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一阵凉风吹动着山间的树叶、发出带着寒意的“沙、沙”声,仿佛是告诫般的从身边呼啸而过,使本来就行人稀少的山路上、更增添了几分的寂寥。
殷云明下意识地将衣襟紧了紧,可立刻又为自己的这一举动的多余、而感到好笑。
是啊,近几年来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他,难免在路途中会觉得寂寞,而这个紧衣襟的动作已成了他排解孤独感的唯一方式。并不是为了消除身体上的寒冷,更重要的是想驱散发自内心底里的凄凉。
可现在这样做已是没有必要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因为此时的他并不是独自一个人走在这条山路上,身边已经陪伴着一位能让他信赖、并给予了他那种亲人般温暖的人。
“云明,再往前走就出山口了,过了这片山、就快到河北境内,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山路了。”
身边的道人望着前方微笑地说道。
“是嘛,总算不用再在山里走路了。”
边随口答应着,殷云明边回过身凝望着刚刚走过的地方,忽然觉得那夹在群峰间的山路,就象是正要躲入洞穴中的小蛇,显得那么地狭窄而渺小。那一层层望不到尽头的山峦、将西落的夕阳完全遮在它们巨大的身影之后,使其只好用无奈的余辉染红了那半边天际,却又因此将山峰衬托得更加雄伟。
“时候不早了,也差不多该找个地方住下了。”
“是啊,前面不远应该有个镇子,我们可以在那里找住处。”
道人望着前方、完全是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神情。
对于他的话,殷云明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他绝对的信赖这个人——自己的师叔、清风道人沈成宽。
作为源出武当的剑门弟子,殷云明始终将自己看成是武当门下,这当然是受了恩师、昔日的武当十二弟子之一、现在的剑门掌门萧清的影响,而这位同为武当十二弟子的沈师叔、又意外地与自己意气相投,更加的令人对他产生了一种至亲般的感觉。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二人总算是赶到了那个集镇。
就是在外面闯荡不少日子的殷云明、也不禁为这里的规模感到吃惊,说是个镇子、可足以抵得上个小城府了。
此时夜色已浓,各家店铺做为招牌的灯笼、争相的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把青石板铺成的街面照得如同白天般的通明。
“这里是连接北平和山西的必经之路,所以这个镇子的生意一向都很不错。”
大概是看出殷云明的惊讶,沈成宽微笑的解释着。
山西以商贾众多而闻名,而北平又是原京师重地,来往运货的客人繁多,当然是很容易就能想象出的,对此殷云明也不难理解。
进了镇子不太远,沈成宽指了指前面:
“就这家吧,条件不错,在本地也算是一流的,我每次经过都住这里。”
“好的。”
边不加思索地答应着,殷云明边抬起头,顿时、一个大得夸张的招牌闯入视线,五彩丝灯照射下,“平安客栈”四个字格外醒目。
进了店,早有热情十足的伙计迎上来,叔侄俩简单地吃过晚饭,便住进了位于二楼的两间上房。
街上终于渐渐地安静下来,当听见伙计关门上锁的声音传来时,殷云明全身放松地躺在了床上,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耳边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接着、楼下的店门被砸得“咚咚”作响。
做梦吗?好象不是。殷云明猛的清醒过来,凝神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此时已有店伙计跑出去开门,门闩刚刚被抽离轴门,门扇便“哗啦”一声被撞开,出现在门前的人劈头盖脸地吼道:“怎么这样慢!快给老子准备六间上房!”
“可、几位客官,小店已经关门了……”伙计忙说道。
“关门?”那人打断了他,“不做生意啦!那为什么还挂招牌?!”
“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是说、小店已经休息了……”
“休息了就起来营业,快去楼上收拾出六间上房!”
“这……大爷,小店只剩下两间楼下的房间,上房都住满了……”
伙计为难地解释着,可话还没等说完,人已被那人提了起来,接着便象被扔口袋似的扔到了大堂正中的地上。伙计再也没敢说什么,爬起来跑了进去。
好熟悉的声音——
心中有了这样的疑问,殷云明坐起来、披上衣服,轻轻拉开房门,凭着楼侧的栏杆向下看着。
大堂正中央站着六个人,最前面的果然是认识的人——江汉帮的熊廷蛟。
“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
殷云明自言自语着,不料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头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师叔沈成宽、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身旁。
“云明,什么事啊?”
“江汉帮的人到这里来了,不知为什么……”
“什么江汉帮,我没听过有这么一号。”沈成宽冷笑道。
殷云明回过头道:“师叔,我跟他们打过交道,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
“嗯?”
沈成宽有些奇怪,可很快就点点头,“好吧,听你的,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就得换房间了。”
正说着,伙计脸色铁青地跑了过来,连连鞠躬道:“道长,这位爷,您二位是不是一起的?”
“是又怎么样?”沈成宽反问道。
“这个……”虽然为难,可伙计不是说了出来,“那、二位可不可以合住一间,掌柜的说了、可以免了店钱。”
“真的?”沈成宽哈哈笑道,“我们可是要住上半年哟。”
“啊!?”伙计当时一副头大了好几圈儿的表情、愣在了那里。
实在没想到这位师叔比自己还爱闹,殷云明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伙计的肩:“别怕,我师叔在和你开玩笑。你们楼下是不是还有空房?”
伙计忙点头:“是、是啊。”
“那我们就到楼下去好了,上房让给他们吧。”
“是嘛!?那太好,您二位可不知道让其他客人腾房间有多不容易,您二位可是大好人,真太谢谢二位了……”
伙计大喜过望地絮絮叨叨说着,恐怕他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好说话的客人,边连声感谢着,边恭敬又殷勤地带着二人来到了楼下的房中。
将东西放好,殷云明让伙计去忙别的,自己来到门旁留心听着楼上那些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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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冤家路窄[下]
脚步踩得楼板“咚咚”响,伴随着吵闹声、东西碰撞声,还有用力摔门声不断地从楼上传出,其他房间的客人开始低声地骂开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抗议,大概谁也不愿为一夜的时间而惹上不必要的闲气吧。
“伙计!”
忽然,一名江汉帮的弟子大声叫起来。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小伙计连忙跑过去:“来了!请问客官您有事儿吗?”
“费话,没事叫你干嘛!”那人道,“我问你,最近你们店里有没有住过湖广口音的人?”
听了这话,殷云明心里一动:他们找湖广的人做什么?总不会还在找我吧。
好在、这个伙计大概是讨厌他,顺嘴敷衍着道:“湖广口音的人……这个小的没注意……”
“那有没有见过一个穿身绿袍,二十八九岁、白脸儿的人?对了,他姓柳!”
“没有,没见过。”
“我看你准是个瞎子,一问三不知,滚!”
随着那人粗鲁地叫骂着,伙计一溜小跑儿地跑了出来。
殷云明回身进了里间,见沈成宽已经在床上了,便也解开衣准备睡下,可没想到沈成宽却好象很有兴致地扭过头问道:“怎么、云明,有什么不对么?”
“不关我们的事,只是江汉帮的人在找柳天风。”边坐到床上,殷云明边回答道。
“柳天风是谁?”
“师叔对他那样的人当然不会有所耳闻,柳天风是襄阳万杰山庄的庄主、闻人复生的弟子。”
沈成宽听了不屑地笑了笑:“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那个保镖的闻人复生,功夫不怎么样,他的弟子也不会好哪去。”
“啊?保镖的?师叔,你认识他?”殷云明倒奇怪了。
沈成宽倒在床上:“怎么不认识啊,二十几年前,他在襄阳府开了个镖局,年年到武当拜山……现在他是什么、万杰山庄庄主?”
“是啊,我还在他庄上大闹了一场。”
“噢,原来你大闹的万杰山庄就是那姓闻人的?”
“没错儿啊。”殷云明叹了口气。
沈成宽哼了一声:“岂有此理,闻人复生竟敢找你的麻烦,看我早晚要教训他一顿。”
这位沈师叔怎么象个小孩子似的、爱斗气——
殷云明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好笑。
又听沈成宽道:“闻人复生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不是什么野心勃勃、敢冒风险的家伙,他能做出这种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殷云明笑了笑:“您叫他‘小子’,可看样子他少说也有五十几岁了,好象比您大哟。”
“五十多怎么了?你以为你师叔多大,告诉你,我可比他大呢。”
“什么?您会比他大?”
“当然,不象嘛?”沈成宽得意地看着他。
殷云明摇摇头:“不象、不象。”
“不象也是比他大!好了,不说闲话了,睡觉啦!”沈成宽白了他一眼、又一头扎到枕头上。
虽然觉得很有趣,可毕竟已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困倦感一阵阵地袭上来,殷云明便也转过身向里睡着了……
不知为什么,好象专门和人做对、不让人安心睡觉似的,突然又有一种声音将殷云明吵醒。
睁开眼睛,应该已是半夜时分了,仔细听着那并不是很惹人注意的声音,仿佛是刀剑碰撞之声。
殷云明扭头看了看沈成宽,见他没动,便悄悄起身穿好衣服,拿起剑推开窗子跳出去,在暗处隐住身形、看着楼上的动静。
果然,刚刚过一会儿,就见楼上的回廊之上现出三个人的身影,其中两个江汉帮的弟子、正和一个人打成一团,而他们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柳天风。
此时,从天井另一侧又赶来两名江汉帮弟子,柳天风一见,忙虚点一剑、纵身而起,直掠到楼对面的廊前,脚下一点楼板、掠上屋顶,竟出了店房跃到街上。
“快追!别放他跑了!”
随着熊廷蛟的一声断喝,其余弟子齐齐地纵身下楼,打开店门来到街上,纷纷上马追了下去。
殷云明回头向房内看了看,见沈成宽还在睡着、心道:他们在搞什么鬼,难道我在全真教的这些日子里、江湖上又发生什么事了?不如追上去看看。这样想着,便纵身掠上楼顶,见那伙人向东南方向而去,便也路下去、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追出有四、五里左右,隐约听见有马嘶声、同时夹杂着人的说话声。殷云明放慢脚步,巡着声音来到路旁林中。
只见熊廷蛟六人站成弧型、呈半包围势,在他们对面的柳天风将长剑背在身后,还是那么一副懒洋洋的神情看着他们。
“姓柳的,半夜三更的、你想怎么样!?”
熊廷蛟喝问道。
柳天风“哈”了一声,扫视了他一眼,
“不是你们在到处找我吗?想怎么样得问你们啊。”
熊廷蛟冷笑,
“不错,我们是在找你,你杀了本帮弟子就要偿命!”
“偿命?要偿命也得去找凶手,我又没杀他、干嘛来找我?”
对于他们盛气凌人的样子,柳天风好象一点儿都不在乎,反倒笑嘻嘻地、调侃一般地对付着。
熊廷蛟吼了起来,
“他明明是去找你了,然后就死了,不是你杀的又是谁?!”
“算了吧,你们又没看到是我干的,不过是因为相信了殷云明的几句话,还是以为玄铁令在我这、来找我的麻烦罢了。”
果然没几句话又把我给扯出来了,他们以为谁喜欢和这些人搅在一起么——
殷云明真的很无奈,却又听熊廷蛟道,
“为了什么都好,我们这次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见帮主!”
“只怕你们还没这个本事。”
“不妨来试试看。”
柳天风又扫视了他们一眼,微微地笑了笑,
“当然,你们有六个人,我有可能占不到便宜,所以请了两位帮手来,三对六、各位想必也不会介意吧。”
说着一招手,只见从树后又走出两个人来。
不仅穿着打扮一样,连身材样貌都很相似,对这样的两个人、任谁都会产生好奇心。
熊廷蛟忍不住问道:“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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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长白双鹰
柳天风冷冷一笑:“你真没见识,连堂堂的‘长白双鹰’都认不出。”
听闻此言,暗处的殷云明不禁一愣:柳天风怎么会认识他们?
“长白双鹰”邓华、邓飞两兄弟,乃是辽东辽阳义州碧落宫掌宫、霞清真人唯有的两名俗家弟子,碧落宫虽不是武林界的一个门派,却因同武当祖师张三丰的渊源、而名声大振,令任何人都不敢小视。若他二人也卷进中原武林的这场纠纷,那将更加不可预见。
看的出熊廷蛟比殷云明还要吃惊,愣了好一阵、才故做镇定地抱了抱拳:“‘长白双鹰’邓氏兄弟?失敬,江汉帮土行堂弟子熊廷蛟有礼了。”
年轻些的邓飞根本没有看他,倒是相对年长些的邓华微微点了点头:“好说,江汉帮近年来异军突起,我兄弟也是有所耳闻。”
“可是,我帮与碧落宫素无往来,不知今日二位有何指教?”顿了顿,熊廷蛟道。
“今天之事与碧落宫无关,与我们恩师更没半点儿关系,”邓华表情很平静,“天风是我邓华的内弟,因此、这件事纯属私事,这个你大概不知道吧。”
“原来是这样,既然柳天风和二位有此关系,我们也不能不给二位面子,但我们从襄阳一直追到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你想怎么样!”邓飞忽然“哼”了一声冷冷道。
熊廷蛟看了看他:“我们堂的一个弟子奉韦堂主之命去找他,然后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柳天风即使没杀他、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柳天风仿佛是在听一段笑话似地笑道,“你们江汉帮得罪的人也不少,谁能保证他不是被别人杀的呢。”
熊廷蛟实在是压不住火儿了、不禁大怒:“柳天风,你别太猖狂了!”
可这句话立刻被邓飞打断:“他猖狂了,你又能怎么样!”
看他们在那斗嘴,殷云明觉得非常好笑:看样子都不是善类,若打起来肯定有趣。正这想着,忽觉另一处好象有声音,心道:又是谁来凑热闹了。
此时、邓华又开口了:“熊兄,我兄弟性子直了些,你别见怪,但是天风已经说了贵帮弟子的事与他无关,我看也就罢了。”
“罢了?就这样罢了我怎么向韦堂主交待!?”
熊廷蛟是个很霸道的性子,能忍耐到现在这种地步、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了。
大概那个邓华也看出来这点,竟出人意料地笑了:
“哦?原来你是怕回去不好交待,那好,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什、什么主意……”
熊廷蛟奇怪,可不等他再问下去,邓华的身子已闪到他的面前,左掌拍向他顶门。
这可大出人意料之外,熊廷蛟只好疾步后退,只听邓华冷笑一声:
“还不出刀!”
无暇想对方的用意,本能地从肋下将刀拔出,抬头再看、邓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形如新月的弯刀,在月光映照下闪闪了光、夺人二目,让人分辩不清哪是月、哪是刀……
和熊廷蛟同来的五名江汉帮弟子见了、纷纷拔刀跃跃欲试,却见邓飞也抽出一把和兄长同样的弯刀,拦在他们面前,
“你们乖乖的别动,姓熊的不会有事,如果你们不听,伤了他、或是你们,可别说我没提前打招呼!”
“我若是你们、就不会动。”
仿佛不关他什么事似的,柳天风在一旁似笑非笑地道。
五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而那边,邓华已经动手了,只见他身法快得惊人,围着熊廷蛟转个不停,一把弯刀渐渐形成一个光轮、将他困在中心,熊廷蛟只是在疲于应付、明显处于劣势。
殷云明看着邓华的身法招势、不禁暗暗有些吃惊:此人的功法果然和我们武当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难怪人说碧落宫与武当也是同根。
正在这儿想着,忽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留神看他的刀法路数。”
诶?是谁在用千里传音术?殷云明一愣,可用这种功法传出的声音很难辨别,只好在心中暗自猜测。却又听那声音道:“别猜了,注意刀法。”
哦,殷云明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忙又凝神看着邓华,而此时已见分晓,只听一声冷笑,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虹,熊廷蛟猛地惊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目光全都集中在这两个人身上——
邓华的刀已收回鞘中,而熊廷蛟的刀却落于尘埃,右臂上多了一道二寸左右长的伤口,但是从出血量上看,伤的并不重,最多只是皮外伤。
“怎么样?没事吧。”
邓华微微一笑,“回去后,你只要说是败在‘弦月刀法’之下,那么在韦堂主面前就有个交待了。”
熊廷蛟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半晌才抬起头:“好吧,我们这就回湖广。”说着弯腰拾起刀,挥了一下右手,带着人离去。
“你右前方树后的人是谁?猜得出来吗?”
心中还在想方才邓华的刀法,却听那声音再次传来,殷云明忙抬头向右前方看去,那就是刚才自己察觉到的人,但也猜不出是谁。
看着江汉帮的人消失在夜色中,邓华来到柳天风面前:
“天风,我们兄弟也只能帮你这些了,再不回去恐师父会怪罪,以后就看你自己了。”
“姐夫,多亏二位相救,小弟感恩不尽。”
柳天风笑了笑、拱了拱手。
邓飞也走了过来,拉住他,
“天风,你说的那个殷云明给你找麻烦,要不要我替你出口气?”
嗯?殷云明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只要他柳天风点头,我就露面跟你们会一会,难道谁会怕你们么?
可没想到,那柳天风却连连摆手,微微笑着道,
“不、不必了,多谢二哥,那样做也不好,毕竟他和你们有着一定的渊源,更何况他自身的麻烦比我还大,不劳您也会有人替我出气的。”
听了这话,邓华才点了点头:“那好,凭你的聪明,我相信你会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二位兄长,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邓华点了点头,对邓飞一摆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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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分道扬镳
若大的林间空地上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人独自在月色下目送二人离去,不知怎么,此时的柳天风已没有了往日的放荡、随意,倒显得有些孤独寂寥。
殷云明见没什么事情了,刚想回店房去,却听那个声音又传到耳边:“别走,还有好戏呐。”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柳天风回过头:“大师兄,出来吧,还要小弟等多久啊。”
只听有人一声干笑,从殷云明一直关注的那棵树后转出两个人来,前面的正是杨继先,而后面的人、穿着打扮明显不是中土人,但让殷云明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看着二人走近,柳天风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神情,
“大师兄,劳您跑这么远,小弟真有些过意不去呀。”
“别开玩笑了、二弟,师父和我这些日子很替你担心,好在你没事。”杨继先说着叹了口气。
柳天风却冷笑一声:“我怎么会有事,那名江汉帮的弟子又不是我杀的。”
“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担心。那天是师父一时火气大,才错怪了你,过后他老人家也非常后悔,才让我和袁兄一路寻你而来。”
“哦?袁兄大老远的从天山赶到中土、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是问后面那人的,而那人却没有做声。
“别这样了、天风,”杨继先又道,“天山派和我们山庄的交往你又不是不清楚。”
“天山派”三个字一说出来,殷云明心中一动:这姓袁的装束不正和终南山修真洞中那人一样吗?难道那人也是天山派的?想到这儿便更想知道他们还会说什么。
又听柳天风道:“大师兄,师父让你来、不会是还在怀疑我偷了玄铁绿林令吧?”
“看你说的到哪儿去了,”杨继先忙摆手,“也罢,既然你不放心,我不妨告诉你,师父怀疑那玄铁令就在华山派。”
殷云明听了暗吃了一惊,但不等他多想,只听那姓袁的猛然朝他这边吼道:“什么人?滚出来!”随着话间,两枚铁蒺藜已飞了过来。
反正已被人发现了,殷云明想出去,不料却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将他拦腰抱住,转眼间已经到了十几丈外的一棵树上,扭头一看、原来正是“清风道人”沈成宽。
殷云明有些吃惊,可立刻被沈成宽捂住了嘴、摇了摇头,二人又向下看去,见那姓袁的和杨继先已来到方才殷云明的藏身处。
杨继先将钉在树上的暗器取下、交给姓袁的那人:“没人。”
“真见鬼,我明明觉得有人……”
柳天风冷笑了一声:“大概你真的是见鬼了吧。”
“天风,还是跟我回去吧,”杨继先又把话拉了回来,“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想想,师父身边只有我们四个弟子,老三、老四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他老人家不靠你我、又会靠谁,你是聪明人,这点儿道理还看不出吗?”
没想到这杨继先平时看着木讷讷的,可现在说出话来、竟又如此会打动人,殷云明忽然觉得、自己从前还真的小看了他。
此时,柳天风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他:“好吧,我跟你回去,反正你们不怕江汉帮找麻烦,我又怕什么。”
“那就好,我们没有做亏心事,当然不怕,何况二弟你还和邓氏兄弟有姻亲关系。”杨继先总算轻松地笑了。
柳天风却斜了他一眼:“走吧,再说下去天就亮了。”
“好、好,走吧。”
杨继先忙点头,三人一起向西边而去……
树林中终于恢复了平静,回头看了看沈成宽,见他正在思索着什么,殷云明便叫了声:“沈师叔。”
沈成宽扭过头笑了笑,拉着他从树上飘身而下,待二人站稳才问道:“云明,刚才的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那天山派姓袁的和邓氏兄弟是头一次见到,其他几个都认识。”
沈成宽点了点头:“这个什么‘万杰山庄’,看起来还有不少名堂,依我看、前阵子玄铁令的事一定和他们有关。”
“可、他们也不过是想得到而已。”殷云明有些奇怪。
沈成宽拍了拍他的肩头笑了笑道:“没那么简单,你看着吧,华山派、闻人复生,外加那个天山派一定与此事有关,只是我还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把这三个素不相干的门派连在一起。不过、日后定有分晓。好,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起床后打洗脸水时、听那客店主人正在抱怨着,
“把店搞得鸡犬不宁,可半夜三更的又都跑了,连一文钱也没付,真是一群强盗……”
殷云明一听便知他一定是在说江汉帮那伙人、心中好笑便问道:“怎么了、店主?”
店主忙抬起头:“哎哟、客官,您歇的好么,小人可不是说您二位。”
“好了,我知道,”殷云明摆了摆手,“我们还要赶路,你先把我们的帐给结了吧。”
店主忙着吩咐人结帐,等二人梳洗好、那帐也结完了。殷云明多给了一些银子,店主千恩万谢道:“世上都象二位这样的好人就好了,可偏偏……”
不想再听他罗嗦个没完,殷云明忙拉着沈成宽出了店门。
出了镇子、沈成宽抬头看了看:“云明,我要赶去恒山,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心里话,殷云明真的有舍不得和他分开,忍不住问道:“沈师叔,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好了,别象个孩子似的,”沈成宽笑着道,“要说再见嘛,也快,最多两年,两年内一定再见。”
“啊,是嘛?”殷云明半信半疑。
沈成宽挥了挥手:“走吧。”然后转过身向偏西北的小路走去。
直到望着沈成宽消失在路尽头,殷云明才走向偏东北的路。
又是一个人了,这样想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其实自己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按着预定的目标、应该去找沐英,可在路上便听说、他已奉旨去了云南。殷云明思索着:既然沐将军不在,不如去北平找燕王,也好将靖儿的事对他交待一下。便转道向北平而来。
此时天已逐渐凉了,再往北走天气就更加冷,好在殷云明是习武之人、加上内力之深,对这点儿小事根本不在乎。
边走路、边天南地北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北平。
燕王的府地就在前元皇城的原址上,这里在徐达攻陷北平时、大部分已毁于战火,只剩下太液池畔西北角上的隆福宫一小部分,朱棣就藩后、稍加修缮便做为了王府。
打听着来到燕王府,殷云明很随便地来到府门外、走上台阶,可立刻被守门的禁军给拦住了:“干什么?!”
左右看看禁军手中的长矛,殷云明抬手轻轻碰了碰那闪着寒光的矛尖儿、道:“不干什么,来串个门儿。”
“串、串门儿?”
禁军们好象看稀罕物似地看着他,“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殷云明微笑地将矛尖拨开:“看了,这不是燕王府吗?我没走错。”说着就要往里走,顿时、几杆长矛齐齐对准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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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王府传艺[上]
“哦?看来从门里边是进不去了,那么、我就从门上面走了。”
话音刚落,殷云明稍稍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凌空而起、轻轻落在了大门顶部的门楼上。
“啊?!”
几名禁军全都大惊失色,一名好象是领头儿的人忙叫道:“快,弓箭准备!”
闻声赶来的十几名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了殷云明,那名头领抽出腰刀用力挥动着,好象这样能把对方从上面晃下来,
“快下来!不然就放箭啦!”
阳光下、雪亮的刀刃放射着烁烁寒光,殷云明见了、不由得想起,那夜晚在林中、邓华所使用的刀法,暗道:那弦月刀法真与我们武当的功法相通,可奇怪的是、沈师叔当时暗中提醒我注意,可为什么之后又只字未提?想到这儿又怪自己也不问问,让师叔指点一下也是好的。
他在这里后悔不及,而那头领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更加紧张,下意识地将手一挥:“放箭!”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高喊:“不许放箭!不能放——”
已经晚了,数十枝狼牙箭成排的飞向门楼顶部。殷云明被同时发出的两声大喊惊醒,扭头一看、一排利箭已经到了面前。
“哇,这么多箭,不躲可不行哟。”
仿佛是玩笑般的惊叹,殷云明的身子急转,蓝衫飘飘,那排箭杆已被他卷到袖中、挟在腋下。
而此时,远处一匹快马转眼间飞奔到近前,马上之人勒住座骑、抬头见殷云明没事才松了口气、道:“唉!殷大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差点儿吓死在下了。”
殷云明仔细一看,戎装中裹着的不是旁人、原来正是于谅,禁不住哈哈大笑道:“一个小玩笑,于兄何必吓成这样。”说着,飘然落地,将腋下的狼牙箭推到那已目瞪口呆的头领手中,“下回真有人捣乱,可要用力射哟。”
头领见这情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自己找台阶下,怀里抱着箭杆、向于谅施着礼:“于指挥。”样子看起来十他笨拙好笑。
于谅此时已转惊为怒:“你好大胆子,知不知道这位是谁啊,他可是剑门的殷大侠,是我们千岁的好友,连我都要恭敬对待,你怎么敢以弓箭相对?!”
“是、是,属下以后一定记住……”
头领脸色苍白地点着头。
这样一来,殷云明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便笑着一拉于谅:“好了,怪不得他,是我在逗他们玩儿的。”
于谅这才向那头领一摆手:“好了,你去吧。”
等他们重新各就个位地站好,殷云明问道:“燕王在府中吗?”
“燕王啊,刚才在教场阅军,一会儿就回来……”刚说到这儿,只听一阵人喊马嘶,于谅笑了,“不用一会儿,现在就回来了。”
殷云明抬头询声望去,果然、一队禁军骑兵浩浩荡荡、整齐有序地向这边驰来,等禁军向驻地转去后,只见朱棣带着周铎等指挥从队伍后面渐渐显现出来。
于谅领着殷云明迎了上去:“千岁,您看谁来了?”
听到这声唤,朱棣勒住座下那匹雪白的骏马、扭过头,目光中立时现出惊喜:“殷大侠!”
边说边敏捷地跳下马,拉住殷云明的手,“可把我想坏了。”
双手被紧紧握着,殷云明不禁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皇子殿下,见他依旧朴素、娴静,只是比一年多前更添了几分英武,全身的孝服更增了一番肃穆——他还在母后的孝中。
朱棣的热情当然也感染了本就生性豪爽的殷云明,便笑着道:“真把四爷您给想坏了,云明可是但代不起哟。”
话音刚落、便引来朱棣一阵大笑,笑罢又问:“靖儿呢?他怎么样了?”
“已没事了,在朋友那里很不错,四爷放心吧。”
“那就太好了,”朱棣松了口气,“对了,别在这儿说话,快随我到府中吧。”
由王官侍卫引着路,大家一起进了王府,来到东院的花厅落座,其他侍卫侍从便退了出去,只剩下朱棣、殷云明、于谅、还有周铎。此时,郑和用托盘端了几杯八宝茶走了进来,依次为大家献上。
殷云明见郑和看上去长高了一些,身子骨也不似从前那般瘦弱,但还是那么沉静、秀气,便笑着道:“小郑和越长越俊了。”
大家听了都跟着笑了起来,郑和的脸上却泛起一丝丝红晕。
茶喝到一半,一个中年仆人端了一盆净面水、无声地从厅侧走了进来,郑和迎了上去轻声道:“哑叔叔,我来吧。”边说边接过来放在盆架上,“千岁,请您净面。”
朱棣应了一声“好”,然后看了看那中年仆人:“没什么事了,平五,你歇着去吧。”那仆人便点着头转身离开。
就在一转身时,殷云明无意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顿觉得有些眼熟,可仔细再看又觉得陌生的很,不禁对这人产生了点儿好奇,便扭头问一旁的郑和:“他是哑巴么?”
郑和迟疑地看了一眼朱棣,朱棣正在洗脸,背向这边,却象看到了一般道:“殷大侠又不是外人,问你、你就说吧。”
郑和微笑着点点头:“是啊。”
“那他怎么会听到,一般哑巴也是耳聋的啊?”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郑和摇摇头。
朱棣这时已经洗好脸,边用毛巾擦着边道:“这个哑仆是三年多前,我到二王兄那里,经过华阴县的途中救下的。当时他伤的非常重,我找人为他疗伤,伤好后却不能说话,郎中说他的嗓子是被人用药弄哑了,幸好他还听得见,用笔写了他的名字叫‘平五’,别的就不会写了。我见他可怜又老实,便留他在府中做个仆人。”
殷云明点了点头:“四爷心肠真的很热,换了别人怎么能放心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安置在王府内院。”
朱棣微微一笑、转换了话题:“这一别也有一年了,殷大侠都在哪里行侠来着?”
“四爷可别再‘大侠’‘大侠’的叫了,这一年的麻烦可够我受的。”
殷云明摆摆手苦笑道,“本来我想去看看沐侯爷,他又去了云南,所以又转道来您这里看看,然后就回湖广。”
还不等朱棣说话,周铎已冲口而出:“什么?殷大侠这就走?!”
于谅忙拉了他一下,朱棣看了看周铎,然后将手中毛巾交给郑和、笑着道:“你看,不止是我,连于谅、周铎他们也不会放你走,殷大侠还是多住些日子,我府中的侍卫还要你指点哟。”
“这……”殷云明有些迟疑。
朱棣却不容他说话,又接着道:“况且,我这北平怎么说也是前朝大都,你来一次怎么能不好好玩儿玩儿,等明儿让郑和陪你四处走走,过了这个冬天再走吧。”
盛情难却,殷云明只好点点头:“好吧,既然四爷开口,云明怎么敢不听从,不过、过冬可不行,我已两个除夕没同师父一块儿过了,这回一定要赶回鹤峰去过年。”
朱棣笑着一挥手:“孝心谁敢不依,就这么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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