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银子?
谢玉照有?点?茫然, 这?一幕好像是梦,又好像真的发生过,那锭银子滚落在他脚边停下, 但谁会把银子乱扔?
他被幽禁在太子府,府邸门墙很高?,基本上断绝是人无意投进的可能性。
不?等梦中的谢玉照细想, 忽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嘎吱——
谢玉照猛地坐起来?, 奄奄一息的月色遮住他身影, 在黑暗中,他清醒地睁开双眼, 冰冷地朝门口看去。
下一刻,来?人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她?做贼心虚,轻手轻脚地挪动着。
等来?人快挪到床前时?, 谢玉照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他蓦然一愣:
“阿离?”
小姑娘杏眸一瞪,她?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唇边,气声:
“嘘——”
谢玉照刚从梦中睡醒,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难得有?点?怔愣,但他仍是配合地噤声, 他翻身下榻,只穿着一身亵衣,他学着小姑娘的模样, 蹲在小姑娘跟前,想要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
然后, 他看见小姑娘低头从袖子中掏出两个凉透的馒头,紧张道:
“快吃!”
谢玉照抬眼,难得有?点?困惑。
余光觑见床头的桂花结,谢玉照立即知道这?不?是梦境,许是见他一直没有?动作,小姑娘不?由得软声又催了遍:
“谢玉照,你快吃呀!”
谢玉照冷静下来?,仔细地打?量她?,半晌,终于知道她?是醉意未散。
谢玉照视线手中被塞进的馒头,低声问:
“为什么?”
姜亦棠瘪了瘪唇,有?点?纳闷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磨蹭,她?谨慎地朝外看了眼,仿佛是在怕谁发现,半晌,见谢玉照还?不?吃,只当他是嫌弃馒头简陋,她?在夜色中咬了咬唇,无措道:
“只有?馒头了。”
她?抬眼,杏眸在夜中格外灼亮,但她?仿佛有?点?不?安,一点?一点?地和他解释:
“只能偷馒头,不?然会被发现的,孙嬷嬷同情?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偷了别?的东西,会害了她?的。”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压低了声:
“你不?要嫌弃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偷不?到别?的东西的。
梦中的场景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中,谢玉照记不?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垂着视线看向?小姑娘,她?醉酒未醒,那在她?眼中,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况?
而且,小姑娘很着急,她?一边催谢玉照,一边小心地朝外面看去:
“我要在天亮前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的。”
说罢,她?皱了皱细眉,小声嘀咕:“但今日这?条路好像有?点?短。”
姜亦棠有?点?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进的太子府了,好像今日格外轻松。
谢玉照心尖跟着颤了下,他猛然攥住了姜亦棠的手腕,他眸中情?绪翻涌,但被他抑制着,晦涩地问她?:
“姜亦棠,你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姜亦棠脸上血色稍褪,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玉照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尚、尚书府。”
谢玉照被幽禁的消息传出来?后,她?就再没来?见过谢玉照,她?只能是从尚书府而来?。jsg
谢玉照的问话,揭穿了眼前平静的假象,她?难堪得唇色惨白,她?早就抛弃谢玉照了,如今的所作所为落在旁人眼中怕只是惺惺作态。
姜亦棠蜷缩起指尖,她?眼睑无措地轻颤着,不?敢面对他。
夜深人静,安静得仿佛天底下只剩二人。
自姜亦棠回答他后,谢玉照就一直没有?动静,他手中还?拿着姜亦棠塞给他的馒头,他脑海有?一刹间的空白。
他顺着姜亦棠的话去理解,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姜亦棠仿佛把他当成了前世?被幽禁的他。
他有?点?听不?懂姜亦棠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玉照无比确认,在被幽禁的五年中,姜亦棠从不?曾来?见过他,那么,她?的那句“今日这?条路怎么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她?曾经来?过?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谢玉照倏然抬起头,他失去一贯的冷静,急迫地问向?小姑娘:
“今日之?前,你来?过?”
可能吗?
谢玉照一动不?动地看着姜亦棠,他仿佛是要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错过她?的半点?情?绪。
姜亦棠被他吓得身子一抖,听到他的问话,没忍住瘪了瘪唇:
“你府邸被禁军把守,我进不?来?。”
小姑娘终于红了杏眸,她?咬着唇瓣,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她?偷偷来?过,但把守太子府的禁军很凶,不?许任何?人出入太子府,她?根本不?敢露头,又怕姜昃旼知道她?偷跑去太子府的消息,又把她?关回颂桉苑,姜亦棠甚至都没沾到太子府的边,就被禁军吓回了尚书府。
姜亦棠咬唇,把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被困在颂桉苑时?,和青粟一起绣了好多帕子,托人卖出去,攒了许久,她?才攒到一锭银子。
曾经被谢玉照护着的时?候,她?算得上奢侈,从未想过一锭银子原来?那么难赚。
难赚到让姜亦棠怀疑,她?的银钱有?被人克扣。
但姜亦棠没办法,尚书府没人敢帮她?,她?明知那个奴才贪心,也只能让那个奴才帮忙售卖帕子。
那日她?离开前,绕到太子府后院,她?知道太子府的布局,所以,她?站在距离前院只有?一面墙的位置,把她?攒了许久的那锭银子扔了进去。
她?不?知道那锭银子对谢玉照有?没有?用,但她?只有?那一锭银子了。
万一呢?
万一他就差那一锭银子打?点?,她?是不?是就能帮到他了?
借着这?种安慰,姜亦棠心中的愧疚才能淡去,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不?敢陪他去送死。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收敛,明明刚才还?觉得无措不?安,如今提到这?件事,却是哭得停不?下来?,不?断抽噎着说:
“我攒了好久,针都把手指戳破了,就攒了一锭银子!”
小姑娘委屈地咬重“一锭银子”四个字,然后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她?还?说我不?乐意,日后就找别?人帮我卖,但我找不?到……”
姜亦棠越说越难受,她?在遇到谢玉照前,也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
她?好歹是府中的三姑娘,那时?哪怕姜霜鸢不?喜她?,她?一月也能有?十两银子零用,衣裳和吃食也没有?短缺过,偶尔也能得些厨房的糕点?。
认识谢玉照后,她?着实过了两年好日子,人人追捧欣羡。
但是好短。
短到姜亦棠有?种仿佛只是做梦的错觉,谢玉照被幽禁后,姜昃旼怕惹麻烦,直接把她?软禁在颂桉苑。
府中的奴才对她?也越来?越怠慢,膳食送得越来?越晚,到后来?的敷衍了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日会去厨房偷东西,甚至她?还?不?敢多拿,只敢偷两个馒头。
她?哭都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低泣着:
“你别?怪我,我只是害怕……”
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她?过得也很艰难,被困在一所小院子中,整日都见不?到人,青粟和冬儿都是府中的婢女,姜霜鸢时?常会把二人叫走使?唤,她?只能待在窗前看着外面槐树探进来?的一根枝丫。
她?哭得很凶,头埋在双膝上,哭得身子轻颤。
谢玉照怔怔地垂着视线看她?,他这?个时?候终于恍然,他被幽禁,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他早就了解姜昃旼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她?来?见他?
他听着小姑娘说她?害怕,心中后知后觉地涌上一阵针刺般疼意,谢玉照握紧双手,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他伸手把小姑娘搂住怀中,低哑着声:
“是我不?好……”
谢玉照曾经固执地想要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忍心见都不?来?见他一眼?
但现在,他忽然醒悟——他从来?都不?想要小姑娘陪他同甘共苦,他只是想要知道她?对他并非没有?半点?在意。
谢玉照搂在小姑娘腰间的手都在轻颤。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前世?除了那两年时?光,他带给小姑娘的只有?拖累和苦楚。
甚至,那两年,都是她?曾拼命换来?的。
而且,谢玉照不?得不?承认,即使?是那两年,他也没有?做得有?多好,她?过得也并非全然是开心,她?背地里被人取笑,被褚栎秋等人欺负,甚至在她?回来?后,她?都曾对褚栎秋藏着一股自卑。
谢玉照喉间蓦然涌上一抹腥甜,他抱着小姑娘,眼中皆是晦涩难辨的神情?。
小姑娘仿佛哭得累了,趴在他怀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谢玉照觉得怀中忽然一沉,他低头,就见小姑娘趴在他怀中睡了过去,只是依旧紧攥着他的衣袖。
谢玉照抱着小姑娘,没再回思甚苑,而是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照进来?,落在女子映着泪痕的脸上,她?细眉依旧轻蹙着,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她?今日的确累了,房间中响起细微的轻鼾声。
谢玉照坐在床前,他没有?半点?困意,一点?点?替她?把泪痕擦拭干净。
他起身去打?了水,又替床上的人重新擦拭了一遍,小姑娘爱俏,泪痕落在脸上,翌日醒来?会不?好看的。
等做好这?一切,谢玉照刚好起身,忽然听见小姑娘无意识地呢喃了句什么。
谢玉照听不?清,不?得不?凑近,许久,他终于听见小姑娘说了什么:
“……谢玉照……别?谋反……”
她?好像在做噩梦,睡觉都不?得安宁,细眉忧愁地拢在一起。
谢玉照蓦然闭了闭眼。
他想说,如果有?可能,谁会想要谋反?
但最终,他只是弯下腰,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眷念得不?舍得起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艰涩地应她?:“……好。”
重来?一次,他怎么可能会再重蹈覆辙?
他会把小姑娘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