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VIP] 第 76 章
倪霁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夜晚的街道?灯光昏暗, 地面湿冷。不时有衣着破烂的行人?佝偻着身子,袖着双手,脚步匆匆地在路边走过?。
哪怕这里是帝国的都城,但除了白塔周围那特殊的一圈, 大部?分地方都像是这样破破烂烂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⑼ ⑼ . c o m
在这个世界里, 大部?分哨兵和向导活得?艰难,普通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宿舍的楼下, 停着一辆送煤球的板车,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和他瘦骨伶仃的孙女合力抬着一箱沉重的蜂窝煤,吃力地往楼上送。
老人?边走边弯腰咳嗽, 七八岁的小?女孩努力抬高自己的手臂, 帮年迈的爷爷多分担一点重量。
倪霁从狭窄的楼梯路过?,单手提起那个漆黑的煤箱, 长腿迈开?几步就把那个箱子提上了楼。
老者跟上楼, 伸出一双黑手想和倪霁道?谢, 看见自己一手的煤灰,又不好意思地往回缩。
倪霁没有嫌弃, 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老人?的手指关节肿大,贴满卷了边的膏药,掌心?很粗糙。
“谢谢, 谢谢。每次都麻烦小?哥你。”送煤老人?笑着和倪霁道?谢。
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心?,握手的触感留在那里, 手指上留着黑色的煤灰和人?类肌肤的温度。
“她握了很多人?的手,除了我。”
年轻英俊的哨兵低头看了自己的手半天,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让楼道?里卸煤球的老人?和小?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倪霁进入了自己的单人?宿舍。这里还是他刚回京都的时候, 曹俊民给他安排的屋子。
后来他升职了,也没有换地方。住在哪里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他宁愿住得?破旧偏僻一点,也不太想和白塔里的那些皇家卫兵们挤在一块。
屋子不大,直筒形的,带着独立的洗手间和可?以做饭的阳台。
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些可?以训练的器材外,干净冷清,看不见一丝杂物。
今天历经数场艰难的战斗,已经疲惫的不行,但倪霁还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做了半个小?时强度很高的力量训练,再洗了一个澡。
他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擦着滴水的头发,到?了此刻,身体累到?极限,但还是不行,耳边好像一直隐隐约约响着那首歌。
当时,站在门外告别。庭院中传来一点歌声。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柔而甜美。
明明不是强势的精神力攻击,没有火焰和深渊,也没有尖刀和利刃。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在轻声歌唱。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的月色和灯光下,在眼前那个人?琉璃似的目光中,那歌声一路地钻入心?底,拨动了他的心?弦。
突然很多压在心?底的东西,就那样浮动上来,心?变得?虚浮,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来回翻滚,难以抑制。
直到?他一路走回家,做完了一切,坐到?了床边,那些凝乱的想法?还扰乱着他的心?神。
倪霁重新站起来,围上围裙,提了一桶水开?始打扫卫生。
屋子本来就很干净,毫无杂物,几乎不像是一个活人?居住的空间。
但他又把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跪在地上,低头用沾水的抹布清洁地面。
她和很多人?都握过?手,唯独漏了我。
她给那只独角兽做精神疏导。
她好像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
倪霁知道?自己十分可?笑,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儿童,太难看了。都怪那首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歌。
所有的健身器材都被他擦了两遍,地板亮得?可?以照人?,他还陷在混乱的牛角尖里。
倪霁把抹布丢了,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脱下围裙,穿上外套,重新打开?门走进夜色中
……
林苑坐在餐厅里,和小?锁薰华三人?一起围坐在餐桌边吃晚餐。
薰华从不进食,每天吃饭的时候只端着一杯水,坐在餐桌边算是陪伴大家。
小?锁食量很大,大部?分时候只吃生冷海鲜和水果,她坐在餐桌另一头,面前摆着堆满食物的大大水晶盆子,举动斯文,食物消失的速度却异常地快。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林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不太有精神,连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都吃得?有力没气。
她和薰华小?锁说起今日在白塔中的见闻。简略地提到?了女王陛下,还有那位皇家卫队的长官,以及那场比赛。
“在我们那个时代,在位者是一位国王,很少有出现女王的统治。”薰华端着他的黄金水杯,回忆起数百年前的世界,“好像在我最后的那段时间,隐约有听说一位女王陛下就要登基了。”
林苑唔了一声,又说起她看见了熊猫和独角兽的精神体。
“所以两位哨兵都拼尽全力,负了伤。您却只给一个人?做了精神疏导?”薰华把水杯轻轻放下,看了林苑一眼。
林苑啊了一声,她没想过?这个。
她当然是有很多理由的,比如那只独角兽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比如他经受了长期的折磨虐待十分可?怜。比如倪霁……是自己人?。
但她解释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只好用一块鲜嫩的牛小?排把自己的嘴堵住了。
“您可?能不知道?吧,倪霁他在污染区里,陷入猩红之卵幻境的时候,精神上也受了不轻的伤。”薰华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他一路回来之后,似乎没有接受过?向导的疏导。我感觉他的世界也十分疲惫。”
林苑的触手们在身后扭来扭去,本体已经不会?说话了。
薰华站起身,把餐椅推回原位,微微点头示意,离开?餐桌,回他的庭院中去了。
他在月见草的种植地边叹了口气,给新植入的花草浇水。
这份园丁的工作真不容易,需要操心?的事简直太多了。
但有这么多事可?以忙碌,有这么多人?可?以操心?,让他觉得?活下来的日子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难熬。
身体重新长了出来,每天忙忙碌碌的,闲时听听温莎的歌,逗逗树洞里的土拨鼠。
虽然自己不是人?类,但好像也还能在阳光里活下去。
小?薰,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在阳光里。
晚餐结束许久,坐在客厅里翻书?的林苑听见了大门外响起门铃声。
薰华不知道?去了哪里,小?锁也好像睡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应答。
林苑只好自己去开?门,穿过?影影绰绰的庭院的时候,触手们跟在身后游走,像得?了什么宝贝,欢喜快乐地一路凫趋雀跃。
大门打开?,林苑看见了一路跑得?有些气喘的倪霁。
“我……”倪霁喘了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我想麻烦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一遍精神梳理?”
他本来有诸多的不好意思,但在看见林苑愣愣的小?脸从大门内伸出的时候,在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之后。心?中那百般纠结,也都通畅了。
“如果不会?太辛苦的话。”他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但心?情?很好,难得?地舒坦。
林苑愣了一会?,心?底高兴起来。她当了这么多年向导,几乎没有哪位哨兵主动找她做第二次的精神疏导。除了那位已经在记忆中很模糊的未婚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连夜敲门,想要她帮忙。
她当然应该高兴的,这是件好事。
只是这心?底开?心?的感觉,好像也太多了一点。
她带着倪霁回家,穿过?庭院的一路几乎想要哼哼一首小?调。
那是一首什么歌呢?
刚刚好像隐隐约约有在院子里听到?过?,温莎曾经唱过?的歌曲。
那是一首月色下,温柔的姑娘,唱给心?中月亮听的歌。
林苑穿着白色的向导裙,领路穿过?枝叶凌乱的草地,她的脚步轻盈,偶尔甚至愉悦地跳上两步。
触手们高高兴兴地跟在身后,有一只大胆地牵着哨兵的手,向亮着灯的屋里走去。
倪霁坐到?了林苑家的沙发上。
这是第二次进来。
家里的其它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听见庭院里夜虫细碎的鸣叫声。
客厅的玄关摆放着脱下来的鞋子和雨伞。茶几上放着零食,角落里有几本翻阅过?的书?,花瓶中插着三两只从庭院里剪下来的月季。
屋子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像是一个真正的家。坐在这里仿佛可?以让人?可?以短暂地忘记外面的一切,忘记寒冷的世界,不去想那即将开?启的艰难旅途。
至少眼下,可?以安心?地放松下来。
虽然知道?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马上就要启程,去往无瞳之地。
那是一个危险又诡异的世界。他们不仅去那污染区的外围,更要深入黑暗世界的中心?。
去那样的地方,不论你有多强大,死?亡都随时有可?能降临。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越是这般,此刻的安宁温暖越发令人?觉得?珍贵。
到?了如今,倪霁不会?想要再劝阻林苑。他知道?那个向导和他一样,有自己想要做,必须做的事。
他很高兴陪伴林苑一起进入污染区的是自己。
他们可?以一起面对黑暗中到?来的所有一切。
这就很够了,比什么都好。
林苑坐在他的身边,手掌伸过?来,缓缓遮住了他的眉眼。
在视线被完全遮挡住之前,他确定看见那个女孩的嘴角微微带起一点弧度,露出了一点点难得?的笑容。
似乎所有危险和苦难都短暂地消失,疲惫困顿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这里让他觉得?放松和安心?。
他好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坚忍和克己都在这个温暖的客厅,这个向导的手心?里消融了。
身体变得?很轻,轻飘飘的在海水中下坠,心?里并没有不安,他知道?自己最终会?掉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
海水的气泡声在耳畔响起。
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入侵了这片大海,潜入了他的世界。
倪霁想努力在这个过?程中保持着清醒,不至于还像上一次一样,当着林苑的面就那样不像话地睡着了。
却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休息吧,没事】
于是意识就再也凝聚不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残缺破碎的心?填满,让人?分外的安心?。
对的,想起来了。
她在身边的时候,是可?以放心?地睡着的。
……
倪霁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那张长条沙发上,夜色很深,时间不知道?是几点,四周一片寂静。
屋子里的灯光调得?特别暗。他的身上披着一条厚厚的毛毯。
他很少睡得?这样深沉。
哨兵敏锐的五感让他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一个熟悉的人?。
他意识到?了谁在自己的身边。
林苑没有离开?,坐在他附近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就着扶手边的一盏阅读灯翻阅着一本纸质书?。
她的坐姿很放松随意,双脚盘上沙发,歪着身体斜靠着沙发宽大的扶手,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黝黑的双眸在灯光下津津有味地凝视着书?页。
触手们替她翻过?一页书?,空气中就响起轻微的书?卷翻动声。
这都不是紧要的,最让倪霁窒息的是,她的另外一只手搭在身边一只小?小?虎鲸的脊背上。
白皙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抚摸那黑色的脊背。
倪霁闭着眼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不敢让林苑发现自己醒了。
在他接受疏导陷入沉睡的时候,他的精神体——那只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那只毫无羞耻心?的家伙,把自己缩小?成一只圆滚滚的抱枕,主动地和林苑挤到?了同一张单人?沙发上。
林苑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脊背。
林苑大概率是想不起来的,对别的哨兵和向导来说,精神体遭受的一切,都会?原封不动地传达给本体。
她的精神体巨型且触足众多,细微的触碰对她来说过?于分散难以察觉。每天太多的触手到?处探索世界,她时常会?忽略很多事。
所以她不太明白,那种精神连接的传递,不仅限于战场中断手断脚的剧烈疼痛,更包括所有些微的抚摸,触碰和刺激。
林苑看着她的书?,偶尔让触手帮忙翻过?一页,指腹沿着虎鲸脊背的肌肤轻轻往下划。倪霁屏住了呼吸。
指腹的游走,指甲的触碰,都那样无比清晰。走到?哪里,引起一路的战栗。
那只手顺着虎鲸的脊背往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很温柔地揉一揉,搓一搓。沙发上的哨兵感觉到?了手心?的温度,有手指伸进头发里,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像在宽慰一个受了很多伤,无处可?归的孩子。
倪霁闭紧了双眼,他应该让林苑知道?自己醒来了。
那种触碰感又沿着大鱼黑色的脊背往下,一直向下。沙发上的哨兵绷紧了脊背坚实的肌肉。
到?了尾鳍最细的地方,捏在掌心?反复把玩,久久不肯放过?。
倪霁咬住牙关。小?小?的虎鲸舒服地发出嘤的一声,把柔软的白肚皮翻了过?来。
林苑看着书?,手指又顺着尾巴开?始往回走。
游走,向上。靠近黑白斑纹的交界处。
再也忍不住的哨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满面通红,一把将自己的精神体抢了回去。
林苑的书?掉落在地上,抬头看见睡醒了的哨兵,一脸无辜。
这是怎么了?
倪霁在疏导的半途就睡着了。她等着无聊看了会?书?,小?虎鲸主动和她亲近,她好像只是顺手捋了捋。
倪霁此刻表达的,这是什么情?绪?
不过?回想起来——林苑悄悄捻了捻手指,虎鲸的皮肤可?真好,光滑溜溜,富有弹性,叫声也好听。
令人?心?情?愉悦,难怪触手们都喜欢撸虎鲸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