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盛仪郡主欲言又止
王小六死在了两个月之前, 这两个月来披着那一身内向畏缩的皮,混迹于公厨之间的,当然只能是将他杀而代之的采莲司暗探了。
当啷一声, 白瓷盏重重落在桌面上。
风曲温顺地跪倒, 请罪道:“微臣罪该万死,请郡主发落。”
明湘垂下眼,她的睫羽纤长,在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两片鸦青色的浓重阴影。这一次她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化, 只淡淡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风曲深深叩首:“郡主宽宏,微臣不胜感激。”
他到底追随明湘多年,十分了解明湘的性格。她之前已经因此警告过风曲,如今风曲查出了问题,就不会二次追责。但如果再有下次,明湘就要清算总账了。
明湘轻轻嗯了一声:“明白就好, 下去处置吧。”
事实上她生气归生气, 却也知道这事主要责任不在风曲。他是整个鸾仪卫的大统领, 主要负责把握鸾仪卫大事方向,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王小六被偷梁换柱一事, 其中肯定存在疏漏,却不能归咎到风曲一人身上。
但话又说回来,风曲是鸾仪卫大统领, 无论他无辜与否, 只要鸾仪卫中出了事,他都难辞其咎。何况公厨是何等要紧之地,南朝暗探混进来只探听了消息就是邀天之幸, 倘若一瓶毒药下进饭食中, 足以毒死大半个北司的人手了。
风曲匆忙退下善后去了。
这件事必须要压住, 不能传出去,否则就是明晃晃送到外人手中的把柄,是指向鸾仪卫的一把刀。
风曲匆匆回了北司。
还没走到玄部刑房前,风曲一瞥,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匆匆而来,途径刑房时瞟了一眼,步伐未停继续朝着这边来了。
那是雪醅。
她也看见了风曲,朝风曲颔首:“你回来了。”
风曲没有答话,往刑房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才询问地看向雪醅。
雪醅道:“我过来看看。”
严格来说,公厨不属于玄部或白部某一部分,而是整个鸾仪卫共用。虽然要紧,但很少有人在公厨吃饭的时候还能保持高度警惕,不漏丝毫口风——这毕竟是在守卫严密北司内部啊!
风曲出头承担责任,不是因为他掌管玄部,而是因为他是整个鸾仪卫的大统领。以雪醅的脾气,知道问题出在北司公厨,一定十分上心。
然而这一次雪醅甚至都没有多问几句,和风曲说了两句话,立刻就要告辞。
风曲望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心想白部肯定有要事发生。
念头一闪而逝,旋即他眼风一扫,守在刑房门口的鸾仪卫立刻知机地上前:“大人,那人交代了,现下正在录口供。”
话音未落,鸾仪卫突然觉得背后吹来一阵风,转头一看,只见刑房门已经开了,负责笔录的奏录司录事双手捧着笔录快步而出,险些迎面撞上风曲,吓得连忙低头:“大人。”
风曲伸手把笔录接过来,入手一捻发现笔录不薄:“这个倒是识时务。”
从刑房洞开的门扉中,可以看到刑房尽头挂着个血淋淋的人。众人不以为奇,进了北司刑房的基本上没可能全须全尾的出去,里面这个还能看出个囫囵的人形,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吐口倒快,是真是假?”
风曲有此一问,也是因为采莲司暗探质量参差不齐。骨头软的一动大刑立刻就招,生怕招的慢了多受皮肉之苦,但真有名有姓有代号的高级睡莲,大多嘴比铁硬,更有甚者连妻儿老小都不顾,还敢招供假消息——此处特指骨头都给零拆碎剐了的采莲司暗探乌鸦。
没人敢斩钉截铁回答风曲的问题,负责审讯的二队队长闻声而出,打破了寂静:“这家伙还没等下重刑,就忍不住开了口,不像个骨头硬的。”
他又补充一句:“等再上一轮刑就知道了。”
这是鸾仪卫中常用的法子,如果口供有可疑之处,就缓一缓,等人缓过一口气来再接着审一遍,将口供中的内容掰开揉碎翻过来倒过去的问,核对两三轮,如果确实没有出入,就可以采信了。
风曲嗯了一声:“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办好。”
二队队长立刻应声:“是!”
风曲确认二队队长能够胜任这项任务之后,把口供还回去,转身而去。
他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耐着性子一遍遍陪暗探磨口供,而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对方假扮成王小六混进公厨,虽说王小六本人痴傻内向鲜少与人交流,但整整两个月没人意识到他的不对,其实意味着现有的规矩中有很多漏洞。
风曲要做的,就是根据对方混进公厨的全过程,找出到底存在多少漏洞,然后把它们全都堵上。
风曲忙着补洞去了,郡主府里明湘则接到了盛仪郡主的帖子,请她明日过府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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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的好晚!”
明湘一进门,盛仪郡主便嗔怪道。
明湘的耐心十分两极分化,她对绝大多数人的耐心都极为寡淡,唯有对几个为数不多的人耐心好的超乎寻常。面对盛仪郡主的嗔怪,她也只是扬了扬唇角主动认错:“是我错了,这些日子事多。”
盛仪郡主拉着明湘在桌边坐下。
她的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据太医叮嘱,说她连续两次伤在腿上,养的不好可能要落下病根。盛仪郡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变成一个行走不便的跛子的,难得听了一次医嘱,老老实实待在房中,很少出去四处乱走了。
“后日就是千秋节。”盛仪郡主道,“你准备了什么寿礼?”
明湘随意道:“无非还是如同前两年一样,意思意思罢了。”
盛仪郡主瞪大眼睛:“可是今年是国丧之后第一个千秋节!”
活着的太后大不过死了的先帝,国丧期间各种礼乐能免则免,太后的寿辰也不例外。前几年的千秋节甚至都没对外办,请了宗室吃一顿小型宫宴就算过去了。今年刚出了国丧,万象更新,彰显皇帝孝心,还存着一点借大办千秋节展示国力的想法,是以千秋节不但要办,还要大办特办。
这种情况下,寿礼自然也要送重礼。正如千秋节规模翻了倍,今年的寿礼在往年的质量或数量上也该翻了倍。
盛仪郡主不认为明湘会想不通这样简单的事。
明湘抿了抿血色淡薄的唇,淡淡一哂:“她公然把我的面子放到地上踩,难道我还要笑脸相迎?”
太后拿她出气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其中有明湘故意顺从的缘故,但太后几次三番落她的面子是事实。明湘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纵然碍于声名不能明面上给太后难堪,也一定要找机会还以颜色。
“太后着实可……过分。”盛仪郡主把涌到嘴边的‘可恶’二字咽下去,既觉得解气,又不免担忧,“不会落人话柄吧。”
明湘偏过脸看她,眼梢微挑盈若有光,雪白面颊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偏偏又带出了几分无辜的促狭:“天哪!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太后慈爱小辈,你竟然敢妄自揣测她看重钱财胜过祖孙情分,我们可是嫡亲的祖孙,慕妙仪你休要挑拨离间!”
盛仪郡主配合地双手举起,连连作揖:“是我鬼迷心窍,竟然编排到了太后头上,真是罪该万死,求求你看在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保守秘密,不要说出去!”
话刚说完,她自己先撑不住笑出了声。
“你准备了什么?”明湘瞥了一眼盛仪郡主,“听你的意思,你准备了些珍奇之物?”
盛仪郡主不客气地摆手:“我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珍’自己留着不好吗,傻子才拿出去送礼硬充面子;至于‘奇’——”
盛仪郡主抬头往后院看了一眼:“你确定能送给太后?”
明湘:“……”
盛仪郡主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尽管怀阳大长公主和盛仪郡主手里都有很多先帝赏赐的珍宝,但这些东西是死物,送出一件就少一件。反正又求不到太后头上,盛仪郡主又不喜欢太后,才不愿意给她送顶级难寻的珍宝——质量不够数量凑,大不了多送一点。
没想到明湘比她还要敷衍,不但质量不打算提升,就连数量也毫无表示,简直把不客气写在了脸上。
“我跟你悄悄说。”盛仪郡主想起另一件事来,“千秋节一过我立刻就回清溪小筑,你见了我娘千万别透口风,她不知道。”
明湘疑惑:“怎么,大长公主不让你回去?”
盛仪郡主欲言又止,烦闷道:“哎呀,我娘她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要我生个孩子。”
“……等等。”
明湘疑心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一句:“生个孩子?和谁?”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可能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