,期间过得充实,不会整日惦记着皇帝是另一码事。
无论遣散六宫那一日最终会否到来。
至少这些时日她们的心思不会全放在一个心不在她们的人身上。
何况——
得让她们逐渐意识到,她们有许多可能,她们的心思可以在别处才好,否则当真有一日皇帝遣散六宫,她们多半会承受不住。可在这件事上,她们不能说有错。
“好,朕答应你定会去观赛。”
话音落下,赵崇飞快吻了下云莺的侧脸,又松开手臂。
云莺离开他的怀抱。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赵崇,同样动作迅速俯下身,回吻一下他的脸颊:“臣妾先行告退了。”
云莺回到月漪殿未出半个时辰,赵崇一道关于马球的旨意传遍六宫。
圣旨一下,六宫妃嫔错愕之余各生心思。
会骑马的、接触过马球的妃嫔们难免有几分跃跃欲试。
相比之下,不会骑马不会打马球的妃嫔心下不安,怕届时会在人前丢脸。
事情落定下来,云莺在勤政殿答应过会等赵崇,想着他耽误过半日时间带她出宫,许是不能太早过来,便没有早早休息的打算。沐浴过后,她倚在罗汉床上,坐在几盏宫灯下随意翻看起闲书。
赵崇却没有来得太晚。
踏入月漪殿内望见罗汉床上的身影,他嘴角微翘,走上前,伸手拿手掌盖住云莺手中的书册子。
“夜里看书伤眼睛。”赵崇俯身抽走云莺手里的闲书。
云莺抬起头,笑着说:“陛下批折子到这个时辰便不伤眼睛了么?”
赵崇紧挨云莺坐下来:“莺莺是在关心朕。”
他说得笃定,云莺颔首道:“陛下关心臣妾,臣妾也当关心陛下才是。”
赵崇嘴角笑意愈深,伸手轻抚两下云莺散落在肩背的柔顺乌发。
“朕先去沐浴。”
语毕,他起身朝浴间走去。
云莺将那本被他抽走的书册子取回来,刚翻开至之前停留的那一页,便觉察到赵崇的目光。
循着直觉望过去,见赵崇在十来步外回头盯着自己,云莺不但没有收起这本书册子,反而将书册子举起来,冲他晃一晃:“只差几页便能将这个故事看完了。”
也罢也罢。
赵崇想,下次再提醒她不可夜里看书便是了。
于是云莺继续看闲书,赵崇去沐浴。
几页书册子翻完,赵崇没有回来,云莺让碧柳送热水进来,慢悠悠洗漱。
当碧柳退下后,依旧不见赵崇从浴间出来,云莺离开罗汉床,先行进去里间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身后脚步声传来时,她没有停下动作,直到赵崇站定在她身后。
云莺放下手中那把玉梳站起身。
转过身来,见赵崇穿着寝衣,却偏领口大敞、衣带松散,肌理分明的胸膛在寝衣下若隐若现,很是秀色可餐——谁说生得好看的男子不能是狐狸精?
“莺莺,我们休息罢。”
赵崇又上前一步,在云莺点头的同一刻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床榻。
克制过两个月时间的赵崇今夜依然有所克制。
只是这份克制与往日相比有所区别。
良久,云莺瘫软在被衾之间。
赵崇邀功般抱住她,小声问:“可还喜欢?”
云莺看见赵崇比方才更加鲜润的唇。
她脸颊滚烫,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掀起锦被一角直接蒙住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