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身上有神有鬼*
马雄飞配合医师检查, 忍着躁郁老实了两日。
第六日晚又闪避开监督他的警员,遛向了银禧花园,不早日找到程爱粼, 他寝食难安。
银禧花园的后苑宽硕, 仿制了一隅大唐芙蓉园。
苑中章法玲珑,亭台大雅, 及人高的灯笼漫天盖地?映着汩汩溪流一片晕红, 他们行古制,聚风雅,常在后苑行曲水流觞之仪。
马雄飞只觉得这园子哪哪都是金银味, 易让人陶醉上瘾,前几日他在这办事, 就看到有人抽抽着朝天鼻子使劲吸,想吸尽财帛滋味。
马雄飞依葫芦画瓢, 冲着后苑直嗅。
楼上有人开窗,四目一对, 谢祥德乐了,“马伍长, 您这一脸痴相?,简直是饿狗隔河看骨头。”
“谢祥德,你下?来!”
两人立在乌漆漆的后巷, 谢祥德刚掏出?雪茄, 觉得不合适,又默默地?揣了回去,“我已经在县署录口供说得很明白了。”
“我不要听虚, 我要听实。”
“虚和实都一样!”谢祥德避让垃圾车,贴墙站, “程爱粼给我电话,让我在罗浮山路的十字路口等她,大约等了20多分钟,人来了,她把Jori给我,怕孩子身上有些难言的伤会在公立医院留记录,就让我带她去地?下?诊所,我把她带到瓦拉那里,那里你们是知道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中了黑|枪着了道的都往那儿跑,可靠。Jori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但身体没什?么大碍,我就送回县署了,就这样,没什?么要藏着掖着。”
“说程爱粼。”
“说她?”谢祥德窝火,一肚子气,“她有什?么说的,最会给我捧花,给我灌汤,说她信我,说谢氏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骨子端正,这种话我没抵抗力?啊,我太?喜欢听了。整个家族就数我最废物,就数她能夸我夸到点子上,一边夸,一边坑,要不是她,你们能盯着我录8个小时的口供,就差没摁着我脑袋画押说Jori现?在这样子是我造成的,一个个酒囊饭袋的脑子啊,威榔能有青天,还就是你们一家顶着,现?在家散了,蔡道坤来了,蔡道坤啊,蔡署,笑面?虎一只,威榔要变天喽。”
“为什?么雇她,”马雄飞有些撑不住了,拐杖也支不起?他身上的锐痛,他咬牙将全身的力?道泄在墙上,脸色葱白,眉目乱跳,垂着头看地?,“你心里很清楚,以她的谈吐、学识、阅历、行事的方式方法都远超于她给你的证件年龄,你怎么敢用?”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的身份她的来历,我只要清楚,自从她在这,银禧上座率无限满员,客人拘谨的意识开始寻求自由?,她百鸟朝凤地?成了所有人的灵感缪斯,八方来财恭喜恭喜,她行她的路子,我赚我的钱,互惠互利而已。”
马雄飞拧眉,“互惠互利?行什?么惠,取什?么利?”
“不打?听,也没必要打?听,”谢祥德在漫漫蟾光下?看着脸色青白的马雄飞,“她太?迷人了,对不对,也勾住了马伍长的心,我知道这种感觉,马伍长,”谢祥德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她不是个善人,这就是我不愿打?听的原因?。”
马雄飞闭眼,身子扛着千斤,双膝撑不住往下?坠,谢祥德扶住他,“她说她是救Jori的母亲,但我知道,她真?的要救的是你,我在一个地?方,看到过你的照片。”
“哪里?”
“她的项链里,”谢祥德神秘地?眨眨眼,笑得没心没肺,“心形的银坠子,能打?开,一边是你,一边是Ksitigarbha(地?藏),她把你放在了与神明一般的高度里。她身上经常有种味道,不是很明显,但只要风一过,就一定能闻见,你闻到过吗?”
马雄飞点头。
谢祥德追问,“知道是什?么吗?”
马雄飞摇头。
“三?神香。银禧花园有位能通阴阳的老客闻到后跟我说的。三?神香,能开天门地?户,能通灵达圣,他说程爱粼很邪性,身上有神又有鬼。”
威榔县城内。
月光澄莹。
威榔的巴刹山坳内。
盲风怪雨倾盆而落。
山间田地?的灯笼被风雨狂嗥打?蔫了。
迸出?的火星滚在地?上燎糊了油纸,烂糊地?黏在地?上;有的被刮上了天,在空中疯狂打?转。
田间黑幽幽。
立在农舍草屋下?的男男女女,童子牲畜无声地?凝视着天空,雨水捎进来,打?得他们眼睑生疼,冰冰冷冷。
有两个人披蓑衣戴蓑笠。
窝在一棵约莫四丈高的榕树下?,树干斜出?,如?飞龙破雾遮护着两人,树冠盘根错节,绿盖如?阴,气生根似老者的长须,顺着风势来回拍打?两人脑门。
程爱粼缩着脖子躲开。
她颈上绑着厚厚的纱布,依稀有血色泛出?,整个人颓废不堪,懒懒散撒,眼睛都不想抬,“这雨不会把苗儿打?死?”
“水满塘,粮满仓,塘中无水仓无粮,”Prophet搓饵上钩,用荡式抛法打?了八分竿,浮漂刚入水,顿口的信号就出?现?了,他手腕猝然发力?,提竿刺鱼。
一条青鱼甩着尾跃出?水面?。
“12!明儿全鱼宴!”一头斑白的Prophet笑如?稚童,“我们一家都爱吃鱼,瑟拉芬爱吃,我爱吃,我那炸成碎末的儿子也爱吃,他母亲也爱。前年,他们在我的海钓船上放了液|体炸|弹,落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沉着沉着,眼睛睁开了,再沉着沉着,身子轻了,突然能呼吸了,像条鱼一样畅游起?来。”
Prophet鱼筐大丰收,而程爱粼的竹篓中空空荡荡。
他大笑,“你的心不定,后悔跟着我们一起?走?”
程爱粼索性将长竿一扔,揣着手仰于树干中,萤火虫簇簇飞舞,在暴雨中组成了一轮黄月。
“我不喜欢垂钓,费时间,也不愿意按部就班去一点点磨功夫。跟你们走能穿捷径,你留我的命是你心软,你希望你儿子像我,一边能敬供神佛,一边能杀人如?蓺;而我跟过来,是因?为原本要走5年的路,经你们加持,5个月就能完成。”
“要完成什?么?”Prophet重新?搓饵上饵,“我听Hale说,他用了些极端手腕帮你拿到了一些排污厂的数据。”
“互惠互利怎么样?”程爱粼眼睛亮堂堂,捂着脖子看向老头,“把我送上独立记者的位置,让我去报道最真?实的声音。”
“我能得到什?么?”
“回报很丰|腴的,把乌玛的公关交给我做,我帮你们洗得白白净净;其实我还有一个作用,我能消解你对你儿子的失望。”
“他在19岁的时候,没有太?多理想,他不喜欢空中楼阁。”
“Prophet,我没有在空中楼阁,外在的数字是不可靠的,你得扒开我脑子,看看我的真?实年龄。”
“你啊,身子瘦,骨子贪,太?贪!查新?闻只是幌子,你在银禧听一听猜一猜也能爆大新?闻啊,你真?正想干什?么?你自己说。”
程爱粼沉默了。
Prophet一提竿,这一回,没刺上鱼嘴,让黑鱼跑脱了,“你想借刀杀人,当你一击不能毙命时,需要留后手来帮你补刀,乌玛就是你的刀。程爱粼,我带你走,不是弥补我儿子的遗憾,而是你壮士断腕的能力?,能把所有人组盘利用的决心,像谁?像我。”
老头身上有种泰山压顶的气势,迫得程爱粼背脊透凉。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在把Jori递给谢祥德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步,复生之途走一遭,她胆怯又惜命。
胆怯浪费时间,珍马雄飞的命。
无论如?何?,杀李志金才是她的最终目的,为此,她愿意豪赌一把。
Hale给她的资料密密匝匝,她从夜半看到清晨:
【惹玛村每到夜里便会有大量黑色污物从排污暗管口流泻进桂花河道】
【褐色、白灰色废渣被植物粗糙掩盖,泥土植物呈焦黑状,周遭用果树种植园遮掩,落脚处非扎实泥地?,每一步可深陷70公分以上刺鼻废渣】
【庄稼减量绝产多达千亩以上】
【村民患癌几率飙升,伴随着大量胃肠疾病、免疫系统疾病、克罗恩病、痢疾及哮喘的发生,死亡离增加】
【公司怠慢更?新?处理被氮、粼和其他化学物质污染的废水系统,并向政府隐瞒氮数据及地?下?水的监测结果。
【真?实的采样监测显示,排放污水的氨氮浓度为27.3mg/L,总氨浓度为32.7mg/L,分别超标4.46倍和1.18倍】
【面?对抗议者,不止一次纠集暴|力?集团对村民进行枪|械威胁,致死致惨数人,草菅人命却碍于证据链不足而无法抓捕】
……
她要用“污水排放致村民伤残”来迈开突发记者身份的第一步。
程爱粼盘腿坐在床榻上,刚要确定行程日期去实地?秘密采访。
手机就突然响起?警报,她低眉一看,是楣南小区414房间被入侵的警报!
谁,会在深夜。
拜访她的闺房。
马雄飞没开灯。
手电光晃悠悠一路照进414的客厅,他怕拐杖印留下?线索,便搭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手电光芒一定,硕大的米奇镜子映出?了他吃力?强撑的模样;光芒再一定,是小黄人banana的懒人椅,光芒一歪再定格,是圣诞老人肥硕的肚子和一脸骄横的麋鹿。
天天真?真?。
可可爱爱。
马雄飞不知怎地?,突然垂头笑了起?来,他笑声沙沙茸茸,带着点儿颤音。
程爱粼在巴刹山坳里浑身一激灵,屏幕里,她只看到滑动的光线,不见人影,可这笑声她太?熟悉了。马雄飞,她眯起?眼“啧啧”了两声。
他心燥了,用了最没脑的方式,跟她一样,傻兮兮地?闯空门。
414屋内很绮丽,明亮简易的色块碰撞在一起?,有了青春俏皮的姿色。
马雄飞从未偷偷摸摸进入一个女孩的家,他抓着手电的掌心汗淋淋,不知是紧张,还是伤口痛得烧心,刚才一笑,牵扯着整片胸膛和腹部的伤口,他扶着矮柜缓了良久,实在移不动步子了,忙服下?两颗止|痛药。
背倚着墙,一点点蹭到地?上,摇着脑袋喘息,此刻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是皇家警伍长,竟学歹人私闯屋宅,可他转念又一想,她闯一次,他回一次,礼尚往来,不丢人。
疼痛舒缓了,马雄飞便颤巍巍起?身,他终究还是需要拐杖,拖着步子回玄关去取。
客厅、卧室和阳台是大开间,酒吧高台摆放着咖啡机和烤箱,手电光平行一照,上面?一层浅薄的细灰,程爱粼有段时日没回家了。
遍地?都是绿植,郁郁葱葱,她有很多生活的小腔调,都平铺在她风格的选择上。
马雄飞觉得娇憨,这是她的另一面?。
阳台中央摆着架天文望远镜,正对着县署大门,马雄飞的笑容渐渐停了,双眉一蹙。
矮桌和蒲垫的方向亦对着县署,她果然是在监视他的出?入时段,她很了解他,知道他有长期留宿县署的习惯,所以没有选择做他的邻居,而是扎根在这里,对他进行有效的实时监控。
程爱粼,程爱粼,在答案即将呼之欲出?时,失联失踪,是主动还是被动。
他这两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相?信程爱粼有魄力?干出?自我放血的事情。
光芒的悠悠晃动中,马雄飞白纸一样的脸色出?现?在屏幕里。
程爱粼心下?一窒,扭头看向从门廊经过的Hale,她心急却不燥,她要贴地?蛰伏,总有一日,她会把马雄飞的失血还回去,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是冤家。
马雄飞挪着脚步开了冰箱门,一股酸腐的浊味迎鼻而来。
半盒牛奶已经成了渣质,西红柿蓝蓝灰灰长着长毛,她买了很多蔬菜,还有个拿玻璃碗装的酱料,酱料已经发酵霉变,所有的恶臭都来源于它。
马雄飞此时才发现?,她所有的餐具用品都是两套,门口的拖鞋一男一女,长凳一高一矮,瓷盘一红一蓝,水杯一黄一绿,饭碗一粉一紫,围裙一黑一白……
他接着向书?房探去。
突然马雄飞不动了。
他瞥见了高悬在墙顶的摄像头,仪器亮着红灯,正随着他的脚步而转动方位。
它在发现?马雄飞的目光后,猝然停止。
马雄飞瞪着摄像头。
程爱粼睨着马雄飞。
“程爱粼——”马雄飞攥紧拐杖,一双眼似刀似斧,磨牙咬唇一字字向外蹦,“程,爱,粼,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