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救赎(1 / 1)

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仲玉 499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7章 救赎

  翌日?卯时二刻, 太阳还没升起来?,天边挂着?轮月亮的残影,薄薄的晨曦笼罩着整片天。

  计划已定, 只待施行。

  城中张贴了二人的画像,自然得改装易容,见?二人为难,严先生主动揽下这桩活。

  元妤仪看着镜中那张截然不同的脸, 神思微怔,其实若真一点点细看, 骨相并未变化;

  只是被严先生几笔描过后, 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乌黑吊梢眉,眼尾被涂了些石灰色, 原本神采飞扬的凤眼立时显出些呆愣愚钝的神情。

  而当元妤仪转过身去看谢洵时, 心中更愕然。

  良久, 她看严先生的表情都很钦佩, 沉声感叹道:“先生妙手当真奇哉。”

  元妤仪从未想过,谢洵这样宛如谪仙的出尘相貌, 竟也能这般平平无奇, 那张脸甚至将他身上那股不占人间烟火的气?质都磨灭许多。

  谢洵恍若不经意地瞥了眼铜镜。

  刻意加粗化浓的眉骨, 一边用炭笔放大, 一边暂且维持正常的眼睛, 他眼下那颗昳丽的泪痣甚至也没有逃过,被用墨汁染过,放大无数倍之后活像个长在?脸上的瘤子。

  谢洵瞥见?元妤仪明?显想笑却强忍着?的同情目光, 头忽然罕见?地有些痛。

  这张脸果然丑的不堪入目。

  顶着?这样一张人神共愤的脸, 谢洵清冽悦耳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免有些违和。

  “先生的画技想来?也是妙手丹青。”

  严先生莫名从那声音中听出一丝不太满意的小情绪,他的目光闪过两人的脸, 心中了然。

  这位谢驸马应当是觉得自己给?他画的太丑,毕竟公主每每看了他的脸,都会下意识转头瞥另一边。

  原以为他是将皮囊这些外在?之物?弃若敝屣的仙人,没想到也沾了凡尘心思。

  严先生也没回避,轻笑道:“少时学过,尤擅工笔,故改装易容不算难事。”

  ……

  从渚乡到兖州,最近的路便是翻过天峡山,不到一个时辰便能进城,可惜早先江长丘颁布禁山令,如今又派人搜山,他们只能走平常的大路。

  吴佑承早早从外祖家中驾来?一辆驴车,载他们充作?平常百姓入城。

  元妤仪坐在?车尾,轻咳两声,像模像样地挎着?早就装好一篮草药的竹筐,低声开口。

  “我现在?才?真正知晓,郎君以前的模样有多俊朗。”

  她第一眼见?到谢洵时,便被他那张清隽出尘的脸吸引,知道遍寻上京城也难再找出容貌上可以胜过他的郎君。

  可婚后日?复一日?看着?,就算是个神仙在?面前晃荡,也有看习惯的时候。

  现在?这张脸给?元妤仪的冲击力极大,这才?不过半刻,她便不由得开始生出珍惜与?怀念之情。

  谢洵听她感叹,唇角不由得翘起,轻声回复,“等入城寻到择衍和季姑娘,臣便净面。”

  元妤仪点头,看着?一轮明?日?沿着?地平线渐渐升高?,浅金色的日?光逐渐晕染天边淡淡的暗色。

  他们出来?的早,土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元妤仪虽然明?白兖州城等待他们的将是难以预料的未知,可在?这样安静的路途中,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忽而望着?谢洵,又指了指自己,笑道:“郎君,你看严先生给?我画的这张脸丑不丑?”

  谢洵:“不丑。”

  元妤仪却讶然反驳,先指吊梢眉,再捏了捏沾了几块黄泥土的脸颊,伸手给?他看。

  “我脸上都敷土了,你怎么还说不丑?”

  谢洵依旧摇头,声音温和从容,“肤白便如冷玉,沾土则显亲切,殿下明?艳,无需外物?衬托。”

  青年依旧是那样淡淡的神情,哪怕说出这些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羞赧或刻意讨好的神色。

  元妤仪本想引他说一句“丑”,然后自己再答一句“丑夫丑妻,定能顺利进城”;

  没想到谢洵压根不按她认为的答案走,而且看他回答时的认真表情,他似乎是真觉得她顶的这张脸好看。

  元妤仪思忖良久,才?憋出一句,“我都在?镜中看到了,才?不信你呢。”

  尾音上扬,难得带了分小女子的娇嗔。

  他们抵达兖州城门时已至辰时,许是节度使下令,进城的百姓都要经过盘查。

  但严先生早先说过自己擅长工笔人物?画也并非诳语,谢洵和元妤仪顶着?那两张无甚出奇的脸缓步上前,守城的侍卫只拿着?画像对?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正在?元妤仪要离开时,却被人拽住后领。

  谢洵的手摁住藏在?袖中的双刀。

  另一边巡查的侍卫目光扫过她的脸,皱了皱眉,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而不远处的严先生和吴佑承同样面色凝重。

  吴佑承难免多想,问道:“老师,可是公主和谢大人身份暴露了?”

  严先生拦住他想要上前的动作?,嗓音沙哑,“静观其变,不可妄动。”

  他少时痴迷于?临摹名家画作?,笔触也曾被人赞颇有吴顾遗风,这群侍卫都是粗人,公主和驸马不可能被认出来?本来?面目。

  谢洵换上一副不安神情,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女子半个身子,朝那侍卫拱手道:“这位大人,可是内子惹了您不悦?”

  侍卫见?到他们这对?夫妻不相上下的丑脸,推搡一把谢洵,恶狠狠道:“你们走可以,但是这些东西得给?老子留下。”

  他指的是竹篮中的菌子和草药。

  元妤仪垂眸看向手中的竹篮,正要往回收,却被谢洵扭头使了个眼色,三两下被青年夺过。

  她刻意压低原本清脆的嗓音,听起来?沧桑许多,还带着?几分哀怨。

  “这可是卖了给?咱们补贴家用的啊……”

  谢洵却瞪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将两个竹篮都递给?气?焰嚣张的侍卫,又装模作?样地警告元妤仪。

  “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这可是城里的青天大老爷,看上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东西那是咱们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那侍卫被他刻意的恭维讨好,扬声道:“想不到你这乡下人还有这样的见?识,就是这张脸实在?太丑了些,不然本大人定要给?你找个职位。”

  谢洵干笑两声,连连道是,瞥见?已在?另一边进城的严先生和吴佑承,便要告辞。

  侍卫长已经收了东西,也不想再与?这样丑陋的乡下贱民多聊,便对?另一个手下道:“放行。”

  谢洵揽着?嘤嘤哭泣的元妤仪进了城。

  进城后,身边没了那些巡查的侍卫,元妤仪松开捂着?脸的手,冷嗤一声。

  “这就是江长丘口中海清河晏、人杰地灵的兖州城,简直无法无天!”

  谢洵自然而然地抚了抚她的脊背为她顺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待他们倚仗的官员们倒台,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不成气?候。”

  ……

  严先生在?最前面带路,引着?他们转弯走进一个鲜有人迹的巷子,“草民只能帮到这儿了。”

  元妤仪和谢洵都明?白,严先生患有腿疾,吴佑承又是他唯一的学生,他会帮忙,却不会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他们冒险。

  这是人之常情,不可强求。

  元妤仪道:“先生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我与?驸马都会记在?心中。”

  她的话音一顿,对?上吴佑承期盼的目光,又郑重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先生上次跟靖阳提过的请求,请恕靖阳不能答应。”

  严先生一愣。

  “诚如先生所?言,褀为天资聪慧,孺子可教,可若您此时强硬地将他逼走,他远在?上京,又真的能放心么?”

  少女音调平缓,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想法,“您希望褀为变成一个只知报仇,却忽略恩师十载情谊的人吗?”

  谢洵虽不知他们之间曾经说过什么,但也能隐隐猜到严先生曾经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只是元妤仪既然拒绝了,他便只需支持她的任何?决定,故下意识站在?少女身后。

  “先生放心,褀为的卷宗我已看过,小小年纪却虚怀若谷,是个可造之材,待世态安稳,谢某会向陛下请奏破格录取。”

  良久,严先生脸上的神情似有松动,只是五官面容依旧狰狞。

  他拄着?拐杖,无奈地道:“公主和驸马既然都是这样认为,那便让他暂且留下吧。”

  一旁的少年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元妤仪和谢洵,拱手告别。

  元妤仪见?这件事解决,也不再耽搁,轻轻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温声道:“谢衡璋,我们走吧。”

  谢洵点头,正要离开时,身后却又响起一声不确定的询问。

  “公主方才?唤的可是驸马的表字?”

  元妤仪转身,有些狐疑地看着?嘴唇翕动微颤的严先生。

  谢洵直视着?眸中神色复杂的严先生,应道:“是,谢某表字衡璋。”

  严先生嘶哑的嗓音有些颤,“这表字,是宣宁侯取的么?”

  谢洵眉头微皱否认,“乃家母定下。”

  严先生语带试探,哑声道:“王夫人?”

  谢洵原本不欲说这些,可是看到身旁的少女亦在?抬眸望着?他,鬼使神差地,他并未排斥。

  “不是,在?下的生母姓陆。”

  严先生闻言忽然重重地咳起来?,那张原本便狰狞的脸因激动变得通红,泛粉的皮肉外翻。

  他扶着?吴佑承的小臂站稳,看着?谢洵的脸,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声音极低地喃喃道:“你……”

  严先生的话断断续续,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干脆没有再说,只对?元妤仪道:“公主,江长丘虽是江丞相本家侄儿,可他只是江相安在?地方的一枚棋,一个伥鬼而已。”

  元妤仪闻言一愣,在?渚乡这些日?子,严先生并未与?她说过这些,今日?怎会突然提起?

  “公主以贪污灾款,欺压百姓、谋杀皇族等罪名或许可以斩杀节度使为民除害,却动摇不了远在?上京的江丞相根基。”

  严先生说起这些话时并无半点费劲,宛如这些局势早已在?他心中上演了千万遍。

  此刻他仿佛不是兖州渚乡一个清苦丑陋的教书?先生,而是挥斥方遒、剖析每一处微小细节的谋士。

  “江丞相盘旋朝廷几十载,党羽众多,根基颇深,殿下若想动他,非一击致命而……”

  下一刻,谢洵猛的抽出左袖中的短刀,横在?他脖颈间,身上气?压极低,带着?毫不收敛的压迫气?势,逼得严先生趔趄后退。

  “你究竟是谁,又是谁告诉的你这些事?”

  元妤仪看到这一幕,却没有阻拦。

  诚如谢洵所?怀疑的,她心中也有不解,以严先生现在?展露给?他们的身份,绝不可能接触到这些详细的情况。

  何?况他话里话外分明?对?江丞相十分了解。

  这太奇怪了,两个人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其中必然有严先生瞒下的事情。

  吴佑承见?状心一急,急忙解释道:“殿下,谢大人,你们这是作?何??老师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啊!谢大人怎能横刀相向?”

  虽不知严先生为何?在?此时说这些事,但元妤仪也想听听他的解释,淡淡开口。

  “一个连温饱都难以解决的贫苦儒生,却识得名贵草药,精通岐黄之术、擅长工笔丹青、喜读晦涩古籍,又碰巧在?江节度使之前救下本宫与?驸马,严先生不觉得,这实在?有些过于?巧合了吗?”

  她并非那等宅心仁厚的大好人,若是严先生当真居心叵测,救命之恩便换留他全尸。

  饶是面前横着?一把锐利的匕首,严先生也面不改色,神态从容,他方才?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闻言只是勾了勾干裂的唇角。

  “严某是上京人氏,少时出身官宦之家,数年前家父被歹人诬陷入狱,江相上书?请求严惩,一夕之间,严某家破人亡。”

  严先生先是盯着?面前的青年,果然在?谢洵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他手中匕首也下意识松开。

  他勾了一抹苦涩的笑,又对?元妤仪哑声道:“所?以严某与?江行宣有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元妤仪听他说完,只在?脑海中粗略过了一遍这些年被江丞相刻意打压的官宦,上京严姓官宦有四五家,一时之间对?不上人。

  时光回溯到十年亦或二十年前,彼时她还未曾出生,有所?不知亦或遗漏也是正常。

  沉默片刻,元妤仪道:“郎君,放开他吧。”

  谢洵把手中的刀漠然收回袖中,只是望着?严先生的目光闪过深意。

  “方才?我们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见?谅,值此风声鹤唳之际,本宫与?驸马不能掉以轻心。”元妤仪沉声解释。

  严先生微一颔首,道:“严某亦有隐瞒之过,公主言重了。”

  他又道:“在?下方才?想提醒公主的是,江丞相此人狡兔三窟,若非一击致命,公主且不可妄动,以免被他反将一军,得不偿失。”

  元妤仪点头,“他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汲汲营营,对?付他的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能治他的必须得是无法翻身的重罪才?行。

  严先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嘴唇翕动,纠结一瞬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他只道:“严某愿尽绵薄之力,如有罪证,定会告知公主。”

  元妤仪听他语调笃定,轻嗯一声,心中暗叹,果然是血海深仇,恨意滔天。

  只不知严先生是谁家幸存子,如今落到这种地步,能坚持活下来?也实在?不易。

  她朝着?不远处的男人微微颔首,“既如此,本宫便提前谢过先生了,待兖州事了,再行清算不迟。”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是这次谢洵却并未急着?跟上,想到那些如出一辙的遭遇,他停顿片刻,只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话。

  “先生本姓什么?”

  严先生望着?他熟悉的面容,眸光复杂,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以严六自称。”

  嘶哑的嗓音一顿,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执拗神色,声音极低,“是家中长兄。”

  多余的不必再说。

  谢洵眼里最后一抹质疑也彻底消散,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恨,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躬身行了礼,快步跟上元妤仪。

  严是假的,六是真的。

  六又通陆,这才?是他的本姓。

  元妤仪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不自觉问道:“你方才?跟严先生说了什么?”

  谢洵低声回答,“臣让他放宽心,江相专横跋扈,血债血偿,必有自取灭亡的那一天。”

  元妤仪只是回眸望了他一眼,看到他冷漠的神情和半垂的眼睫。

  她方才?恍然想到驸马的身世同样凄惨,应该能体?会到严先生的痛苦,难怪平常沉默内敛的他会主动安慰有着?相同遭遇的人。

  元妤仪慢下脚步,和谢洵并肩而行,轻轻拍了拍他紧攥成拳的手背,语调温和轻柔。

  “我相信那些冤案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藏污纳垢的朝廷蠹虫也终将付出代价,更直白地来?说,我同样支持血债血偿这个做法。”

  元妤仪从来?都不曾高?高?在?上指责别人。

  她幼时得到过爱,及笄后又亲眼见?过勾心斗角和明?枪暗箭,更甚至于?她自己也曾是玩弄权术和人心的一位;

  因为这些完整而特殊的经历,所?以实际上靖阳公主不仅比女子更细腻,也比男子更冷静果决。

  她能切身体?会谢洵的所?有感受,因为她自己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怨恨,也正是因此,元妤仪不想让谢洵失去自我。

  “但倘若生者只是一味地被仇恨蒙蔽双眼,活着?如同一具傀儡,那等报完仇,支撑生者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动力也会相应消失,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那一刻,谢洵抬眸撞进她清澈包容的目光,甚至以为她早已知晓自己卑怯的罪臣身世,攥痛的手掌渐渐松开。

  “生者为了等一个沉冤昭雪的结果,穷极一生都在?为逝者奔走,可他努力活着?,这本身对?逝者来?说不就是一种慰藉吗?”

  少女的声音温和却笃定。

  谢洵一怔,方才?因得知严先生真实身份后心中浓烈的恨意被冲淡一些,这些年此消彼长想要自戕的死志也倏然凝滞,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母亲临死时的情景,除了为陆家翻案,母亲还含笑叮嘱他——

  要好好活下去。

  谢洵的声音极轻,带着?分自嘲。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左右不过是高?门世家的一个弃子,贱命一条,死又何?妨呢,却忘记母亲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谢洵看似不经意地说着?这些话,眉宇间却萦绕着?几分破碎的苦涩,薄唇苍白。

  看谢洵神色怔松,元妤仪顺势转身紧紧搂住青年的脖子,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松开,后退半步望着?他。

  她其实很少安慰人,尤其当她得知谢洵这堪称一波三折的身世后,更怕说多说错,引他多虑。

  但刚才?下意识的动作?远比这些理智的念头更快更直接,元妤仪遵循着?本能去抚平他明?显不对?劲的情绪。

  少女还顶着?那张甚至能称得上有些难看的农妇脸,因应付侍卫时象征性地流了几滴泪,冲淡眼角涂上的炭色 。

  “谢衡璋,不止令堂心愿如此,”

  元妤仪唤他,抬眸露出原本流转的神采,“我亦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每个人的命都很重要,你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