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贪婪(1 / 1)

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仲玉 4291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4章 贪婪

  在渚乡的几日像是刻意放慢的皮影戏, 耳畔和窗外是浅浅吹过?的微风,平静无波。

  严先生和元妤仪都?不急躁,至于谢洵还在昏睡, 他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好转,也能喂着喝些稀粥,只是意识依旧浑浑噩噩。

  反倒是吴佑承,终究是年纪小些, 再老成也还是个少年郎,何?况在恩师面?前, 便多了分依赖。

  “今日也有士兵进山, 听说江节度使还亲自过来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严先生波澜不惊地反问, “那他们能找到人么?”

  吴佑承看?着坐在旁边的元妤仪, 摇了摇头, 愕然道:“殿下和驸马都?在渚乡, 怎么可能被他们找到。”

  严先生依旧拄着那根粗糙的木棍,转眸凝望沉默听着的少女。

  “是啊, 但是活人在渚乡, 死?人却不一定。”

  元妤仪恍然大悟, 心中?一惊, “严先生的意思是, 江长丘等人要?作?假?!”

  话音刚落她自己也思忖起来。

  合理,也确实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此次赈灾越调查越深入,涉及到的人不止有江节度使一个, 这群官员沆瀣一气, 欺上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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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届时元妤仪手握证据,不等回京, 便可以公主之?尊代?行皇权,撤了他们的职。

  斩草除根,杀人自然也要?灭口?。

  既然找不出活人来杀,那就给死?人安个尊贵的身份,白骨一具,看?不出本来相貌,谁又知道那死?去的究竟是不是公主和驸马呢?

  元妤仪思及此,面?色凝重?,沉声道:“最迟三日,天峡山就算再大,也会被彻底翻一遍。”

  江长丘遍寻他们的下落而不得,必会选择鱼死?网破。

  若晚他一步,“死?讯”在天灾未平、人心浮动的兖州传播开,她与谢洵将彻底陷入被动。

  严先生颔首赞同,“公主说的不错,只是您打算如何?解决眼下这桩麻烦事呢?”

  兖州城此时必定戒备森严,守城门的也一定是江长丘麾下亲卫,他们要?如何?与沈清等人接头也是一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

  元妤仪只觉得额角一阵阵胀痛,她双手撑在额头前,思忖一瞬,眼中?是笃定神情。

  “乔装打扮,入城,寻人。”

  江长丘不可能管制住所有人的进出,何?况只是她与谢洵失踪,上京其?他随行的官员还在兖州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肆意妄为。

  屋中?沉默良久,严先生忽而轻笑一声,笑着笑着咳起来,吴佑承忙抚着他脊背顺气。

  严先生的眸光复杂,声调中?气不足。

  “若公主不嫌,严某和褀为可送您一程。”

  元妤仪一怔,却也清楚,若有他们二人相助,事情确实会顺利许多。

  但她不大想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何?况这事关生死?,不是义气可以掩盖的。

  眼见少女眉尖蹙起,严先生边咳边道:“公主大可放心,我们师生对兖州情况再熟悉不过?,城中?亦有相熟之?人,自有脱身之?法?。”

  话已至此,元妤仪也不好一直推辞,若想破局,不能在这些细节之?处优柔寡断。

  便点头应下严先生的提议。

  严先生拄拐起身,元妤仪看?着他遮在麻衣下微颤的左腿,轻声道:“先生,您的伤似乎不大好。”

  男人回眸望了她一眼,锤了锤自己的膝盖,不以为然,“人上年纪了,难免的。”

  他摆摆手,“严某去热壶茶。”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淡声补充道:“让谢郎君喝点热茶也好。”

  严先生拂开吴佑承想要?扶他的手,无奈的笑了笑,“你还打算扶我这老头子一辈子不成?”

  吴佑承不假思索,立即应声,“不管几辈子,褀为都?扶,由学生来当老师的双拐。”

  严先生想笑,嗓子却破锣似的又疼又麻,严词拒绝,“又说混话,殿下身边不可无人侍候,你且在这儿收心待着。”

  说罢他又转过?身歉疚地对元妤仪点点头,微微弯身,“严某有一不情之?请。”

  “先生但说无妨。”

  严先生将身旁的吴佑承往前推了一步。

  “严某茕茕半生,唯有褀为一个学生,可惜在下江郎才尽,已至暮年,平白误人子弟;幸而褀为天资尚可,不算愚钝,品行端正,可堪雕琢,严某知晓教?授殿下的太傅是崔家大儒,故而逾矩想求殿下闲暇时,同褀为讲讲这世间大道;您若愿带他去京城打磨一番,也是免了严某一桩心事。”

  男人的语速不快,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咳嗽声,总算是将要?说的话全部说完。

  元妤仪听完,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丝难过?,严先生的话听起来,总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结果?。

  不像正常请求,反而像是在托孤。

  吴佑承也敏锐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拧眉反驳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褀为自幼失怙,您在我心里绝非旁人……”

  严先生气急,一拐杖打在他小腿上。

  “糊涂!”

  “成大事者不可为情牵累,哪怕你母亲丧夫归家,你外祖一家也始终照拂着她,你那舅父舅母也都?是开明敦厚之?人,吴褀为,你莫以为为师不知,你这次来是为了看?我这个老残废有没有饿死?家中?!”

  相处了几天,元妤仪对严先生的印象始终是温和包容的,却不知他竟有一日也会说出这样毫不客气的话。

  吴佑承小腿肚肿起,脸上却依旧是倔强的表情,干脆承认。

  “老师平日不喜与人交际,外人都?传言您脾性古怪冷硬,兖州旱灾又闹得这般严重?,学生就是担心您。”

  “考试而已,学生还年轻,我……”

  “噗通”一声,吴佑承嘴里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严先生的一拐杖打跪在地上。

  严先生这一拐杖下去,似乎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元妤仪见状立即上前劝道:“先生,吴贡生言之?有理,春闱三年一次,他还年轻,再等等也未尝不可,您何?必这样动气?”

  严先生摇头,语调还是那样的尖利沙哑,可元妤仪却仿佛听到了发自内心的失望。

  “所有人都?可以等,都?有沉淀的时间,都?可以说十年不晚,他不可以。”

  说完这句话,严先生整个人像是被抽去精气神,一瞬间老了十余岁,勉强拄着拐稳住身形,转身离开。

  他喃喃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声音极小极低,瞬间消散。

  屋里只剩下元妤仪和跪着的吴佑承两人。

  元妤仪试着扶他起来,吴佑承却固执地跪在原地,一丝一毫也不肯挪动。

  “严先生为何?要?这样说?”元妤仪干脆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吴佑承眼底的破碎情绪。

  少年唇线绷直,没有答话。

  “你们师生是在打哑迷吗?一个个说话都?只说一半,但没关系,若你说了,我或许会斟酌理由考虑驳回严先生的请求;”

  “如果?你不说,我定要?答应先生这个不情之?请,毕竟严先生于本宫和驸马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元妤仪的嗓音从容。

  沉默片刻,吴佑承开口?。

  “先生气的是我本有春闱一举夺魁的希望,却亲手放弃这条道路,为父平冤还要?再等三年。”

  元妤仪一愣,无论是谢洵当初交给她的名册还是祁庭后来调查到的信息,都?没有注明吴佑承的父亲蒙冤而死?啊。

  “你父亲……”

  少年瘦削的脸上扯了抹笑,垂眸解释,“家父正是十五年前于午门自刎的新科状元,孔岐。”

  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柳暗花明,元妤仪后知后觉地明白,严先生方才为何?那样气愤吴佑承的行为。

  “你私自返乡,只为看?到老师安好,心是好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严先生会有多自责?”

  吴佑承沉默良久,忽而郑重?回答:“殿下,我不后悔,哪怕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回来。”

  元妤仪想到方才二人争吵时少年情急说出的话,嘴唇翕动,终究是三缄其?口?。

  生父早逝,实际上在吴佑承的人生当中?更多担任着父亲这个角色的,就是他的恩师,严先生。

  教?他学识,教?他明理,甚至为他考虑后路,真正的亦师亦父。

  吴佑承:“殿下,我已失去父亲,不能再失去老师,还请您回绝恩师请求,允我守老师终老。”

  少年低垂着头,语调却坚定。

  良久,元妤仪点头,“本宫答应你。”

  吴佑承心中?的一颗大石头落地,忙不迭磕头叩谢,他年纪小,想的也简单。

  左右老师的身子骨也能再撑些时日,这段时间他更应当侍候恩师起居,父亲的冤情待三年后成功考取功名,再翻案不迟。

  可是元妤仪长在宫中?,见过?的事比他更多,心思更敏感,每每想到严先生方才眉眼间流露的悲怆和颓丧,她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始终无法?安心。

  尤其?是严先生哪怕遍布伤痕,面?目狰狞,却依旧能窥见年轻时的几分气度,矛盾之?下实在古怪。

  一个人可以更改皮囊,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神韵气度一时之?间却难以更改,元妤仪总觉得严先生不大像山野之?人。

  “本宫有一疑问,百思不得其?解,希望吴贡生可以据实以告。”

  得到少年郑重?点头后,元妤仪问出了那个第一面?就存有疑问的问题。

  “严先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左颊皮肉翻卷,右颊遍布刀伤划痕,左腿留有残疾,行动受限,绝非先天不足。

  闻言,吴佑承眼里也闪过?一丝迷惘。

  他坦白道:“我第一次见到老师时,他已经是这般相貌,来渚乡安居后开始教?书授业,只不过?许多人都?觉得老师古怪,学生寥寥,久而久之?只剩我一个人。”

  元妤仪轻嗯一声,从话里剖出信息。

  严先生果?然不是兖州人。

  她又问:“佑承,你可知道先生春秋几何??”

  吴佑承有些惭愧,依旧摇头。

  话已至此,她已经问了很多关于严先生的私事,故极有分寸地止住话头。

  应该只是想多了。

  上京那群清流文?官、世家子弟皆是这样沉静淡定的气度,若人人都?与严先生有关,未免太巧合了些。

  ……

  入夜,灶上的两口?小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严先生腿脚不便,吴佑承倒是积极;

  但元妤仪如今本就承了他们的恩情,也不好一直摆架子使唤人,干脆自己在厨房守着粥和药,也算打发时光。

  在这里躲着,虽然才几天,但她的心绪宁静,唯一的牵挂便是榻上昏迷的青年,其?次便有些担心江长丘等人搜山的举动。

  然而这两件事都?应顺其?自然。

  她一味慌乱,谢洵不会立即苏醒,而江长丘那边也不会停止搜寻他们的下落。

  迈过?心里那道恐惧的门槛,便没有那般担心。

  元妤仪拿着桌上两块方帕捂住锅边,略显生疏地把药锅端到一旁,又重?复这个动作?去端熬粥的锅。

  她从前没干过?这些活,倒是平添新体验,只是想想都?是为了谢洵能早日康复,心中?并不觉得苦涩,毕竟他救了她一命。

  权当“与人方便,随遇而安。”

  少女熟稔地拿过?勺子盛好米粥和药,又吹了吹滚烫的指尖,这才往厢房走去。

  榻上的青年眼睫紧紧阖着,面?色较从前红润许多,凑近才能听见他极浅的呼吸。

  元妤仪遵循着前几次喂药的经验,依旧是温声劝着他,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总之?这法?子有效就是了。

  少女在这件事上很有耐心,絮絮叨叨地同他闲谈几句,虽然谢洵还昏着,可是待在他身边,元妤仪总是安心的。

  音调一点点降低,元妤仪将药碗放回托盘上,替他掖好被角,既是对谢洵说话,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其?实当不当的成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总归不要?落到嫌恶厌弃,恨之?入骨的地步便好。”

  少女说罢叹了口?气,凝视着谢洵如山水画般清俊淡然的面?容,不经意看?入迷,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暗叹自己没出息。

  就在元妤仪端着托盘离开半柱香后,床榻上原本昏睡的青年才缓缓睁开眼。

  此次伤势太重?,饶是将养那么久,谢洵身上依旧乏力,思维也迟钝很多,方才听到少女熟悉的声音,这才撑着精神维持清醒。

  所以她刚才的话,他时断时续听到大半。

  这几日她的心绪如何?,他能猜到。

  谢洵强撑着坐起身,挪动间似乎扯到腰间伤口?,痛的轻嘶一声,以往轻松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无比艰难。

  青年靠着床边坐了片刻,恢复些力气才又站起来,他身形踉跄一瞬,忽然望见窗外皎白的月光。

  哪怕二人如今经历过?这么多事,可感情上元妤仪仍不想强求,也不愿面?对两人可能反目成仇的结局;但谢洵却不怕强求。

  他只怕,是元妤仪不想要?他,厌弃他。

  哪怕公主曾亲口?说不曾嫌恶他,但谢洵心中?无比清楚,她对自己更多的是同情和欣赏,就像君与臣。

  可他贪婪,想奢求她真正的爱。

  谢洵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向?门口?走去,他心中?甚至闪过?偏执念头。

  带着他的殿下,趁此机会去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日久天长,她总会有一分心软。

  但谢洵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不能这样做。

  上京有她的血亲,有她的好友,有她牵挂的人,倘若被他囚在身边,她一定会怨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走一步,谢洵额上的冷汗都?更多,可他并未停止。

  他通医道,自然也清楚身上的伤势。

  若伤了筋骨,必然需要?静养;但他是被人捅了小腹软肉,如今醒了,在床上躺着也无用,不如多磨一磨,等体验过?最疼的时候,日后再疼也能受的住。

  元妤仪方才喂药时,随口?提到了江长丘搜山的行动,虽嗓音淡淡,可谢洵知道她免不了担心。

  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她身边。

  从小到大他受的伤多了,一层叠一层,身上的好肉屈指可数,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谢洵的步伐渐渐规整稳健了些。

  他伸手推开门,月影西斜,皎白明亮的月光倾洒在地上,也拢在他身上,恍若撒了一层模糊的水银。

  鬼使神差地想到方才那个称得上大逆不道的想法?,谢洵脸上浮现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喜欢月亮,可月亮高悬,永远不可能坠落;他喜欢翱翔九天的鸾凤,却不能折其?双翅,让凤凰如飞禽走兽一般屈辱地活着。

  元妤仪是春日海棠,明艳璀璨,谢洵不要?她做被折下的莬丝花。

  月光能有一刻照在他身上,很好;鸾凤身侧能给他留下半席之?地,也很好;他愿悉心养护,只愿一睹海棠盛开时的光辉灿烂。

  倘若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

  爱本应如此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