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绿潮 [重生] 野次鬼 4021 汉字|16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6章

  *少?年呐*

  程爱粼猝然睁眼, 双手捂摸着脖子。

  喉头的壅塞让她眼泪鼻涕一起淌,咳得肺都战栗。

  迷蒙的目光讷讷投向前方,座位, 扶手, 摇晃的车身,劈头盖脸的倾盆暴雨拍打窗户。

  买菜阿孃、背包学生和领带裹裙的工薪族, 每个人都湿漉漉, 随着司机豪放的驾驶速度拥成一听罐头,前前后后的冲退。

  程爱粼震悚得看着眼前一切,寒凉之感似蚁群, 从脚尖一路窸窸窣窣往上爬。

  小腿大?腿,肚腹胸膛, 最后是眼睛,冻得在眼膜处结了层白霜。

  她母亲是佛教?徒, 家中常年供奉地藏,她常在逼仄的庭院仰头看艳阳, 直至泪流满面,“粼粼, Ksitigarbha(地藏)叫我做最温柔的人,我做到?了,不做错事?, 悔事?, 我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就能坦途地进?入下一世。”

  可程爱粼不是。

  她在道德上没有办法?进?行自我辩解,她参与?过太?多结果正义, 但过程不明不暗的行动。Ksitigarbha是掌管地狱所有恶鬼度化事?宜的菩萨,不可能这么轻饶素放。

  “你也真是心大?!我都这样了你还?能睡着!”身侧女孩的声音又脆又亮, 毫不客气的推搡程爱粼。

  不想程爱粼整个身体都在发僵,随着她一攘直接撞向车窗。

  女孩吓一跳,忙拉住她胳膊,程爱粼脑袋一回?旋,就看清了女孩的面容。

  齐贝昂。

  是齐贝昂,是,也不是,准确的说,是曾经的齐贝昂。

  程爱粼一激灵,霍然扭头看小巴的窗户。

  玻璃脏污却也能看出那?不是29岁的脸,她扎了两条蝎子辫,柳叶眉,眼睛画着烟熏,口红消了大?半,两个银色的大?耳环摇摇曳曳,稚嫩且风情。

  程爱粼掐着自己面颊,肌肤质感年轻得能掐出水。

  齐贝昂蹙眉探头,“干吗呢?照什么?”

  程爱粼拗劲地狞着,脸蛋涨红了一片,留下两道月牙甲印。

  她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看屏幕。

  “6月30,”程爱粼喃喃,“哪年?”

  “什么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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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一年?今年哪一年?”程爱粼提声。

  “2009。”

  “2009,”程爱粼哆嗦着唇,“2,0,0,9……2009,2009年?”

  “对2009!没事?吧你,是我被下|药,不是你被下|药,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不正常。”

  程爱粼兀的笑?了,捂着嘴,2009?2009!

  她近乎忘了怎么呼吸,双手开始打颤,喘息声逐渐放大?,心跳震耳欲聋。

  小巴到?站的提示音一响。

  程爱粼急促地跨过齐贝昂,挤着人群跳车,撒腿往街面跑。

  “程爱粼!”齐贝昂匪夷所思,拿起两人的小挎包下车追。

  盲风骤雨几乎要把程爱粼卷走,她油绿的亮片短裙被浇得紧紧黏合在身上。

  小高跟“啪|啪”踩着水坑,目光所及处——灰蒙的天,沿街商铺里一团团昏黄的橘色光芒往外吐露,五金店、鞋帽店、首饰店、电器店、药店、小吃店……都镀着层怀旧的色彩。

  是2009,真的是2009。

  程爱粼难以置信地疯笑?,尖叫,跳跃。

  她冲到?报刊铺,扯过一份《南洋商报》,“2009年6月30日,版面,世界金融史最大?金融欺诈案主?犯伯纳德麦道夫被纽约南区联邦法?院判处150年监|禁……”她一字一句缓慢的读,对着卖报妇女傻笑?。

  女人正在照镜描眉,程爱粼劈手抢过镜子,车窗不明晰,镜子才真正能瞧见皮骨。

  是她,19岁的她,她回?来了。

  Ksitigarbha(地藏)听见了她的发愿。

  他显灵了,显灵了!

  齐贝昂气喘吁吁跑来,夺过镜子还?给女人,点头哈腰的道歉。

  她开始气恼,“你怎么回?事?,是你拉着我要报警的,我们还?感着冒呢哪儿能这么淋雨,车还?没到?站……这种鬼天气等一辆车多麻烦!”

  程爱粼回?身一把抱住她,死死搂着。

  她入狱前的那?次请客,齐贝昂吃得泣不成声,一遍遍问程爱粼,为?什么要请兰花饭,为?什么要有始有终,什么叫始什么叫终,她直觉一向敏锐,憋到?最后也没敢开口问程爱粼是不是要告别世间。

  两人分别时,齐贝昂攥着她手腕不放,“你出来的时候,我肯定有孩子了,如果你愿意,就当她/他教?母吧,你知道我不喜欢隔代养育,我跑突发的时候,你江湖救急帮我管一管。”

  “贝昂……”程爱粼刮掉眼泪,撇头不看她。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得给你找点念想,你离我越来越远了你知道吗,我都要抓不住了,你别死,我求求你你别死!”齐贝昂声嘶力竭,“你生命里不是只有马雄飞!你有玛姬嬷嬷,你有卡唛的兄弟姐妹,你有我!我们都很重要,都是你家人,都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程爱粼不知道齐贝昂得知她吊死在牢监的高窗上会是什么反应,会有怎样的举动。

  她豁命搂着如今青春盎然的她,“真好,真好啊。”

  齐贝昂被这举动搅得大?惑不解,却也被程爱粼身上的哀思所撼动,讷讷地伸手摸她额头,“你要不要休息几天,先住我那?儿,再回?卡唛,我们得把购物?清单上所有的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你要开始跟巴松帕练习体能,咱必须在武力值上横扫半岛。”

  程爱粼所有的神思记忆全部归位。

  她想起来了,前天刚填完大?学志愿——吉隆坡皇家警察学院刑事?稽查专业,一个月后她将启程去吉隆坡参加5场学术能力及体格测试。

  齐贝昂则报了环太?平洋大?学联盟的佼佼者——马来亚大?学新闻传播专业。

  两人为?庆祝人生的新篇章,去了不查身份ID的地下琼花酒吧。

  在程爱粼出去打电话之际,齐贝昂被三个喝多了的男青年骚扰。

  明确拒绝后,三人鬼脸狰狞地扯着她脖子,将她掼进?卫生间,若不是程爱粼回?来的及时,拿拖把把三人的大?腿根抽烂,齐贝昂实在难逃一劫。

  即便性?子爽朗,敢爱敢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伤害吓傻了。

  程爱粼二话没说,拉着她去报警,威榔警署在县城东边,两人坐着小巴,穿过东曦即驾的小城

  只是这一路充满了炽烈的梦幻变迁。

  招魂扬幡,起死回?骸,19岁的程爱粼已是中年心。

  东郊码头的县署楼是法?式风情的老洋楼。

  可里面传出的声音却不雅致,齐贝昂气急败坏地嚷,“我穿这裙子怎了?什么叫我穿这裙子就得面临这样的风险?你这什么狗屁逻辑,你这什么眼神!”

  尖酸刻薄的男人一回?头。

  程爱粼差点呛着自己,竟是熟人,年轻了10岁的迈叔。迈叔啊迈叔,他对马雄飞的嫉恨之词犹如在耳,灼起了程爱粼心尖上的火气,“你们这里管事?的人呢?”

  “我就是!”迈叔抖着腿,不可一世。

  “你不是。”程爱粼阴瘆瘆。

  “我就是。”

  “你不专业,所以你不是,”她气势浑厚地盯着他,“裙子短就该被摸是吧,如果不是因为?穿得少?,怎么可能被猥|亵,你就是这么想的,受害者有罪论。我要找这里管事?的人,有没有!”程爱粼突然爆发式的提声,“有!就给我去请!没有!就说没有!哪儿那?么费劲!”

  所有人都被这气势骇得停下手头工作。

  程爱粼耷拉着脸立在办公大?厅中央,比身侧的警察更像警察。

  “Penal Code(《刑事?法?典》),性?|骚扰被定义为?‘在生活工作中,任何针对某人的行为?若含有性?的性?质,无论是口头的,非言语的、视觉的、手势的,还?是身体触碰的,令人觉得反感或羞辱或对其构成威胁的行为?,都可以构成性?骚扰!政府还?制定了 Code of Practice on the Prevention and Eradication of Sexual Harassment in the Workplace。国家律法?都在努力全方位的保护弱势,你披着执法?者的皮你不保护,你自己说你专不专业!”

  迈叔面孔一阵黑一阵白,气得切齿。

  齐贝昂走到?她身侧,压声,“你什么时候查的资料?”

  “糯米饭有甜有咸,吃什么写下来插这,今天没有鹅肉,”程爱粼讽刺一笑?,慢悠悠掏烟,一摸兜才想起自己现在19岁,只能拾起桌上的薄荷糖去瘾,“当什么皇家警,炒糯米饭去吧。”

  这牌子的薄荷糖清凉,马雄飞最爱吃。

  程爱粼一含,眼泪差点出来。

  “什么事??”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程爱粼的神情猝然滞在脸上。

  她终于意识到?,当她看到?迈叔时自己觉得异样,却死活想不起的遗漏信息究竟是什么。

  程爱粼缓缓回?头,走廊漆黑,窗外暗沉的灯影撒入,勾勒出一个庞然大?物?。

  大?物?缓缓踱步而?来,面孔乍现在灯下。

  程爱粼瞳孔震悚,瞬间丧失了呼吸的觉悟,头颅被重击得嗡嗡直颤。

  那?个用生命给她搭建活路桥梁的男人此刻就鲜活的立在她面前,还?是那?么老成持重,但毕竟年轻,夹了些意气风发。

  “我是这里的伍长,马雄飞,有什么事?,我可以处理。”

  程爱粼缓缓撇头,攥着心口,过重的震荡让她满脑子都是惊锐的尼庵诵经声。

  在那?音传音的裂隙中,思绪飞腾着他的简历过往,他在威榔,2006年他带着秘密任务降任威榔县,成了个名?不经传的小警员,暗查高额贿赂致屠村死亡案,2009年,他蝉蜕龙变,虽是伍长,却受到?各执法?部门的青睐,成了极端罪恶和民?众安全之间最牢固的高墙。

  程爱粼双膝发软地向墙面栽去,连忙支起胳膊撑住,她低垂着脑袋,压根没有抬头的勇气。

  马雄飞的眼神在两人间兜绕,最后停在她半死不活的身形上,“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复而?看向齐贝昂,用目光询问程爱粼受了什么伤害。

  “她……她没事?,她陪我来的,心情不太?好。是我要报警,凌晨4点左右,我在琼花酒吧被骚扰,如果不是她救我,我就被猥|亵了,可能更惨。那?三个男的一看就是惯犯,先是在我芒果汁里下药,我喝得不多,就一口,没太?大?反应,他们等不急了,一人拉一边,捂着我嘴,最胖的那?个挡在后面阻拦别人视线。”

  齐贝昂想起当时依旧毛骨悚然,下意识想拉程爱粼。

  不想程爱粼的面色比她还?惨白,身子被碾磨得几乎没了骨头,全然靠墙面支撑。

  马雄飞轻轻颔首,“跟我来。”

  工位上,迈叔嚼着生糯米,阴毒的目光穿过文竹,剐蹭着三人背影。

  马雄飞将她们领到?接待室,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一份表格,“把姓名?,联系方式,地址和上面所涉及的问题都解答一下。”

  他将水递给程爱粼时,蹭到?了她指尖,似团冰坨。

  马雄飞兀的蹙眉,他从未碰过这么寒凉入骨的肌肤,像是死人温度,沉吟片刻他出了接待室,半晌后端着杯热茶进?来,轻轻放在垂头不语的程爱粼面前。

  “事?情发生的细节都写清楚,有没有看清他们的样貌?”

  “有,灯很暗,但是能看清。”

  “你有没有留照片?”

  “照片?”齐贝昂突然反应过来,“有有有!有有!我们拍了!”她抓着程爱粼挎包把手机掏出来塞马雄飞手里。

  照片上,三个青年瘫躺在地,捂着大?腿根“嗷嗷”哭嚎。

  马雄飞往后一翻,是三人的特写样貌和断成两截的拖把棍。

  “谁打的?”

  “啊那?个,”齐贝昂装傻充愣,“路见不平的好人。”

  “我打的。”程爱粼终于抬起头,她声音不如齐贝昂清脆,似醇酒的中音,很有特色,轻轻握住浓茶,目色沉沉地看向马雄飞,“有人跟我说过,这种人的二弟留着只是摆设。我第一次下手,不知道它们这么疲软,没掌握好轻重。”

  马雄飞面无表情,但双眉渐渐挑起。

  刚要开口,师父布拉特提着公文包匆匆而?来,“去技术厅把这个给阿蒿,等到?出结果后发到?市署邮箱,这边我来处理吧。”

  马雄飞离开后,程爱粼的呼吸才通畅起来。

  人也松落了,打量起布拉特。她之前只在照片上见过她样貌,凌厉,肌肤粗糙,爽利的短发,瑞凤眼压的很低,瞪人时会有强烈的进?攻感。

  她细心地安抚齐贝昂,将所有资料收集好,承诺定时给出回?馈。

  最后看着两人湿透的衣裙,从办公室抽屉拿出折叠伞,又给程爱粼披了件黑色开衫,“你脸色不好,回?去洗个热水澡,煮碗姜汁,闷头睡一觉。”

  程爱粼扯了扯嘴角,道了声感谢。

  重生的狂喜簇拥着她,已然身心俱疲,与?马雄飞的碰见更是飓风飓浪,打得她措手不及,眼前昏黑了两次,灌下那?杯浓茶,才定下心神。

  “我要换大?学,我要学新闻。”她立在县署台阶上仰看硕雨漫天。

  齐贝昂眸子一亮,激动得扬笑?,“好呀!换成马来亚,咱一起申宿舍,不然我还?得跨半个城去警校找你,你那?管得严,让不让人进?都不知道。”

  程爱粼恍惚地笑?,“不去吉隆坡,我要留在这,我要去威榔彬赫大?学。”

  齐贝昂瞬间炸毛,“威榔彬赫?你疯了吧,你雅思成绩7.5啊!你甚至可以申帝国理工和伦敦政经的!程爱粼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打了那?三个人负罪感太?重,他们活该,我,是因为?我你动得手,你在救我命,你就是当皇家警的料!”

  “对你来说这个文凭很重要。”

  齐贝昂气急,“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好不好!

  “现在不重要了,”程爱粼转头看她,目色平和而?强大?,“我要学新闻,当独立调查记者,讲最真实的声音,以至于英雄蒙难时,我可替他平冤昭雪。”

  她要投桃报李。

  既然马雄飞能动用生命的力量去守护她,那?么这一次,她也可以。

  三层技术厅。

  马雄飞等着在电脑前十指飞舞的阿蒿,走向窗台抽烟,眼神不经意一瞥,即是一怔。

  那?个口吐莲花却神色萎靡的女孩就站在他窗下,一动不动。

  暴雨中,那?双烟熏的眼睛哀痛且多情地凝视着自己,眼泪化了眼影,缓缓流下两道黑泪。

  看到?马雄飞看她,程爱粼没有闪躲,她疯狂吸纳着他的样貌。

  绝美的Ksitigarbha(地藏),巍峨的Ksitigarbha,灵氲的Ksitigarbha,终于在赴远远乡后,让她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