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成为敌国郡主后 清淮晓色 272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3章

  孙儿的子嗣便是皇姐的子嗣。

  先帝的皇位, 不是凭空捡来,而是从腥风血雨中踩着兄弟尸骸一路夺来的,天家的血脉亲情几分真几分假, 他再清楚不过。

  身为人父总有怜子之心, 是以他对昭贤皇后柳燕然所生的一双嫡子百般宠爱,地位远远凌驾于寻常皇子皇女之上,这并非是简单的嫡庶之分,而是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的缘故。

  ——立嫡以长, 嫡长子为储乃是江山社稷平稳过度的至理,而太子贤德却先天体弱,正宜有一个自幼感情亲近的同胞弟弟安王为其在外征伐,兄弟二人同心,大晋国祚自然安定。

  至于庶出皇子,既然注定没有问鼎皇位的机会, 就不要给他们任何希望, 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将来封王立爵, 庸碌者锦衣玉食度日,有能者为嫡长兄分忧, 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他的设想如果能顺利实行下去,确实能保证皇位平稳过渡。太子贤德而有容人雅量, 安王敬爱长兄有领兵之能, 其余皇子即使有贼心也没胆子跳出来,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正合了先帝的意愿。

  正当事情朝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时, 突然一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嘉州柳氏满门覆灭。

  昭贤皇后病逝宫中。

  安王归京途中遇刺。

  太子一病薨逝东宫。

  短短几年间, 寄予厚望的名将死了, 荣辱与共的发妻死了,最受宠爱的嫡幼子死了,连着先帝自幼精心培养,为这万里江山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也死了。

  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苦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但先帝必须要承受住。他不止是一个丧妻丧子的悲痛男人,还是肩负着大晋江山社稷的君王。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太子之死。

  这意味着储位空悬,朝野动荡。

  年迈的帝王高居九重御座之上,将自己的所有情绪藏在御座投下的阴影里,一双鹰隼般的利眼审慎地观察着每个儿孙。

  最终他选定了太子唯一的嫡子,年仅十三岁的太孙桓明悦。

  在他最终选定桓悦之前,皇子中已经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的争端。魏王相继战胜数个兄弟,其中甚至包括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吴王,最后又和太孙的东宫一党对上,其间结下了无数仇怨,已经到了解不开的地步了。

  他明白,一旦传位太孙和魏王之间的一个,另一个一定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最终他还是选定了桓悦,这意味着他亲手将魏王推上了死路。

  思及此处,病榻上帝王那双渐渐浑浊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些许伤痛。

  人到了年老时,往往容易变得更加心软。即使先帝对魏王这个儿子并无太多垂爱,也依旧不忍看他去死,但先帝一句话也没有替魏王说,反而嘱咐桓悦:“魏王狼子野心,不可轻纵之。”

  殿柱之后,起居郎奋笔疾书,记下皇帝的每一句话。

  先帝明白,倘若桓悦没有杀魏王,以魏王的秉性,必然图谋来日。届时掀起动乱,大晋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动荡,不要说南北一统的夙愿,就连这北方七州也未必能稳稳守住。

  所以,他留给桓悦的,关于魏王的最后一句嘱咐,是要桓悦杀了他。

  ——反正魏王一定要死,皇太孙以侄杀叔或许会留下恶名,但天子赐死亲生儿子却天然占据大义。

  先帝不介意替桓悦扫平障碍。

  桓悦叩首应是。

  先帝沉沉地喘出一口断断续续的气。

  他的目光移动,落在了明湘身上。他目光慈爱而复杂地看着这个最为宠爱的孙女,半晌抬起手,似欲轻抚明湘的发顶。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抬到一半就沉沉垂落下去。

  明湘膝行上前,双手握住先帝的手。

  先帝望着她,慈爱道:“皇祖父照看不了你啦。”

  明湘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能在先帝面前替桓悦百般周旋,正是因为依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如果说在桓悦和魏王眼里,先帝像君王更甚于像祖父和父亲,那么对于明湘来说,先帝则是一个真正的慈爱祖父。

  那一瞬间,巨大的歉疚和悲痛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明湘泪如雨下,只是摇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别哭了,别哭了。”

  先帝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想用力攥紧明湘的手:“湘平,你一向聪慧。”先帝的目光落在了明湘的面上,他的声音虚弱,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咳咳咳,慧极必伤,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的目光迟钝地游离到桓悦面上:“你皇姐为了你,做了许多事,将来你绝不能亏欠她。”

  先帝一手握住明湘的手,另一只手吃力的抬起,桓悦膝行上前,扶住先帝那只在空中颤抖的手:“你们两个,是嫡亲的骨血,衡思,你尚有外家,湘平却什么都没有了,她今生若无子嗣,就只有你一人能依靠了。”

  先帝这样说,是因为他曾经想要将明湘嫁出去,远远避开京城中的夺位风波。

  然而明湘抵死不愿,她一旦嫁出去了,不但东宫痛失一条臂膀,而且她之前种种筹谋全都付诸东流。于是明湘和桓悦一合计,桓悦出面找来太医私下嘱咐,明湘转头跪在先帝面前说自己身体不好,恐不利子嗣,此生夙愿便是侍奉皇祖父左右,再不愿意考虑婚事。

  明湘先天不足,先帝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为了替明湘调养,内库中的奇珍异宝不知花了多少,太医也确实说过明湘身体孱弱,子嗣艰难。

  即使是先帝,对此也无可奈何——明湘嫁的低了固然好拿捏,可这样一来,对方多半配不上明湘;倘若将明湘嫁入世代勋贵的人家,先帝满意,但郡马一家却未必满意——不管什么人家,嫡子都是顶顶要紧的,没有嫡出长子,难道要堂堂的皇室郡主,坐视夫婿后院妻妾成群吗?

  大晋尚公主者,不得纳妾。因为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能尚公主者已经是邀天之幸,借此青云,再想效仿寻常官宦三妻四妾,就是将公主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明湘虽然不是公主,但先帝对她的宠爱比宫中皇女更胜。因此先帝忙碌朝政之余,还要替这个宠爱的孙女忧心婚事。在他眼中,明湘的婚事可以暂时搁置,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没有子嗣的正妻,哪怕是郡主也要受人非议。先帝自知大限将至,不能长久替明湘撑腰,那么她将来能依靠的,就只有未来的新君了。

  桓悦猝然抬首望向明湘。

  但他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明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旋即深深叩首:“皇祖父的教诲,孙儿绝不敢忘,来日必定倾尽全力回报皇姐今日之恩,孙儿的子嗣便是皇姐的子嗣,只要孙儿还活着,绝不会令皇姐受半点委屈。”

  得到桓悦这一番斩钉截铁的保证,先帝终于放下心来。

  他再也匀不出第三只手去拉跪在不远处的盛仪郡主了,只能咳嗽着,艰难道:“妙仪……”

  盛仪郡主眼泪汪汪:“外祖父!”

  先帝对盛仪郡主来说,绝对是个合格的外祖父。他一直强撑着听桓悦承诺,会厚待怀阳大长公主母女,照料先帝未获封的皇子皇女,然后示意明湘和盛仪郡主退出去,将桓悦单独留了下来。

  天亮后,先帝下旨传诸王、宗亲、朝臣入上林苑,宣布了最后的传位旨意,旋即驾崩。

  各怀心思的众人中,盛仪郡主是心思最简单的一个。她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哭得几欲昏厥。想起先帝临终前还不忘叮嘱桓悦照顾她们母女,悲从中来,更加思念外祖父,哭得比母亲怀阳大长公主还伤心。

  一直到先帝驾崩半月之后,盛仪郡主走出哀伤,回想当日病榻边的对话,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在桓悦心里,表姐和皇姐的差距——他许诺过继给明湘一个孩子,却没许诺过继给自己一个。

  当然,盛仪郡主也只在心里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下,皇子皇女毕竟不是大白菜,不能一人发一个,而且明湘身体弱不利子嗣,和自己不同。

  于是盛仪郡主就这样把自己安慰好了。

  在她对面,明湘的表情风云变色。

  她本来把这回事忘记了,盛仪郡主一提又想了起来。想着想着深感不对劲,“过继”二字,似乎是盛仪郡主自己理解之后加上去的。

  桓悦可没清清楚楚地提过继这回事。

  她的表情逐步向彩虹靠拢,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兼备。一时怀疑自己疑心太重纯属多想,一时又觉得以桓悦的心思他的话中可能真的别有深意。

  盛仪郡主疑惑抬手,在明湘面前晃了晃,活像一只疑惑的水獭:“你怎么走神了?想什么呢?”

  “……”明湘含糊道,“你还记着呢,我都忘了。”

  盛仪郡主肃穆道:“那是自然,我指望将来你能把过继来的孩子分我一半呢。”

  明湘:“……”

  “又不是叫你切开分我一半。”盛仪郡主兴致勃勃地盘算,“将来祭祀的时候连我一起祭祀就行,我可以把整个清溪小筑都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