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新增五千字◎
(本章结尾已重写,增加将近五千字)
屋外。
明黛踏入竹屋之后,先前带路的中年修士便打算带剩下的众人去其他地方休息片刻,顺便继续聊聊最近外界发生的事,以及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但众人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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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应家并不是为了作客,更何况他们此时也没有心思休息,索性便在屋子外面等着。
中年修士见状也只好站在一旁作陪。
但青容和空莲都不是热衷言谈的人,并不怎么搭话,社交的任务便落到了徐清川的头上。
对此徐清川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
可没过多久,他便注意到对方同他说话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某一处。
徐清川心中微动,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不动声色朝那方向望去,结果却看见了一直躲在人群后面,全程没怎么吭声的徐岷玉。
“……”他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意图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想到对方却将他逮了个正着,连忙主动问道:“这位小道友便是岷玉吧?小小年纪便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徐峰主的徒弟。”
徐清川:“……呃。”
这话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接。
他虽然是徐岷玉名义上的师父,但真正教小孩的时间却不多,对方这句吹捧非但没能起作用,反倒让徐清川有些惭愧。
最重要的是,徐珉玉这会儿恐怕并不想被人提起。
尤其是应家人。
徐清川有些犹豫是否要搭腔。
却不料下一秒便听见那小家伙主动开口道:“谢谢前辈夸奖。”
“不过我这人比较认生,前辈还是直接称呼我大名吧,我姓徐,叫我徐岷玉就好。”
“呃……”
中年修士闻言有些尴尬。
关于徐岷玉,其实此前他也曾从生还的那些弟子口中听过一些说法,但他没想到徐岷玉本人的态度竟然真的如此冷硬,竟是半点面子也不打算给。
可转念一想,其实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毕竟这么多年来,的确是应家对不起他们一家三口。
徐岷玉年纪还小,心中有恨,也正常。
“抱歉,是我唐突了……”中年修士正准备说点什么寰转的话,徐岷玉却突然双手一拍,怪叫道——
“糟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同江师兄说呢,师父、前辈,你们慢慢聊,我先失陪啦!”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是在躲什么大麻烦似的。
中年修士:“徐峰主,这……”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徐清川,面色有些不太好看。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小辈当众拂面子。
徐清川心中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局,见状一点也不意外,但见对方脸色不悦,还是抱歉地笑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弟子顽劣,行事跳脱了些,应道友别往心里去。”
这话说的客气,实际上却是打了个太极,丝毫不打算插手。
未经他人事,莫议他人苦。
他虽然是徐岷玉名义上的师父,但他却没有那些所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观念。
在这一点上,他和明黛的看法一样。
这是徐岷玉的家事,所以他们会将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到徐岷玉手中。
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那都是徐岷玉自己的决定,他们二人都无权干涉,也不打算插手。
而徐岷玉的答案显而易见。
但要说真有多恨……其实也未必见得,毕竟徐岷玉虽然年纪尚小,却并非不明事理、不分善恶之人。
当年的真相已经大白,徐岷玉也知道,设计戕害他父母的,是那个应承安和飞星盟的人,而非整个应家。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回到应家。
因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必要。
他现在有师父,有师叔,有这么多关心在乎他的兄弟姐妹,又何必非要同应家扯上关系呢?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溜了,直奔江淮声而去。
他心想:相比起自家师父那个和蔼‘可欺’的样子,江淮声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应家的人应该不会往上凑。
事实证明,徐岷玉想得没错。
青年不放心明黛的安危,全程抱剑立于台阶之下,寸步不离,浑身气质冷得就像个杀神似的,下得一旁的值守弟子全程如芒在背,不知不觉间已经满头大汗。
听见动静,青年睁开眼,淡淡地瞥了徐岷玉一眼。
那眼神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来做什么?
小家伙脸不红气不喘地回怼道:“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奔着你来的,我等我师叔呢!”
“……”
江淮声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但也懒得说什么,再度阖上眼,在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
徐岷玉见状也嗤了一声,学着对方的样子闭上眼,直挺挺地站着,明目张胆地和他较劲儿。
殊不知,江淮声根本没把他这些小动作给放在心上。
此时距离明黛进去也有小半刻钟了,但不知为何,却一直都没传出什么动静。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之时,天上忽然“轰”地响起一道晴天霹雳,把谷中之人都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妖魔来了,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江淮声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朝那竹屋看去,毫不犹豫地探出神识,灵光迅猛如闪电。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刚触及那道门的瞬间,他的神识便被那门上的结界给挡了回来。
这灵气波动……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微微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徐岷玉见状急了:“你行不行啊!”
江淮声睨他一眼,干脆让位:“你来。”
徐岷玉理直气壮地回呛:“我还没筑基呢!”
江淮声懒得理他。
天雷也分很多种,并不是每一种天雷都具有杀伤力。他能感觉得出来,这道雷应该不是冲着明黛去的。
但……依旧很让人在意。
那结界上的力量,分明是天威。
应家何时同天道扯上了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扇房门却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渐渐的,众人之间的气氛也慢慢变得微妙起来,最后陷入诡异的沉默。
就在一刻钟快要结束的时候,天边再度响起一道惊雷,徐岷玉顿时就按捺不住了,“不行,我要去看看!”
中年修士急忙出声阻拦:“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另一边的江淮声已经飞身踏上了台阶,值守弟子恪尽职守出手阻拦,但二人修为差距巨大,那弟子根本拦不住他。
唰!
人影未至,剑光已现。
眼看着那剑气已经杀至门前,竹屋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姐。”
江淮声连忙收了剑,抬头朝那处望去,却正好看见明黛满脸凝重地从屋内走出来,令他心中顿时一沉。
但顾虑着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他没有立刻迎上前去,而是提着剑站在原地静候着,等到明黛走下来之后,才压低声音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用担心。”明黛轻轻摇头,眉头却依旧紧皱着,声音十分冷静,“不过情况有些复杂,之后再细说——”
她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梯,扭头看向那位中年修士:“今日多谢道友热情款待,但我想我们恐怕不得不告辞了。”
中年修士见她平安出来,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却又听见明黛说要辞行,顿时又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那楼上那处竹屋。
房门紧闭着,一片寂静。
但中年修士的双眸却闪了闪,像是从中读出了什么信息。
外人或许并不知道,但他身为应家核心却十分清楚……这间竹屋,早就与家主融合为了一体。
这也是刚才他们为何竭力阻拦江淮声硬闯的原因。
整个结界之内都是家主的域场,域场之内,领主为王。明黛能够平安走出来,便已然代表了家主的意思。
不过来者是客,虽然刚才发生了一丝小小的摩擦,中年修士还是态度友好地挽留道:“诸位道友一路奔波而来,想必早已精疲力竭,何不多留两日,休整一番再出发?”
明黛:“多谢道友的好意,但如今剑宗内乱,正是危急之际,返程之事确实刻不容缓,实在是抱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我也同前辈沟通过了,这也是他的意思。”
“承蒙前辈指点迷津,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登门拜访,答谢前辈的好意。届时,恐怕还要多麻烦道友了。”
中年修士忙道:“唐道友言重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正是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候,莫要再说生疏的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剑字,同为剑修,该是我们向剑宗多多讨教才是。”
“道友客气了……”
二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先前略显僵化的气氛总算是再度缓和下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应家人也不好再继续挽留,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留各位道友了,稍后我便送各位出谷。”
“多谢理解。”
……
事不宜迟。
半盏茶之后,中年修士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外走。
快到外围时,那条大黄狗不知怎么的发现了他们的动静,连着大叫了好几声,最后惊动了那些被安置在外围的村民。
快到外围时,那条大黄狗不知怎么的发现了他们的动静,连着大叫了好几声,最后惊动了那些被安置在外围的村民。
一听说他们要走,先前被他们救下的那几个村民连忙围了上来,拉着几人的手,嘴唇开开合合,一阵千恩万谢。
言轻意重。
应家已经接纳了他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会同其他难民一起生活在这里,虽然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重返家园,但总归是有了安身之所。
从今往后,他们便会在应家安定下来,不用再担心朝不保夕。
几个大人被村民们拖住了脚步,大黄狗则一路摇着尾巴跑到了几个小徒弟身边,围着云时直叫唤。
当初因为不小心误伤了这只忠犬,云时心中十分自责,后续的治疗之事一直都是他在负责。
经过了几日的相处,一人一狗早就冰释前嫌,察觉云时要走,它立马撒开步子追了上来,咬住他的衣袍不松口。
“大黄!”
与此同时,那个小姑娘也追着大黄狗跑上来,将大黄狗呵斥住,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总算是将云时从狗嘴中解救了出来。
云时松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小姑娘抬起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让人心惊。
她眼巴巴地问:“你们要走了吗?”
云时:“……嗯。”
小姑娘:“是要回家了吗?”
云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干巴巴地说:“对,我们要回青山峰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沉默地勾着大黄狗的脖子,没再开腔。
她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光是来去也要走上三个时辰。
她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青山峰在哪儿,只知道这些仙人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远到可能一辈子也再见不到。
“云时,走了。”身后传来明黛的喊声,小少年连忙回过神,应了一声,又匆匆忙忙地道别。
“……那,我们先走了。”
云时不敢再看她,没等她开口便转身朝众人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可当真正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长风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仍旧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呆呆地搂着大黄狗,和村民们一起目送着他们,蓬乱的头发飞舞着,像是一丛挣扎生长的蒿草,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云时心中忽然突突地难受,想到从前的自己,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明黛,小声说:“师叔,为何我们不能把她也带上?”
他看得出来,对方其实很想与他们同行。
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就和当初跪在师父面前、求对方指一条仙路的他一模一样。
“……不是不能,是不妥。”
明黛闻言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云时都能发现的事,他们又何尝看不出来呢。
刚救下小姑娘的那一日,明黛其实也曾动过恻隐之心。身为女性,她看不得小孩受苦,更看不得小女孩受苦。
但这个小姑娘和云时的情况不一样。
她没有灵根,根本无法修行,若是就此将她带回剑宗、带入修仙界,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明黛无意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中,没有灵根,就注定命如草芥。
宗季初那样的,实在是少数。
先让她见识过广阔天地大能耐,再让她走回凡人的路,更是一种折磨。
再者,如今外界动荡不安,此去路途遥远,前路未卜,他们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保证一定能将人护住?
相比之下,还是留在应家最为安全。
世家与宗门不一样,哪怕没有灵根,也可以生活在属地之内,受世家庇佑,最起码,不至于被魔袭击,不至于饿死在那地窖里。
明黛最不愿意替小孩子的人生做选择,但必要的时候,她也必须对孩子们负责。至于小姑娘将来会不会遇上什么奇缘……谁又能说得准呢?
……
来的时候是应家人带路,出去的时候,也同样如此。但众人很快便发现,两次走过的路径却有些细微的不同。
那中年修士将他们一路送至山谷外,并取出一枚了令牌,本想交由徐岷玉,却不想那小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于是他只好交到了徐清川手中。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道:“山谷入口处设有乱石阵,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若是无人带领,很快便会迷失其中。”
“不过应家每日均有人巡山,道友们若是再来,可将灵力注入此令牌之中,以此令叩门,届时自会有人回应。”
“多谢。”徐清川知道对方给他的这个令牌实际上代表着什么意思,但也并未拒绝。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应家既然愿意给,那他就收着。
至于徐岷玉日后会不会要,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道友不必客气。”
见他收下令牌,中年修士松了口气,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安心多还是愧疚多,最后只感慨地说:“此去路途遥远,诸位道友多多保重,日后有缘再会。”
“借道友吉言,有缘再会。”
……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总算是正式告别了应家。
青容找了个开阔的地方重新放出了灵舟,打算即刻便出发。
可就在登船之际,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空莲却提出了告辞。
众人闻言都有些意外。
好端端的,怎么这个时候要走?
明黛原本正在想要怎么和众人说妄镜的事,见状停下了脚步:“大师不回梵刹了吗?”
出西海之前,他们也曾问过空莲的打算。后者当时的回复是要先回梵刹,所以才与他们一道上了灵舟。
空莲摇头:“自然是要回的。”
明黛听完更意外了:“那大师为何不继续与我们同行?如今南苍境内并不太平,要从西走到东,恐怕没那么轻松。”
因为对方救了奇安,徐清川一直都对这位年轻佛修心存感激,也忙劝道:“是啊,我师妹说得对,大师既然要回梵刹,何不与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顿了顿,又怕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十分诚恳地说:“若是有什么顾虑或者为难之处,大师但说无妨。”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在南苍,却靠近西海,属于西部,而梵刹位于南苍之东,靠近东滁,正好是一头一尾。
剑宗则是位于东北方向。
他们这次虽然不会直接路过梵刹,但两地的大致方向差不多,有一大半的路程都算顺路,空莲完全可以过几日再走。
可谁知空莲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领了。”
“一路行来,承蒙各位照拂,小僧感激不尽,徐施主放心,小僧并无任何为难之处。”
“那……”
“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年轻的佛修手捻着佛珠,抬头看向远处满目疮痍的大地,一双不悲不喜的眼中竟是透露出几分与其身份不符的迷茫。
“实不相瞒,小僧此行,是为修心。”
达者不归空门。
和大部分佛修一样,空莲出身尘微,刚过百日便被人遗弃在一处土地庙前,被正好云游路过的了空大师所救,带回了梵刹,从此与佛结缘。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有的人天生适合舞刀弄枪,一剑荡尽天下不平事;有的人则天生好静,佛理经文从不离手,以静心悟万物。
空莲便是后者。
身为了空大师的亲传弟子,他从小在梵刹中长大,长伴古佛,熟读经文,之后顺理成章地受戒,步入佛门。
这么多年来,从沙弥到僧人,修行之路畅通无阻,门内师兄弟也对他十分敬重,就连主持也常常夸赞他慧根清静。
参禅悟道,一点便透;佛理经文,一诵便通;他人需要苦苦钻研的大道,直接铺就在他面前,就连他所供奉的佛香似乎也更受青睐。
天生佛骨,莫过于此。
多年来,他听从住持教诲,戒骄戒躁,秉守初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到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置身云雾而不自知。
【灵为何?魔又为何?谁说的魔即是恶?又是谁规定的善就一定是灵?】
这是那一日,宋寄词质问他的话。
而他当时没有回答。
众人或许并没有注意,也根本没有人在意,可他自己心中却知道,那一瞬间,他竟是答不上来。
直到后来听了明黛的那一番话;直到这一个月以来,他亲眼见过了人间百态;直到刚才亲耳听见那些百姓的肺腑之言——
他方知众生苦厄不在经文中,不在佛寺内,而在这片赤色的大地之上。
而这些,他以前竟从未想过。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云擎也出头。”他叹了口气,问,“几位道友可知这句诗是何意?”
明黛微微一怔,顿时便反应过来,看他这样子,恐怕是佛心出了问题:“……是禅诗?”
空莲颔首。
他淡淡地说:“见山是山,见物是物,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乃禅宗的最高境界,看似通俗易懂,实则不尽然。”
他自嘲:“明明是渡世之佛,却凌驾于千山之上,遗世独立……又有何意义?自以为开悟,却不过是刚愎自用,一叶障目。”
一番话听得几个小徒弟云里雾里的,好像弄懂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有懂。徐岷玉忍不住小声问:“看山不是山还能是什么?”
云时连忙捂住他的嘴。
此山和彼山能一样吗!
好在谈话的二人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明黛肃然起敬道:“大师不愧是大师,受教了。”
空莲垂首:“阿弥陀佛,唐施主莫要折煞小僧。实不相瞒,近日来,观唐长老教导几位小道友,小僧也深有感触。这话,当由我来说才对。”
明黛不解:“啊?”
空莲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捻动手中佛珠,转头向东方遥遥望去,目光悠远,不知正看向何处。
灿烂的日光洒落在他素白的禅衣上,铺成一层浅浅的金光,飘渺间好似一件金色的袈裟。
“施主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想,小僧的道,也应在那浊世中。”
……
明黛万万没想到,她平日里随口说的一句教室常用标语,竟然会对这位年轻的佛修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于是她感慨地补上了另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大师心怀众生,定能得偿所愿。”
空莲:“多谢。”
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事,小僧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明黛闻言心头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她听不得这种话,一听心里就紧张。
但她还是颔首道:“大师但说无妨。”
话虽这么说,但空莲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灵舟之上,神色间似是有些犹豫。
灵舟需要人为启动操纵,所以青容一早就上了船,并未露面。倒是几个小徒弟老早就上了船,这会儿正趴在船舷上朝下面张望。
明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顿时心领神会,抬手在两人之间布下了一个结界,将声音同外界隔绝开来。
明黛:“大师请讲吧。”
空莲回神:“也罢……这番话或许有些冒昧,但希望施主不要介意。”
“敢问贵峰的五弟子可是出身东滁境内?”
五弟子,那不就是小豆丁吗?
明黛心头一惊,面上却不显,平静地问:“大师何出此言?”
空莲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才沉声道:“东滁有灵匿世而居,实为河灵之后也。幼生金鳞瞳,可窥世间异动,预见千里未然……”
明黛:“停。”
空莲收声。
短短几秒的功夫,明黛脸上的轻松之色已不复存在,目光犀利地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空莲:“长老不必担心,小僧并无恶意。”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明黛会是这样的反应,年轻佛修一点也不慌张。
但明黛却不这么想。
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和端倪:“你从哪儿知道的?”
空莲:“多年前,小僧曾听住持与另外一位施主谈起过,倍觉新奇,所以才印象深刻。又因在魔宫旧址那次,正好见其瞳色有异,这才有此一问。”
“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单手行了一礼,面色泰然自若。
“虽然不知河灵之后的说法是否正确,但‘可窥世间异动,预见千里未然’却无半点夸大,长老今后若是遇事不决,或许可以听听她的意见。”
明黛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空莲,像是在判断他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但后者至始至终,都是那副平和安宁的模样,似乎他此举真的只是为了将这些信息告诉她。
毕竟对于空莲而言,说与不说,似乎都没有任何损害。明黛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沉默片刻后,明黛问:“那人是谁?”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空莲微微怔住,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说出了一个名字。
“孟应。”
……
半月后。
苍穹之上,乌云滚滚。
明黛收了剑,殷红的血滴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溅落在她的衣摆之上,她却浑不在意。
与此同时,身后的风中传来徐清川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三只魔物,都是没见过的新物种,实力大概金丹上下,都已经被我除掉了。”明黛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们那边呢?”
“还好。”
说话的同时,徐清川已经御剑来到明黛身边,他身上的衣衫破了好几处,同样带着点点血迹,显然也刚刚经历过一番鏖战。
“本来只出现了一只天魔,差不多元婴初期的修为,不算难对付。但后来不知道又从哪儿蹿出来几只魔物,费了些时间。”
“江淮声这会儿正在那边善后,船上也没什么大碍,所以让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是否需要帮忙——你受伤了?”
伤?
明黛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肩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鲜血浸透了衣衫,但并不算多,只是伤口处还萦绕着一丝黑气,使得伤口无法结痂。
“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被那魔物的翅膀给刮到了。”
她一边语气平静地说着,一边眼也不眨地用灵气将那一丝魔气逼除干净,瞧那熟练的动作,显然是早已习以为常。
自从离开应家之后,这也不知道是他们遇见的第多少次袭击了。
从一开始的如临大敌,到如今的家常便饭,众人几乎没有一日松懈喘息。
空中尚且如此,更别提地上。
从三界城动乱开始算起,距今其实还不到两个月。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大批魔物席卷大□□海五境无一幸免。
一路行来,放眼望去,皆是生灵涂炭。
来时所过之处有多繁华,归途便有多荒凉。
看着不远处穹顶上那一片驱之不散的乌云,明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最近的魔越来越多了。”
“确实。”
徐清川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劝慰道:“再坚持坚持,最多还有七日,我们便能抵达剑宗。”
明黛嗯了一声,但不知道为何,她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
如今距离魔灵更迭还有不到最后一个月的时间,明黛原以为找到魔阵阵眼所在,并将其摧毁,便能够阻止这场动乱。
可当妄镜出现之后,事态便再度变得复杂起来。
直觉告诉明黛,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越靠近剑宗,那种不安的感觉便越发地明显。
但由于天下大乱,各地的信息交流也被迫中断,如今他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上一次他们得知剑宗的消息,还是在刚刚进入中洲地界的时候。
一位散修告诉他们,剑宗内乱之后,各峰之间很快便起了冲突,情况远比他们在应家所听到的还要严峻得多。
其中影月、西姜四峰归顺凌云峰,不仅推翻了象征着昔日连盟的主峰,还成立了新的宗门“凌霄宫”,并奉凌阳华为宫主“魔皇”。
这也是四海五境内,第一个公开成立的魔宗。
与此同时,以盐台峰为代表的另外三峰则因抵死反抗而被削平了山头,死伤无数,横尸遍野。
危急存亡之际,是原掌门裴经义率领青山峰众弟子及时赶到,将那些幸存者带回了青山峰上,驻守剑冢之外。
双方就此对立,并数次交锋。
再之后,原本掌管内务堂的谢岳谢长老被凌阳华暗算,重伤不醒,浑身修为丢了大半。
还有玄诚长老。
当初是他设局将明黛劝来南苍,因此明黛理所当然地将他列为了怀疑对象,以为他与宋寄词是一伙的,却不想到头来他却沦落到了那个下场。
不光被人吸光了灵力,还是以那样一种□□的方式将他凌迟,而他却不惜以死祭剑,引动剑冢万剑齐鸣——
然后所有的信息到此便戛然而止。
那散修并非中洲人士,而是从北阳境逃亡而来,最近半年也没去过剑宗,所有的信息都是他道听途说。
再之后,众人就再没听过任何有关于剑宗的消息。无论好坏真假。
最后战果如何,到底鹿死谁手,青山峰上的那些同门究竟是否安好,他们都无从知晓。
反倒是南苍境内再度传出了邪修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
正所谓邪魔不分家。
魔修本来就已经够让人头疼,若是此时再横添一个邪修……
明黛几乎不敢想象。
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灵舟又出了问题。
“什么情况?”
“几乎一半以上的驱动灵石都被魔气污染了。”
说这话的时候,青容的面色有些难看。
魔物来袭时,他们光顾着留神那些魔物的动向,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灵舟以灵力为驱动,灵石是必不可少的“能源”。可眼下世道纷乱,灵石用一块便少一块,根本无处进补,她身上的灵石很快便见了底。
若是不出差错的话,那一部分灵石确实能够将他们送回剑宗,可如今一大半的受污染灵石都需要更换,她身上所剩的那点灵石根本就不够用。
明黛:“最多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青容:“明天。”
小豆丁一听这话,自告奋勇地交出了自己的零钱袋:“一二三四五……姐姐,我身上还有些灵石,你先拿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几十多块灵石全部倒在桌上,挨个数了一遍,数完正好四十个,全部都推到了青容面前。
青容见状微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的另外三个小徒弟也纷纷将自己身上的灵石都拿了出来,噼里啪啦地全部倒在桌上。
无论多少,全都掏了个干净。
相比起其他兄弟姐妹,徐岷玉平时花钱没什么节制,掏来掏去也只有几个灵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全部拿了出来。
“都在这了。”
“前辈,够吗?”
“这……”原本是个严肃的话题,被几个小家伙这一弄,青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感动还是苦笑。
几个小家伙的心是好的,可他们拼尽全力凑出来的这几百灵石,还不够她这个灵舟起飞用的。
明黛看出了她的为难,也主动道:“我这里还有二十万。一起加上吧。”
徐清川:“我也有。”
江淮声没说话,但也直接拿出了一个储物袋放在了桌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相比起徒弟们的三瓜两枣,这三个储物袋的份量就要大多了。
明黛:“这些够吗?”
青容见状面色松和了些,但还是紧皱着眉头:“可以一试……不过今晚恐怕还是走不了了。”
原因无他,灵舟需要检修。
这一路上,他们遭受了不少袭击。他们这些修士身上都受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伤,更别提灵舟了。
但之前为了赶路,他们几乎很少停下来修补。如今这一熄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得好了。
除此之外,青容必须得搞清楚,那些魔气是怎么侵入阵法之中的,否则哪怕再来几十万几百万的灵石,她也很难保证灵舟能够顺利行驶到剑宗。
再者,如今剑宗的情况究竟如何,他们也不清楚。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留些心眼、养精蓄锐比较好。
众人闻言俱是心头一沉,却也无可奈何。
徐清川叹气:“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先原地休整一天了。先把灵舟弄好再说。实在不行,也等明日再议。”
其余人自然没有异议。
但不知为何,明黛心头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却又说不清缘由,徒留一腔郁气与烦闷。
入夜之后,青容和徐清川一起加班加点地检修阵法,守夜的任务便落到了明黛和江淮声身上。
她站在甲板上,看着穹顶黯淡的星空,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时身边却无声地多出了一道身影。
明黛没有回头,却也能猜出是谁。
她问:“你怎么不去休息?”
来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小姐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明黛嗯了一声,却也没细说究竟是什么,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在甲板上站着。
直到片刻后,明黛突然出声问道:“你说,那个阵眼,真的在剑宗内吗?”
江淮声闻言微怔:“小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明黛:“突发奇想而已。”
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多想,但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自从登上灵舟之后,这一路走来几乎状况不断,最近魔袭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多,就好像有人在故意阻拦我们回去一样。”
“你不觉得,有些太刻意了吗?”
正常情况下,幕后之人在发觉他们意图前往剑宗摧毁阵眼之后,必定会想办法阻止他们,所以一开始明黛也并未多想,每遇袭一次,心中便越发紧迫,下意识地提升速度。
可最近几天,她的脑海中却慢慢多出了一种声音。
他们当初之所以决定要回剑宗,是因为他们猜测魔灵更迭的阵眼就设在剑宗之内。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只是“猜测”而不是“确定”。
倘若这一路的艰难险阻真是幕后之人所为,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明黛思来想去,最后脑海中却只剩下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你听说激将法吗?”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当人们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受到的阻拦和质疑越多,便越想要将某件事情完成。也许他原本并不想做,最后完成的效果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江淮声反应不慢,很快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我们回剑宗?”
明黛摇头:“我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当一件事与“预期”过于相符,无论具体情况究竟是好是坏,都容易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怎么就这么“顺”呢?”明黛呢喃道。
她倒不是怀疑青容有什么问题。
她与青容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能看出来,对方绝不是那种人。
但当时青容的出现的确太过凑巧,就好像……她出现在西海,就是专门为了将他们送回剑宗一样。
这一点,或许就连青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但如此一来,这一切事情背后的逻辑关联,便越想越让人在意。
从离开那个画中世界开始……不,或许应该是更早、早到他们出发之前、早到她穿来这个世界不久之后,因为小豆丁的失踪而不小心牵扯出北阳境内的阴谋。
再之后,从中洲到东滁,从南苍到西海。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的经历甚至比上一辈子的所有经历加起来都还要精彩。
表面上看起来,几乎大部分时候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可仔细回想起来却不尽然。
有那么一瞬间,明黛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他们满世界奔波、去做那些原本不在他们计划之中的事。
而在那些事情当中,一件件一桩桩看似毫无关联,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绕在了一起。
明黛本不信命,可这时候脑海中却又不自觉的地想起了应家家主口中所说的那句“天意”。
当真是天意吗?
去东滁,是为了救李拾月。表面上看起来是明黛自己的决定,实际上却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去。
而那罪魁祸首,合欢宗的乌音长老,正是一名潜藏的魔修。
去南苍,起初是受玄诚长老所托,借着参加交流会的机会调查天雨果的事,但事实证明,无论是交流会还是天雨果,最终都被当成了聚集天下名士的诱饵。
去西海就更不用提了,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场被宋寄词暗算而发生的意外,但仔细想想,此事当中也大有文章。
宋寄词当时无疑是想要他们死的。
若是他们死在那画阵之中,自然也不会再有后续这么多事。
但偏偏有人帮他们破了阵。
想到这,明黛转头看向江淮声:“那画卷可在你手上?”
江淮声:“在的。”
画卷中魔性未除,原本是保存在空莲手中的,但临走之前,他又将那副画卷还了回来。
【小僧观此画玄妙,又与唐施主有缘。有朝一日,施主或许还用得上。】这是空莲的原话。
江淮声将那卷轴取出,递给明黛,后者将画打开,翻到背面,笔锋透过绢面,留下了两个桀骜又不失隽秀的字——
【荒唐】
明黛摸着这灵气十足的字迹,突然问:“我突然记不得了,这画,可还给其他人看过?”
江淮声摇头:“你,我,徐师兄,空莲,除去云时等人不算,仅我们四人。”
明黛:“谢道友和犽前辈呢?”
江淮声仔细回忆道:“只提过画中世界,但并未提起画卷的事,也并未将卷轴交与他们查看。”
是了,明黛想起来了。
当初他们研究画卷无果,徐清川却突然宣布找到了魔核,于是她便让空莲将那卷轴先收了起来,算算时间,正好是赶在了犽出现之前。
再后来,他们光顾着询问外界的事,倒是没怎么聊起画中世界的细节,而那画也一直在空莲那里养着,没有拿给其他人看。
江淮声:“小姐怀疑这画有问题?”
明黛:“画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这题字之人……你记得吗,我说过,破阵之人并非我。在登上雪山之巅后,我曾见到过一名女修。”
江淮声提醒:“但在最后,那位女修选择了以身祭灵。”
明黛叹气:“这就是我纠结的地方。”
宋寄词要他们死,便绝不会故意留出一条生路。只能是有人提前破坏了她的计划。而这个“破坏”又有许多种可能。
明黛最初以为只是偶然,可现在又不免动摇起来。
毕竟魔宫的地址是固定的,对方若是洞悉了宋寄词的计划,完全可以借此将他们引到西海来。
可如此一来,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救他们?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但如果不是要救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放任他们死在画中世界不好吗?
思来想去,明黛只得出了三种可能性。
一:破局只是个意外,或许就连幕后之人也没有想到,他们能够活着出来。于是他匆匆添上一笔,故意将他们引回剑宗。
二:对方是个疯子。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取乐,只要事情不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相比起干净利落地解决事情,他更喜欢将众人耍得团团转。
三:前两者皆有可能。
想到这,明黛忍不住抿紧了唇。
但很快她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或许是我多虑了也说不定。”
如今剑宗之内的情况尚且不明确,她现在猜测再多也只是瞎想,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回去一趟。
但江淮声却说:“我不这么想。”
明黛:“嗯?”
江淮声:“我相信小姐的直觉。”
明黛觉得好笑:“这么离谱的猜想,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你也相信?”
江淮声点头。
“小姐说的,我都相信。”他低下头,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明黛的轮廓,“一定有什么细节,被我们给遗漏掉了。”
明黛闻言心间一颤,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并未表露出来。
“比如说?”
“孟应。”
明黛微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你认识她?”
江淮声颔首:“早年间曾听过一些坊间传闻。虽不可全信,却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明黛顿时来了兴趣:“什么传闻?”
江淮声提醒她:“孟可作姓,亦可通‘伯’。孟应出身世家,但南苍并无孟氏一族。”
明黛有些诧异:“照你这么说,如果孟不是姓氏的话,那就是代表长幼顺序了?”
江淮声:“不错。”
这个年头,以长幼顺序给孩子命名的不在少数,不过大多数都是“大郎”“二娘”之类的,伯仲叔季之类的反而不常见。
但不常见并不代表没有。
明黛:“长男称伯,长女称孟。其后次序皆是仲叔季。而次序之后,既可以是名,也可以是姓……”
她微微一顿,旋即睁圆了眼:“你的意思是,孟应其实是应家人?”
孟同伯,即为长。
应家大女儿,可不正是对应了‘孟应’?
明黛心中一惊,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连忙追问:“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什么?”
江淮声回忆道:“据我所知,她曾是妙音门门主的关门弟子,也是近年来唯一一名渡劫期修士,但不知为何,迟迟未能突破。”
“而谢惊安谢道友,则是她门下唯一一名徒弟。”
“据说大概七八年前,孟应前辈开始下山寻觅突破的机缘,后来却不知所踪。这些年来,谢道友其实一直都在找她。”
提起谢惊安的名字,江淮声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低头看向明黛,喉结滚动,莫名有些紧张。
但后者似乎并未察觉,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反而喃喃道:“怪不得……”
江淮声:“嗯?”
明黛解释道:“当初在东滁境内,谢道友的确提起过,他四处云游,其实是为了寻人——等等,难不成谢道友正是因为空莲所提到的那件事,才去的东滁?”
江淮声:“有可能。”
明黛:“那孟……应前辈又为何要去梵刹?因为东滁灵族?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明黛紧锁着眉,心脏却彭彭地跳。
在此之前,她曾经拜托合欢宗的玉宗主帮忙调查过有关于东滁境内渔村覆灭的事情。
但一开始事情并不乐观。
东滁常年海寇盛行,多年来,村庄覆灭之事并不罕见。再加上明黛所说的那些信奉巫族的小渔村通常地处偏远,调查起来也十分困难。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年小豆丁所在的村庄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恐怕并未在当地溅起任何水花。
但好在合欢宗的人办事靠谱,很快便找出了蛛丝马迹。并沿着这些线索一路追查,最后终于在某处偏僻的海角,查到了飞星盟活动的迹象。
四五年前,东滁渔村接连覆灭,表面上是海寇所为,实际却是飞星盟的人假扮的,目的是为了那些拥有预知能力的“大巫”。
而四五年前,正是小豆丁出生的时候。
要说这二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明黛是断然不信的。
“幼生金鳞瞳,可窥世间异动,预见千里未然……”她下意识地念着当初空莲告诉她的那段话,心跳却越来越快。
直到片刻间,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明黛:“你看见我师兄了吗?”
江淮声微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话锋一转,但还是回答道:“在船舱下面。”
他顿了顿:“我去叫他。”
明黛:“不用,我直接去找他。你先帮我守着,我很快便回来。”
说罢,她闪身便进了船舱。
徐清川正在查看阵法是否有破损,见她风风火火闯进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瞬间紧张起来。
他忙问:“怎么了?有魔偷袭?”
明黛:“不是,是我有问题要问你。”
徐清川:“啊?”
明黛严肃地问:“师兄,你当年救下岷玉的时候,是哪一年?”
徐清川回忆:“大概三年前?怎么突然问这个?”
明黛:“啧,不对。”
徐清川:“啊?是三年前啊……”
明黛:“时间对不上——”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根据应老的描述,当初他是将妄镜分成了三份,但飞星盟的人以为只有两份,所以联合应承安盗走了其中一份。
另一份则在应老察觉到危机之后,交由徐岷玉的父母带到了人间,这期间,其实是有一段时间差的。
也就是说,飞星盟的人应该是先劫走了应家手中的一块妄镜碎片,到手之后,发现数量不对,又才对岷玉一家展开追杀。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要同时派人前往东滁,在渔村中大肆搜查?
答案很简单。
因为那里,也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根本没有所谓的“灵族”,也没有所谓的河灵后裔,他们的神力,皆是源于妄镜!
“阿阮!”
思及此处,明黛心中没来由地一乱,连忙大喊一声,朝着上面的舱室跑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
轰——
千万颗被魔气沾染的灵石瞬间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