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见何嫂子有情绪。”苗嫂子记得这孩子,家属村就没见过养的跟少爷似的孩子,因此印象深刻。
普通的一家三口,幸福模板般的家庭,听起来是无懈可击的。
“就这一个孩子?”反正瞎聊天,江心就随口问,现在的人都生的多,只生一个的确实少。
“就这一个独苗苗。”苗嫂子把手上的线头打个结,咬断,“没见过其他孩子。”
“小霍和鲁师长关系那么好,你们两口子搂着睡觉,不和你说这些?”黄嫂子有些爱刺听人的隐私,尤其是夫妻被窝里的话,她有时候说起来,那叫一个荤素不忌,江心怕两个孩子听到,都把他们赶到楼上去玩的。
“他能说什么,训练那么累,回来躺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江心轻轻带过,又开始说囤菜的事儿,“嫂子们家里都囤得差不多了吧?”
“还行,大白菜差不多了,再囤点儿土豆红薯。”黄嫂子立刻就被带跑偏了,又说要去附近屯里买腌羊腿和牛肉干,“附近有老乡自己偷偷养了肉牛,在山边儿养成了就宰,做成牛肉干,我在刘姐那儿吃过一块儿,还行,过年买一点,让孩子们打打牙祭。”她家也四个孩子,家里的米缸一年到头,就从来没满过,更别说有存粮,一点吃的藏屋顶上,都能给几个孩子翻出来吃了。
“牛肉干?贵吗?”江心的脑子又转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蔡大姐,得找她问问。
“不知道,得去打听打听,估计够呛。”黄嫂子判断的也不错,牛肉本来就珍贵,还是偷偷养起来的,更是提心吊胆,又不要票,还不得卖贵一点。
江心当天就跑去集市找蔡大姐打听这事儿了,蔡大姐把她拉到一边,双眼瞧着四周说:“你听谁说的?”
“我们一个邻居,怎么了?”江心见她这样小心,生怕惹祸,让人议论他们家,“不行的话我就不打听了。”
“有是有这回事儿,你想要多少?我帮你去问。”蔡大姐对江心还是很仗义的。
前段时间江心把那些旧瓦片旧木板全贱价卖给了她的堂亲,那堂亲把屋顶盖起来,就有人上门说亲了,是同村一个寡妇家的女儿,说是差不多要定下来,过几天就要请她这个大姑姐上门吃定亲酒了。
“贵吗?我得算算。”江心也没瞒蔡大姐自己手头紧的事。
蔡大姐凑在她耳边说:“要六块钱一斤呢。他们不肯降价,好像有人想举报到生产队去,闹出打架的事情来了,知道的都不敢上门去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啊呀,六块钱,是贵了点儿。”江心纠结,她还想买一些,寄回新庆去,小哥和侯三肯定有办法消化这批货,牛肉在新庆可是稀罕物,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块,必有市场。
“蔡大姐,你帮我打听打听,买的多,能不能便宜点,实在不行,你帮我约个时间,我去和对方谈。”无论如何,江心还是想试试。
“你买这么多干啥呀?家里就两个孩子,尝个味儿得了。”蔡大姐劝她,今年冬天估计要落好大的雪,得把钱留着过冬过年呀。
“你不知道,我娘家叔叔姑姑舅舅姨妈那些,加起来有十几家人,上回中秋我就没买够,还是我爸妈给我垫的钱。”江心就扯了个谎。
“那你家亲戚是多,也没办法。”蔡大姐自己就是出嫁女儿,娘家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还有一些姑爷老舅的,这些亲戚,说是有口角,有陈年恩怨,可年节也得走动起来,这一走起来就繁琐,江心这么一说,她反而体谅了江心的为难,“那你等着,我让我弟弟去给你问。过两天你再来。”
“那就谢谢蔡大姐!”江心把在市里买的蛤蜊油给了她一小瓶,“也不是多贵的东西,我看你双手泡冷水都皲裂了,晚上回去泡泡热水,睡觉前涂一涂,好得快。”
蔡大姐推两下,就收下了,江嫂子做人厚道大方,她挺乐意和她交往的。
回家后,看到霍一忠和忆苦思甜兄弟在,正拿了砍柴刀和绳子扁担,准备上山去砍柴火,姚政委和警卫员小曹不在这儿,霍一忠就帮忙给他们家也囤点儿柴火,不然光靠后勤发的那点柴火,过冬得冻坏他们兄弟。
“去吧,早点儿回,今晚吃小鱼儿面。”江心叮嘱他们上山小心,别滑倒了。
两个小的也想跟着去玩,被江心拦下了,虎着脸道:“今天的字写完了吗?我看看。”
霍明和霍岩立即就哑火了,妈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唯独练字读书这两件事,把他们管的死死的,定的规矩雷打不动,哪天没完成,说罚写大字就在旁边盯着他们写完,想偷一会儿懒都不行。
......
还有两日就是小常哥来风林镇的日子,江心已经联络上卖牛肉干的人,刚见面,他说自己是个粗人,说话容易得罪人,让江嫂子别介意,确实粗,粗声粗气,五大三粗,粗服乱头,是个面红脖子粗的屠户。
粗人叫大柱,他刚出生时长得瘦弱,跟个老鼠崽子似的,他娘没奶,怕拴不住他,就叫他大柱,谁知道大柱长大后能长这么大只,真像根直筒筒的粗柱子。
江心说要二十斤,口水都说干了,才谈定在五块钱一斤,先给他四十,剩下的写了欠条,说好腊八之前肯定给他。
也就是蔡大姐的弟弟在中间做中人,大柱才答应让她欠钱。
主要是前段时间他不肯降价,有人闹他,还说要举报他,大柱急着把牛肉干出完,不然真给举报到镇上去,他估计过年前就得进去,这才肯给她写欠条的机会,不过大柱也说了:“江嫂子,你要是不给钱,我肯定要去你家里找你要钱的,你也知道我嗓门大,到时候嚷两嗓子你的邻居们全都知道了,那可不好看。”
“行!”江心也不怕,摁了手印,腊八前,无论如何,小哥和侯三应该会把一部分钱汇过来了。
过了两日,就是和小常哥约好的日子,霍一忠上班,江心照例做好一天的饭才出门,让郑婶子和苗嫂子帮忙看着两个孩子,黄嫂子的嘴巴没有门栏,她有顾忌,所以照看孩子的事儿,她就不太爱找黄嫂子,做完这些,自己就背着二十斤牛肉干和一个旧袋子坐上汽车,往风林镇去了。
到了镇上,江心来不及喝口水,就去邮政局把钱取出来,小心放好,怕落入有心人的眼里,走路去火车站的时候,她还折了根木棍子拿在手上,以防万一。
上了火车站站台,江心看着墙上的那个破旧的时钟,“常治国”的火车半小时前就该到了,怎么没见着人呢?
半小时前,许杏林从永源市火车站出发,用江心给的钱买了火车票,上车时搬着一个木箱子,一路警惕不敢放松,提心吊胆,又怕列车员查行李,还生怕江心耍他,到了风林镇火车站,他把那箱子扛下来,找了附近一个草堆藏好。
藏好货,就出来和值班室的人坐下吹牛,给值班员发了个根烟,和他打听西山屯在风林镇的哪个地儿,南边儿来的知青多不多。
江心绕着风林镇那个不大的站台走了一圈,就是没找到“常治国”,那人说话时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不会放她鸽子吧?那她的五块钱车票就太可惜了!
“这不是西山屯儿的小何知青吗?”正想着,那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就出现了,来人正是“常治国”。
江心猛地回头一看,见是他本人,还好,没让她跑空。人来了,可是东西呢?
“西山屯儿?小常哥我你都敢骗!”许杏林脸上有几分凶气,他刚打听过了,这儿有个东山屯儿,就没叫西山屯儿的,何知云那名字肯定也是骗人的,正怕自己被骗白跑一趟,就看到江心远远地走来了,让她一顿好找,见她似乎要放弃了,自己才慢悠悠出来。
“常委员,今天不开会,有空来我们风林镇视察?”江心被戳穿也不怕,手上拿着张报纸,把报纸送到他眼前,上面赫然印着一张市里领导开会的照片,小字写着某某委会常治国委员,对应的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和她面前的“常治国”长得两模两样,一点关系没有。
这张报纸是当时“常治国”给江心包那瓶苏联酒时的报纸,江心把酒拿出来时候,看到这张照片下的名字,才发现自己被这人给骗了,不禁笑了出来,简直像两个江湖骗子相遇了。
“常委员,我的巧克力带来了吗?”江心把报纸收起来,示意他坐到角落去。
许杏林被揭穿,一开始还惊愕了一下,没想到这女的这么细心,他当时就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人,随口胡诌的名儿,反正互相都有把柄,那就坐下来谈吧。
“那半张条子呢?”许杏林开口问她。
江心把他们签字的半张条子拿出来,两人对上,许杏林立即拿了盒火柴出来,把条子烧了。
“什么意思?”江心问他。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和你做这笔生意了。”许杏林一脸无所谓,当是自己今天白来一趟。
江心正想上火,特意跑来耍她呢!看他两手空空,东西也没带的样子,不过也难说,有的人就是爱坐地起价,想着估计是这人的计谋,嗓门都要提高了,这么一想,那股火气又压下去:“也行,反正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那你坐下一班车回去吧,当是来我们风林镇采风了,‘常委员’。”江心比他更无所谓,反正她脚边还用十几层的报纸包着二十斤牛肉干,今天怎么着也能给新庆寄回点东西去。
许杏林转头看她:“你这女的,怎么连个良心都不长?专门跑到市里骗我,还让我给你收那么多货,我说不做这笔生意了,你就真不要了?”
“小常哥,有病就去看医生吃药,别跟我来这一套!”江心这下是确定这人要倒打一耙了,“我就问你一句,这货你收到没有,要不要跟我完成这笔交易?你不做就赶紧回你的市里去,别耽误我时间!”
许杏林一噎,没想到江心这么强硬,哼哼唧唧的,这才说收货多难多不容易,半道上还差点被人给劫了,临时要江心多给他二十,他才把货拿出来。
江心冷冷看他一眼:“难怪一来就烧了那个条子,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你说得对,刚刚是你不想和我做这笔生意,现在到我不想了。反正条子也烧了,大家没瓜没葛,你赶紧带着你一落地就涨价的货回市里去吧,我看谁能吃下你这么多巧克力!”
说完,拎起那袋牛肉干就往站口走去,边走边数数,一二三...八、九,果然——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许杏林从后头追上来,站在江心眼前,把人拦下,“我这不是...这不是,想...”
“想试探试探我的底线,是吗?”江心停下脚步,心中窃喜一下,但仍用一张冷冰冰的脸看着他,“常委员,我脾气不好,开不起玩笑。”
许杏林咬着牙:“好,就当是我的错。咱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吧,你还欠我三块酒钱呢。”
江心又不是真的要走,两人又倒回刚刚的角落去,许杏林沉默了一下,才说:“巧克力没收够,只收到一百三六支,补了五十根大香肠给你,按我们上回说的价格,一共两百八十七块钱六毛五分,四舍五入,你给我两百八十八。”
“我给你个整数,两百九十,包括那三块酒钱。”江心和他算数。
“行行行!”许杏林就没这么憋屈过,“那你先把钱给我!”
“我先验货。”江心让他把货拿出来。
许杏林惊讶:“在这儿?”他们就站在站台上,这是个小站,值班室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两个在干嘛。
“你把货放哪儿了?”江心握紧手上那根棍子,让他带路。
“常治国”要是敢埋伏她,她手里这根棍子可不会和他客气,就算打不赢,也让他吃点痛。
说许杏林大胆,他也真是有点傻大胆,把货放在火车站外头一个少人经过的草丛里,用几把枯草挡住了,真要是有眼尖的人路过,一把力气搬走,那可真是分分钟的事情。
江心拿着棍子拨开那些干草,让他撬开木箱子,随机抽取了几块巧克力和几根大香肠,拆了其中两个,货真价实,没有假,把拆过的放进自己的包里,又让许杏林整理了一下那个木箱子,抽出一些干草,把二十斤牛肉干将将塞了进去,再用钉子钉上。
“走,我和你一起把这箱子搬到站台上去。”太重了,江心搬不动的,只能求助于他。
许杏林不用她动手,自己吭哧吭哧把货搬到站台,刚放下东西,手就伸出来了:“钱!”
江心把早上取出来的三百块钱扣掉十块,厚厚几叠大团结,用那张印着“常委员”的报纸包给他了:“外头有厕所,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去点点数,我就在这儿等你。”
许杏林拿着钱,往厕所跑去,把钱分别藏在怀里和两条腿上,用绳子绑好,不一会儿又跑回来,见江心还守在站台上,旁边搁着一个木箱子。
收了钱,这女的没点他,他心里就踏实了。
“哎,有吃的没有?”许杏林问他,他就早上吃了碗汤面,经历这一早上一中午的焦躁忙慌,一松下来就饿了,这小火车站又没人卖吃的,只好问江心。
江心看他一眼,踢了踢脚边的木箱子:“商店卖六块钱一根的巧克力,你卖四块钱两根的大香肠,我这儿多的是,你要吗?”
许杏林吃瘪,这女人真是白眼狼,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他可是大老远从市里给她送东西来呢。
江心见他有口难言,出了一点气,从包里掏出两个肉包子:“给你吃一个。”
她要等下午两点多的那趟到南边儿的火车,给他一个,自己也吃了一个,当是午饭了。
许杏林望着空荡荡的火车站,一中午了,除了那个在值班室打瞌睡的值班员,总共就他们两个人在等车,不禁嗤笑:“你们这儿可真穷!”
“是你们这儿。”江心纠正他,“我是外地人,这地儿是归你们永源市管的,常委员。”
“常委员”再次吃瘪,打量江心:“哎,你到底叫啥名儿?何知云是你瞎写的吧?”
“你先说,常委员。”江心也看他,看他嘴里能不能说几句真话出来,如果可以就最好,下回进货她还想再找他呢,能把这条渠道稳定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妈姓常,你叫我小常哥也行。”许杏林这点没说谎,他妈是姓常,他的小名儿就是小常哥。
“我妈姓金,那你叫我小金姐吧。”江心也很真诚。
“你这人真没意思,这么较真,以后能找到婆家吗?”许杏林上下扫视她,二十来岁,长得也还过得去,细皮嫩肉的,怎么那张嘴就那么厉害呢,跟把刀子似的,胆子也大,一个女人跑到市里找人拿货,被人跟踪了还敢住招待所,他要是人再恶劣一点,说不定在市里就把她钱给抢了,让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不是说南方的姑娘都温柔如水吗?收音机里都是骗人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江心心里美滋滋,想起霍一忠和两个孩子,我家不知道多甜蜜。
“那下回你还要货吗?你提前一个月和我说,我能给你弄更多。”许杏林不纠缠名字的事,还是做生意要紧,想把下笔单子定下来。
“你还给我落地涨价吗?”江心还记恨刚刚的事儿,她最讨厌人家不遵守合同条例,没有契约精神了,凡是说好又变卦的,在她心里都能划个大叉叉!
“我...我这不是爱开玩笑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许杏林打哈哈过去。
江心白他一眼:“你的火车几点的?”
“一点五十。”许杏林把火车票掏出来给她看,时间快到了。
“我下回还要货,就给你发电报,你把地址和姓名留给我。”江心预估着,过年前肯定还要再走一波,依照小哥的本事和侯三的野心,这回估计要的更多,“你先收着货,别留痕迹,我会提前五天给你发电报,约了时间你就安排送过来。”
许杏林给江心写了真实的地址,姓名写的还是常治国:“放心,邮递员叔叔认识我!”
江心无语,又白了他一眼,把地址收好:“反正你确定能收到电报就成。永源市也不止你一个人卖东西,但遇上我这样大主顾的机会肯定少,你自己想,要不要长期做下去。”
许杏林若说原来不知道江心是要转这一倒的货,现在也猜出来的,从这儿进货,再发到她的家乡去,中间多少细节要操作,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都不行,她可真敢啊!
“好,我就跟你干了!”许杏林也知道,平常一根一根巧克力香肠地卖,赚那三毛五毛,得卖到天荒地老去,还是得找人打开场面,他血液里那股遗传自先祖的冒险精神又冒了出来,“除了飞机大炮,大街上只要你能看得到的苏联货,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江心见这人是尝到甜头了,笑问他:“你的货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下轮到许杏林斜眼看她:“怎么吃水还想着挖井人呢?我收货,你买货,不就成了,知道那么多干嘛?”
得了,这是人家吃饭的渠道,江心也不问,知道了她也不能亲自去收货:“行,只要货好,你来送货,我都给你出往返车票钱,还请你吃肉包子。”
“我要是能从南方弄点东西来这儿,你能卖出去吗?”江心有些想法,但不知道能不能付诸实践。
“是工业品吗?手表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就行,不愁卖不出去。”许杏林数着那些电器,“要是吃的就算了,你们那儿的东西我们这儿吃不惯,有人买来尝个鲜儿,但卖不动多少。”
江心就闭嘴了,他列举的那几样,新庆一概没有,她家也没有。
两人又说了几句,火车来了,许杏林就去检票上车,江心踮起脚尖,往那封介绍信上看,只扫到一个“许”字,原来是小许哥,不是小常哥。
等到了两点多,江心等的那一趟车到了,这趟从最北的火车站出发的列车,途径了风林镇,只停留二十分钟,江心拖着那个木箱子,一列列扫过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