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桓悦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努力压下心底翻腾的旖旎情绪。
“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一泼血花随之飞起。
手持乌亮长鞭的鸾仪卫刑吏收回手,长鞭上布满工字倒刺,每一鞭落下时, 鞭上的倒刺就会楔入受刑者皮肉, 收鞭时大块血肉随之撕裂,其痛不啻于凌迟。
坐在长桌后的日字卫指挥使扬起眉:“这位宁死不屈的采莲司暗探‘乌鸦’,还是不打算交代吗?”
刑房尽头的采莲司暗探双手双脚都反锁在木架之上,全身上下鲜血浸透, 找不出半块完好的皮肉:“我我我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谎。”指挥使斩钉截铁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都说了!”乌鸦牙关剧烈颤抖, “青猿、狡狐, 我都交代了,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
指挥使向前倾身:“是吗?”
“那么, 逃脱在外的‘狡狐’,为什么尸体会在元月初一的夜里,飘过金水河上呢?”
他往后仰身, 在乌鸦惊骇欲死的目光中下了最后定论:“继续打, 北司库里吊命的百年老参多的是!”
正在这时,指挥使的头突然极轻地一偏,望向刑房上那个小小的窗子。
下一刻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一名灰衣人走了进来, 他脸上扣着一块铜制鸾鸟纹面具, 毫不避讳地越过刑房中所有人。
“统领!”“统领!”
房中所有人同时站直身体,恭敬地站起身来。
全身是血,眼睛已经被血色完全覆盖的乌鸦忍不住用力睁大眼,想要看清这位久闻大名却素未谋面的鸾仪卫统领的一举一动。
风曲越众上前,来到乌鸦面前,面具挡住了他的容貌和表情,平静冷淡丝毫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鸿光是谁?”
顷刻间乌鸦全身一震,带动固定他的四条精钢铁链哗哗作响。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采莲司暗探还能有动作,一时间齐刷刷朝前方踏出一步,警惕地盯着这个满身淋漓鲜血的人。
“鸿光是谁?”
风曲把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甚至没有尝试从乌鸦沾血的脸上辨认情绪,而是迅速切换了下一个话题。
“银签小街东边第六户院子,里面住了一个年轻寡妇,带了一双垂髫儿女。”
乌鸦脸色刷的灰败下来,即使满脸都是血,仍然能从他的颤抖中看出极度恐慌的情绪。
“基本可以判定,‘狡狐’死于采莲司内部灭口,你猜如果采莲司知道,你潜伏在大晋京城,还不忘娶亲生子,他们会不会把你的妻儿一起灭口呢?”
说到这里,风曲终于正眼看向乌鸦:“你说,采莲司会不会相信你的妻儿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说!”乌鸦颤抖道,“我说,只要你们能救芸娘和孩子,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肯说!”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遍身是伤,激动地摇撼着木架,铁链哗哗作响,更多的血从全身上下流下,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原本装出来的假面烟消云散,声音带出了哭腔:“我原来说谎了,我现在什么都说!你们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很好。”风曲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最好真诚一点,不要继续和我们吞吞吐吐——毕竟,你自己不想活了,你的妻儿应该还想活,如果你说一句假话,你的妻儿就会失去一只手或者一条腿。”
“三个人,你有十二次说谎的机会,十二次机会用完了,他们还有三颗脑袋。”
风曲甚至还朝他颔首,是个非常温和有礼的姿态:“就这样,虎狼尚有怜子之心,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走。”
风曲走出刑房,来到天光之下,玄部的人来来往往,在看到风曲时总是立刻停下来行礼,风曲也回以端正的致意。
他一路走出玄部的院门,雪醅正在院门口等着他。
“郡主醒了。”
雪醅言简意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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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厚重的帐幔掀起又落下,殿宇深处宽大的龙床上,湘平郡主双手交叠倚靠在床头,朝走来的风曲和雪醅投以目光。
“讲。”她朝风曲一点头,甚至没有多说半个字。
风曲察言观色的态度堪称登峰造极,当即一五一十将元月初一夜至今日上午种种事宜倒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雪醅意图违背明湘意图,私自调动神卫军右军的事也没有加以隐瞒。
雪醅站在原地,温柔端静地垂着头,没有露出任何试图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也就是说,衡思只让你们沿着已有的线索继续追查,并没有插手具体事务?”
“是。”风曲应声。
明湘沉默片刻,道:“一如既往即可。”
风曲应下,又道:“郡主,这几日郡主府附近并无异常。”
他句话的意思,就是采莲司暂时没有发出第二次试探了。
明湘长长的哦了一声。
她的表情微带思索,然而语气却不如何惊讶。片刻之后,她微微笑了起来:“罢了,虽说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不过还是再盯一段时间吧。”
对于明湘的判断,风曲认同地点了点头:“微臣也作此想,采莲司如果聪明的话,就不会再冒险联系——如果他们不聪明的话,那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勋了。”
明湘笑而不语。
元月初一夜里,明湘杀了安平侯世子梁善。为了替她善后,桓悦默许禁卫放出风声,言明安平侯世子刺驾,湘平郡主救驾受伤。这固然为明湘抹去了绝大部分麻烦,但同时也起到了打草惊蛇的效果——十二月二十五,采莲司将第一封试探的信送到了明湘手里,短短几日之后,湘平郡主救驾受伤的消息传出。
换做任何一个有基本警惕心的暗探,都会将这场救驾当作湘平郡主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目的就是为了借助救驾之功进一步加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借此坦白一切。
这种情况下,再派出人前去进行第二次试探,和送死没什么区别,说不定还不如送死痛快——毕竟鸾仪卫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有很多。
采莲司埋在大晋京城的暗探,就像一团线,只要找到一个线头,立刻能将整团线扯出来。而这根不起眼的线头,最起初只是定国公世子一行人苍茫山纵马,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采莲司暗探谨慎经营多年,只因为一次过分匆忙的灭口,或许还掺杂了一点影射天家的想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三名睡莲落网。这对于采莲司来说,是极其重大的打击。
明湘将自己代入采莲司暗探首领的角色,短期内绝对不会再采取任何行动。
她陷入了思索之中。
采莲司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却找不到动用的机会,他们会情急之下直接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吗?
或许会,但有了衡思为她的身份背书,这一招效果其实并不大。顶多只是明湘遭受一些质疑,而后自然有办法洗清。因此她并不害怕采莲司这样做,相反,采莲司捏着这个把柄,然而并不动用,才会让她如鲠在喉。
“采风使。”明湘对雪醅说。
雪醅立刻意会到了明湘的意图:“微臣会督促各地采风使加大打探消息的力度。”
明湘点点头。
——采风使必须足够灵敏,假如采莲司真的选择在民间散步关于她身份的谣言——事实上那并不是谣言,明湘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
然后才能及时应对来自各方的质疑。
最挂心的事交代完,明湘心下安定。她对着试图为她禀报消息的风曲摆了摆手:“往后不必事事告诉我,只大事上让我拿个主意即可,李老太医多番威胁,要我静养。”
风曲决定出宫就给李老太医送一车年礼。
风曲告退时,明湘将雪醅留了下来。
殿内没有别人,侍从都被明湘事先遣了出去。雪醅走到明湘床前,跪了下来。
她恭声道:“微臣违背了郡主教诲,请郡主责罚。”
明湘垂眼看着她,淡声道:“我成立鸾仪卫的第一日便说过,鸾仪卫最要紧的是奉命行事。”
对于明湘而言,这已经是很重的苛责了。雪醅垂首,不敢辩驳:“是微臣的错,但凭郡主责罚,绝不敢有怨。”
“我让你离开鸾仪卫你也心甘情愿吗?”
雪醅慌张地抬起头来,明湘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她拿不准明湘是真要将她逐出鸾仪卫,还是仅仅说说而已。
她忍着泪道:“……微臣心甘情愿。”
“你又说谎了。”头顶传来轻轻的叹气声,明湘拍了拍她的面颊,温声道,“起来吧,你没那么大的罪过。”
雪醅含着泪依言起身,只听明湘道:“你是为了我考虑,我心里都明白,所以要罚,也该先罚我明知你的性情如此,还将右军一事告知了你——用人不当,这是我的过错。”
“不是。”雪醅连忙道。
明湘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然而你也有错,知错不改,罪加一等,我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往后右军的势力,我也会通过衡思,将右军打散整编,往后这枚棋子算是废了。”
雪醅低头诺诺:“是微臣自作聪明,反为郡主添了麻烦。”
“往后不可如此。”明湘肃然道。
她见雪醅被她训得垂头丧气,抬手拍了拍雪醅的手:“好了,我今日刚醒,困倦的很,你若无事便告退出宫去吧。”
雪醅点头。
明湘再次警告她:“往后不可如此。”
见雪醅告退,明湘倚回床头,朝帐幔后招了招手,笑道:“衡思你在那里站了多久了,还不过来?”
帐幔拨开,桓悦从帐幔后显出身形来,莞尔一笑:“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姐。”
他在床榻边落座,微笑道:“皇姐知道我在后面,还连右军也说出来,是要说给我听的吗?”
明湘镇定地回视他:“你要秋后算账不成?”
“不敢不敢。”桓悦失笑,“皇姐将秘密告知我,我只有高兴,哪里敢找皇姐算账。”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替明湘掖掖被子,目光落下时,正见明湘倚在迎枕上望着他,一段雪白的颈项没入中衣之中,延伸出优美的弧度来。
桓悦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努力压下心底翻腾而起的旖旎情绪。他轻咳一声,正慌乱地在头脑中搜索话题,只听明湘“嗯?”了一声:“你……”
桓悦心虚不已,一时间坐立难安,措辞狡辩。下一刻只见明湘身体前倾,隔着衣袖拉住他的手腕。
“我的这串珠串,你还当真带着?”
作者有话说:
一个悲伤的消息:我发烧了。所以明天如果能爬起来就有更新,爬不起来就没有。大家别抱太大期望,只要晚上十点没有更新,那就是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