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收到来自朝廷的吿谕文书, 颜纲看刘瑾的神情分外阴沉。
“你们父子二人,很好!”
他攻占天沙城是与刘渊奇袭北戎,杀敌两万余刊登在一起的。
相比鼎德的战绩, 天沙只杀敌区区两千人,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原以为这父子二人有把柄在他手上, 会心甘情愿把攻占天沙城的功劳让给他,却没想到在背后玩这种阴招。
刘瑾对他的怨恨不以为意,两方早就结下梁子了, 又岂是他们一再忍让就能化解的。
他能让, 手下的士兵们也不可能一直让。
“若我说我们并非有意与大将军抢风头,你也不信。但有功不报,且不说对下面的兵丁不公, 单是陛下那里便大为不妥。难道你要让我们为了颜大将军你的心情, 让陛下一直对北疆战事忧心忡忡?”
一番话, 把颜纲堵得哑口无言。
见其气冲冲的离开,刘瑾轻轻叹了口气。
和京城这些人打交道, 真是叫人身心疲惫。
父亲这一招, 其实是有些险的。得罪了颜纲不说,还让更多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鼎德来。
可如今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鼎德的胜利迟早会传出去,朝廷也会知道更多细节。那与其等陛下主动来调查他们,龙颜大怒, 还不如早点自己报上去。
和天沙的战报一起,必然让陛下圣心大悦。以他好大喜功的性子, 又有慎郡王的光辉战绩比着, 岂能不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他们的名气越大, 将来事情败露就会越安全。
陛下要杀他们, 得顾忌悠悠众口。
而且, 嘉佑帝那么好面子,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也绝不会愿意其他人捅出此事与慎郡王有关。
如今看来,他们是赌赢了。
至少未来两三年时间,他们和家人都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他们也能通过这次捷报,从朝廷获得更多的军需,来壮大自己的实力。若能批量造出改良版的投石机,有足够的石弹,他们再适应了北戎的战马,要对付北戎大军就容易多了。
*
而李洵这边,也同样接到了朝廷的吿谕文书。
当然,是否张贴广而告之,那就不是朝廷能做得了主的了,这得看李洵这个真正统治者的心情。
这吿谕文书首先被交到了林德康手里,看完文书内容,林德康只冷笑了一声:
“军饷例银从来不发,就跟忘了肃城四地似的,这显摆战功的吿谕文书倒是没落下我们,还快马加鞭送来了!就是不知道,将来陛下知道真相,脸上衤糀挂不挂得住。”
他很清楚,嘉佑帝发这文书给他们,就是来炫耀示威的。要以他的意思,还真想给他张贴得到处都是,这样将来真相揭露,嘉佑帝才丢人丢得越广。
不过,到底怎么处理,还得看郡王殿下的意思。
他拿着文书去找李洵。
最近肃城的甜菜开始收割了,亩产量远高于去年,再加上种植面积大,先前修建的储存地窖便有些不够。
如今肃城各地正在紧急扩建储存地窖。李洵也在四处巡视,检查库房储存条件是否达标,并且验收设置于肃城治下几县的几家加工厂,看其厂房与各种设备是否合格。
今日难得在肃城郡城,他便立刻拿着这文书和其他需要他批示的公事去找他。
“殿下,朝廷送来了这吿谕文书,要求各郡县广而告之。您看,我们要不要张贴?”
李洵看完了文书的内容,微微一哂,看来大启真是难得打一场胜仗,急需鼓舞人心士气,嘉佑帝得知了消息,都未曾细细核实,便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了。
“当然不贴了。”
林德康有些意外:
“这倒显得我们怕了他似的。”
而且,现在把嘉佑帝捧得越高,他才越丢脸。不贴岂不是错过了大好机会。
李洵道:
“先前我就让夏金良告诉过刘渊,所有军功战利品他们自行处置,我概不插手。如今看来,上报军功,应是刘渊那边的自保之策,不过是些虚名而已,我们倒不妨配合一下。”
上报军功,扬名天下,对刘渊他们自保是有好处的。
刘渊家中一大家子人都在京中为质,却不像当初的林相一家人,在嘉佑帝眼中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使个计策就能半途劫走。
边关战事胶着,刘渊的家眷们是京中的重点监控对象,别说劫到肃城来,就算是出京上个香,也有大批禁军“护送”。
重要边将的家人,就和震天雷一样,属于王牌,必然是被嘉佑帝重兵把守的。
目前要从嘉佑帝手中劫走他家一大家子人,几乎不可能做到。因此,刘渊父子必然始终会受胁于嘉佑帝。
林德康闻言道:
“殿下对这刘渊,真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这一代名将何时能归顺殿下。”
事事为其打算,如此诚心,那个臣下不感动呢。所谓攻心为上,殿下对此倒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李洵却摇了摇头:
“我并不需要刘渊牺牲家人归顺于我。刘渊之用,在于保卫北疆,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他效忠于谁都没关系。”
朝廷能替代刘渊的人很少,只有让刘渊稳稳坐在鼎德守将的位置上,并且适当给予帮助,才能守住北疆,保住更多的百姓。
林德康心中一震。
一直以来,他都只当殿下是为了收服刘渊才屡次援助鼎德,却没想他仅仅只是为了大局,为了百姓。
相比之下,他自作聪明的揣度,倒是狭隘极了。
如此胸怀,才堪为天下明主。
只是不知道,天下人何时才能明白大皇子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锦衣夜行,明珠蒙尘,实在叫人难受啊,可看李洵的模样,却是分明不在意。这等气度,连他也自愧不如。
*
近日的后宫之中,人心浮动。
后宫众人都知道,礼部早就在准备册封皇贵妃的仪式,织造局也在准备礼服。可谁也不知道,这仪式到底是为谁准备的。
按照惯例,应该是先下旨册封再择吉时举办仪式,可整个后宫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得到了册封的旨意。
众人便只当这是陛下准备给某个人的惊喜。
全后宫都在盯着这个位置的归属。
如今皇后自戕,皇贵妃便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人物,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原本的热门人选有两个,一个是自进宫就盛宠,晋升速度跟坐了飞箭一样的容妃。她临近产期,说不定等诞下了皇子公主,就会因为生产有功,被越级晋升。
另一个则是目前宫中身份最尊贵的贵妃杨氏。其父镇守西疆,其子三皇子颇受陛下看重,且她已册封贵妃有些年头,若要晋升,似乎名正言顺。
毕竟如今的宫中没了皇后,本就是她与柔妃等资历老的妃嫔,共同打理宫务的。
容妃腆着大肚子,坐在宫中风景最好的重锦阁中,一众低位妃嫔正围着她奉承,说什么皇贵妃之位非她莫属,叫年少的容妃心中很是得意。
毕竟,自从入宫以来,她就得到了嘉佑帝前所未有的盛宠,哪怕最近月份大了,嘉佑帝来得少了,却也时常有赏赐,她父亲急流勇退,不会产生外戚威胁,她也觉得自己是希望最大的。
而六公主此时也正带着一些京中闺秀在宫中游玩,如今深秋,正是重锦阁赏菊的最后时机。
近两年战事胶着,嘉佑帝这一国之君心情不佳,宫中已经有两年未曾举办过赏菊的宴会了。
闺秀们便请求六公主带她们去重锦阁玩耍,谁知道一路走来,才发现那地方已经被容妃等人占了。走到楼下,正好听到众人在说皇贵妃之位非容妃莫属的话。
“既然容妃娘娘在此,不如今天我们就去别处玩吧。”
有闺秀识趣地道。
虽然容妃在未入宫前,也和她们是差不多的身份,可如今地位到底是不同了,尊卑有别。
六公主却看不惯容妃那小人得志的猖狂模样,道:
“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谁规定重锦阁只能有一人赏花的?”
说着,就昂首挺胸气势十足地走进了赏花的景致最好的重锦亭中。
“哟,我就说谁占了重锦亭呢,原来是容妃娘娘!”
“娘娘想必已经赏花赏得差不多了,就让让我们可好?”她像个小辈一样娇俏地道,话语里表达的意思却十分强势。
容妃一见她就眉头一皱。
这六公主,一直与她不对盘。她风头最盛的时候,六公主也不像其他皇子皇女一样尊重她,反而一副高高在上,像是看蝼蚁一样地看她,叫她心中很是不快。
如今更是嚣张,竟然敢让她给她一个小辈腾地方。
“那可是不巧了,我们也刚来。”
容妃毫不退让地道。
六公主道:
“哦,那看来只能大家挤一挤了!来人,把咱们的东西拿上来!”
可亭子的石桌上全都摆满了容妃那边的点心茶水,哪有可以摆别的东西的地方。六公主那边各种点心器具锅子,那也是一大堆。
跟在身后的侍人很为难:
“公主,没地方放了。”
容妃岿然不动地坐着,目露冷笑。
六公主看了一眼,直接把那铺在石桌上的桌布一掀,笑着道:
“稍微挤一挤不就有了吗?”
容妃那边的器物哗啦一声全掉地上,摔得粉碎,六公主捂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哎呀,一不小心挤过头了,把容妃娘娘的东西挤到地上去了呢!”
容妃是真没想到,六公主竟然敢直接掀东西,被东西砸在地上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听她这话,更是气得不行。
“你……你放肆!”
六公主弯唇露出挑衅的笑意,嘴上却是跟撒娇一般道:
“我不是故意的,容妃娘娘您是长辈,大人大量可别生我的气啊!”
容妃更气了,眼睛一转,就捂着肚子叫起来:
“哎呀,我的肚子好痛……快去请太医来……”
周围的嫔妃,闺秀和其他宫人立刻都着了慌,只有六公主淡定地看她惺惺作态,眼中流露出讽刺的神色。
还真以为她自己肚子里怀着宝贝疙瘩呢,不过是一个靶子而已,时至今日还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想还像以前一样,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向父皇告状,让父皇训斥她,做白日梦!
原本她还为大皇子李洵那边的崛起有些心慌,但鼎德与天沙城接连取得两场大捷,让她的心再次放回了肚子里。
她觉得可能是书中没有细写这过程,所以导致她身处其中看起来有些惊险,如今很明显,朝廷在北戎战场上已经开始扭转颓势,要快打赢了。
而父皇开始不再顾忌,准备正大光明立她的母妃为皇贵妃,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再容忍容妃这跳梁小丑。
母妃的册封仪式在即,她也可以提早为钟粹宫立威了,容妃既然撞上来了,不就正好可以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她相信父皇绝不会为了一个容妃,在这种时候打钟粹宫的脸。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错,嘉佑帝根本没把容妃的告状当回事。
今日他接到了来自肃城的消息:
李洵没有张贴关于鼎德与天沙大捷的吿谕文书。
“哈哈哈哈!”他当即畅快地大笑了几声。
终于轮到他让李洵憋屈了。
李洵不敢张贴吿谕,可不就是担心朝廷的捷报会影响他在肃城等地的威信么。
掩耳盗铃,消息迟早会传过去。他只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
待他铲平北戎,再无掣肘之时,李洵只会更加慌乱。
有好消息的时候,他总是爱到柔妃宫中,与她分享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柔妃宫里了,为让柔妃更加高兴一些,他还让七皇子进宫,晚上在宫里过夜,一家人一起共享天伦。
这是他往日里最珍视最向往的时刻,一个小小的容妃派人来告状,自然是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他不想为任何人破坏气氛。
因此,哪怕容妃委婉地派人来告了状,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人赏了药材安抚,晚膳时见到六公主,也没有提过此事一句。
然而,现实却容不得他不重视,刚刚入夜,外头的太监却来禀报:
“陛下,容妃娘娘发动了,太医说是动了胎气,要早产。”
嘉佑帝顿时眉头微拧。
七活八不活,容妃肚子里的孩子,如今还不满九个月,正是难存活的时候。
他年纪渐渐大了,虽说对容妃这个妃子并不在意,但对于即将出生的或许是此生最后的一个孩子,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闻言顿时瞪了六公主一眼,责备道:
“都是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去道歉。”
关系到自幼子的安危,嘉佑帝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六公主去道个歉,以便让容妃能平心静气地生产。
柔妃不明所以,柔声询问道:
“怎么回事?”
嘉佑帝不想在柔妃面前过多提起其他女人和孩子,掩饰道:
“没什么,只是小事。”
六公主哪里拉得下面子去给容妃道歉,传出去她在宫中岂不是成了笑柄,倒是叫容妃更加得意。
看出嘉佑帝在意柔妃的心情,立刻便委屈地将上午的事情讲了一遍。
当然,在她口中,她只是想和容妃共享重锦亭,并且不小心将容妃的东西碰下去了而已。
“母妃,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当时就已经道过歉了,还要我怎么道歉,给她下跪吗?”她委屈得眼眶含泪,带着哭腔道:
“父皇为了容妃,如此兴师动众,可见是新人不如旧人呢,旧人生的女儿,也比不得新人还没出生的宝贝疙瘩!”
一番话,说得七皇子眉头微拧,正要说什么,却见柔妃目含轻愁,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月儿,容妃生产要紧,你是该去道歉的。”
见柔妃的神情态度,嘉佑帝却有些心慌了。
他担心她真的相信了女儿的话,误会他的想法,觉得他想让她向容妃低头。
一个幼子而已,哪怕是特殊一些,也远不及柔妃在他心中的分量。
“罢了,是朕想岔了,生产叫月儿去道歉有社什么用,派御医去盯着便是。容妃的脾气,也真是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是该叫她收敛些。”
说着,吩咐了人请御医去承乾宫,就转移了话题,当这事没发生过一般。
得知嘉佑帝依旧在钟粹宫,甚至连来都没来过一趟承乾宫,容妃越发气得狠了,生产更加不顺,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一个病弱的小皇子。
望着虚弱的小皇子,年轻的容妃也仿佛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躺在产床上以泪洗面,再不闹着要见嘉佑帝。
六公主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心中得意极了。
从此他们终于可以不必再受任何委屈,终于可以在宫里扬眉吐气地过日子了!
而后宫众人,也总算从此次事件中,察觉出来了嘉佑帝对钟粹宫不同寻常的态度。
为着那份不寻常,贵妃杨氏,也对自己能否顺利夺得皇贵妃之位悬心起来。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西戎边关,第一座边城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入那彦图台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