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林飘不禁为?二柱掬了一?把同情泪,虽然两人结婚的事是好?消息,但对于二柱来说,真正理解这个消息的时候估计人都要裂开了吧。
林飘在沈鸿身边坐下,看着?他给二柱写回信,提醒道:“你用词委婉点,这句改一?改。”
“这句?”沈鸿指了指纸页上的字。
飘儿如今已是我的妻。
林飘麻烦你小子秀恩爱也看看场合,也不怕二柱看了昏迷过去。
“飘儿说如何改?”
林飘见他把难题抛给自己,便想?了想?:“你就说我俩成婚了。”
沈鸿道:“若是不说清楚,恐怕虎臣会?以为?我们成婚是有什么苦衷。”
林飘:“……”
“好?吧好?吧,随你写。”
暂时就不管二柱的死活了。
……
二柱那边接到回信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他抖开信件,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然后又在末尾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沈鸿给他的信里说,飘儿如今已是我的妻。
二柱一?看见这句话,鸡皮疙瘩起?来了半边,觉得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很不合理,他俩没道理在一?起?啊,他俩在一?起?做什么?不会?是被别人陷害了吧?还是有谁乱点鸳鸯谱?或者是有什么苦衷,这个成婚只?是做做样子?
二柱想?不明?白,上京的事从来复杂,沈鸿和二狗还算捋得清,那些弯弯绕绕二柱是不太弄得明?白的,一?件事背后的原因总是复杂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二柱想?着?还是等回到了上京再?问怎么回事吧,不然沈鸿都处理不了的事情,他远在边境也帮不上什么忙。
二柱如此想?着?,便把那一?段话在脑海中忽略了,只?当没看见过,照例写回信过去,只?成婚这件事只?字不提。
信中暗语说让他先跟着?戚大将军好?好?学,别的事他安排时机为?他慢慢筹谋。
二柱知道沈鸿答应了下来就是心中已经有想?法和打算了,这件事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继续等着?就行了。
*
林飘觉得成婚这个事非常的奇妙,沈鸿十分热衷当他的夫君,林飘怀疑夫君这个词是他的XP,两人不管在做什么,林飘只?要一?叫夫君,沈鸿便十分有为?人夫的自觉,恨不得将他放在手中呵护一?般,就连过条小石子路都要牵着?他的手,踩着?踏脚石过小溪流的时候更是一?步一?步的走在他身前,护着?他往前走。
林飘本?来没觉得成婚怎么样,但沈鸿明?明?才二十岁出头,人夫感便日渐浓重了起?来,走在外面那副端正自持洁身自好?的模样,仿佛是把‘我有老?婆,他很爱我。’几个字写在了脸上一?般。
沈鸿在外面端正得找不出一?丝错处,在家里也是个端方君子,即使蜜里调油也只?是喂他吃些糕点之类的东西,但卧室是例外。
林飘年纪轻轻,如今终于有了夜生活,入夜之后没有别的事消磨时间,自然要耽误在这件事上。
两人在帐中点一?盏琉璃灯,消磨上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林飘穿了一?件薄稠的白色长衫,睡衣一?般的宽松样式,一?根系带在一?侧绑出一?个结,衣襟半敞,从肩头滑落。
林飘跪坐,伸出手,和那双托着?他的手十指紧扣。
夏夜燥热。
林飘感觉自己吐出的每一?团气息都是燥热的。
夜风是凉的,却被隔绝在了帐子外。
“夫君。”
“嗯。”
“夫君。”
“我在。”
“夫君……”
“飘儿,我在,可是难受了。”
沈鸿起?身抱住林飘,翻身将他拥入怀中:“这样可好?些。”
林飘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抱住他肩背,将头埋入他的肩窝。
……
简单整理之后,两人身上都还余着?一?层薄汗,沈鸿俯身拥着?林飘不放手,低下头一?下一?下的浅吻他额角。
林飘靠在他怀里:“别抱着?了,我好?热。”
“只?是热气还没散罢了。”
“那我们出去吹吹风吧,院子里歇凉肯定很舒服。”
沈鸿思索了一?瞬,点了点头:“歇息一?会?再?入睡也好?。”
林飘坐起?身,勉强套了一?件白色长衫,自己系好?系带,沈鸿已经简单穿好?了衣服,取了一?件外袍给林飘披上,见他差不多穿戴整齐,便伸手将他抱出了屋子。
夏夜的确凉爽,尤其是青松院这边植物很多,水汽也充足,夜风一?吹拂便十分的凉爽舒服。
林飘在他怀里左右看了看,指向一?旁的廊下。
“咱们去廊下坐着?吧,也不要取凳子出来了,麻烦得很。”
沈鸿依言,两人在廊下坐下,沈鸿将他抱在怀中,林飘见沈鸿的目光落在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夜中青松院的轮廓肃穆广大,青松在庭院中直指天空,林飘抬起?眼,看向天空中的星星。
“沈鸿,你看星星,这个点倒是很漂亮。”
沈鸿闻言抬头,看见了漫天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黑夜中虽然渺小细碎,但点点积累也恢弘幽美。
林飘搂着?沈鸿脖颈,靠在他胸膛上,隔着?两层衣衫,依然能?感觉到他胸膛的体温。
沈鸿肩膀宽阔,胸膛坚实,林飘坐在他怀里一?靠倒是刚刚好?。
林飘看着?漫天的星辰,院子里树木茂盛,虽然不像蔷薇院,种植着?蔷薇,夜里有蔷薇香气弥漫,但草木淡雅清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也并没有什么香气,只?叫人闻了觉得清透。
林飘想?到了寒门?,沈鸿扶持寒门?,寒门?士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的多,没有谁能?在这片黑夜中格外出挑,沈鸿便像是月亮一?般,在这片黑夜中杀出了重围。
“飘儿在想?什么?”
“在想?你和世家和寒门?的事。”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突然想?起?罢了,你不是整日在忙这些事情吗,听?得多了心里好?像也有些记挂上了。”
别的事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这件事如今皇帝在做,白首辅也搀和在里面,林飘担心沈鸿在里面被卷得太深。
尤其是皇帝本?就出身世家,但为?了了保证手中的权利足够集中,才动了削弱世家扶持寒门?的想?法,白首辅虽然出身寒门?,却是一?心想?要保护世家的。
他受了世家的恩德,娶了世家的妻子,将世家视为?自己的根基,是不会?允许别人轻易去动摇的。
沈鸿这次参与进去的不是普通的斗争,是随时都可能?被反咬一?口?的内斗,人家斗来斗去是一?家人,林飘从不担心沈鸿的智谋,只?担心他被用完扔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句话能?成为?传世名言是不无道理的。
沈鸿听?见他这样说,便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的,便道:“飘儿,不是我与世家的事,是皇帝与世家的事,我不过在其位谋其职。”
不是他与白首辅斗,是皇帝要和白首辅斗,他们之间的事,关他什么事?他不过听?命办事而已。
沈鸿自然不会?让自己彻底卷进去,否则白首辅待价而沽,后退一?步便得到了和皇帝谈判的条件,他会?为?皇帝做好?一?切事,但朝堂上下都会?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是皇帝是意思。
林飘听?见他这样说,便知道即使如此紧绷的场面中,沈鸿也并没有因为?和白首辅对上就上头。
他依然走得很稳妥。
“你行事稳妥,我从来是不担心的。”
*
如今皇帝想?要扶持寒门?,白首辅是第一?个反对的,当然,他面上是不显露的,否则惹怒了这群读书人,平白惹得一?身唾骂,他的后世名声也不会?好?听?。
但在面对各种决策的时候,他都是站在世家这一?边的,只?是在提出理由的时候比较温和,能?说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世家越是这样团结如一?块铁板,皇帝就越容不下这种存在。
世家的应对是一?步步升级的,皇帝的野心也是一?步步膨胀的,一?开始他限制了世家的后代推举,大力鼓励大家科举,想?的是五到十年内削减他们的势力,他将世家安抚下去之后,对于当下的世家没有任何动手的迹象,世家自然也不好?跳得太高,显得不给新帝面子。
但是随着?这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升级,世家也不是傻子,一?开始退让不是毫无知觉,而是为?了不授人把柄,说他们拒不配合,新官上位三把火,何况是新帝,自然不去触这个眉头,但走到了现在,大家也都反应过来了,皇帝要对世家进行打压,将权利收拢在自己身上,世家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权利流逝在手中。
他们这样斗着?斗着?,一?个节点很快出现在面前。
白首辅的老?妈驾鹤西去了。
白首辅的老?妈在老?家生活,由家中三个弟妹赡养,白首辅虽然不能?在跟前尽孝,但房子票子都是统统到位的,白首辅作?为?家中的大哥,他老?妈生育了这么多孩子,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小长寿老?人了。
家中长辈病逝,白首辅必须得面对一?个十分残忍的问题,便是丁忧。
但丁忧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可以弹性丁忧,一?般来说如无特殊原因,是必须离职回祖籍戴孝的。
但特殊原因这种东西还是不是朝堂上可以商讨的,只?要朝堂上有人帮着?说话,扯一?扯理由,这个时候要是皇帝还很看重,点点头表示言之有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国家不能?失去爱卿之类的话,倒也是可以留下来的。
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皇帝想?不想?白首辅留下来。
白首辅辅佐了他多年,也一?直是他阵营中的人,无论?是智谋还是功绩都一?样不缺,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今白首辅和皇帝产生了分歧。
是夜,白首辅再?次进入皇宫,求见皇帝。
寝殿中,楚誉坐在书桌后,看着?跪在下方的白首辅,白首辅有文人风骨,铁骨铮铮,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臣此次前来,无论?是否留在上京,都有一?言要告知陛下,扶持寒门?须得循序渐进,若是一?味的集权,将世家铲除,不过短短几年,寒门?学子又何尝不是新的世家?沈鸿是狼子野心之辈,他的心从未安定,从未臣服,陛下使用他,是觉得他如利剑,图一?个干脆迅速,但他是一?把双刃剑,陛下重用他,让他去对付世家,何尝不是将凌驾在世家之上的权利交给了他。”
楚誉看着?他,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楚誉道:“继续说。”
白首辅道:“陛下不可轻视沈鸿,不可轻视寒门?。”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心要将陛下说服:“陛下可知道什么是寒门?士子?若非有凌云之志,若非有一?颗想?要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心,他们生来便活在仰望别人的低洼里,这世上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宫楼阙,他们不会?软弱,他们不会?满足,因为?一?旦停下来,路途也会?戛然而止,陛下,沈鸿便是这样的人,他仰望上京时大约就没有畏惧过,如今在上京如鱼得水,他还会?怕什么?”
皇帝看着?他:“那首辅呢,首辅也是这样的人吗。”
白若先浑身一?震,看着?皇帝,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陛下是在挖苦臣吗。”
皇帝睨着?他:“我若不用这些有才华有傲骨,从低洼里爬出来,只?要施一?点恩便会?深谢明?主的书生,难道要去用那些被钱权酒色泡软了骨头,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的人,然后让他们碌碌无为?沆瀣一?气互相勾结,大宁国将不国,必然破败。”
白若先看着?皇帝,知道他意已绝:“臣自请辞官,只?请陛下答应臣一?件事。”
“什么。”皇帝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白若先毕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从他还是个少年时,他负责教他诗书,白若先也算帝师,他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情分如果不是如今他不再?和他站在同一?阵营,楚誉依然是十分信赖他的。
“陛下既然要用沈鸿,还请事成封赏后,便将他诛杀。”白若先想?要慢慢驯服沈鸿,沈鸿太过聪慧,且过于傲骨,他的认主始终都是浮于表面的动作?,而没有发自内心的臣服。
他若还在朝堂,便还能?制衡沈鸿,但若他离开,恐怕再?也没人能?制衡沈鸿,他既然要离开,自然要绝掉这个后患。
皇帝听?见他这样说,神色微讶了一?瞬:“你便如此忌惮沈鸿。”
“陛下,一?个人如果有了逐鹿天下的能?力,无论?他有没有这个想?法,都是他的罪过。”
怀璧其罪。
而他们活到今日,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如此才可江山永固。
皇帝思虑了片刻,最终点下了头。
反正来日方长,往后的事谁说得清楚,沈鸿总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活。
何况,历朝历代,本?就是功臣血铸出来的,哪有皇帝不杀功臣。
白首辅见皇帝点了头,便知道皇帝始终还是清醒的,自己并未年老?,丁忧后筹谋一?番,只?要皇帝用得上他,他自然有得是契机归来。
大宁求一?个稳固并不容易,他要亲自守着?这片江山,守着?自己打拼来的一?切,让这一?切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
白首辅松了一?口?气,拜别后站起?身向外走去,脑海中响起?好?友对他说的话。
沈鸿气象非凡,未来手可遮天,必然能?成把持朝政的一?代权臣,此后天下将无人能?出其右,有御龙命格。
他的好?友多年精于看相,却不敢轻易对外人表明?自己这份能?力,因他年轻时说破别人命运,导致一?些事情出现了变化,他也在那一?年摔断了双腿,成了一?个瘫子。
世上高人很多,但一?心修行的人都不想?沾染别人的因果,尤其是当今世上非同寻常的人物,他们身上的因果牵扯比寻常人不知大多少。
但偏偏那日把酒言欢,两人喝得微醺,这些话都叫他听?见了。
以后会?发生什么白若先不确定,但沈鸿性子过于高傲这一?点白若先早就知道,知道了这个预言,白若先自然对沈鸿更加提防。
把持朝政的权臣,没有一?个是不霍乱朝政的,何况御龙。
此话荒谬,朋友也已经离去,白若先不想?让已经疾厄缠身的朋友再?卷入事端,这件事由他来结束便够了。
白若先做足了丁忧的准备,之前他将家中的侄子送来上京,如今打算再?托个人情,好?好?扶上一?把,以后在上京多个自己人要方便许多。
他将人情托出去,正在收拾行李的过程中,仆从进来给他递信,白若先打开一?看,微微变了脸色,原本?说得好?好?的,相谈甚欢,如今一?封信写来,却又婉拒了他的要求。
如今他人还没离开上京,便要人走茶凉吗?
白若先将信扔在桌上,冷声道:“去查查,怎么回事,是谁在中间动了手脚,这么大的面子。”
没有半日仆从便回来告诉白若先,刮开的答案是沈鸿。
不算意外,但也有些让人惊讶的答案,一?个是沈鸿不算小气之人,另一?个是沈鸿即使在厉害,也不可能?这样吃得开,将白若先就这样碾压在了脚底下。
白若先稍微想?想?脸色便有些变了,沈鸿向来代表的是皇上,皇上既然没有管束他的行为?,便是默认了他的一?切动作?。
皇帝答应了他杀沈鸿。
同时也是真的想?要放弃他了。
只?因为?这一?次他没有站在他的阵营中,而是想?保全?世家的根基。
陛下谁都不留恋,他的目光只?往前看。
这个认知让白若先沉默了许久,但许多事不能?简单的就下定论?,还是得再?观望一?番。
白若先打算先回老?家丁忧,后续的局势他隔岸观火,总能?看出一?些问题。
如此,白若先离开上京,首辅之位暂时空悬,对于皇帝来说,扶一?个寒门?的首辅太难,如今朝堂中有几个是堪用的,何况一?旦如此便等于激怒世家,让事态变得严重,但再?扶一?个世家的首辅更不可能?,首辅之位便只?能?先空着?。
皇帝用的理由是,空悬首辅之位,等白若先丁忧归来。
如此,白若先赚够了面子,顺利离开。
白若先回到祖籍,没过多久上京便来信,说他的侄子被革职了,他扶持起?来的下属也有许多来信抱怨,暗示自己在上京受到了刁难。
白若先看着?能?为?自己说得上话的人一?个个要么失去话语权,要么开始对他沉默,便感受到一?阵无力。
只?能?叹一?口?气,想?着?丁忧之后便好?了。
之后再?来信,白若先看见信,便失去了所有的话语。
凌家受审,数罪并罚,一?个大家族活生生的被削掉了一?半,这一?半不止是权利,钱财,还有人命。
推出去挡灾的虽然都是家中没什么功劳和能?力的人,但这些人依然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十年如一?日交好?的人。
白若先这才看透这一?步棋,很简单的一?步棋。
白若先看着?信纸上的字,忽然大笑了起?来。
这便是帝王心,这便是权臣命。
都是无情人,都是滚滚向前,绞碎血肉,不顾天下,不顾时局安稳,硬要将一?切打碎再?重铸的人。
仆从哭着?跪在他脚下:“大人,玉楚姑娘也没了。”
“什么?玉楚怎么了?”白若先心口?一?紧,玉楚是他最疼爱的后辈,见着?她小时候可爱便是放在自己身边养的,是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养大的。
“凌家险些被抄家,她同那些人争执起?来,说什么也要护住凌家,想?要拖延一?些时间,便被抓去了牢子里,大小姐不服,挨了几鞭子,恐怕是心中气不过,只?道凌家气运已尽,便说众人拜高踩低,她绝不受此折辱,咬舌自尽了。”
白若先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往的忠心耿耿,殚精竭虑,是一?个笑话。
他的效忠皇帝不需要,他想?要达成的目标皇帝不重视,他想?要守护的天下,从不是皇帝想?要的天下,皇帝想?要的是新的一?切,新的臣子,新的民众,新的大宁,他们都要被抛在脑后。
皇帝和沈鸿只?等着?他离开,便将他在上京的势力,将凌家拆吃了。
他回不去了。
皇帝说将首辅之位留给了他,但他回不去了,皇帝已经将事做绝,又想?要一?个好?名声,让自己做好?人,特意给了一?个大情面,大恩典,偏偏是他吃不下去的恩典。
的确是处处殚精竭虑,做得非常的好?,没有人能?做到比这一?招更完美了。
如今皇帝和沈鸿绞杀他,以后皇帝找到了新的好?臣子,便要绞杀沈鸿。‘
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沈鸿却是御龙命。
究竟是谁绞杀谁。
白若先冷笑了一?声,看着?茫茫然的虚空处。
*
上京。
凌家虽然势败,但旧友满上京,凌玉楚发丧,前去悼念的人也很多。
玉娘从那边回来,还止不住眼泪,正好?二婶子在林飘这边,她便也来了林飘这边,眼睛正哭得红红的。
“没想?到才一?段时间没见,玉楚姐姐就没了……”玉娘神色悲伤,一?个熟悉的人就这样消逝了,这种感觉让人心中十分不好?受。
今日她去悼念,因她和小嫂子沈鸿哥关系好?,灵堂上凌家人都十分厌烦她,她知道凌家人会?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去送了凌玉楚最后一?程。
林飘安慰了她一?下:“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谁知道她性子这么烈,觉得家族蒙冤,便在牢中自尽了,不肯让被人嘲讽羞辱她半点,你以前同她好?,也是知道她性子的。”
玉娘擦了擦泪痕:“有段时间我和玉楚姐姐关系很好?,后面不怎么见面了,便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我本?想?着?都在上京,随时都见得着?,一?段时间不见面也没什么,却没想?到就这样天人两隔了。”
玉娘也不太说得清楚,玉楚姐是个很好?的人,经常为?她排忧解难,说很多安慰她的话,帮她出谋划策,之后后来玉娘觉得家中的事不能?总对外人说,若是说也支支吾吾说一?些皮毛,这样日子久了,玉楚姐大约就觉得她对她不够交心,便不和她往来了。
玉娘心中一?阵愧疚难受,想?到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从此再?也见不着?了,只?能?想?着?多给她烧些纸钱,求神佛保佑她下辈子顺风顺水,再?也不要遇到这些事了,一?辈子骄傲的活着?。
林飘想?安慰玉娘,但想?到凌家走到这一?步,他们沈府的功劳也很大,说再?多都没用,这种政治斗争就是如此无情的摆在了面前,只?是可怜凌玉楚身为?一?个女子,却想?要维护家族的颜面,最后把命都填了进去。
她活着?的时候为?凌家做了许多事,打点上下,没有她梳理不清楚的事,如今白若先离开,凌家的支柱没了,凌家一?盘散沙,转瞬之间就没有了之前的气象,就像一?个泡沫被戳破一?样,凌玉楚也随着?她苦苦维护的这个泡沫去了。
凌家的男人倒是没有哪一?个殉了的,一?个个外强中干,多吃多占,失了白若先便什么都不是了,难怪皇帝要拿凌家开刀。
如此,上京的局势就像夜里吹来的云雨,转瞬就转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林飘和沈鸿在夜里睡下,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林飘没有睡意,始终没太睡着?,便一?直侧耳倾听?外面的雨声,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沿着?屋瓦檐角落在砸在地面上,水珠打在青松上,稀里哗啦的,细细的闷响。
深夜,皇宫送来一?封加急信,呈到了皇帝桌前。
公?公?双手呈上,皇帝取在手上,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字。
草民白若先奉上。
皇帝看着?这几个字,停留了几秒,拆开了信件。
抖开信纸,皇帝一?行一?行的看完了,最后将信纸放在了桌上,有些感慨。
“白先生才华横溢,少年时我便多有仰慕,我一?直以为?他一?身傲骨绝不低头,原来也会?被逼至如此。”
楚誉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切,喟叹这一?切,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并非由他的意志做出来的一?样。
的确不是他的意志所做出来的。
他心中始终还记着?白若先的好?,白若先少年时对自己的宽慰,青年时对自己的扶持。
他做的是对的事,便不能?将感情。
他要达成目标,他要成为?万人敬仰,流芳百世的好?皇帝,这足以抵消一?切野心带来的罪孽。
帝王的路便是如此。
就像他的父皇,父皇如此的眷恋他的大哥,又深爱太子妃,可是他却借刀杀人,又打着?为?大哥平凡报仇的名声,还了理太子清白,也夺走了他的性命。
他深爱太子妃,却将太子妃困死在了偏殿,太子妃深夜纵火,阖宫出动,他却没有叫任何一?个人进去救火。
他知道她在寻死,他成全?她。
他更清楚,她还活着?,她在他身边的事绝不能?泄露。
这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事,正是因为?这不是寻常人做得出的事,他才坐在了这个寻常人坐不上的位置上。
楚誉深吸了一?口?气。
他做得已经比父皇好?太多了。
若说罪孽,有谁的罪孽比父皇还多。
谁也说不清楚景阳的生父是谁,父皇囚禁太子妃,很快便有了景阳。
楚誉为?皱眉,可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他将景阳视若生命一?般的疼爱,最后却是景阳结果了他。
景阳亲自去寝殿,穿着?当年太子妃的服制,刺了他两剑。
他的代价会?是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楚誉没有继续去深思,而是垂目落在那封信上。
白若先何等高傲的人,一?生笃定的爱着?家国,如今却因为?凌家的事,写信来说情,虽然话语平实,并不卑微,但能?写出这样的话,对于白若先来说已经是极大的退让了。
后面他还说,他想?要以前首辅的身份,推沈鸿入阁。
白若先向来不喜欢沈鸿,如今大约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甚至想?要用手中残余的权利,再?卖一?个人情给沈鸿。
楚誉本?就要赏赐沈鸿,正愁不知道把他再?往哪里升,如今白若先来了信,让沈鸿入阁理所应当,还能?挑起?世家的内讧和不安。
沈鸿逐渐开始靠近首辅的位置,世家只?会?越来越不安,那时候他们能?够有的下手机会?只?会?更多。
这对于他和沈鸿来说便是一?场围猎,世家外无援助,内无依托,再?怎么挣扎也无法从他们手中逃脱,与其挣扎不管乖乖交出权力,如此还能?换取到一?些优待。
……
林飘知道沈鸿被白若先特意荐举入阁之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一?定有阴谋。
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可是这不就是纯纯的送菜吗?直接一?下把枕头送到沈鸿脑袋底下了。
沈鸿年纪不够,混到这个位置已经算是多方都肯给面子的结果了,要说入阁,不再?熬个五年十年怎么会?有结果。
结果没想?到白若先居然帮着?点了一?个外卖。
林飘很犹豫,害怕这个外卖有毒,都不敢太高兴,等着?沈鸿回来了便和沈鸿商议起?这件事。
“白首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总感觉怪怪的,他恨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举荐你入阁,是想?让你对凌家人手下留情吗?可凌家办都办了……”
凌家能?保住的人基本?都保住了,只?要身上没有人命,没惹得天怒人怨,没卖官鬻爵搞得太狠的,皇帝和沈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去了的,毕竟皇帝和白首辅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沈鸿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做太狠,不然以后皇帝某一?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白若先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沈鸿。
出来凌玉楚的死是个意外,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如今再?求情也没什么道理,就算不求情,后面也不可能?再?对凌家做什么了。
沈鸿也有些不解,不知道白若先此举到底有何深意,若说是想?要卖他一?个人情,他觉得白若先不是这样肤浅简单的人,他如今荐举他入阁是不合理的,但凡他还想?要回来继续呆在首辅的位置上,就不会?让一?个自己讨厌的对手入阁。
“白先生大约有他自己的考量,但许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总归这一?步对我来说是很好?的。”
林飘点头:“对的,恭喜你入阁,入阁是不是就能?当首辅了?”
“哪有这么简单,入阁的人许多,排能?力,排资历,都要熬上许多年。”
“怎么都要排资历啊,说来说去都是排年龄,看谁比较老?而已,你总是最吃亏的一?个。”
“年轻怎么算吃亏,他们见我年轻,只?有艳羡的道理。”
林飘叹了一?口?气:“唉,那些老?菜梆子。”
说起?那些人林飘真是充满了感慨,想?到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能?喷着?吐沫舌战群儒,这个世界这么古板,有这些人一?份功劳。
林飘看了一?眼沈鸿,补充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你很厉害的前辈,我就是忍不住叹一?口?气。”
毕竟这些人也曾经是学霸学神,士子的领路者。
但林飘就是有些着?急,恨不得从他们头上薅下来几岁匀给沈鸿,不然沈鸿总是因为?年纪小了一?点处处吃亏。
沈鸿点头:“只?你我在一?起?,说话不需要什么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