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噶腰子
腥咸的海水直往叶萝萤口鼻里灌, 肺火辣辣地痛。
这还是其次，被水包围淹没的恐惧才更让人绝望，仿佛置于无边黑暗。
眼前又开始走马灯, 原著里原主经历的一切再次重现，很快又出现她穿进来后的场景, 一点一点覆盖掉了原著的画面。
“叶萝萤”没有夫离子散，没有被娘家欺负得惨兮兮，更没有死在简陋的出租屋里，而是在娱乐圈大放异彩, 星途璀璨, 坐拥财富无数。
最后剩下周元濯蹬蹬蹬朝她跑过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见她不应，继续叫“妈妈妈妈”，吵得她想捂耳朵。
还没把手抬起来, 却见周元濯背后走出一个人影, 身材修长高大，只是看不清脸。
叶萝萤瞪大眼睛，想看看这是谁，然而直到人都走到她跟前了，那张脸还是灰蒙蒙一片。
她想直接问“你是谁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这不是有气儿吗，怎么还不醒？淹出毛病了？”
忽然,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眼前情景瞬间消散。
叶萝萤猝然清醒, 强忍住急喘的冲动, 屏息凝神继续装死。
浑身湿漉漉的，耳边有海浪声，身下的地板微微摇晃，轻微的海腥气，叶萝萤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谁家好人救了人把人扔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啊？来者不善。
她好后悔没有带保镖。
“哟，装挺像，大明星演技不赖啊。”
下一秒哄笑声响起。
淦，被发现了。
叶萝萤正天人交战，是继续装死，还是直接睁开眼睛，就听先前那个阴恻恻的声音继续响起：“打桶水来，给周太清醒清醒。”
再不悠悠转醒是不行了，在装死和装睡之间她选择装傻。
叶萝萤慢慢睁眼：“这是哪里啊？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啊大哥——”
微弱而欣喜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萝萤瞪大眼睛，这人好眼熟啊，简直就是那个梁沐天的年长版。
只是他的脸色惨白，眼窝和脸颊凹陷，看着很是憔悴，但眼睛里冒着奇异的光，瘆人得很。
“周太认识我？”他吐了个烟圈，见叶萝萤错愕地盯着他的脸，作恍然大悟状，“我跟我小弟那个败家玩意儿是不是长得很像？”
叶萝萤心念电转，心里有数了，这是梁沐天那个心黑的大哥梁泽天。
“原本还想约周太碰个面，巧了，今晚就遇上了，真是相逢不如偶遇。我找你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他身体前倾，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叶萝萤紧急屏住呼吸。
“你是为了你弟弟卖给我的股份？”叶萝萤见他坐回去，抓紧时间呼吸，开门见山，“我原价卖给你，你把我安全送回去，就当无事发生。”
她的语速很快，梁泽天一愣，明显是没料到自己还没提要求，她就这么痛快地把吃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他挥挥手，立即有人把叶萝萤拎到沙发上，随后都无声退了出去。
梁泽天上下打量着她，表情古怪。
叶萝萤就当没看见，仿佛自己不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语气亲切自然：“梁总想要股份，直接联系我就好了，怎么还搞这么大阵仗。”
她敢断定，梁泽天不仅喝了，还嗑了。
顿时一阵心惊肉跳，酒鬼加毒虫，攻击力加倍。看他这么自信，屋里连人都不留就知道了，打起来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外头还有几个壮汉，这又是在海上，万一他发疯，她跑都没地方跑。
“倒是没想到周太这么大方，”梁泽天笑了一声，“跟逼着我小弟卖股份的时候可一点儿不像。只用五折就买到了手，我的把柄还挺值钱。”
他虽然在笑，神色却阴沉沉的。
家里的股份分为两部分，老头子牢牢抓着一半，另一半分给了家里人，个个都看得跟命根子一样，再浑都不敢动股份。
最近内斗加剧，周氏又联合跃峰频频打压梁氏，外忧内患齐齐袭来。他焦头烂额，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收购其他人的股份，增加筹码。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认为最稳妥的家里人给了他一刀，梁沐天支支吾吾说股份卖给叶萝萤了。
想到这里，梁泽天眼中寒意更甚，他那个废物弟弟是什么德性他很清楚，要不是被拿到了要命的把柄，怎么敢打股份的主意？
把人打了个半死，才交代叶萝萤居然知道他吸.毒的事。
一旦爆出来就是巨大的丑闻，别说继承梁氏，恐怕连公司都待不下去。
梁泽天的神色阴晴不定，看得叶萝萤寒毛直竖。
她定了定神，疑惑反问：“梁总这是什么话？什么你的把柄？要说把柄，那也是你弟弟的把柄。他朝我泼开水，还网暴我，我受到了极大的精神伤害。他把股份低价卖给我作为赔偿，这没问题吧？”
这番话并没有让梁泽天态度松动，反而冷笑了两声：“周太难道是演员当久了，随时随地都不忘演戏。”
他换了条腿跷二郎腿，声音放轻：“你从哪里知道的？周钦告诉你的？”
这件事他瞒得死紧，叶萝萤和他没有交集，她也没这个本事知道这桩隐秘，梁沐天绝不敢泄露，那就只有可能是被周钦查到的了。
梁泽天额头青筋乍现，眼神阴鸷，毒蛇一般盯着叶萝萤。
从他的语气和话里，叶萝萤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他好像对周钦很不满啊。
她该怎么说？打死不承认，还是顺水推舟，推到周钦头上？
在这短短几秒钟里，叶萝萤还在头脑风暴，梁泽天却不是真的想听她的答案。
“他就等着关键时刻给我最后一击吧？这个王八，心眼儿比谁都多，看着人模狗样，私底下见不得光的手段怕是比我都多，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天天拿他跟我比，骂我心术不正，他就光明磊落？妈的！”
又是半瓶酒下肚，梁泽天开始骂骂咧咧。
叶萝萤目瞪口呆，这画风未免转得太快了点。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她听他至少骂了周钦五十分钟，剩下十分钟分担给了他那些和争权夺利的亲人。
犹如祥林嫂附体。
在梁泽天的叙述中，周钦简直十恶不赦，是别人家的孩子，是悬在他头顶的一座大山，是促使他压力过大嗑药解压的根源。
叶萝萤回过味儿了，所以她被抓到这里来承受一个毒虫的怒火，大概只有三分原因是她强行低价买了人家的股份，七分是因为她被周钦连累了？
“欺人太甚！”梁泽天把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搁，充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盯着她，忽而轻蔑一笑，“你老公是不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明知道我在海城，还敢让你到这儿来，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我也让他尝尝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儿。”
寒森森的语气和眼神让叶萝萤打了个激灵。
这句“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更是把她给雷翻了。
叶萝萤急忙澄清：“误会，误会，我和周钦早就离婚了，你要是把我杀了他说不定还高兴呢，没人跟他抢抚养权了！”
梁泽天却哈哈大笑：“谁说我要杀你？杀人是重罪，我脑子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忽然一愣，啧了一声，重重揉了几下太阳穴：“这几天都给我气糊涂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你们是离婚了。不对，你们两口子倒是会玩儿，表面离了婚，私底下玩浪漫一点不含糊，满邮轮的鲜花，还放烟火。离婚，骗鬼呢？”
冤枉啊！
真是天大的误会，谁知道周钦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只是想设个局诈她，却把场面搞得这么浮夸。
还没等叶萝萤辩解，就见梁泽天恶意一笑：“周氏老板娘的不雅照登上各大媒体头条，周钦怕是脸都要丢光，整个周氏都得受唾沫星子。”
寂静两秒。
“听说他为了你，还把几百亿的度假村项目挪到你老家？他把你看得这么重，要是看到你被人搞这么惨，估计能直接心梗。”
听着梁泽天的喃喃自语和骤然爆发出亮光的眼睛，叶萝萤额角流汗，他斗不过周钦是有道理的，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虚假的商战：运筹帷幄、勾心斗角、百亿资金对赌；
真实的商战：散播对方老板娘（伪）的不雅照。
叶萝萤连忙打住，再次重申自己的建议：“梁总你先听我说，你弟卖给我的股份，我原价，不，一折，一折卖给你。你放我回去，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不等对方开口，马上普法：“恶意散播他人隐私照片属于侵犯个人隐私权，是违法行为，可能构成传播□□物品罪，你们梁氏的名声肯定会一落千丈，梁总不要一时冲动犯糊涂啊！”
她的苦口婆心起了效果，梁泽天呆了好一会儿，笑着点头：“你提醒我了，不能这么干。周钦不是捏着我吸.毒的把柄吗，他老婆的不雅照不也是个把柄？”
说着就摁了一下桌上一个按钮：“进来！”
叶萝萤警铃大作，这神经病是说不通了。电光石火之间瞥到了梁泽天身后的窗口，隔着玻璃，只能看到外头一片漆黑。
是跳下去被淹死还是奋起反抗最后含恨受辱？
命只有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出去了再报复也不迟，要不就……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忽感游艇剧烈晃动，舱门被人大力拉开，砰的一声砸在她心上。
夜风裹挟着海水的气味而来，紧接着几声呼痛声传来，有人摔了进来。
定睛一看，正是先前把她拎到沙发上的那个壮汉。
接着其余几个人也被人打了进来，呼痛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
只是短短几秒，还算宽敞的室内就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将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在酒精和毒.品的双重作用下，梁泽天不仅失了智，脑子的反应速度明显也越来越慢，见状竟然皱眉喝道：“谁他妈胆子这么肥，敢在我的地盘闹事？”
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有人矮身走了进来。
“梁总，为了商业上的恩怨威胁无辜之人的人身安全，过分了。”
周钦依旧西装革履，宛如刚从会议室出来，只是向来打理得当的头发有些乱。
他的语气平和，表情镇定，两颗眼珠在灯光下格外的黑，一闪而过的戾气让叶萝萤察觉到他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梁泽天慢慢站了起来，脚步不稳差点一个趔趄，他再次揉搓了几下太阳穴，看向周钦。
两人无声对峙。
半晌他笑了一声：“周总好大的阵仗，怎么着，难道我这儿是龙潭虎穴？不带人周总不敢进来？”
说着示意他那几个还在暗暗按揉伤处的手下出去，同时挑衅地望着周钦。
好拙劣的激将法，叶萝萤暗嗤，谁中计谁是二傻子。
下一秒，二傻子周钦朝外摆了摆手，他带来的十来个人鱼贯而出，合上了舱门，隔绝了呼呼的风声。
室内就剩他们仨。
叶萝萤忍住了冲到嘴边的“笨蛋”，语速极快：“二位老板慢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远离战场，避免误伤。
结果还没挪动脚步，就见梁泽天似笑非笑：“我好歹救了周太，连个谢字都不说，就这么走了，我真是伤心”
接着看向周钦，满脸真诚：“周总也是，自己的太太都照顾不好，竟然从游艇上掉到海里，下次可得当心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有人搭救的。”
哇好无耻！分明就是他故意撞了她的游艇，害得她掉了下去。
此时此刻，叶萝萤真有点服了，能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人是有点职业素养在身上的，脑子不清醒的情况下都能迅速换一副嘴脸。
她正腹诽，却见周钦朝她看了过来，眉头紧皱。
叶萝萤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正色道：“梁总误会了，我已经不是周太了，请叫我叶小姐。”
周钦闻言，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能夹死蚊子。
下一刻，他沉默着脱掉了外套，毫不迟疑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被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住，叶萝萤呆了一瞬。
刚才她一直穿着半湿的衣服，她竟然没感觉到冷。
“你先出去。”
周钦沉声说了一句，寒意森森的目光落到梁泽天脸上，同时开始解领带。
他并不把人放在眼里，连场面上的客套话都不屑于说。
一看这架势，叶萝萤火速开溜，然而才刚抬脚，就听梁泽天喊了一句“叶小姐”，她下意识回头，迎面飞来一个酒瓶。
她低叫一声，距离太近躲都来不及。
噼啪一声，预想中的脑袋开花没有发生，周钦替她挡开了，酒瓶碎在了地板上，红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姓周的我他妈忍你很久了！”
就在这一刹那，梁泽天攥着水果刀已经冲到了近前，脸色惨白扭曲，又跟刚才装出来的彬彬有礼完全不同了，简直是疯狗附身。
这姓梁的不讲武德！
“出去。”
周钦低喝一句，叶萝萤立马扭身就跑。
然而她今晚似乎格外倒霉，转得太急太快，脚腕一撇，一阵剧痛袭来，一瞬间失去平衡，控制不住往周钦那边倒去。
“你！”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这短暂的两秒里，她经历了太多。
周钦震惊的表情，近在咫尺的刀锋，梁泽天阴狠扭曲的神色，周钦转身面对她的用力一拉，还有最后他带着衣物柔顺剂香味的怀抱。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如果是拍电视剧的话，这会儿叶萝萤应该大叫一声，惊慌哭喊“你没事吧”。周钦则应该因挨了一刀而缓缓倒地，她支撑不住，也一起跪坐到地上，瞪着还插在腰上的水果刀呜呜咽咽“你怎么这么傻”。然后双方四目相对一分钟，悲情or深情BGM奏响。
然而这不是拍戏。
在血迹都还没渗开的时候，周钦就已经一脚把人踢飞，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美妙的骨折声。
梁泽天艰难骂了句脏话，还没爬起来，周钦说了一句“站稳”就三两步跨了过去，又是一脚踢在他的前胸，对方扑腾了两下，彻底没动静了。
前后不过十来秒的时间，疯狗变死狗。
舱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鲜血落地的滴答声。
血迹扩散得很快，已经染红了半边背脊。
而这把刀还插在周钦的腰上。
看着可怕又有点不合时宜的滑稽。
“你没事吧？”
“快来人啊——”
两人同时开口，又双双愣住。
舱门被推开，跑进来的人见状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钦脸色白了几分，声音却还镇定：“需要报警吗？”
报警？当然要报警啊，必须把这个法外狂徒绳之以法！
叶萝萤心里这么想，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报警之前是不是先打个120比较合适？”说着指了指他的腰。
如果说梁泽天是个疯批，周钦就是个狠人。
只剩个刀柄露在外头，腰子还保不保得住都两说，他还能连踢两脚把人给踢飞又踢晕。
这会儿除了脸变白了一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叶萝萤莫名想起他在搏击台上的模样，暗道不愧是练过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这句话在他这儿不成立。
“消息都对外封锁了，你——”
周钦的声音很轻，轻得奇怪。下一秒身体晃动两下，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直地倒了下去。
游艇开得飞快，开出了火箭的架势。
眼看周钦的脸色越来越白，都快跟梁泽天这个毒虫一样白了，看得人触目惊心。
担忧和恐惧这才一股脑地冒上来，叶萝萤怒从胆边生，又踢了一脚被捆了手脚扔在地上的梁泽天，他吭都没吭一声，仍然处于尸体状态。
先前那一幕不断在眼前重演，要不是因为她关键时刻崴了脚，控制不住身体扑向周钦，他也不会情急之下将她搂在怀里，背过身替她挡刀。
如果没有这一茬，以他的身手，刀子应该挨都挨不到他吧。
叶萝萤胡思乱想了很多，直到人送进了手术室，她的脑子才恢复了清明，想上网搜一下，才想起来手机掉海里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秘书满头大汗奔了过来：“叶小姐请放心，今晚的事已经封锁了消息，对外只称你不小心落水，身体不舒服，节目组安排你提前回酒店休息。”
叶萝萤张了张嘴，除了“好的谢谢”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想到周钦的秘书赶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她向他借了手机。
打开百度，输入“后腰挨了一刀的后果”，众说纷纭，有说腰子不保的，有说会伤到神经导致瘫痪的，“必死无疑”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痛。
叶萝萤心中默念“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勉强压住惶然。
但她控制不住去想，要是没事那是万幸，如果一定要从这几个后果中选一个，好像噶掉一个腰子是最轻的。
“希望只噶掉一个腰子。”叶萝萤喃喃自语。
“叶小姐——”
她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李秘书惊恐的眼神。
呃，她好像说出口了……真是天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