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鼠噬

　　◎她长了一张和母亲一般无二的脸。◎

　　相同的容貌, 一致的表情，同步的动作。

　　明明是个五个独立存在的人，但在这一刻却犹如镜中映照出的投影, 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感。

　　“安妮……”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浅川枫站在阳台上, 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在风雨中飘摇的枯枝。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摇摇欲坠的树枝，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苦苦挣扎着。

　　浅川家是个亲缘淡泊的地方, 他的父亲性格冷漠，少言寡语,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无疑是一种折磨。

　　至于他的母亲……

　　虽然母亲待人非常温和，还经常对他展露笑颜，可他无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半点属于母亲的关爱, 他也无法生出半分对于母亲的敬爱, 对于她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

　　她就像是一滩阴沉的池水, 表面的平静温和都是她诱人深入的假面，真正的内里是一滩腐朽的烂泥。

　　继续在这个家中待下去的话，他迟早也会被这泥潭所吞噬。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轻言放弃，因为他还有妹妹要照顾。

　　浅川唯，这是这个家中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安妮神色担忧地看着浅川枫被雨水淋湿的身影, 劝道：“少爷，雨下得太大了, 你快点进来吧。”

　　浅川枫点头。

　　雨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浑浊的水珠顺着衣角缓缓滴落，浅川枫慢悠悠地走回房间，湿濡的双脚在地毯上留下了一个接一个的深色印记。

　　安妮立即递上一条干毛巾，无奈道：“少爷, 你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啊。”

　　浅川枫毫不在意道：“病了也好, 这样我就能过上几天清净日子了。”

　　安妮不赞同道：“你这样, 小姐会很难过的。”

　　提起浅川唯，浅川枫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要是我病了，唯肯定会急得哇哇大哭吧？我只顾着考虑自己，都忘了考虑她的感受了，还真是个不合格的哥哥呢。”

　　安妮微微低下头，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彩，她循序渐诱道：“少爷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知道你非常在意小姐，所以你更应该为她好好考虑。难道你希望她踏上这条不归路吗？”

　　浅川枫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妮开门见山道：“还记得薰少爷吗？”

　　浅川枫表情骤变：“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安妮：“虽然薰少爷的事情在浅川家是禁忌，但我们这几个资历较老的仆人，还是对此事有所耳闻的。虽然我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也能猜到，薰少爷他多半是遭到不测了。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薰少爷身边的人也都被秘密处理掉了，但因为我在厨房工作，这才躲过一劫。您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小姐也已经十二岁了，距离候选人考核不远了。但家主之位只有一个，也就是说，您和小姐之间最终只有一个胜利者。你们注定会走上互相残杀的路。就算这样，您和小姐都是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想看到那一幕。”

　　浅川枫垂下头，想起那个充满了血腥味和腐烂臭味的夜晚，恐惧感瞬间爬上他的脊背，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虽然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但逐渐逼近的时间却在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

　　失败的下场他比谁都要清楚，可是成功就意味着他总有一天要和妹妹相争，无论哪个结局他都不想看到。

　　安妮：“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您和小姐都活下来。”

　　浅川枫猛然抬起头来，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把扯住安妮的衣袖，正处于惊慌之中的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暗色。

　　“什么办法？！”

　　安妮一字一顿道：“很简单，您只要离开浅川家就可以了。”

　　浅川枫嗤笑道：“我真傻，还以为你能给我提供什么绝妙的好主意。离开浅川家？如果这件事能简单达成的话，我早就离开这了。你走吧，刚才的那番话我就当没听见，不会告诉母亲的。”

　　安妮也不恼，语气平静道：“少爷，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提出这个荒唐的建议。”

　　浅川枫心中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他问道：“说说看。”

　　安妮：“浅川家中布满了监控，在寻常日子想要逃出这里，难如登天。但今天却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周围的电网设备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备用电源的能量只够维持照明系统，如果所有监控全部开启的话，备用电源的电量撑不过半天。也就是说，这些监控现在都只是摆设。而且暴雨会抹消掉您的痕迹，家主她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您。这可能是您唯一能够逃出去的机会了，您真的不想试试吗？”

　　浅川枫已经有几分心动，他抬起头来，郑重其事的问道：“安妮，我可以相信你吗？”

　　安妮微笑道：“少爷，我和您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您却是我一手带大的，您在我的眼中和我的亲生儿子并无两样，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浅川枫问道：“我可以带上唯一起吗？”

　　安妮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浅川枫不解道：“为什么？”

　　安妮：“少爷，我能力有限，将你送出去已经是极限了，请您不要为难我。再者说，唯小姐只有十二岁，尚且年幼的她脱离了浅川家后，该怎么活下去，您有想过这点吗？您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相信您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是唯小姐不同。您忍心让她跟着你一起在街头流浪吗？”

　　浅川枫面露难色：“可她要是没有通过考核怎么办？”

　　安妮轻拍他的肩头：“还有六年时间呢，唯小姐的未来还是有机会改变的。而且唯小姐要比您想象的更为坚强，为了再次能与您相见，她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浅川枫垂下头来，低声道：“我明白了。那临走之前，我能不能再和她见一面，要是不告而别，唯一定会记恨我的。”

　　安妮：“我跟你一起去。这件事要是被家主发现了，我肯定也难逃一死。今晚，也是我跟为小姐的告别日。”

　　因为电力断供，浅川家陷入了黑暗之中，浓郁的黑暗犹如萦绕在周围的浓雾，遮住了他的双眼，四周寂静无声，像是一座被世间遗弃的人间孤岛。

　　安妮轻车熟路地按下开光，刚才还一片黑暗的走廊瞬间恢复了明亮。

　　五分钟后

　　“叩叩。”浅川枫礼貌地敲响房门。

　　“来了。”回应他的声音充满了属于孩童的生机感。

　　浅川唯兴致冲冲地拉开门，还不等确认门外来人，她就动作亲昵地挽上了浅川枫的手臂。

　　“哥哥！”

　　浅川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你都没看，就知道是我？”

　　浅川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因为我和哥哥有心灵感应啊。”

　　安妮插话道：“少爷，我们进去再说。”

　　浅川唯并没有察觉到她话语中蕴藏的严肃，脸上的笑容依然烂漫。

　　可当浅川枫将今晚前来的目的全盘托付后，浅川唯就无法笑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你要抛下我吗？”

　　浅川枫面露痛苦：“对不起唯，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浅川唯堵住耳朵，大声道：“我不想听！你这个大骗子！你说好要保护我一辈子的！”

　　浅川枫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他抬起手，想要再次抚摸她的长发，但浅川唯却一反常态地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浅川枫的手就这样浮在半空中，抬着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浅川唯不管不顾地大喊道：“我不管！我不要你走！”

　　浅川枫垂下头，愧疚道：“对不起，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浅川唯仍然维持着一副拒绝沟通交流的样子。

　　见此情况，安妮主动开口道：“少爷，您先回去收拾行李吧，耽误了时间就不好了。至于唯小姐这边，我会跟她好好解释的。”

　　浅川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拜托你了。”

　　望着浅川枫渐行渐远的背影，安妮嘴角扬起一道冷笑，她无声息地对着浅川枫的背影说道：“真是个蠢货。”

　　发泄完自己心中的不满后，安妮转过身来，可却对上一双充满探究的茶褐色眼瞳。

　　浅川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就像是在研究一个新奇物种一样，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含有半分温度。

　　刚才的一幕，她都看到了吗？

　　安妮心下一惊，正欲开口解释，浅川唯却主动岔开了话题：“安妮阿姨，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真的不想哥哥离开。”

　　安妮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怎么会怕她呢？

　　她蹲下身子，扬起一道慈爱的笑容：“小姐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要体谅少爷啊。他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有句话说得好，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唯小姐，你不用感觉太难过，你们只是短暂地分开了一阵子，仅此而已。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到这里，安妮又刻意叮嘱了一句：“对了，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家主哦，不然的话，少爷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离开浅川唯的房间后，安妮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动作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家主，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做了。”

　　浅川抚子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递而来，像是徘徊在黑暗中的魅影，带着几分令人心悸的凄冷：“你做的很好。你家人欠的那笔债，我会帮忙摆平的。”

　　安妮激动道：“谢谢家主。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浅川抚子：“你什么都不用做。”

　　安妮疑惑道：“家主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越界了吗？”浅川抚子的声音骤然变冷，从话筒中传出来的声音犹如实质，伴随着冰凉的吐息，萦绕在她耳畔。

　　安妮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回头。

　　她差点忘了，她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过是浅川抚子手中一颗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当她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被榨干后，等待她的结果将是死路一条。

　　“哐当！”手机摔落在地面上，漆黑的屏幕上清楚地倒映出她们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身着黑色女仆装的她就犹如融入墨汁中的一滴水，而站在她身后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影却犹如在黑夜中盛放的海棠，如炙火般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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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救命！”

　　安妮狼狈的趴在地上，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齿痕。附着在她身上的老鼠犹如一个接一个的吸血虫，近乎疯狂地啃噬着她的血肉，那一颗颗猩红色的眼珠中满是嗜血的疯狂。

　　浅川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待了两小时，等来的居然会是这样惊悚恐怖的一幕。恍然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浅川薰死亡的那个夜晚。

　　当时的浅川薰也是这样，身上爬满了肮脏丑陋的老鼠，那张俊逸的脸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痕，向来温和的笑脸因为痛苦而变得极为扭曲，他艰难地向前爬着，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谁能救救我！”

　　可站在牢笼外的母亲却只是表情冰冷的看着眼前一幕。

　　浓稠的鲜血顺着牢笼缝隙不断往外流淌，可那鲜明的血色，却不及母亲身上那件和服千分之一明艳。

　　今日她又穿上了那件和服，等待着他这个观众的到来。

　　十年过去了，似乎什么都变了，也似乎什么都没变。

　　看到浅川枫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安妮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动作艰难地爬了过来，她将一只手伸出牢笼，卑微祈求道：“少爷！救我！看在我照顾了您这多年的份上，求您了，我不想死！”

　　浅川枫第一反应是他们的逃跑计划败露，没有丝毫犹豫，他立马在浅川抚子面前跪下：“母亲，是我的错，是我求着安妮带我离开这里的，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求您，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

　　浅川抚子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枫，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不惩罚安妮。”

　　“谢谢……”浅川枫脸上的笑容还未曾彻底定格，浅川抚子的下一句话就彻底打消掉了他的全部幻想：“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这群老鼠啊。这些畜生饿了好几天了，现在什么都能吃的下去，再这样下去，安妮迟早会被啃噬成一具白骨。你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

　　浅川枫声音颤抖着问道：“我该怎么做？”

　　浅川抚子扬起一道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将匕首递到浅川枫手中，语气温和道：“杀了她。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我不要！”浅川枫大叫着丢掉手中的匕首。

　　浅川抚子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冷：“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懦弱！”

　　浅川枫不可置信道：“您早就知道我在偷看吗？！”

　　浅川抚子微笑道：“当然，因为我已经计算到了这一切。”

　　浅川枫：“计算……这是什么意思？”

　　浅川抚子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现在该做出选择了，是眼睁睁地看着从小将你养大的安妮阿姨变成一具白骨，还是给她一个痛快呢？”

　　“我……我……”浅川枫神色痛苦地看着落在一旁的匕首，在灯光下，匕首折射出摄人心魄锋芒犹如一把直刺向双眼的利刃，视线触及的那一刻，浅川枫又猛然转过头。

　　“我……”他本想告诉母亲，他没办法做到。

　　可在这一刻，他却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唯！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回去！”浅川枫崩溃地大喊道。

　　一直以来他都有意在浅川唯面前粉饰太平，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家隐藏的黑暗一面，他只希望唯可以平安无忧的长大，虽然这是一种奢望，但至少不是现在，她不该这么早就陷入泥潭中。

　　浅川唯对浅川枫的呼喊充耳不闻，她步伐缓慢地走下台阶，踏在粘稠的鲜血上。

　　她走到浅川枫面前，用炙热柔嫩的小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哥哥，不要哭。”

　　浅川枫连忙站起身来，挡住身后骇人一幕：“唯，听我的话，你先回去好吗？哥哥和母亲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浅川唯打断了他的话：“哥哥，你为什么总把我当成小孩子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所以哥哥，这次你就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语罢，浅川唯主动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匕首。

　　“唯，你要做什么？”

　　浅川唯朝着浅川枫灿烂一笑：“当然是守护你的笑容啊。

　　什么意思？浅川枫还没有弄懂她话语中的含义，就见浅川唯迅速朝着牢笼的方向冲去。

　　“咔哒！”牢笼上的铁锁在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下犹如一段腐朽的枯木，瞬间断裂成了两截。

　　牢笼打开的那一刻，笼中的老鼠顿时兴奋起来，鲜嫩血肉的显然要比地上这具老朽的身体更具有吸引力。

　　“危险！”浅川枫正欲冲上前去，双肩却被浅川抚子死死摁住。

　　“不要妨碍她，她可比你这个废物强多了。”浅川抚子脸上的笑容染上了几分讥讽。

　　只见浅川唯灵活地穿梭在牢笼之中，手起刀落之间，撞上刀刃的老鼠顿时四分五裂，鲜血洋洋洒洒地从空中落下，浅川唯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赤红色。

　　浓郁的红色将她的身躯完全包裹，此刻的她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浅川枫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

　　不过五分钟，笼内的老鼠就被浅川唯解决掉了，而奄奄一息的安妮，也被浅川唯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喉咙。

　　与此同时，压在浅川枫身上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走上前去。

　　他就这样呆愣楞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浴血的身影朝着自己步步逼近。

　　“咚、咚……”心跳速度不断加快，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哥哥……”

　　浅川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这样陌生的浅川唯虽然让他感觉到了几分害怕，但对于妹妹的怜惜之情还是在此刻占据了上风。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你。”

　　浅川唯丢下匕首，轻轻地拍着浅川枫的后背：“我过的吧。哥哥，你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但我已经长大了，现在的我可以保护你了。哥哥完成不了的事情，我帮你完成了，所以哥哥，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心情好点呢？”

　　浅川枫闷声道：“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说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浅川抚子回答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要逃走？”

　　浅川枫的身体蓦然一僵，他慢慢松开怀抱，不可置信地看向浅川唯：“母亲说的是真的吗？”

　　浅川唯微笑道：“是啊，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迅速爬上心扉，浅川枫神色惊恐地看着浅川唯的脸。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长了一张和母亲一般无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