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高湛不荒唐（98）

　　◎长广王的一个侄子精神病发作◎

　　天保十年

　　太子成婚, 皇帝为他取了表字。

　　正道。

　　谁是天底下的道？

　　高洋对这个嫡长子满怀期望，希望儿子是天底最正确的道。顺道者昌, 逆道者亡, 身为天子，合该有这种霸道的气度。

　　很可惜，他没能在太子身上看到。

　　他的胃病犯得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甚至不能处理政事，全权交由尚书令杨愔负责。杨愔跟随高家多年，算是忠心, 不是外人。杨愔的第一任妻子是高欢的庶女, 第二任妻子是高欢的嫡女，原来的东魏孝静帝皇后，如今的太原长公主, 高洋的嫡亲妹妹。

　　皇帝将事务交给杨愔, 因为这个臣子不姓高，日后高殷想要处理杨愔，不怕此人反扑。

　　另外，皇帝宠信族叔高归彦，让叔叔升任尚书左仆射。高洋借高归彦告密，除去威名显赫的高岳，这个人是一把好刀, 在他手里非常好使。

　　高洋隐隐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了。

　　他抓紧对太子的教育，同时防备他的兄弟们。

　　上一任尚书令高演被皇帝任命为大司马，录尚书事，意思是常山王从文职被调到武官行列, 如果常山王要插手尚书省的事情, 可以行使部分权力。高演在尚书省把控了好几年, 被高洋调出去，不许他再呆。

　　皇帝给太子下令：明日朕带你去圣应台。

　　所谓圣应台，是邺城的一座高台，是皇帝用来公开阅兵、审问案件的地方。高洋怕太子一人太过孤单，特喊上高孝瓘、高延宗和高绍德相陪。

　　他想干什么？

　　他想进行普法教育。

　　寻常的普法教育，大多数是讲述案件，讲完就讲完了。但高洋偏不，他让人压来一群死囚，依照律法，挨个审问，确定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该判处死刑。

　　然后他把刀递到高氏诸子的手里，让孩子们砍杀囚犯。按照年龄从小到大，他命高孝瓘第一个动手，紧接着是高延宗，太子，最后是高绍德。

　　知道什么是犯罪的后果，以后不会再犯。

　　阿瓘的目光掠过这群死囚，人人都说自己的是冤枉的，请求饶命。但证据确凿，犯下罪行的人应该下地狱，才能告慰无辜者的灵魂。

　　他砍死一个杀害邻居妇孺的男子，干净利落，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轮到高延宗的时候，这个小子跟着哥哥去打仗，早就见过血，并不畏惧。二叔叫他杀人，他没有多想，提起刀杀了一个。

　　只是轮到太子的时候，出问题了。

　　高殷握着刀，耳边皆是大呼冤屈和饶命，撼动了他的心神。他看着见囚犯痛哭流涕，形容悲哀，竟然下不了手，想要放此人一命。

　　“父皇，这，这……这会不会是判错了？会不会此人无罪？”

　　“判错？”高洋冷笑了一声，“这人借钱不还，心生怨怼，放火烧死好心借他钱的张家。张家原本并不富裕，看在他苦苦哀求，又是亲戚关系才借的。张家三房足足二十口人，全死在一场大火之中。”

　　“你觉得这种人，他冤吗？”

　　不冤。

　　最冤的是张家，好心惹来灾祸。

　　连年纪最小的高绍德都握紧拳头，觉得此人该死。他站在大哥身边，愤懑道：“大哥，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但是太子高殷对上死囚期盼的眼神，举起的刀居然落不下去。他的额头冒出冷汗，整个人都站不稳，精神恍惚，阿瓘看着不对劲，连忙去扶他。

　　“扶这个蠢货做什么！”

　　高洋看不下去，太子简直是妇人之仁！

　　杀个恶贯满盈的死囚都不会，这样的儿子要来何用？

　　“父，父皇……”

　　“儿，儿臣砍，砍杀此人。”

　　迫于压力之下，高殷闭着眼睛，握刀杀死囚犯，只是他下刀犹豫，连砍了三次，才将人杀死。高洋见儿子如此没本事，大怒，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高殷的身上，打得

　　高殷的衣服裂开，皮开肉绽。

　　“扑通”一声，太子膝盖一软，倒下去了。

　　“大哥——”

　　“殿下——”

　　高殷倒下去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满目鲜红，血色蔓延到他的脚上。他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沾着血，想要擦掉，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他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

　　太子出门的时候好好的，却是让人抬着回来。

　　太子妃是李家的姑娘，比太子小一些，才十二岁。姑娘看到高殷神志不清，顿时就慌了，她与郑良娣手忙脚乱地让人把高殷抬进去，急传太医，片刻后，太医还没到，李皇后却到了。

　　郑良娣自知身份低微，她跪在一旁，让太子妃说话。

　　“姑母，殿下出去不知道遇着什么，回来就不行了。”

　　“呸，什么不行，还会不会说话了！”

　　李皇后一巴掌扇到侄女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怜悯。她被高洋纵了一辈子，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段昭仪总是气她，她在后宫顺风顺水。

　　今日的事情，她问过次子高绍德，高绍德说父皇要大家杀死囚，太子不忍心杀人，然后晕了。

　　李皇后：就这点小事？

　　她也觉得长子太蠢。

　　陛下是能杀能打的英雄天子，征战四方，李皇后最仰慕丈夫。在她看来，男人杀人，如同妇人在厨房里杀一只鸡差不多。

　　怎么太子晕过去呢？

　　七八个太医很快被召过来，他们给昏迷不醒的太子诊脉，确定太子的身体除了皇帝抽打的鞭伤，没有大碍，坚持上药会好。

　　李皇后急了：“身体无碍，怎么会晕？”

　　“此乃心思过重。”太医用词很谨慎，怕卷入风波，“臣开几剂安神的汤药，太子用过，应该能好一些。”

　　李皇后：“怎么道人还不醒？”

　　太医含糊道：“黄昏时便会醒的。”

　　大早上出门，中午昏过去，一觉睡到太阳落山，也该睡够了。果然到了黄昏时分，高殷悠悠醒过来，李皇后已经离开，只留下消息说太子醒来，派人去知会她。

　　他看到身边的太子妃和郑良娣，她们年纪小，哭得眼睛肿了，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慌。高殷一向心软，安慰她们。

　　“不，不慌。”

　　“用，用膳吧。”

　　两位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太子这般说话……是口吃？

　　惨了，太子挨打过后，落下口吃的毛病。

　　高殷自然察觉到不妥，他干脆闭嘴，沉默不言。他在饭后用了一碗安神汤，手里捧着一本书，大半天没翻到下一页，脑子里恍恍惚惚，仿佛一眨眼，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太子妃怕他辛苦，劝他早些休息。他在半夜做恶梦，竟然尖叫出声，汗流不止。

　　同寝的太子妃不敢耽搁，连夜爬起来，派人报予帝后。

　　这么大的事情，她害怕，她只能找皇宫里主事的。高洋正好歇在皇后这里，夫妻俩人心中担忧，穿戴好立刻过去东宫。

　　片刻后，一群太医背着药箱小跑过来。

　　这次屋子里站了许多人，高洋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这副模样，说不后悔，那是假话。

　　他不是后悔白天逼太子杀人的事情，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儿子去打仗。高殷七八岁的时候，他在打仗，高殷十岁的时候，他还在外面打仗。

　　太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家。太子由皇后带着，长于妇人之手，才养得如今妇人之仁。

　　他不承认自己有错，他擅长甩锅，认为是李皇后的过错。当年高欢不在家，他跟着母亲娄氏，由娄氏教育，也不见他有这种问题。

　　李皇后不如娄太后多矣。

　　娄太后会拿嫁妆补贴夫家，李氏不会。娄太后会教他鲜卑语，李氏不会。娄太后生育六子二女，李氏才生了二子一女。娄太后能与高欢商议军政，而李氏呢？

　　要是他听李氏这个蠢货，估计国家早完蛋了。

　　世间能出多少个娄昭君？

　　高洋认为他妈最厉害，全方位吊打儿媳。

　　皇帝看着太医给高殷开药，这次加重药量，太子终于能安稳睡下。只是逢药三分毒，这种药不能长期吃。

　　只能靠太子的心性，自己熬过来。

　　太子妃和郑良娣守着高殷，一夜无眠。

　　高洋摆驾回含光殿，被李皇后伺候着躺下。他想太子，想以后的事情，想得睡不着觉。他冷不丁问一句：“皇后，你看太子之位，让给绍德如何？”

　　高绍德是嫡次子，这个小子的胆子很大，不似汉人，有几分鲜卑作风。

　　李皇后动了动嘴皮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按道理，高绍德是她的儿子，更换太子于她而言，不算太吃亏。只是高殷是她的长子，是在她与高洋的希冀中降生的，高殷能读书，懂道理，自幼机敏聪慧，在群臣中颇有赞誉。

　　自北齐建国，高殷被定下太子的名分，孩子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近十年，哪里能说换就换。

　　若是高绍德当太子，岂不是逼着高殷去死？

　　李皇后跪下，求情道：“道人刚大婚，他年纪小，会改正的。”

　　高洋闭上眼睛，低声道：“但愿吧。”

　　太子在官员中的名声很好，皆言太子仁厚有德。他这个当爹的看来，太子不叫仁厚，叫懦弱，全学了汉人，不像是他亲生的儿子。

　　而高绍德呢？

　　高绍德倒是敢动手，但是高洋看出来了，这个孩子不是勇，是莽。太子被他抽几鞭就不行了，高绍德从小挨揍最多，熊孩子压根不怕他，每次犯错都是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一个仁厚胆小的太子，跟一个皮得能上天的熊孩子，他能怎么选？

　　胆小的皇帝苟一苟，说不定能苟到白头。熊孩子皮一皮，皮得跟秦朝的胡亥那样，偌大的帝国能败光。

　　高洋捂着胃，气得胃疼，他有两个嫡子，居然都是送命题。

　　这道题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有参考《北齐书》记载：文宣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文宣怒，亲以马鞭撞太子三下，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时复昏扰。以及高洋想改立太子的意图：“文宣每言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立太原王（高绍德）。”

　　北齐时候，金凤台应该叫圣应台。从圣应台回来，高殷开始精神病发作的。感谢在2020-11-23 20:15:04~2020-11-24 22:3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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