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成为敌国郡主后 清淮晓色 402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5章

  明湘一左一右提溜着两个挂件,跟桓悦一同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慈宁宫。

  是日, 千秋节

  千秋节当日午时前,内外命妇齐聚慈宁宫为太后献礼贺寿,其后太后于慈宁宫赐下小宴。一直到申时初, 移步外朝含元、永兴两殿, 再行晚间大宴。

  千秋节一早,便有命妇陆陆续续进宫献礼。

  明湘前一日回宫,当晚没能睡好,一早被隐隐的鼓乐声惊醒时, 起身惊问,发觉才刚到辰时三刻。

  “辰时初福容大长公主就到了慈宁宫,还带着小公子。”琳琅一边扶明湘起身,一边道,“太后或许是高兴。”

  “她故意的!”一旁的梅酝鼓起腮帮子,“做寿高兴, 也没有大早上鼓乐齐备扰人清梦的, 慈宁宫离凝和殿的距离可不近, 就是找一百柄唢呐来对着吹,也不至于传到凝和殿。”

  琳琅皱眉瞪了她一眼:怎么还煽风点火呢?

  “不至于。”明湘没生气, “太后有心思是真的,不过大张旗鼓鼓乐齐鸣,应该不是只为了把我吵醒。”

  太后没那么无聊, 她应该是想尽可能铺张排场, 以彰显自身尊荣——和桓悦的那场无形的角力中,太后连一回合都没撑过,颓然败退。除了让她自己待在佛堂里多吃了几个月的素, 同时和独生女儿闹得很不痛快之外, 宫内外没有掀起半点风波, 反而让太后看清楚了自己外强中干的本质。

  然而她一把年纪,最重要的除了不争气的母家和独生女儿,不就剩下这么点尊荣地位了吗?因此她迫不及待地要彰显自己尊荣依旧,千秋节前三日,宫内已经张灯结彩,华贵的绸缎毫不可惜地高悬于梁柱之间。

  那种娇贵、脆弱的丝绸,连做衣裳都只能穿一次,否则抽丝勾破,极伤贵人脸面。想来也知,挂上两天之后,这些价比金银的名贵绸缎就会被弃若敝屣,变成一块块无人问津的破布。

  这样的奢侈,这样的张扬,太后是下定了决心要彰显自己的地位。

  明湘妆饰完毕,先换了身半正式的衣裳,过慈宁宫去献礼请安——礼服是预备下晚宴穿的,如果现在就披挂满身珠玉,顶着极其沉重的翟冠,她根本坚持不到晚宴结束。

  一进慈宁宫,明湘就是一怔,端坐正中的太后已经披挂上了全套礼服。头戴九龙九凤冠,小绶大绶一应俱全,头上勒着一条相近嵌玉的珍珠抹额,通身上下珠光宝气华美非凡,明湘怀疑她只要轻轻一动,全身上下立刻会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

  数位到的早的命妇分坐两旁,福容大长公主坐在太后身侧,正是一幅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景象。

  明湘先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口称恭请皇祖母安,又将自己备下的礼物呈上来。

  那是一尊白玉观音像。

  玉当然是好玉,无论拿到哪里,都是一件十分贵重的礼物了,然而作为千秋节献给太后的礼物,对于献礼者明湘的身份来说,又显得过分简薄了。

  这好比同样献上价值千两白银的财物,若是正五品官夫人所献,那必然是掏空家底呕心沥血,极有诚意;但若是权倾朝野、大晋上下独一份的永乐郡主所献,那怎么看怎么显得敷衍。

  太后笑容微微一僵。

  有几位藏不住表情的命妇也面露讶异之色。

  明湘恍若不知,一本正经道:“皇祖母虔信佛祖,常日礼佛,孙女特意命人请了这尊白玉观音像,由弘法寺通明禅师亲自开光,盼为皇祖母积福积寿,也是孙女一点心意。”

  其实太后不信佛,说的准确一点,后宫女子真正潜心信佛信道的很少,有的是为了打发深宫无聊找点事干,有的是为了更好地表现自己的温善。太后如果真一心虔诚,也就不会拿礼佛当做要挟桓悦的把柄了。

  “湘平……永乐有心了。”太后一张口还先叫错了明湘的封号,连忙修正,“哀家膝下这许多儿孙,还是永乐最知道体贴哀家。”

  果然当过皇后的人心性就是出众,太后当了多年继后,别的没修炼出来,忍性倒是登峰造极。先帝一死刚骄傲三年,桓悦又当头一盆凉水浇醒了她。

  重新捡起忍性的太后努力笑的慈祥,虽然人人都能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和恼怒,但只要做出了这个态度,多的是人愿意给太后搭梯子。

  福容大长公主摇晃着太后的手臂娇笑:“难道儿臣不体贴母后吗?母后就只知道偏心湘……永乐。”

  明湘用了许多年湘平郡主的封号,乍一更换,不要说其他人不习惯,就是明湘自己也时常恍惚。

  她端着假笑,和太后应付两句。其间又有数位命妇入内献礼,一一问候落座。

  突然,只听殿外守门的太监高声唱名“弘嘉郡主到——”

  殿内原本的欢笑声、闲聊声一刹那全都消失无踪,归于寂静。

  弘嘉郡主柳黛,这个名字在徽宁四年里成为了最令人瞩目的存在。这位深居简出的柳氏后人、异姓郡主,还未在众人面前公开露面,相传便已经不战而胜,将首辅孙女叶臻、成国公府千金朱华相继斩落马下,是已经内定的中宫之主。

  她还住在宫中!

  同样长住宫中,湘平……啊不,永乐郡主桓明湘是皇帝同宗同族同姓的堂姐,而弘嘉郡主论血脉和皇帝已经不知隔了多少层,几近于无。皇帝对弘嘉郡主的过分重视,天然便蒙上了一层薄雾般朦胧暧昧的轻纱。

  “弘嘉郡主到——”

  悠长的唱名声从殿外乘着风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眼,半是好奇半是估量地望向殿门处的方向。还有寥寥数道目光,落在了成国公夫人身旁成国公府三小姐朱华的脸上。

  然而朱华根本没有在意那些注视她的目光,两只素手在袖底紧紧交握,定定望着殿门处的方向。

  一个石青色的身影,从殿门外缓缓走来。

  在看清柳黛面容的一瞬间,许多人心底不约而同生出了失望的情绪。

  柳黛当然是美的,但在美人如云的宫廷中,柳黛只能称得上一句中人之姿。美则美矣,绝不出挑。

  既比不上朱三小姐灼灼逼人的桃花容颜,又比不过叶小姐浑然天成的诗书气韵,她显得那样普通。

  凭什么呢?

  朱华想。

  太后也是第一次见柳黛,比起总跟她作对的桓明湘,未曾谋面的柳黛在她心里简直更加可恶——桓明湘的尊贵,是因为她是先帝宠爱的孙女、皇帝一同长大的姐姐,而弘嘉郡主这份独一无二的尊贵,来源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姓柳。

  太后长久地活在昭贤皇后柳燕然的阴影之下,做皇后时处处不及对方,做太后还要受柳燕然的亲孙儿掣肘。她平等厌恶每一个和柳燕然有关的存在,而柳黛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和柳燕然关系密切的人。

  柳黛倾身拜倒。

  她其实是很紧张的,幸好数月来女官的教诲终于让她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俯身拜倒,恭请太后凤体安康。

  然而这么一行礼,顿时暴露出来她最大的短板——礼数。

  柳黛的动作一板一眼,无错,但死板至极,殿中无一不是自幼熟习礼仪有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的夫人小姐,当即就有人露出了讽笑来。

  太后唇角微微露出一丝讽刺。

  这是多少年的漫长岁月,连先帝在她心中的记忆都模糊了。但她依然记得,第一次拜见柳皇后时,凤椅上气度斐然端丽威严的女子。

  她似乎从来不会犯错,似乎天生就该为后位而生。

  柳燕然这样完美的皇后,后人却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吗?

  太后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侄女梁淑一眼,梁淑立刻起身,笑微微地迎过去:“郡主和我坐吧。”

  梁淑和大长公主一左一右分坐太后身侧,柳黛不识得她,也能猜出这是太后家中亲眷。

  这一下子就超出了她的应付能力,情急之下略带恐慌地朝明湘张望。

  郡主和王妃的礼服同属石青色,柳黛张皇失措的眼神刹那间让明湘微微恍神。在梁淑伸手去挽弘嘉郡主之前,她已经先一步出了声:“表妹过来。”

  刹那间柳黛如蒙大赦,连忙侧身避开梁淑的手,情急之下回了她一个仓促的笑意,匆忙赶到明湘座椅边。

  琳琅已经命人加了一张椅子,柳黛连忙坐下。

  这一系列动作其实是极不合适的,充分暴露出临时抱佛脚不可取,柳黛的礼仪依旧学得一塌糊涂。

  然而原本萦绕在殿中的那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讽刺讥嘲的气氛已经消失了。

  因为明湘正微笑着问:“表妹着急了吗,怎么不现在将礼献上?”

  柳黛战战兢兢,迎着明湘含笑而鼓励的眼神,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说出了事先演练好的台词。

  她微微垂首,似是有些含羞,实际上纯属出于对提起桓悦的恐惧:“我身家微薄,哪里拿得出足以敬奉太后娘娘的贵重宝物呢?幸而皇上恩典,说我的寿礼便由内库一并出了。”

  弘嘉郡主的寿礼由皇帝内库出,因此现在她当然拿不出来。

  问题是,皇帝为什么不能事先将寿礼送给群玉宫,非要自己一并代替弘嘉郡主拿出来?

  一片寂然的静默中,明湘温和地拍了拍柳黛的手背,仿佛极其亲昵的模样:“皇上当真是思虑周全。”

  这句话仿佛一根引燃气氛的导火索,刹那间殿内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人人交口称赞:“是呢,皇上圣明烛照。”“弘嘉郡主真是有福之人。”“郡主过谦了。”

  成国公夫人同样交口附和,同时在袖底不声不响地捏了一把女儿,示意她控制情绪。

  满堂欢笑中,气氛底色却隐隐透着古怪。直到太后面上细微的纹路展开,姗姗来迟的怀阳大长公主母女举步入殿,殿内的人声才稍稍平息。

  梁淑自从满脸通红退回席位上后,就一直没出声。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只听殿外太监的声音再度响起:“圣驾到——”

  瞬时间,殿内齐齐拜倒一片,年轻秀美的帝王举步踏入门槛,抬手一拂袍袖,动作轻快而自然:“皇祖母凤体安康。”

  “免礼。”他瞟了一眼殿内拜倒的众人,轻飘飘道。

  太后的笑容总算比刚才真挚了一点,看样子是花了全身上下积攒出来的所有演技:“皇上来了,快坐快坐。”

  “这是孙儿的一点心意。”

  都不必桓悦吩咐,喻九朝前一步,开始大声宣读礼单。殿外庭院中文德殿的宫人鱼贯而入,数个朱漆木箱源源不断抬入庭中。

  这份礼单果然出手大方,总算将太后被明湘落了的面子找回来一半。于是她笑容更加真挚了些,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宣读礼单的喻九话锋一转,开始朗读:“弘嘉郡主敬奉……”

  太后:“……”

  柳燕然的族女吗?

  她不甘心地又瞥了一眼坐在明湘身侧的柳黛。

  若是叶家、朱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可这个柳家旁支真是处处都不如淑娘,她凭什么?

  福容大长公主一看太后神色闪烁,就知道母亲怕是又想偏了,立刻在她耳边轻唤一声:“母后!”

  “皇姐。”

  礼单宣读完毕的那一刻,皇帝已经笑吟吟转过了头。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三位郡主并坐的那一席——盛仪郡主来得晚,也一并在明湘身边坐了。

  “朕听得殿中好热闹,皇姐在说什么呢?”

  他旁若无人地、笑吟吟地问。

  往日如此,众人只会暗自感叹皇帝与永乐郡主姐弟情深,然而这一次,不少人暗自猜测,他看的到底是哪位郡主。

  成国公夫人端坐不动,斜瞥了一眼神色黯然的女儿,心中暗叹。

  女儿只知道个大概,她却全然明白,皇上纵然要立弘嘉郡主,那也是为了制衡朝局。弘嘉郡主赢在她有个好姓氏,和一个满门没了的家族,这是天要亡我非战之罪,并不是朱华输给她了。

  皇帝对这个找回来不久的郡主真有什么感情吗?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他看得多半还是湘平……哦不,记错了,是永乐郡主。

  她聪明一世,偏偏女儿心里装得只有情爱,半点看不懂大局。

  成国公夫人倒宁可女儿是一心冲着富贵权势,偏偏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深知她爱慕圣上已久,绝不是能轻易动摇的,这才是最难办的。

  明湘抬眼,不闪不避,亦笑吟吟道:“说起皇上——早知道我备给皇祖母的寿礼,也从皇上内库里出了。”

  在旁人听来,这话多少带了些调笑。

  桓悦哈哈笑起来:“皇姐若要,我整个内库都可以拿去。”

  他从进来时起一句话都没看过弘嘉郡主,对明湘的态度更是比对柳黛亲近了千倍万倍。然而众人对此再没多想,丝毫不以为奇,顶多就是少见多怪地在心里感叹几句:皇上和永乐郡主真是姐弟情深。

  他又转向太后,玩笑道:“皇祖母,孙儿前来,怕是要跟皇祖母借个人——孙儿有些事要和皇姐商量,请皇祖母开个恩典。”

  太后当然不可能拒绝,假模假样地慈爱道:“哀家就知道你们姐弟俩感情最好,去吧去吧,哀家这里不缺人陪着。”

  明湘正要起身,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拽住了她的袖子。

  左边是盛仪郡主:带我走,这里太无聊了!

  右边是哀恳的柳黛:郡主我怕!

  “……”

  明湘一左一右提溜着两个挂件,跟桓悦一同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慈宁宫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