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男人(1 / 1)

禅月 宇宙第一红 1 万汉字|11 英文 字 28天前

第25章 男人

  周驰野几乎都能够推测到母亲会说什么。

  母亲会先呵斥他一通, 然后又会心疼他,最后会抱着他,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到时候, 他会要母亲出一笔大血!

  他要将白玉凝光明正大的接回侯府来, 他要与白玉凝成婚!他要让白玉凝端端正正的站在侯府里, 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周驰野对未来的一切都筹划的极好,似乎是已经瞧见了那美好的画面一般,连身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母亲终于开口了。

  他以为母亲会说什么关切他的话, 但谁料,母亲只是冷冷的站在他的面前,丢下一句“既如此, 你便死在这吧”,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珍珠履跨过门槛, 艳丽的裙摆擦过木门, 母亲竟然真的走了!

  周驰野震惊的看着秦禅月离去的背影, 他不敢相信, 母亲竟然会丢下他离开!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母亲难道不怕他痛吗?

  周驰野直勾勾的站在原地,盯着母亲离开, 似乎无法接受。

  秦禅月离去很久之后,他还站在屋内,一直睁着眼看着。

  怎么会呢?母亲怎么会真的不管他呢?

  他不相信!

  他不敢置信的盯着门口,想,母亲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会的!

  周驰野呼吸急促、死死的盯着门口看的时候,一旁还跪着的大夫颤着身子抬起头,说道:“二、二公子, 您的伤需要包扎,已经拖延很久了,再拖延下去的话,手臂以后就不能用了!”

  常人废一只手,都是从天而降的大祸,更何况是周驰野这样的武将之后呢?

  他是要上阵杀敌的人,等他长到足够的年岁,他应当接过镇南王的担子,留在南疆,继续秦家的荣光,与他的父兄砥砺互助,守护大陈,成为大陈的两根脊梁,怎么能在未长成的时候,便夭折在此呢?

  可周驰野听不进去。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可以自暴自弃,他可以胡作非为,但母亲不能不管他,母亲怎么能不管他呢?

  被骄纵疼爱的儿子,无法接受母亲突然不爱他的结局,就如同方青青无法接受周子恒突然就能去睡别的女人一样,爱这个字在某些时候,殊途同归,大同小异。

  “我不治!给我滚出去!”暴躁的二公子怒吼着抬腿就踢,但是因为身上被锁链紧紧锁着,所以只能凌空踢一踢空气。

  一旁跪着的大夫被吓得赶忙提着药箱子就跑,头都不敢回。

  剑鸣院的厢房中一时间空无一人,周驰野坐在里面,第一次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儿。

  他并不知道,这种滋味儿,在上辈子秦禅月尝过多少。

  ——

  从剑鸣院出来之后,秦禅月远远便瞧见了等在院门口的赵嬷嬷。

  院门口种了极大的淳樟树,树繁叶茂,投下一片片绿荫,赵嬷嬷就在其中,点点光芒透过绿荫照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褐色丝绸衣裳都照的熠熠生辉,兴许是等的着急,她正拿着手里的手绢儿擦着额头上的汗,瞧见秦禅月出来了,她连忙迎上来。

  为了防止赵嬷嬷开口就来问她剑鸣院的事儿,所以她先发制人的问:“白玉凝呢?”

  周驰野被带回来了,按着周渊渟那睚眦必报、背后下黑手的性子,定然也要处置白玉凝才对。

  赵嬷嬷被问的猝不及防,连忙摇头,道:“老奴不曾去查。”

  府外的事情一直都是李嬷嬷在做,赵嬷嬷就在府内忙这一亩三分地,对外面的事儿还真不清楚。

  “那便现在去查。”秦禅月冷声道:“把白玉凝的去处搞清楚。”

  白玉凝身后站着的可是二皇子,她不得不防。

  赵嬷嬷赶忙应下,转而匆忙离开。

  秦禅月则继续往回走,在走回赏月园之前,她脚步一缓,问一旁的丫鬟道:“侯爷呢?”

  若是这糟心东西现在还在赏月园,那她就去佛塔躲清静。

  “回夫人的话,侯爷从剑鸣院出来,瞧着生了不小的气,不曾多停留,转而去了霞姨娘的赤霞园散心去了。”

  回话的小丫鬟规规矩矩的回道:“霞姨娘近日很是得宠。”

  秦禅月听到此处,黛眉间闪过几分讥诮。

  这群男人好像永远离不开一个“色”字,自己的亲儿子在房中闹得要死了,周子恒前脚悲愤训斥,后脚就去找女人排遣了,真是一点不委屈自己。

  至于霞姨娘,得宠很正常。

  霞姨娘可跟方姨娘不同,方姨娘是养在外面的外室,就没学过什么规矩,自纳入府门以来,甚至都不曾晨昏问礼,其中有一部分是秦禅月故意放纵,也有一部分是方姨娘本来就不懂,再加上方姨娘仗着自己是侯爷“真爱”,进了府门来也不知收敛,只要稍微挑拨,她被厌弃是迟早的事。

  而霞姨娘却是在侯府之中结结实实的当了几年的丫鬟,自小知道该怎么伺候人,人又鲜嫩,侯爷自然会疼爱她。

  人人都不会永远十六韶华,但永远有人正处韶华,男人若是忘了过去的恩义与情分,单单按着美色来挑选,她们这些上了年岁的是没办法和那些小年轻来比的。

  秦禅月闻言,淡淡勾了勾唇角,道:“好,侯爷喜欢就行,一会儿你去小厨房给侯爷送碗汤去,今日再催一催侯爷去给世子请封一事。”

  她真是看不惯周子恒过好日子,得把这催命的弯刀,再往前提一提。

  丫鬟低头应下,垂首后退离开。

  秦禅月则穿过侯府,回了她的赏月园。

  赏月园中亭台阁楼一应俱全,秦禅月闲暇时,最爱在檐角下摆一张贵妃榻,静静地听夏风吹过檐角,檐下玉铃铛撞动的声音。

  今日赏月园中只她一个主子,清净的很,秦禅月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半睡半醒间,突然间惦记起了柳烟黛给她寻的那个男宠来。

  那一夜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大部分都忘记了,只记得那销魂的滋味儿,勾的她心痒痒。

  人呐,一旦吃过好的,便总是忍不住馋劲儿,秦禅月琢磨了片刻,心想,过几日,等她手头上的大事儿办完了之后,便叫柳烟黛将那男宠给她送回来,叫她好生疼爱一番。

  秦禅月思索间,翻了个身,继续赏这美好的园景。

  偶有丫鬟送一颗金丝蜜饯来,她压在舌下,甜滋滋的味道顺着舌间蔓延。

  廊檐下遮阳,角落处堆放了冰缸,温度宜人,远处的阳光穿过屋脊落下来,将满园的草木照的熠熠生辉,有夏风清冽冽的吹来,静木青青,浮光霭霭,润浸赏月园,花丛间偶有虫鸣蛙叫,恍若岁月静好。

  秦禅月这边一切都按着计划中前行,瞧着万般皆顺,但这侯府的旁处可是闹的天翻地覆。

  ——

  忠义侯府,枫院内。

  这是周问山的院子。

  红枫院地处侯府偏西的位置,院中种了大片的枫树,一到了秋日,屋檐掩与枫林间,枫叶红于二月花,似坐在人间仙境中,美的一塌糊涂,故而得名红枫院。

  现下正是夏日巳时,夏日间枫叶未红,正脆生生的绿着,枝丫繁茂间,有叽叽喳喳的飞鸟掠过,院中由莲湖那边凿了水渠,引了活水来,一条大概一丈宽、半丈深的溪流自院中缓缓流淌而过,流水叮咚间,其中还有红锦鲤白锦鲤在其中甩尾游动,灵动极了。

  临近正午,阳光和熙,将溪流照的泠光熠熠,夏树茂,夏日明,琼枝玉蕊,云霞浸染曦光,何其静美也。

  偏,这样好的景色,无人欣赏。

  甚至,今日的红枫院也是一片压抑。

  前些时候,三公子周问山的伤已经彻底没有根治的可能了,再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便从秋风堂搬了出来,回到了周问山自己的院子中来。

  三公子周问山自成了残废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甚至几次寻死,他每闹一次,方姨娘便也跟着闹一次,常常是母子俩一起折腾,主子发疯,下面的丫鬟小厮只能硬着头皮伺候,这母子俩累,他们下面的奴才更累,这些丫鬟们不由得都有些后悔。

  当初这方姨娘刚进侯府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方姨娘了不得了呢!全都匆忙跑过来烧方姨娘的新灶,想等着灶上的吃食蒸熟了,能分给他们一口汤来,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日,这方姨娘刚搭起来的灶台就塌了,他们这群奴才们都跟着受苦。

  这是什么日子啊!

  这群丫鬟们正难受着,红枫院内又生了一遭大事。

  说是大事……也算是大事,但是却很难叫人再提起来什么力气应对。

  是周问山又寻死,他难以挪动,不能上吊跳山崖,便吞了一根金簪,被刚进厢房的方姨娘发现,硬生生以手挖出来了。

  这已是周问山这些时日第六次寻死了,前面两回时,这些丫鬟小厮们还能想法子劝一劝哄一哄,但闹到现在,这群奴才们都提不起来力气了,只能木木的站着,低着头看他们哀嚎。

  周问山是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一点都不想活了,但每一次,都被方姨娘阻止。

  这一回吞金之事,周问山当时已经差一点儿就能吞下去了!见死不成,竟是赤红着眼,躺在床上对方姨娘破口大骂:“都怪你!都怪你要来这个侯府,来这个破地方!都怪你要夺什么世子位!你我贱命两条,凭什么去跟秦禅月争世子位?你不知天高地厚!我变成这样都怪你!让我死,让我死啊!”

  他宁可一辈子当个能走能跳的外室子,也不愿意躺在这里当侯府三公子,那滔天的富贵之前,是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他没那个命,他走不上去。

  方姨娘捏着刚挖出来的金簪崩溃大哭,反反复复的说这么一句话:“娘是为你好啊。”

  娘是为你好。

  这一趟折腾之后,周问山闭上了眼,不愿意再说一句话,方姨娘则疲惫的站起身来,准备去亲自给周问山煎药。

  她自从知道自己儿子是被陷害的之后,便开始防备起了这侯府中的每一个人,她儿子的药必须得她亲自煎才行,旁人碰一下,她都疑心旁人下了毒,要害她的宝贝儿子。

  她的儿,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能舍得周问山去死呢?

  就算是痛苦的,卑微的活着,如同蝼蚁一样活着,那也是活着啊。

  她佝偻着脊背,像是徒然老了十几岁,容颜皆损,早已没了昔日的温润柔媚,现在往小厨房去的时候,珍珠履都拖沓在地上,划出长长的拖音来,瞧着像是一个已经死掉了的人,只有孤魂还留在躯壳内,强撑着,支配着这一具弥留人间的行尸走肉。

  她走到小厨房后,正起锅煎药,便听见小厨房后门处有两个婆子正在一边嚼果子,一边碎嘴念叨这府门里的事。

  她们背对着门口,未曾瞧见那厨门前正行过来一道人影。

  果子被她们嚼的咔嚓响,吮一口汁水,甜香极了。

  方姨娘听着这声音,觉得她们嚼的不是果子,是她的一生。

  “听闻今日夫人去催侯爷给大少爷请封,侯爷打算明儿上朝去时便去请。”

  “这世子位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大少爷手里,这红枫院这位呀,啧。”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哟。”

  “也是俩痴心妄想的,真以为侯府是他们能摆弄的了?”

  “你听说了没?霞姨娘未曾提姨娘的时候,还被那方姨娘抽了两耳光呢,回头保不齐要给方姨娘吃挂落。”

  “那方姨娘都多大岁数了,啧,又失了侯爷的宠爱,日后有的受的。”

  “也不知道侯爷瞧上方青青什么,你说说,这人长的不怎么好看,岁数还这么大,品性也不怎么好,一整天怀疑夫人陷害她,怎么可能嘛!夫人要真对她动手,她早死了!谁人不知我们夫人是太后膝下长大的郡主呢?”

  “那方姨娘也是活该!非要去争世子位,好了吧,把自己儿子争成废物了!我看呐,这就是报应,好好的姑娘不做,非要给人家去做外室,她命里就该有这一劫。”

  “日后啊,大少爷登了世子爷的位置,肯定不会给三少爷留什么活路的,保不齐直接把这一对母子送到乡下庄子里面,关一辈子呢。”

  两个嬷嬷正碎嘴子碎的高兴呢,突然间听见身后爆发出一声尖叫,两人都惊得回头去看,就间方姨娘竟然拿起了药锅,轮着往她们俩脑袋上砸!

  “贱人!贱人!”方姨娘已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她那样恨,只能尖锐高亢的喊着这两个字,将这两人惊的跪地上磕头,脑袋上被砸了好多下,也不敢躲,只匆忙跪着磕头。

  方姨娘再怎么落魄,处置两个嬷嬷也是可以的,倒是她们俩,背后议论主家,可是要被罚月钱的!再严重一点,会被赶出侯府去!

  这些大户人家,最忌讳下面的婆子们碎嘴子搬弄是非,将府门里的丑事传出去了。

  这样想来,两个嬷嬷便被吓得连连讨饶。

  侯府这门庭可不容易进来,每日都给膳食,还给新衣,主子高兴了还给赏,回了乡野里也体面,往外面一说,伺候的可都是皇亲国戚,她们离了侯府,上哪儿找更好的活儿去呀?

  方姨娘也打累了,手一挥,喊“滚”,这两个嬷嬷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厨房里。

  这小厨房中便只剩下了方姨娘一个人。

  她膝盖一软,手一松,人便跪在了地上,手中的药锅也砸在了地面上,药锅坠地时,陶器碎裂迸溅,一阵刺耳的声音中,方姨娘呆呆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了,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小厨房的纱窗落进来,光柱将小厨房空气之中的细小灰尘照的飞舞旋转,所有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只有她是该死的那个。

  她的儿子残废了,她的夫君去疼爱旁人了,她什么都没有了,不,不只是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被自己的儿子厌弃,被夫君厌恶。

  她的夫君……原先说那样爱她的夫君,在短短几日之间突然变了一张脸,不仅不再爱她,不再敬重她,甚至还爱上了别人。

  她崩溃,她发怒,她撒泼打滚,但是没有一点用处,周子恒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她,没来看过他们的儿子了,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侯府的那些奴才们也对她失了耐性与敬重,她从云端跌下来,跌进了泥泞的沼泽里,腥臭的泥顺着她的口鼻钻入到她的喉管、鼻腔之中,她想要呕出来,但根本无处可呕,她的胸腔被塞满了,窒息,恶臭。

  她要被淹没了。

  而在这将死未死的时候,她心底里突然涌起来无端的恨意。

  凭什么?

  分明是周渊渟害了她的儿子!这背后也少不了秦禅月的设计!他们母子俩根基薄弱,被害成了这样不提,甚至还要被吃干抹净!

  还有那霞姨娘,这个小浪蹄子,敢骑在她脑袋上勾引侯爷,如果不是霞姨娘从中作梗,抢了周子恒的爱意,现下她一定不会落得这个局面。

  凭什么做了恶事的人可以高高在上,可以得到世子位,而他们这对可怜的母子就要被送到庄子里去?

  她胸腹中那些堆积的郁气与腐烂的臭泥开始发酵,滋生出阴暗的藤蔓,在她的心底里渐渐钩织出了一个报复的念头来。

  她的儿子不想活了,她也不想活了,可是她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

  别人来打她一巴掌,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打死了,这像话吗?她怎么着也得拼尽全力回一个巴掌吧?

  她的儿子变成了这样,她就要让秦禅月的儿子也变成这样,她要让秦禅月好好看一看,他们母子俩也不是好欺负的!

  大不了……大不了她就也去死了,反正她活到了现在,也不如真的死掉了,好歹,还拉了一个一起下去死呢,也不算亏本了。

  那坐在地上的方姨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痴痴地笑了两声,随后从地面上慢慢爬起来,一点点走向厢房之中。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儿子的厢房之中,将厢房里伺候的所有丫鬟都赶了出去。

  那些丫鬟们都远远站在屋外,听不到厢房里面这对母子说了什么,只是,从这一天开始,三公子竟然不再寻死,开始吃药,开始吃饭了!

  方姨娘也不再逮着谁打谁骂谁了,她的性子似乎都变得好了许多,都会与人柔声细语的说话了。

  与此同时,三公子请了能工巧匠,给自己做了一套轮椅。

  大陈中有人擅工技,会雕刻出各种机关来,自然也有人会做轮椅,专门做给那些腰腿受伤,难以起身之人来用。

  说是这轮椅极为灵活方便,能叫那些残废之人只以手便能操控前进方向,叫人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眼下三公子居然主动寻这种东西了,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残缺,日后想来也不会再寻死了,这可是大好事!

  红枫院这头找起来能工巧匠来做轮椅的时候,不远处的剑鸣院里也生了一点事儿来。

  ——

  夏日炎炎,剑鸣院里的周驰野等了不知道多久,母亲没有过来。

  他本就重伤流血,母亲一直不过来,他渐渐便起了高热,手脚渐渐失去了力气,人像是软面条一样倚靠着门倒了下去。

  等丫鬟来送吃食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被紧急召过来的大夫匆忙给周驰野诊治后,便道:“这是得了金疮痉,不好了,需快些诊治。”

  金疮痉,便是人被金属利器所伤之后,会发高热,肌肉痉挛,浑身打颤,昏迷不醒,若是倒霉些,甚至可能就这么活生生烧死。

  周驰野这个性子,竟是一口气硬扛到现在,活生生将自己拖延到了这种地步。

  大夫将昏迷发热的周驰野搬运到了床榻间,匆忙处置伤口,给周驰野上药针灸。

  在大夫忙这些的时候,周驰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抓着大夫的手问:“我娘亲呢?”

  大夫摇头,道:“回二公子的话,夫人不曾来。”

  周驰野眼前一黑。

  他倒在床榻间,感受着自己这具身体的虚弱,突然间对母亲生出了无限的怨怼来。

  母亲难道不爱他了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要死了!母亲竟然还不肯来看他,就因为他不听话,就因为他不愿意事事顺着父亲,就因为他跟白玉凝在一起,母亲就宁可让他死了吗?

  难道做一个听话的孩儿,比他活着还重要吗?

  只要他不听话、不按着他们的想法去做,他就该去死吗?

  是,他是做了错事,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做了错事,母亲难道不该包容他吗?

  母亲甚至包容了大兄试图侵犯白玉凝的事——平日里,这种大事儿单拎出来,按着母亲的性子,定然要将大兄的一双腿都打断了去!但放到白玉凝身上,母亲就轻飘飘揭过了!

  凭什么大兄犯错可以被轻飘飘揭过,他就不可以?

  在那一瞬间,周驰野对整个侯府都生出来一种恨来。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不是侯府的二公子。

  他还不如死了!

  就在这样的怨怼之中,周驰野又活生生的烧晕了过去。

  他烧晕过去之后,大夫细细的查看过了周驰野的伤口,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二公子的右手臂伤的太重,又耽搁了太长时间,筋脉重伤,日后会软钝无礼,别说剑了,连笔都拿不起来,甚至连个杯盏都提不动,这一只手,甚至日后会渐渐萎缩,变成一只废手。

  侯府的大夫诊治完二公子之后,斟酌着向赏月园那头报了消息。

  侯爷更多的心思都用在朝堂之上,关于两个公子的事情,一向都是赏月园那头操心更多,只是现下二公子手臂不保,这件事若是送到了夫人面前,恐怕夫人会大怒。

  但也不可能这样瞒着,所以大夫这边提心吊胆的将消息送到了赏月园去。

  谁料,这样大的事情,赏月园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据说侯夫人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罢了,根本没提什么“惩处”一事,甚至都没有多问过两句,只告诉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那意思,治不好就治不好吧。

  好像二公子这手残了就残了,侯夫人根本不在乎一样。

  大夫心中不懂,但是主子不管,他们下面的人也不敢多问,只悄无声息从这剑鸣院又离开了。

  这段时日,红枫院和剑鸣院的气氛都诡异的紧,唯有一个书海院中暗含喜意。

  因为他们大少爷周渊渟马上要被请封成世子了!

  以前虽然总是“世子”“世子”的叫着,但是这名头一天不做实,人心里就跟着虚一天,保不齐中间就出什么变故——瞧瞧,前些日子,不是差一点儿这位置就给了周问山吗?

  幸而,兜兜转转,这位置还是落到了周渊渟的脑袋上。

  等周渊渟真成了世子,日后才好请封做侯爷,到时候,周渊渟就成了这侯府的新主子了。

  因此,书海院里的丫鬟小厮们全都跟着绷起来了——主子更上一步,他们这群做奴才的脸上也跟着光彩,甚至,周渊渟身边的小厮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跟着未来侯爷做事,以后发达的机会多了去了!

  所以,这几日间,书海院一直绕着紧绷又期待的氛围。

  而周子恒也不愧对书海院众人的期望,在收到秦禅月的催促的第二日,周子恒便筹备妥当,上朝亲自为周渊渟请封去。

  爵位请封很简单,一般都是传嫡传长,周渊渟完全符合这两个要求,更何况,周渊渟还饱读诗书,日后定能考中科举进朝为官,也不愧对侯府的名头,所以很快便过了圣意,由圣上吩咐给礼部工部来处理。

  公、侯、伯之事故,子孙之奏袭,皆由礼工二部来过手,但是世子还并非是直接继承爵位,只是来讨一个请封,所以没那么麻烦。

  等日后周子恒死了,才会需要两部插手校验侯爵继承一事,眼下,只是过个明路而已,叫礼工二部知道,这位置是周渊渟的,日后继承的时候,好对得上账本。

  这一消息定下来之后,先兴奋起来的是周渊渟。

  他在书海院之中一整夜都没睡好,一直在院中踱步。

  夜深残月过山房,睡梦北窗凉,卧听疏雨梧桐,起绕中庭独步,几度抬头望月,只觉天下尽在手中,日后定可大展宏图。

  这天底下,谁还是他的敌手呢?

  日后,等他成了侯爷,等太子登了基,他们忠义侯府定可以比今日更上一层楼。

  他这一路走来颇为不易,但回头一瞧,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世子爷在夜色之下绕了几圈之后,最后停在楼院中看他院中的水渠。

  他们侯府有莲湖,莲湖水美,故而引活水为渠,通了整个侯府的院子,每个院中,都有一渠水,水渠旁边会建一个长亭景或者假山景,用来欣赏湖水。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院子里的水渠。

  渠中为活水,故而常有鱼,肥美的锦鲤在水渠中慢慢悠悠,自得自在的游过,清凌凌的华光一照,冷浸溶溶月。

  鲤鱼啊鲤鱼,你有朝一日,也能跃龙门,同我一般,做成龙王吗?

  周渊渟瞧着这美好的景色,心中一半得意,一半却是在自检。

  他在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他想,是他错了,他被白玉凝那个女人诱惑,做了很多错事,幸而他醒悟的早,尚有回头路。

  比起来水性杨花、见个男人便敞开腿来的白玉凝,母亲为他选的柳烟黛才是好姑娘,柳烟黛听话,顺从,虽说有的时候蠢笨了些,但胜在老实,绝对不会背叛他,且身后还有一个秦家军的叔父做靠,他以前真是瞎了一双眼,不要柳烟黛,反而去纠缠一个白玉凝,徒增笑料。

  再一想起来那一日柳烟黛在王府门前站着的风姿,周渊渟心中便一阵阵发痒。

  若是早知道柳烟黛这般好看,他早就疼她进骨头里了。

  他日后该对柳烟黛更好些才是。

  周渊渟抱着这样的念头,继续在书海院中乱逛,逛着逛着,他还顺手抓来两个心腹,问一问隔壁院子里的事儿。

  这侯府三个院子,三个公子,每个公子之间都有点仇怨,听见谁家日子过得不好,另外两家都觉得开怀。

  周渊渟的小厮闻言,便讲了讲另外两个院子的事儿。

  说是剑鸣院那位伤了手,现在还在高烧,因为惹了侯爷夫人不喜,所以一直都不曾有人去看,只有两个丫鬟伺候,估摸着,日后就是半个废人了。

  而红枫院那位已经请人做了轮椅,说是现在已经能自己坐着轮椅上走动了,虽说瞧着是不寻死了,但是也是废物一个,没什么威胁。

  周渊渟听了便觉得开心,终于心满意足的回了厢房中准备休息了。

  ——

  随着周渊渟请封世子的消息尘埃落定后,侯府内也开始忙起来。

  按着寻常的规矩,侯爵位置定下后,便该宴请四方客,自古以来宴请筹备的事情都是女人的事情,所以侯府内的宴席从来都是秦禅月来办,旁人都不得插手。

  按理来说,给周渊渟办一个请封世子的宴不应当如何奢靡,毕竟现在还没成侯爷呢,越是风口浪尖上越该稳妥些,所以上辈子,秦禅月只简单的请了几个亲近的亲戚,不曾大操大办。

  但是这辈子嘛——

  秦禅月特意腾出来一个时辰,将长安中贵妇圈子挨个儿涮了个遍,挑挑拣拣出来几个有用的人,顺道又请了几个作陪的人,一口气将帖子全都散了出去。

  既然要做,肯定要做一把大的。

  ——

  忠义侯府侯府这边宴客的动静闹得极大,离了几日前,便预定下了长安最好的酒楼席面,宴请的宾客非富即贵。

  外人瞧见了,便都觉得秦禅月这是在为周渊渟做脸面,抬轿子。

  毕竟周渊渟的宴席越大,他这个主子面上越有光,秦禅月这个做母亲的,虽说脾气大、性子急,但是却是真的为这个孩子好的。

  ——

  宴席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专门挑了个黄道吉日来。

  正是八月下旬。

  定下日子之后,秦禅月着实轻快了几天,她忙完了计划里的事儿,还抽空去王府里准备看看养兄,但是养兄这边却见不得她。

  说是那位从民间请来的蛊医要为养兄治病,这一治要一连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不准任何人打扰,否则养兄的死活这位蛊医不负责。

  秦禅月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进去,只得揪着钱副将问道:“那蛊医……真的能将养兄治好吗?”

  她问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连声调都降半调,生怕被那蛊医听见她在背后叨叨。

  钱副将当时垂着脑袋,根本都不敢看秦禅月的脸。

  哪有什么蛊医啊……是镇南王自从上了秦禅月的床榻之后,便没法子再见秦禅月了,光一听说秦禅月来了,这人在床上都要打个颤,回头秦禅月再来床榻间摸他看他,他定是装不下去的,所以只能以“蛊医治病”这一说法将秦禅月搪塞回去。

  眼下秦禅月问了,钱副将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定是能的,这蛊医名头很大,夫人不必担心。”

  秦禅月得了钱副将的话,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执拗着要看大兄了,便从王府离开了。

  大不了四十九天之后她再来看嘛。

  秦禅月走的时候,并没有去看这王府之间的景物,她也并不知道,有一道身影正站在窗旁边,目光穿过树木与廊檐,痴痴地定在她的身上,无声地目送她离开。

  楚珩以前这样看过很多次她的背影,去往本寻常,春风扫残雪,他本该习惯的。

  可是今日,楚珩难以习惯。

  他落寞的回到厢房间,揪着她留给他的小衣,继续死守在这座城里。

  高大的男人躺在床榻间,偶尔呼吸会骤然急促几分,难耐的弓起腰来,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抓,似乎是想抓到柔软的羊脂玉。

  但秦禅月不在这里,他什么都摸不到,最终,那只手落在了小衣上,粗糙的手指将小衣柔顺的绸缎布料揉搓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开过荤的男人比之前的更难忍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浓烈的血热气息,无声地蔓延在厢房中。

  秦禅月对此,依旧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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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禅月走了,却没有将柳烟黛再带回去,依旧将柳烟黛留在王府,一来是因为柳烟黛留在这里更自在,侯府里面那群人柳烟黛应付不来,别说方姨娘了,她连一个霞姨娘都弄不明白。

  二来,是因为周渊渟对柳烟黛有几分龌龊心思。

  秦禅月多少能猜到周渊渟的想法,他大概就是经过了白玉凝这一遭后,对情事就看淡了些了,不再懵懂的去追求爱情,反而去追求“用处”,所以他觉得柳烟黛是个合适的好女人,睡一睡不亏,留下柳烟黛,他能得到的好处很多。

  所以秦禅月不愿意让柳烟黛再跟周渊渟凑到一块儿去,那样柳烟黛会吃亏的,柳烟黛这孩子被养兄养成了这般模样,不懂拒绝人,谁都能来欺负一下,傻乎乎的,秦禅月却不能看她受委屈,所以将人留在了王府里。

  柳烟黛根本不知道她婆母去做什么了,她只知道这几日叔父在治病,婆母在忙,她一个人留在王府里自己玩儿。

  这可给她开心坏了。

  王府里的好吃的都是她的,她每天捧着各种糕点在王府里晃悠,偶尔还自己玩儿一玩跳毽子,没人管她,轻松自在的紧。

  但她并不知道,王府里是常有客来的。

  这个客,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这段时日总是与镇南王暗地里接触,因着每一次接触都要避让开旁人,所以太子来的隐秘,基本上无人知晓,只在暗处匆匆划过。

  巧了,每一次太子走过,都会下意识的走那条长廊,然后瞧见柳烟黛。

  偶尔柳烟黛倚在廊檐下吃糕点,太子便拧眉,心想,贪吃多嘴。

  偶尔柳烟黛在跳毽子,太子又拧眉,心想,贪图享乐。

  偶尔柳烟黛捧着一本书在外面读——太子还以为她勤奋好学,拧着的眉头稍稍松快了些,抬眸扫了一眼,那书上赫然几个大字:风流书生俏寡妇。

  这什么东西!养了八个男宠还不够,每日还要看这些玩意儿!

  太子的眉都快拧成一把锁头了!

  这是什么人编造出来的民间读物?满是淫秽之气,简直荒唐!荒唐!

  太子殿下拂袖而去。

  而烟黛呢——烟黛一无所知的看着话本咯咯乐。

  飞光飞光,昼长夜短,王府的鸟儿来了又去,檐上的日头升了又落,渐渐靠近了侯府做宴的日子。

  提前三天,秦禅月便给宴请的客人都送了请帖,提前一日,又送第二道帖子,等到宴席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再送第三道帖子,三请而过,以示尊敬。

  很快,就到了忠义侯府开宴的日子。

  ——

  侯府开宴,柳烟黛这个儿媳妇自然要回来,李嬷嬷一大早便将柳烟黛好生一顿梳洗打扮,然后掐算着时间,送到了侯府去。

  今儿是大宴,柳烟黛又是世子夫人,李嬷嬷必不能叫她被旁人压下去!

  她回到侯府时,正是侯府开宴前的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宾客还没来,但侯府里的一切已经筹备好了。

  夏日办宴,宴席都是办在花园内、湖畔旁,坐湖赏花,吃茶听音,十分美妙,今日侯府的宴便是“赏花宴”。

  柳烟黛回来的时候,秦禅月正在侯府忙,是周渊渟自告奋勇的去府门前迎的柳烟黛。

  他在见柳烟黛之前,心中便有些期待,等到瞧见人了,更是惊在当场。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人穿了一身淡粉色绫罗纱裹胸长裙,外衬了一件碧绿色的雪绸长衫,似是忽惊春到小桃枝。

  偏她的发鬓间还真插了一朵小桃枝,粉嫩交映之间,一张圆面泠泠如春,唇粉面嫩,更要命的是,她胸脯浑圆白嫩,极为惹眼,叫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口干舌燥。

  这样的颜色,竟是柳烟黛。

  周渊渟人都被迷住了,下意识伸手上前去扶,倒是柳烟黛不敢让他搀扶,自己匆忙行下了马车,给周渊渟行礼道:“见过夫君。”

  这一声夫君,把周渊渟的魂儿都喊飞了,好半晌才拽回来。

  他下意识的亲手抓住柳烟黛的手臂,动作亲密的说道:“你我夫妻,不必行礼。”

  他的手大而温热,贴到柳烟黛的手臂上的时候,带来一阵黏腻的、恶心的触感,让柳烟黛人都跟着抖了一下——她好讨厌这种陌生的触感,所以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周渊渟却已经拉着她往侯府之中行去。

  柳烟黛也没有勇气挣脱,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两人正是行路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嚣张的马蹄声。

  周渊渟拧眉回头——谁敢在侯府门口这般纵马?

  他这一回头,正瞧见一辆五匹大马并驾齐驱的马车从远处行驶而来,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口,从其上走出来了一个身穿玄青色长袍,上绣明黄色云纹的高大男子。

  这人一出来,周渊渟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低头行礼,柳烟黛被他拉着一起向下行礼,只来得及瞧见一双有点眼熟的靴子款式。

  唔,她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

  迷糊儿媳已经完全忘记她撞过这个人了。

  而一旁的周渊渟已经带着几分谄媚与激动的喊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周渊渟知道,侯府发出去的请帖并没有太子殿下的份儿,换言之,这个场合还不至于去请太子殿下来,但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自己来了。

  太子竟是无请自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殿下很重视他!虽说忠义侯和秦府都是太子党,但是太子很少这般与这两边人示好,今日太子亲自来,周渊渟顿觉面上有光极了。

  太子殿下可是储君,更是日后的皇上,得了太子的青眼,他日后要直登上青云了!

  所以周渊渟激动的声调都在发颤,他行过礼后,又拉着身侧的柳烟黛道:“这是臣妻,柳烟黛。”

  而一旁的柳烟黛还不曾想到这么多,她听到“太子”两个字的时候,只是想了想这个人——太子么?

  柳烟黛微微竖起耳朵,想,她听说过的。

  太子陈锋,时年二十二,未曾有太子妃,不为圣上所喜。

  她脑子才刚转到这儿,就觉得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带着几分刺意,她依旧不敢抬头,只听见那太子声线平淡道:“世子与世子夫人倒是感情和睦——起身,不必多礼。”

  柳烟黛起身的时候,大着胆子瞧了那太子一眼。

  对方眉目冷锐,神色平静,像是一座死板的山——唔,有点像是叔父。

  至于那眼神……小迷糊摇了摇头,想,大概是错觉吧,太子应该不认识她。

  说话间,一群人进了侯府。

  今日,宴会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