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群星,我的归宿 [美]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7849 汉字|87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六章

在普莱斯坦的星法院办公室里,福伊尔的神志开始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他已深陷绝境,面临生死的抉择。但是,他没理会周围的敌人,细细地察看着刻在机器人招待员脸上的那丝永不消失的微笑,典型的爱尔兰式的微笑。

“谢谢,”福伊尔说。

“先生,不用谢,”机器人答道,并等待着下一句问话。

“好天气啊,”福伊尔说。

“总有一个天气好的地方,先生,”机器人微笑着说。

“天气糟透了,”福伊尔说。

“总有一个天气好的地方,先生,”机器人说。

“天气,”福伊尔说。

“总有一个天气好的地方,先生,”机器人说。

福伊尔转过身来,指着机器人,对他的敌人说,“这就是我。这也就是我们大家。我们常会喋喋不休地谈论什么自由意志,然而,我们只不过按指定的规则作一些机械的反应。所以我来了,来到这个地方,等待着作出反应。你们按按键钮,我就会跳起来的。”他模仿机器人的录音说,“我很乐意效劳,先生。”突然,他挖苦地问,“你们想要什么?”

周围的人各个居心叵测,人人显得忐忑不安。虽然福伊尔遍体烧伤,筋疲力尽,面临责罚;但是,他控制着所有的人。

“如果我不配合,你们会把我吊死,拖死,让我五马分尸,在地狱里受尽折磨。我知道,你们会拿这些话来威胁我。好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我要我的财产,”普莱斯坦说完,冷冷地笑了一笑。

“18磅普尔,是的,你出多少价?”

“先生,我分文不给。我要夺回我自己的东西。”

尤维尔和达根汉刚想开口,被福伊尔止住。“一次按一个键钮,先生们,眼下普莱斯坦企图让我跳起来。”他转身对普莱斯坦说,“按键钮要按很再重一点。说吧,血和钱。”

普莱斯坦咬紧嘴唇。“法律……”他说。

“什么?你威胁我吗?”福伊尔大声笑了起来。“难道我会被吓倒吗?别傻了,除夕那天,你是怎么说的?就照那个样跟我直说吧,普莱斯坦……没有怜悯,没有宽恕,没有虚伪。”

普莱斯坦喘了一口气,他已经不再微笑。“我给你权力,”

他说,“我收养你为我的后代,让你当普莱斯坦企业公司的合伙人,部族首领。我们可以一起拥有整个世界。”

“通过普尔吗?”

“是的。”

“你的出价我记住了,但我不能接受。你会出卖你的女儿吗?”

“奥利维亚?”普莱斯坦说不出话来,他握紧拳头。

“是的,奥利维亚。她在哪儿?”

“你这个畜生,你竟敢……”

“你愿意拿女儿换普尔吗?”

“愿意。”普莱斯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福伊尔转向达根汉。“这回轮到你了。说吧,你出什么价?”

“荣耀。我们不能给你金钱和权力,却能够给予你荣誉。格列·福伊尔,使内太空星球免遭毁灭的人。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焚毁你的犯罪记录,给你一个英雄称号,保证你留芳百世。”

“不,”杰斯贝拉·麦奎恩厉声插话道,“不要接受他的条件。如果你想当救世主的话,那么,销毁那个秘密吧。千万不要把普尔交给任何人。”

“普尔是什么东西?”

“安静!”达根汉厉声说。

“它是一种热核炸药,只有思想才能使它起爆。”

“什么思想?”

“乞求它起爆的愿望。”

“我要你安静,”达根汉咆哮道。

“如果我们大家在他身上都有一次机会的话,我也要试试我的机会。”

“这可比理想主义更重要。”

“没有什么能比理想主义更重要。”

“福伊尔的秘密,”尤维尔低声说,“我已知道。眼下普尔相对来说并不重要。”他微笑着对福伊尔说,“谢菲尔德的助手在圣帕特里克教堂里偷听到你们的部分谈话。我们了解到一些空间跃飞的情况。”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空间跃飞,”达根汉大声说,“不可能。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说话当真。福伊尔的举动表明,空间跃飞不是不可能。他从外太空卫星跃飞60万英里到达‘诺曼’号的残骸上。

我以为,这件事远比普尔重要。我很想先谈谈这个问题。”

“大家都谈了各自的要求,”罗宾·温斯伯丽慢慢地说,“你要什么,格列·福伊尔?”

“谢谢,”福伊尔说,“我想受罚。”

“什么?”

“我想洗清自己的罪过,”他用一种窒息了的声音说,“我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接受惩罚;我想卸下压在我肩头、令我痛苦的十字架……我想做脑白质切除手术;我想——”

“你想逃跑,”达根汉插话道。“你根本逃不出去。”

“我想获释!”

“这不可能,”尤维尔说。“藏在你脑子里的东西价值太大了,不能让你做脑白质切除手术。”

“我们也不会做像犯罪啦,惩罚啦,这样一些简单幼稚的事情,”达根汉补充道。

“不,”罗宾反驳道。“罪恶和宽恕永远不会消失。”

“得和失,罪恶和宽恕,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福伊尔微笑着说。“你们大家都那么肯定,那么简单,那么真诚。唯有我迷惑不解。我们来看看你们到底肯定到什么程度。你会放弃奥利维亚,普莱斯坦?把她交给我,是吗?你会把她交给法庭吗?她是个杀手。”

普莱斯坦竭力要站起来,然而又倒在椅子里。

“宽恕永远不会消失,是吗,罗宾?你会原谅奥利维亚·普莱斯坦吗?她杀死了你的母亲和姐妹。”

罗宾脸色苍白。尤维尔竭力想争辩。[奇 书 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外太空卫星没有普尔,尤维尔。谢菲尔德暴露了这个秘密。你会拿它对付他们吗?你会把我的名字作为普通咒词……像林奇(用私刑处死人)和博伊科特(联台抵制)一样吗?”

福伊尔转向杰斯贝拉。“你的理想主义能使你回去服完徒刑吗?还有你,达根汉,你会放弃她?让她走吗?”

福伊尔顿了顿,又继续说,“生命极其简单,抉择也很简单,不是吗?我应该尊重普莱斯坦的财产权力?星球战争?杰斯贝拉的理想?达根汉的现实主义?罗宾的良心?按一按键钮,机器人会跳一跳。可是,我不是机器人。我是宇宙的一个怪物……一个会思想的动物。我立意要在这困境中认清方向。我应该把普尔归还给这个世界,让它毁灭自身吗?我应该教会世人怎么跃飞,让我们这些怪物遍布宇宙中的各个星球吗?答案是什么?”

机器人招待相当清楚地回答道,“答案是,应该这么做。”

“什么?”福伊尔吃了一惊。

“答案是,应该这么做。”

“谢谢,”福伊尔说。

“不用谢,先生,”机器人答道,“人首先是社会的一员,其次才是个人。你应该顺从社会行事,不论它选择毁灭还是不毁灭。”

“简直乱七八糟,”达根汉不耐烦地说,“把它关上,普莱斯坦。”

“等等,”福伊尔命令道。他凝视着嵌在钢制机器人脸上的那丝微笑说,“然而,社会可能会是那么地愚蠢,那么地混乱。

你已经目睹我们的谈话了。”

“是的,先生。但是,你必须传授,而不是支配。你必须教育社会。”

“教他们空间跃飞?为什么?为什么要涉足于星球和星系呢?”

“因为你还活着,先生。你倒不如这么问:生命为了什么?不必问,生命就是生活。”

“疯了,”达根汉低声说。

“挺有趣,”尤维尔说。

“但是,生命不仅仅是活着,它的内涵比活着更丰富,”福伊尔对机器人说。

“那么你自己去寻找吧,先生。不能因为你心里有疑虑,就要整个世界停止运转。”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向前运转呢?”

“因为你们各不相同。你们不是旅鼠。有一些人必须领路,并希望其余的人跟随前进。”

“谁领路呢?”

“那些强行逼迫大家前进的人。”

“择物。”

“你们都是怪物,先生。你们始终是些怪物。生命本身是个奇怪的东西。它的希望和荣耀也在于此。”

“非常感谢。”

“不用谢,先生。”

“你已完成今天的使命。”

“总有一个天气好的地方,先生,”机器人说。

福伊尔转向其他人说,“它说得对,而你们都错了。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能替整个世界作决定吗?让这个世界决定它自己的命运吧。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能向世界保密吗?让这个世界知道事情的真相,作出决定吧。到圣帕特里克教堂去。”

他纵身跃飞而去;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广场街区仍然被封锁戒严。此刻,一大群人已将整个街区围得水泄不通。许多好奇者不断跃人被警察安上保护性感应场的烟火滚滚的废墟中。他们个个在磁性感应下惹火烧身,哭嚎着逃出去。

尤维尔一个示意,感应场解除。福伊尔穿过滚烫的碎石破瓦,来到15英尺高的大教堂东墙。两个世纪以前,当传统宗教被废除,教徒们被迫转入地下活动的时候,一些虔诚的教徒在教堂里建造了这个秘密的壁龛。金色的十字架仍然闪闪发光。

在十字架底部放着一只小黑箱。

福伊尔一把夺过沉重的保险箱,纵身跃飞100码,跳到面对第5大街的台阶上。他在目瞪口呆的人群面前打开保险箱。

知道内情的特工无不惊恐万状。

“福伊尔!”达根汉大声叫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福伊尔!”尤维尔尖叫道。

福伊尔取出一块一支烟大小的普尔,对众人吼叫道,“普尔,拿着吧。这就是你们的未来。普尔!”他将那块普尔抛入人群中,然后大声说,“旧金山。”

他从路易丝·丹佛飞跃到旧金山,到达俄罗斯避暑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大街上挤满了逛街购物的跃飞者。

“普尔!”福伊尔大声喊道。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神情令人震惊。“普尔!这就是危险!这就是死亡!这是给你们的。

让他们告诉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去诺姆!”他对追赶而来的人喊了一声,便又跃飞而去。

中饭时分,福伊尔飞到诺姆。从锯木厂里跃飞出来吃牛排和啤酒的伐木工们都被眼前这位虎脸人惊呆了。福伊尔将一磅重的一块普尔扔给他们,并大声叫道,“普尔!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听着。对我们来说,普尔就是死亡。大家不要瞎猜。

让他们告诉你们这个东西的真相。”

他对紧追而来的达根汉,尤维尔和其他的人说,“东京,帝国宫。”霎时,他消失了。

上午9点,福伊尔到达东京。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高峰期的人流在帝国宫前来回流淌。一位凶狠的武士出现了,武士随即扔出的一小块莫明其妙的金属,奇$%^书*(网!&*$收集整理以及武士那令人难忘的警告和劝导,都使他们惊讶得目瞪口呆。

福伊尔继续跃飞,曼谷,德里,巴格达,巴黎,伦敦。他在50分钟内,领着他的追击者飞跃地球四分之三的行程,所到之处,人们都被他的出现和规劝所震惊。

最后在伦敦,福伊尔让他们追上他,把他打倒在地,从他手中抢走小黑箱。

“剩下的仍足以发动一场战争,足以导致世界的毁灭……如果你们敢……”

“你知道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吗?你这个该死的杀手,”达根汉大声说。

“当然知道。”

“9磅普尔散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思想,我们就会——不对他们说明真相,我们怎么可能把它们拿回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尤维尔,把那群人赶走。不要让他们听见我们的谈话。”

“这可不好办呀。”

“那么我们跃飞吧。”

“不,”福伊尔怒吼道,“让他们听听。让他们听清一切。”

“你疯了。这么做等于把一支装有子弹的枪递给孩子们。”

“别像对待孩子一样地对待他们。这样,他们就不会像孩子一样地行事了。”

“你在说些什么?”

“别再对待孩子似地对待他们。向他们解释解释装有实弹的枪。向他们揭示真相。”福伊尔残酷地大笑起来。“我结束了世界上最后一次星法院会议。我已经把最后一个秘密公诸于世。从现在开始,不再有秘密了……不再要告诉孩子们,最好该知道些什么,不要知道些什么。让他们统统长大成人,是时候了。”

“上帝啊,他现在简直疯了。”

“我疯了?我把生和死交还给正在生存和死亡着的人们。

普通人长期受像我们这样一些人的鞭笞和压迫。我们都变成老虎。我们3个人都是老虎。但是,仅仅因为我们有驱使力,就该由我们来替这个世界做出抉择?不,让世界自己做生死抉择吧。为什么定要把责任强加在我们身上?”

“我们不是被强加责任,”尤维尔平静地说。”我们被迫接受一般人都不敢接受的责任。”

“那么别让他退缩,不要再让他把责任和罪恶抛给第一个跑过来强争硬夺的怪物身上。难道我们永远充当这个世界的替罪羊吗?”

“你这个该死的!”达根汉愤怒地说。“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人民不可信任吗?他们连什么东西是对自己有利的都搞不太清楚。”

“那么让他们去学习,或者让他们去死,这件事与我们大家都有关系。我们活,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你想在他们的无知中死去吗?你得想想办法,怎么样在不暴露真相的情况下,把那些金属拿回来。”

“不,我相信他们。在我变成老虎之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他们也能像我一样被踢醒的话,他们会变得不同寻常。”

福伊尔浑身颤抖了一下,突然飞跃到50英尺高的厄洛斯钢像的头顶上,大声地说,“你们这群猪猡。你们笨得像猪。你们非常富有,却节省得要命。你们听见了吗?你们有成千上百万元,却一分一分地花费。你们聪明过人,考虑问题却像傻瓜,你们都有一颗心,却感到空空的。你们每个人都这样……”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阵地嘲笑。但他继续歇斯底里地说,“让你们自己在战争中献身,在困境中思索;在挑战中成为伟人吧。你们这群该死的,懒坐着的蠢猪。我在向你们挑战。

不管是生是死,做个伟人吧。要么让自己进地狱,要么就来找我,格列·福伊尔。我会让你们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我会让你们成为伟人。我会给你们星球。”

他消失了。

他沿着最短的时空线,纵身跃飞到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地方。他又跃飞回已与马尾藻行星连为一体的“诺曼”号上。马尾藻行星,占居在火星和木星之间的科学人种的家;那位名叫约瑟夫,将福伊尔刺上虎脸纹,并把莫利娅姑娘许配给他的科学人的家。

他终于又回到“诺曼”号上。

我名叫格列·福伊尔,

地球是我的国家;

我的住所在空间深处,

星球是我的归宿。

莫利娅在“诺曼”号的工具舱里发现福伊尔。他蜷成一团,前眼燃烧着神圣的启悟的火焰。他沉沉地入睡,反省沉思,品味着他所学到的一切。他从沉思中醒过来,飘浮出工具舱。对莫利娅,他视而不见,茫茫然地从这位跪在一旁,心中对他充满敬畏的姑娘身旁漂过。他在空寂的过道上徘徊。然后,返回工具舱,蜷成一团,昏睡过去。

她轻轻地碰了碰他,他一动也不动。她呼唤着刺在他脸上的名字。他没有回答。于是,她转身飞快地跑向行星的内层,跑进被约瑟夫统治着的神圣的处所。

“我的丈夫回来了,”莫利娅说。

“你的丈夫?”

“那个几乎毁了我们的基督。”

约瑟夫的脸愤怒得阴沉下来。

“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你不会伤害他?”

“血债必须血来还。带我去见他。”

约瑟夫跟随她来到“诺曼”号的工具舱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福伊尔。惊异慢慢地代替了他脸上的愤怒。他摸了摸福伊尔,对他说话;然而始终没有回答。

“你不能惩罚他,”莫利娅说,“他快死了。”

“不,”约瑟夫静静地说,“他正在做梦。我,一个牧师,知道这些梦。过一会,他会醒过来,向我们述说他的人民,他的思想。”

“然后你就要惩罚他。”(奇 书 网|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他已经自罚了。”

他在工具舱外安坐下来。莫利娅跑出弯弯曲曲的走廊。几分钟后,她端着一盆热水和一碟食物回来。她轻轻地替福伊尔洗完澡,把碟子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她走出工具舱,和约瑟夫……和整个世界一起,准备去迎接苏醒。

译后记

作者:赵海虹

翻译《群星,我的归宿》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2002年对于我来说本就是多事之年,研究生毕业,到北京,找工作,租房子,离职,搬家,一应种种,这本书都和我在一起。以往所有的翻译小说,都是我在自己的外文阅读过程中偶有所爱,翻出来与大家分享。也有比较难翻的,但是没有一篇像这一本这样包罗万象。

贝斯特是个语言大师,如果说我的翻译有什么问题的话,主要就是,作为中文翻译者的我,还未能在中文语言上达到贝斯特在英文语言上的造诣。小说中充斥着大量非正规的语言活用,多为作者本人的创造性使用,我自以为写中文也不算太中规中矩,但是依然跟不上他已趋化境的自由。英文可以用各种从句把不同层次的分句组合成一个整句,贝斯特尤好此道,字母串起的句子在他手中,如同一条可以任意伸缩的长鞭,挥舞得出神入化。而每当面对这种动辄3、4甚至4、5行的句子,我只得一声长叹,先苦苦琢磨他的原意,再把一条原本外观华美的长蛇,依中文惯例斩成一段一段,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保证端上桌后能让客人吃到同样的味道,要得回原来的皮相,定不可能。

这个长篇原名《虎,虎》,最早于1956年在伦敦出版,作者也是在伦敦创作此书。也许这就是这篇小说为何带有如此浓厚的文化色彩,比较适合欧洲的传统的原因。如果没有注解,一个美国读者面对这样一本书也一样会头脑发昏。我的朋友佛雷德——一位年近七十的美国科幻迷听说我在翻译此书,便去寻来这本他未曾读过的经典。恐怕他得到的和我所有的是同一版本,两周后他告诉我他读完了这本书,而他不得不承认这本书“很难读”,各种俚语、外语、深植于各种文化背景的典故都造成了阅读困难,更不知道该怎么翻。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以为我嗜好此类书籍,特地从他的个人收藏中选出一本以难读著称的《神经浪游者》送给我。

谢天谢地我们有了网络!书中遇到的各种名词如在我拥有的一切工具书上都无法查到,我就把它扔到“GOOGLE”上去,依赖这个世界著名的搜索引擎,我找到了一些19世纪服装设计师的名字,了解了美国30年代的银行大盗和18世纪欧洲画派的名画……有时候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有时却很困难,“GOOGLE”把所有出现过查询字的相关链接都抛了出来,有时单凭上下文并不能知道具体的意义,但哪一链接能导向一个具体的解释?就要在几十个甚至几百个搜索结果中一个个查找。即使如此,也还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不得已只能删除。但是这样的情况(包括个别无法翻译的名词),全文中不超过五处。

为什么如此不厌其烦?我想是因为,这本书值得我付出这样的劳动。值得用对经典的待遇小心翼翼地呵护。它是我的爱物。

倘使说小说的《序篇》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场面宏大,也不乏趣味的开始,那么从第一章开始,贝斯特就把我们带入了一个特殊的心理炼狱:诺玛德号上的大棺材。带着钢铁气味的冰冷死亡意味并未提高我阅读和翻译的兴趣,直到沃噶号出现:它给了佛雷希望,让他看到天堂的曙光,然后重重地,把他抛回到地狱的黑暗里。复仇故事由此开始。在之后的章节里,我们跟随佛雷,在人性的黑暗地狱里穿行:梦魇剧院,高弗瑞·马特尔,月球细菌公司的工棚,斯考布思的坟墓,圣帕克教堂坍塌的地下里那个铜汁流溢的迷宫……我们天性中的善良面对各种肆无忌惮的残忍经受着考验。当佛雷用最大的冷酷执行的最狂热的复仇燃烧到顶点,当人性中恶的一面发挥到尽头,而复仇的大门忽然对他迎头关上,他心中最硬的复仇的钢块被生生撞裂。

在斯考布思的坟墓,抱着他偷来的会传心术的老孩子,用他残酷的意念穿过那孩子的身体、进入被切除了所有感知的仇人的思想,折磨她,拷问她,这复仇的顶峰忽然被一个名字如雷般劈个正着。一切的复仇似乎早已注定是一次徒劳。

作者用非常隐晦的方式表现出佛雷的崩溃。

彩色的灯光和不和谐的怪声围绕着佛雷旋转。他喘着粗气、身体摇晃。“蓝色思动。”他喃喃……

“蓝色思动”代表幻灭。他仿佛又回到了高弗瑞·马特尔黑暗的地底世界,听到了“幻灭”的声音。

作为读者的我,如果说一直被小说紧凑的情节牵引,但是直到此处,我才真正感受到心灵的震撼。和佛雷一起走完了他心灵的艰辛路程,有多少次对于残酷我读之不忍,难受的堕落感直到此处,忽然抛空。在看到后面的句子之前,我仿佛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因为一个深入这个故事,与它共同呼吸的读者,此刻的感觉一定与佛雷同步。

他感到有一只手在摸索他的手。

看到此处,我轻轻地和他一起吐出了那个名字,在我读到它之前。

“杰丝?”

也许正如佛雷所说,他并不真正爱杰丝,因为他是个猎人,他太单线条了。但是这个名字,代表着黑暗世界里一个温暖的声音,人性地狱里,他唯一的光明。这里叫出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心灵中的一切罪恶已经碎落成尘,作为人,心里最深处被埋没的良知被这个名字牵引着缓缓向上,像血液一样流过他的全身。

读到这里,我完全了解了这本书获得的巨大成功。贝斯特从来没有能和阿西莫夫、克拉克获得同等的知名度,这并不难理解。因为他的书包容了太多的文化元素,其旁征博引完全是主流文学擅长的方式,但他小说中的大量科技名词和科学成分使它无法被主流轻易理解和接受;而他在文学手法上的主流意识又多少会影响到它在科幻领域的大量传播。即使如此,《群星,我的归宿》在世界科幻历史上依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贝斯特也许是唯一一位能获得“黄金时代”、“新浪潮”和“赛伯朋克”时代的科幻作家们一致景仰的作家——这,也许就归功于他小说的包罗万象和丰富的主题。

喜欢“硬科幻”的读者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思动”时代的新世界;小说技术上并非没有漏洞,但是对于一种新技术改造的世界,方方面面都铺设得很真实;而篇尾的宇宙思动场面恢弘,适合喜欢大场面的读者。喜欢在故事中享受文学性的读者,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个不亚于《基督山伯爵》的精彩故事,或许是我作为翻译者的偏爱,我觉得本文在各方面早就超越了大仲马笔下的复仇史;现代主义在小说中强调个人和人的内心,心理学出身的贝斯特在这一方面更是把自己专业学习所得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善于描绘各种黑暗和绝望的心理境况。基于这一点,我认为喜欢心理小说的读者会爱读这本书,但是儿童不宜。关心社会学的读者还可以在这里找到民主革命的内容,喜欢爱情故事的读者可以在这里看到一些小浪漫——不过,坦率地说,本书的爱情描写并不很成功,尤其罗宾和杨佑威,杰丝和达根汉姆的关系纯属多余。

原版书中内利·伽门(NEIL GAIMAN)的序言把《群星,我的归宿》定性为一本赛伯朋克小说,我对此颇表怀疑。于是2002年秋天兰迪斯夫妇到访北京的时候,在去往长城的路上,我和他们提起了自己即将完成这本小说的翻译。“啊——”容易激动的玛丽立刻大声说她有多么喜欢这部小说。而一向冷静的杰弗瑞·兰迪斯用和缓的语气给出一个更惊人的评价。“That‘s the greatest of the greatest(伟大中最伟大的)。”

“至于赛伯朋克,不,那完全是个误会。确实,这本书在时间上讲是在科幻的主题趋向从‘新浪潮’到‘赛伯朋克’过渡的阶段完成的。但它只是它自己。”

是的,伟大的作品都只是它自己。无须定性,无须归类,那只是评论家的事情。

在结束这篇翻译后记之前,我也许还应该对一些可能引起误解的技术性问题作一些解释。

一、文化的差异

小丑佛麦雷在书中是个成功的逗角。他的所有插科打诨的背景内容我固然尽量传达,但是我个人感觉,并不符合我们东方的欣赏习惯。而本书中有浓厚的宗教文化色彩,也并不一定符合我国读者的理解习惯。

二、关于各种数据的准确性

作者不是神,作者也会出错。尤其本书完成于50年代,当日的一些数据现在可能已经更新。且不说所谓“第六代电脑”在500年后一定过时;“列宁格勒”作为地名已经不复存在;关于宇宙思动中的各个行星,作者提供的数据可能有误,读者可以参照注解中的说明。但是在做注的时候,同一行星,我从不同资源得到的数据也不相同,所以,都依照《哥伦比亚百科全书》2001年版本而定。

三、原书扉页有献给楚门泰利(TO kxs51.com)的字样,但此人已不可考。

四、本书的原名《虎,虎》取自英国玄学派诗人布莱克的名诗,而书的主人公,就是这样的一头猛虎。小说描写了这头虎四面冲突求存的努力和最后回复人性的全过程,因此,比起全文1957在美国《银河》杂志再版时使用的《群星,我的归宿》一名,原名更符合作者的主旨。翻译时考虑到《虎,虎》一名在科幻界过于陌生,因此采用美国版书名。

翻译此书的大半年间,它一直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副重担,我个人的科幻创作也因此而暂时停顿。

但是,我相信这一切都值得,如果我能把阅读这样一部作品的心灵感受——传达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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