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应青云垂了眉眼,良久才将视线投向面前的盒子,看了良久,他轻轻拿起, 掀开盒盖, 就见里面放着一张洁白柔软的帕子。
他想起上次她找他借帕子时说的那句话:“我会还的。”
她这是还帕子了.......
原来她早就准备他的生辰送他礼物了........
看了一会, 他将帕子从盒中拿起,展开, 就见帕子右下角绣了两个字:敬昭
敬昭, 他的字。
这两个字由黑色绣线绣制而成,绣线针脚歪曲而凌乱,像是一个初学绣艺的人绣出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绣的。
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她笨拙地拿着针线,在灯火下一下一下绣着字, 偶尔还会戳到手的模样,有点想笑,可更多的却不是滋味。
他看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看到失了神也不自知。
“少爷, 你在看什么呢?”云泽从门外进来, 看到自家少爷一副失神的模样, 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应青云回过神来, 将帕子放入袖袋之中,“没什么。”
云泽将带来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一边拿一边说:“少爷,今天可是您的生辰, 您肯定又忘了吧。”
应青云抿唇,没有说话。
云泽将从外面买来的面条放到他面前,“少爷,生辰要吃长寿面才能长寿,这话可是太太说的,您快吃吧。”
生辰要吃长寿面才能长寿,以前每年生辰,他娘都会这么跟他说,然后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给他吃,现在,她也是这么说的,也亲生做了面给他吃。
他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他不傻,也不是木头,她对自己种种的不同寻常他感受得到,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一次是想多了,次次都是想多了么?还有,未婚男女赠送帕子,帕子上还绣了自己的名字,她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应青云闭了闭眼,心里一时乱成一团。
这么多年,他从未考虑过娶妻生子,因为他的路注定不会平坦,将来要面对的局面注定艰难,他一个人去走就够了,何必再拖一个人。
她是一个好姑娘,好姑娘就该一路平平顺顺的,而不是走着世间最艰难的路。
以后,还是远着些吧,这才是最好的。
这晚应青云没睡好,第二天早早便醒了。
醒了便睡不着了,他干脆起来,在院子里打起了拳,旁人只以为他是个柔弱书生,却不知他从小练拳,小时候的日子哪怕再苦再难,他娘也咬牙送他去武馆跟着师傅学拳,不为多么厉害,只求强身健体。
他娘曾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因为书生体弱,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他要走读书这条路,那便要有个强健的体魄,做个有用的书生。
从八岁起练拳至今,他一日不辍,小时候觉得很苦,可越长大却越能从练拳中找到平静。
云泽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自家少爷满身是汗地在院中练拳,不由愣住,瞅了瞅天色,奇怪自家少爷怎么起的这么早。
等到应青云收拳,云泽走上前递了个毛巾给他,“少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是哪里不舒服么?”
“无事,醒的早些。”应青云接过毛巾擦了擦汗,问道:“吴为那边有消息了吗?”
云泽摇头,“吴捕头那边还在搜,但崇明山范围太大,一时间不太好找。”
应青云颔首,崇明山山群连绵,范围广泛,想找个隐秘的小道颇有难度,一天两天的确难有消息。
应青云进了书房,将昨天写好的一份告示交给云泽,“你去找一趟景皓,让他将这份告示多抄摹几份,然后张贴于城中各处,另外,给每个里长发一份,让他们将自己辖区内所有的货郎叫来衙门,登记造册。”
云泽看了看告示上的内容,“大人,你的意思是以后当货郎都要来衙门登记,否则不给当了?”
“嗯。”应青云淡淡应了一声,“每个来登记的货郎发放相应的文书令牌,凭令牌做买卖,若是不来登记,但凡发现没收货物,带回衙门审问。”
云泽赞道:“这个法子好,这样以后歹人就不敢假装货郎上门行谋害拐卖之事了,看那人贩子还敢不敢再祸害人!”
应青云:“再让里长通知村民们,以后但凡看见陌生货郎上门,身上没带令牌,一律来衙门报案,若是帮助衙门抓到犯人,有奖。”
这人贩子既然用这种方法拐卖了小浩两个孩子以及黄芽儿,就不能保证接下来他不会继续用这招行拐卖之事,虽然暂时抓不住这人,但也要加强防范,避免再有人被谋害。
告示发下去之后,很快便有货郎带着户贴来衙门登记,每一个来登记之人应青云都要亲自过目,问清楚情况后,再找来里长和村长证实才算过关,予以发放货郎文书。
衙门人手有限,一名文书根本忙不过来,于是景皓就被抓了壮丁。
景皓埋头写着字,满脸生无可恋,“我到底为什么跑来这里,在家里我爹逼着我写字,在这里你逼着我写字,我一天天的被你支使的团团转,还不如在家里呢。”
应青云不理他。
云泽劝道:“景少爷,我家少爷比你还忙呢,你就忍忍吧,你要往好的地方想,最起码在这里没人逼你读书了不是。”
景皓哼了哼,他也就是这么一说,让他回家他是不干的,好不容易让他爹同意他来这里,他打死也不回去,回去就要被逼着读书考功名。
写完手里的纸,景皓转头左右看了看,好奇道:“你家的小仵作人呢?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她?”
应青云提笔的手顿了顿,没理会。
云泽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今天都没看到她呢。”
景皓嘀咕:“这里这么忙,她也不知道来帮忙,怕不是偷懒吧。”她来了他不就能松快松快了嘛。
云泽不赞同这话,“上上是仵作,职责是验尸,现在又没有验尸的活需要她干,她来不来都行的。”仵作同衙役不同,仵作不用严格遵守坐班制,若是没有尸体要验,可以不必整天呆在衙门里。
“话是这么说,但之前她不都是整天跟着你家大人后面查案嘛,跟个小尾巴似的,俨然一个女知县,怎么今天突然就不见了?”
云泽也有点奇怪,转头去问应青云:“大人,上上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应青云专注着手里的字,淡淡道:“不知。”
“您也不知道?”云泽挠挠头,“那等中午我去看看吧。”
应青云没说话。
——
封上上倒不是故意不去衙门的,毕竟她不会将私人感情带到公事中,再怎么样也不会耽误公务,她起床之后,先是帮着老太太洗好衣服,再把家里的水缸打满,这才步行去衙门。
走到半路,她突然被人给拦了。
拦她的是三个男子,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后面两人明显是为首之人的手下或者下人。
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头不高,样貌不整,满脸遮掩不住的戾气,看着她的时候带着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
男子上上下下扫了她两遍,“你就是封上上?”
“你谁?”
男子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嘴里道:“看来没骗我,的确很有姿色,不错,很不错。”
封上上后退一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男人笑了,笑容里带着邪气,“我是你相公。”
封上上:“我还是你爹呢。”
男子脸色一沉,“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傻逼。”封上上懒的跟他废话:“好狗不挡道,给我让开。”
男子用食指点着她,“你这性子在我面前最好给我收一收,我可不喜欢性子太硬的女人,不然婚后别怪我动手,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封上上终于觉察出不对了,抬眼看他,“你说什么?婚后?谁跟你婚后?”
“怎么,你爹娘还没跟你说?”男子嘴角挑起,“你爹可是收了我的聘礼,答应把你嫁给我,你要是不知道呢,老子现在告诉你了,你准备准备,等几天老子来娶你。”
她爹?原主的亲爹早就死了,唯一剩的就是——封天保。
封上上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股郁气在胸腔间升腾,她死死咬着牙才没能把到嘴的脏话喷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封天保可不是我爹,谁收了你的钱你去找谁,反正跟我没关系。”
“你耍老子呢!”男子的食指就差碰到她的鼻子了,“你爹可是收了我二十两银子,你想赖账可没门,你要是敢耍我,老子让你们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封上上一把打开他指着自己的手,沉着脸再次申明:“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爹不是封天保,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管不到我头上,封天保有亲生女儿,你要娶便去娶,别来找我,要是再烦我,我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自然知道封上上不是封天保的亲生女儿,也见过封云云,跟封上上相比,封云云的长相就太寡淡了,他自然看不上,再者,封天保可是说了,封上上现在在衙门里有差事,跟县太爷都熟的很,要是娶了她,他自然就能跟县太爷搭上话,这对他的赌坊大有帮助。这也是他愿意花二十两娶个乡下姑娘的原因。
他不管什么亲生不亲生,他只知道他给了钱,就要娶到人。
“老子不管什么亲生不亲生,老子给了钱,指名娶的是你,你要是不想嫁,就十倍赔我的聘礼钱,不还钱就给我乖乖上花轿,不然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也是我有理。”男人扔下这句话,带着人转身就走。
他说的没错,这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完全可以决定子女的婚姻,父母收了聘礼,那女儿就得嫁,就是告到官府也是这么个理。
封天保是她名义上的爹,不管对她怎么样,从外人看来他就是把她给抚养长大了,养育之恩大于天,他完全能决定她的婚事,他收了人家的聘礼,人家就能逼着她嫁。
呵,她真是小看了封天保,竟然敢在她的婚事上插一手,这是知道沾不了她的光,改成卖她赚钱了?
好啊,很好——
封上上站在原地,拳头渐渐握起,直到胸膛间的怒意再也压不下去,似乎下一秒就要气炸了的时候,她仰天“啊”的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回走,走到街上,雇了一辆马车,直奔柳下村。
是不是她封上上表现的太善良了,他们一个个的都当她没有脾气?
到了柳下村,她让车夫在村口等等自己,然后便往封家走。
村民们看到她回来,纷纷打招呼。
“呀,上上你回来啦?你不是去县里过好日子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上上,听说你现在在衙门里办差,是不是真的啊?衙门里能收你个女娃儿吗?”
“上上,不是婶子说你,你也太不孝了,怎么能自己去过好日子把亲娘丢在这里呢,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上上,你现在过的好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叔伯婶子啊。”
封上上一概不理这些人,径直走到封家,往半掩着的门板上重重一踢,门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下一秒,轰然倒地。
这动静不光把围观的村民们吓了一跳,也把里面的人给惊了出来。
封氏慌忙跑出来,看见是她,眼里一片欣喜,“上上你回来啦?”
封上上左右看了看,“封天保呢?”
“上上你找你爹——啊不,你封叔,他出去杀猪了,一会就回来,你先进来,娘给你倒水喝。”
封上上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封天保把我卖了,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封氏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回避她的眼神,双手紧张地攥住衣角,“我、我.......”
封上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刻,她胸膛里的怒意升腾得更高,气得声音都在抖,“封氏,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心肝够狠啊,亲生女儿说卖就卖,你就不怕将来去了地下,我亲爹找你的麻烦?”
封氏脸色一白,慌张地摆手,“不不,上上你听我解释,你封叔说他给你找的那个人很有钱,独子,县里还有大房子,手里还有产业,你嫁过去不用受苦,。”
“是吗?这话你也信?”封上上狠狠地盯着她,“有这么好的人他会不留给她亲女儿留给我?他对我怎么样你心里真的没数吗!”
封氏被她锐利的眼神看得如芒在背,下意识后退一步,“我,我.......”
封上上上前一步逼近她,“封氏,我跟你们已经彻底没了关系,你们凭什么插手我的婚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封氏又往后退了退,眼睛泛起泪花,满含哀求地望着她,“上上,你别这样对娘.......”
“封上上——”封云云从外面跑进来,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回来干什么!”
封上上上前一步,握住封云云的领口,一把将她提了起来,高高举起。
封云云就这么被她硬生生举到半空中,踢腾着双腿,脸色憋得通红,“你、你放、放开我——”
封上上转头看向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去把封天保叫回来,不然她女儿的小命我就收了!”
看热闹的人被她恐怖的神色吓了一跳,记忆中封家的这个继女是个唯唯诺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面人,哪想发起火来这么恐怖。
意识到她是来真的,立马有人跑去叫封天保,也有人在一旁劝封上上不要动手。
封上上一概不理,就这么举着封云云,将她按在墙上,任她又哭又叫也不管。
封氏吓得都快哭了,揪住封上上的衣袖哀求:“上上,你别乱来,你快放下云云,有什么话好好说——”
“滚开——”封上上对她彻底没了耐心,一把挣开她,封氏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两个婶子赶忙过来把封氏扶起来,一脸谴责地望着她,斥道:“上丫头,你现在也太混账了,怎么能连亲娘都打!你这是过好日子把脑子都过浑了。”
“上丫头,你不能过了点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过的再好,也是你亲娘把你生出来的,是你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大的,生养之恩大于天,你连亲娘都不要,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两个人封上上认识,是封天保家这边的本家弟媳,自然是站在封天保那边,她们选择性忽略这么多年封上上在封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只会把养育之恩挂在嘴边,时不时地念叨着。
封上上冷眼看着她们,嗤笑道:“我就在这等着老天爷打雷,看看它是先劈死我还是先劈死封天保这畜生!”
“你——你简直混账至极!那可是你爹,虽不是你亲生的,却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出息了,自然该回报回来,怎么还能喊自己爹畜生,就凭你这样,浸猪笼都不为过!”
“浸猪笼?封天保苛待继女,不把继女当人看,还把继女二十两银子卖给不三不四的男人,这样的不善不慈不义之人都没浸猪笼,轮的到我浸猪笼?”
“你你你——”两人说不过她,只好道:“什么卖给不三不四的人,你爹那是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好人家?那要不要把你们的女儿嫁过去享福啊?我让给你们女儿去吧。”
两人这下不敢接话了,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封天保不会把封上上卖给什么好人家。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封天保回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转头看去,就见封天保阴着脸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