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姐愿不愿意不做郡主?”
咣当一声, 明湘手中宫灯砰然落地,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上墙壁, 被对方直接按在了墙壁上。
她痛的无声倒吸一口冷气——倒不是她不想出声, 而是一块手帕牢牢捂住了她的口鼻,帕子上刺鼻浓郁的香气呛的她几乎窒息。
明湘多年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明刀暗箭见的不少,却从来没人敢直接对她动手, 还是在森严宫禁中,完全没料到会突然遭遇袭击。
室内灯火极暗,明湘背着光,只能隐约看清面前是个青年男子,容貌却不识得,身上的酒气连那块浸满了香气的帕子都挡不住, 扑面而来。
但她本性冷静, 下意识闭住气, 也不挣扎,一手已经悄悄摸上了左臂——
明湘本拟等对方松手, 立刻扬声惊叫。宫宴是她一手安排,明湘很清楚附近的禁卫安排,围房不远处就有禁卫巡逻, 堪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里离永兴殿又近,禁卫们最为用心,只要呼叫一声, 立即就会赶来。
然而她想的虽好, 对方却不按她的设想来。或许她表现太过驯服, 像是被吓呆了,对方在她耳畔低低冷笑一声:“小贱人,怎么不端你那三贞九烈的架子了?”
明湘敏锐地意识到不好,下一刻,对方居然一手制住她,一手开始撕扯她的斗篷。
竟然有人敢在宫中行此无礼之举!
明湘气得面色绯红。
对方一手捂她口鼻,一手扯她斗篷,分不出第三只手来制住她。明湘趁机转头挣脱,张口就是一声尖叫,同时右手摸出了左袖袋中藏着的那只酒壶,重重砸在了对方头上。
惊叫声一出,明湘脸色顿时白了。
她的声音变得绵软,全身上下一阵阵开始发热,甚至连视线都模糊了一瞬。竭尽全力的一声尖叫,落在明湘自己耳中,显得那样低而轻。
她几乎立刻意识到,帕子上的香气有问题。
明湘活了十九年,金尊玉贵地做了十八年湘平郡主,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如此下作的手段。再顾不得其他,厉声道:“放肆!放开本郡主!”
“你这个下贱……”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湘披在礼服之外的斗篷落地,露出青色斗篷中的那身朱锦宫装。纵然在方才的撕扯已经凌乱了些许,仍然能看出绝非普通命妇规制。
梁善的眼中露出慌乱惊色。
他原本暗中半是胁迫半是收买的拿捏住了姑母宫中一个低等宫人,命她伺机偷了章家那个小贱人的荷包,将她引到围房这边来。
在梁善看来,母亲屡次低声下气前往章家,都是因为章家自矜身价,刻意给母亲难堪,实在可恶。他全然没有想过,安平侯夫人的脸面是因为他这个儿子才丢尽了,只觉得章家不把他们安平侯府放在眼里,尤其是章四,不过一个庶出子的庶女,竟然也敢看不起太后的娘家。
他一半恼恨章家目中无人,另一半又眼馋章四小姐的美色。自觉想出了这个天大的好主意:若是章四小姐失了清白,除了许给自己哪里还有别的出路?以她的出身,说不定只能做自己妾室!
梁善完全没有考虑过章家发怒的后果,在他看来,自己的姑母是太后,哪怕皇上都要敬重,区区一个章家能奈我何——这种时候,他又不记得鸾仪卫抓他进北司大牢时,可没给太后半点面子的事了。
然而梁善到底不是全然的蠢货,他敢对章四小姐下手,是因为章四小姐是刑部尚书的侄女而非亲女,父亲官位只有六品,面前少女的服制却显然是宗室女的装扮。
再想起方才对方自称“郡主”,梁善顿时惊骇至极——完了,桓氏皇族向来强势,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抬手捂脸,手举到一半见那华服少女朝门口冲去,口中还在喊人,顿时慌了。
明湘跌跌撞撞一头扑出门来,冷风当面一吹,寒意刺骨,倒将她身上的热气与面上的绯红都压了下去。也幸好她闭气闭得快,否则现在恐怕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糟糕的是,宫宴已经散了。永兴殿前的方向声音不绝,人影幢幢,明湘扬声呼叫,刚唤出一声来,身后那青年追出门来,一把扯住她半边衣袖,另一手抓住她肩膀,硬生生将明湘拖了回去。
明湘此刻心神反而镇定下来。宫宴后离宫的人出入宫门都要登记,宫人更会来围房一带洒扫,除非对方胆大包天到敢将她当场扼死在这里,否则一定会惊动人来查看。再不济,衡思也会发现她迟迟不到,肯定立即就会来找。
“不准出声!”梁善颤声威胁道。
他死死按着明湘,用那件落地的青色斗篷将她反手绑在了房中立柱上。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如今骑虎难下,眼中凶性与惊慌轮番闪烁。头上被明湘抄起瓷壶开了个口子,有血沿着侧脸流下来,显得更加可怖。
明湘满身沉重的珠玉佩饰,药性未消,又是个柔弱少女,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她一边借着广袖遮掩,艰难地反手去摸左臂,一边顺从地点了点头。
回廊外有脚步声逼近,梁善条件反射抄起斗篷上撕下来的布,堵住了明湘的嘴。
两个宫女说说笑笑,并肩从回廊上走了过去。
明湘听见对面的青年长长松了口气。
她心里恨急了这等敢在宫中兴风作浪毁人名誉的歹毒之辈,暗恨自己阴沟里翻船,不过这一次没带人出门,居然碰上这等事。然而对方到底是个男子,她不敢硬碰硬,一边在心里祈祷衡思快来找她,一边艰难地把绑在左臂上的东西拔了出来。
——她行事一向谨慎,左臂小臂处一向以绸带在中衣里侧贴身绑了把带鞘的锋利薄刃,削铁如泥刀锋薄亮,冬日衣裳厚重,素来没人看得出来,想不到今日当真派上了用场。
就在这时,梁善终于想出了一个大大的“好主意”。
皇家郡主不少,他不识得面前这位究竟是哪位王爷爱女,但他知道此事传出去一定会被皇室活剥了皮,就连姑母也未必能保得住他——就像他那日对妹妹慧娘说的,到底人家才是正正经经姓桓的,眼里哪里容得下外姓人?
事已至此,梁善断然不敢下狠手,那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再尊贵的郡主娘娘,一旦名声清白尽毁,也只能许给他了。为女儿计,女方家中即使寻他麻烦,也要留几分情。
他打定主意,抬首看向明湘,这时才意识到,这位不知名的郡主眉眼秀致如画,是个犹胜章四小姐许多的美人。
梁善当即半点犹豫也没有了,便要现场表演一个生米煮成熟饭。
明湘见他神情一变再变,就知道不好。她勉强定了定神,背着手艰难地加快动作,只见对方一步步逼近:“郡主,得罪了。”
梁善别的不行,解女子衣裳倒是在那十几个外室身上练熟了。抬手就扯明湘衣领,刚扯一下又怕她挣扎起来惊动旁人,回手往怀里摸那块沾了药的帕子。
明湘领口一冷,是被对方扯开两颗扣子的缘故。她再怎么冷静,到底也还是个妙龄少女,又羞又恼,几乎想当场一刀捅死对方。
梁善摸出那块帕子,再度要往明湘面上按。她竭力偏头躲避,忽的双手一松——绑手的斗篷带子终于被割断了。
明湘不敢立刻动手,对方是个青年男子,力气远大于她。只得咬紧牙关闭住气,等到那块帕子再度按到了她面上。
梁善兀自不觉,正志得意满地陶醉于自己的绝妙想法,再度探手往明湘领口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声音。
噗呲。
梁善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有察觉到疼痛。奇异的是,这声音明明轻微,落在他耳中却震耳欲聋。直到明湘猛地抽刀,踉踉跄跄跑出去几步,他才意识到,这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梁善茫然低下头,颤巍巍看向自己腰腹处。
血如泉涌。
他看看伤口,再看看退出去数步,一手还拿着沾血薄刃的明湘,几乎愣住了。
她敢伤我?她能伤我?
那一瞬间梁善甚至没有感到疼痛,当他满是惊骇地望向明湘时,因为迟钝,甚至愣了一瞬间,才死死盯紧她的肩膀。
她领口开了,方才挣脱梁善的动作又太大,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锁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北晋女子夏日裙裳里,更为轻薄显眼的也不是没有。
然而梁善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锁骨下露出的一片血红。
那是一片红似鲜血的睡莲花瓣。
血红向下延伸入衣内,梁善看不到其他,然而他前不久刚从鸾仪卫出来,被鸾仪卫连恐吓带威胁,灌输了许多南朝暗探相关的故事,甚至带他亲自去看了皮都快被剥下来一层的南朝暗探。
——那个血葫芦一般的南朝暗探,肩上有一朵血红的睡莲!
明湘下意识低头,面色瞬间变了。
她突然觉得右肩一片冰冷,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最开始抄起酒壶砸对方时,瓷壶砸碎,酒水泼洒了两人半身。
糟了!
明湘一把拉起衣领遮住锁骨。
那一瞬间明湘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寒冷,眼底闪烁起了显而易见的杀意。
她带着酒壶出来,确实是为了使睡莲显露。但那是为了在衡思面前自陈身份,从来没有打算让更多人知道。
这个人不能留!
梁善下意识往前扑来,想要抓住明湘——他的脑子还没有想通其中关窍,身体却已经做出了反应。
换做平时,明湘断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梁善这一动,扯到了伤口,如果说方才血如泉涌,那么现在就像是御花园中的喷泉了。像他这种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那是半点苦头没有吃过的,更遑论明湘这一刀下了狠手。
他当即疼得跪倒在地,捂住伤口惨叫起来。
情势瞬间逆转!
方才拼命想要叫来人的是明湘,如今最不想叫来人的也是明湘。宫中禁卫并不是她的心腹,倘若循声而来,只要对面这个色胆包天的贼子喊出她肩上的玄机,明湘没办法第一时间下封口令,后续都有可能流传出去。
她连风曲与雪醅都不想全然告知,何况是这等流传出去的风险?
明湘甚至不知道那一刻她做了什么。
直到她从极致的晕眩中醒过神来,面前是趴在血泊中,已经断了气的梁善。而明湘跪坐在地上,双手面颊沾满鲜血,衣襟上是大片血迹。
她僵硬地抬起手,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沾满鲜血的薄刃当啷落地。
我杀了他?明湘木然地想着。
湘平郡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即可断人生死。但那些事自有风曲雪醅,还有无数鸾仪卫替她效命,她本人这双手只需要弹琴写字,从来不沾半点血腥。
她掌心被刀刃划破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往往淌血。然而明湘根本察觉不到疼痛,她太阳穴突突跳着,头痛欲裂,连和皇帝约好的碰面都忘记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纷杂地响起,逐渐朝围房的方向而来。
“主子,主子——”“主子在哪里?那边找了没有?”“你们往这边来找——”
嘈杂的人声渐渐迫近,其中有一道声音几乎瞬间唤醒了明湘眩晕的大脑。
那是桓悦的声音。
她开口:“我在这里。”
她拔高声音:“衡思!”
足音急促地迫近,煌煌灯火照亮了整条回廊,咣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寒风席卷而入,伴随寒风一同撞入门内的,是一角玄衣黄裳,衣裳各六章。
这是帝王服饰。
明湘抬眼望向桓悦,勉力露出个精疲力竭的笑来。
她知道,只要听到她的声音,衡思一定会是最先赶到的那个。
血气、酒气、几不可觉的一丝异样香气夹杂成怪异的气味扑面而来。望着满地血泊,以及跪坐一旁衣裙凌乱,满手是血的明湘,桓悦几乎在一瞬间猜出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惊怒后怕混杂的情绪一瞬间冲至头顶,桓悦猛地抬手:“止步!”
身后赶来的禁卫、宫人一瞬间全部止步,桓悦三步并作两步抢进房中,抬手将身上披着的玄色狐裘解下来,不由分说当头罩下,将明湘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随着狐裘罩下,明湘顿感周身升起了暖意。龙涎香的气息将她层层包围在其中,耳畔是桓悦颤抖的声音:“是我不好,皇姐,我来迟了,你伤到了没有?”
明湘还没来得及开口,桓悦已经注意到了她掌心的伤口,面色一变,问她:“还有伤吗?伤在哪里?”
明湘摇头:“我没事。”
桓悦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单膝跪在明湘身侧,衣裳上沾了许多血,甚至都没去问面朝下趴在血泊里那个人是谁,抬手帮明湘把狐裘的带子系好,指节触到明湘面颊,察觉到不同寻常的热度,面色又是一变。
“事急从权。”桓悦一把将明湘抱了起来,“皇姐你发热了,先回……”
他抬眼估算一下距离:“先回文德殿。”
明湘缩在桓悦怀中,半张脸都掩埋在桓悦的狐裘里。她昏昏沉沉,感觉桓悦抱着她出门,冷声道:“有人意图行刺,幸亏皇姐舍身相护,朕才得以幸免,刺客已为禁卫所杀,程炎,处置了。”
禁卫统领立刻领命。
“传太医。”桓悦脚步不停,吩咐喻和道。
喻和连忙应下。
昏沉中,明湘突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衡思已经真真正正地长大了。他比自己还要高出很多,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需要她牵着、保护在身后的雪团子了。他甚至开始反过来保护自己,面不改色地替她善后、替她圆谎——
一道闪电自脑海中闪过,明湘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
她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衡思。”明湘低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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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院正夏太医一路小跑匆忙赶来,内心满是苍凉。
每逢重大宫宴,夏太医都得亲自坐镇宫中,以防有人突然犯病。今晚好不容易平平顺顺过了半晚上,眼看宫宴早就散了场,夏太医刚准备忙里偷闲睡一会,皇上身边的太监喻九匆匆赶来,说皇上急召去文德殿。
文德殿前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之地,后殿也用作休憩起居。
夏太医以为皇上龙体有恙,提心吊胆一路小跑而来。然而提着心进了后殿,却见皇帝坐在床榻边缘,湘平郡主高居龙床之上。
见他过来,皇帝立刻招手:“快来看看皇姐的伤势如何。”
湘平郡主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皇帝寝居的后殿,本为金尊玉贵的郡主为什么会受了刀伤?
一瞬间无数宫廷龌龊涌入脑海,在夏太医花白的脑袋里掀起惊涛巨浪。
夏太医认认真真看了伤,诊了脉,最终判断湘平郡主伤的不轻,好在没有伤到经络血管,有些发热,应是风寒入体的缘故。提笔开了两张药方,小心翼翼地告退。
出了文德殿,夏太医才大松了一口气。
身为太医,明哲保身为上。
虽然他很奇怪,但不看不听不问,遏制好奇心,才能活得更久。
文德殿里,桓悦也大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明湘苍白憔悴的面色,什么也没问,伸手压了压被角,温声道:“皇姐今夜就在这里睡吧,一切有我呢。”
明湘抬眼:“衡思,我有话和你说。”
桓悦不料她如此执着,怔了怔:“皇姐请说。”
不待明湘开口,他就意会了明湘的意图,示意殿内宫人出去,然后道:“到底是什么话,皇姐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猝然断裂在空气之中。
在他对面,明湘起身,跪在了床榻上。她抬手,将雪白的中衣拉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以及锁骨下那朵开得愈发炽烈的血红睡莲。
“臣女要向皇上请罪。”明湘深深拜倒,“臣女母女二人,受南朝采莲司胁迫,犯了欺君之罪,窃据武安王妃、湘平郡主之位多年,请皇上允许臣女陈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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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的养母,是武安王妃柳映雪的同胞妹妹,柳饮冰。”
桓悦:“等等,同胞妹妹?柳氏满门不是早已……”
他后半句刻意留白未曾说出口,明湘知道他的意思,道:“柳氏满门确实于二十四年前覆没于镇远关,但也有幸存之人,譬如臣女的养母。”
武安王妃柳映雪身份尊贵,出身于边关名门嘉州柳氏,亦是昭贤柳皇后的嫡亲侄女。
嘉州位于南北两朝边境,距大晋京城有数千里之遥。二十四年前,昭贤柳皇后尚在,先帝欲解皇后思亲之情,便下恩旨接了柳皇后的亲侄女柳映雪入宫陪伴。
这一道恩旨,使得柳映雪成为柳氏满门除皇后之外,唯一的幸存者。
——当年七月,南朝陈桥率兵突袭镇远关,五万大军压境,镇远关危在旦夕。守城的正是柳氏家主柳承晖,即柳映雪的父亲、柳皇后的胞弟,以三千人守城半月,南朝强攻不下。最终城中内奸开了城门,柳承晖力战而死,南朝大军于城中烧杀抢掠三日,柳氏满门被屠。
消息传到京中,满朝为之震骇。柳皇后当场吐血昏迷,先帝调兵遣将,最终于次年三月收复镇远关。
收复镇远关之后,帝后二人下旨搜寻柳氏族人下落,最终却只找到寥寥几个幸存的柳氏婢仆。据当地人说,南朝攻破镇远关当日,就屠杀了柳氏满门。
然而事实和传言有些出入,譬如柳氏满门并非一个不剩,而是有些格外貌美的女子被掳去南朝,沦为妾室婢仆,这些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中,就包括柳映雪的妹妹柳饮冰。
姐妹二人是双生女,自幼容貌几乎一模一样。武安王妃柳映雪有冠绝京城之称,当时年幼的柳饮冰自然也有天人之姿。她侥幸保住一条命,入了南朝主将陈桥的眼,陈桥将她带回南朝,作为一个貌美的小玩意送给了他的表兄,采莲司正使陆彧。
十九年前,当时还活着的安王桓永光将才已显,屡立战功。且安王既得皇帝宠爱,又与太子情分很深,使得他的将才得以尽情挥洒。反观南朝,渐有日薄西山之感。
于是采莲司正使陆彧接到了一道密旨,皇帝命他设法除去北晋安王。
陆彧多方筹划,耗尽心思,终于制定了一个刺杀方案。在查探消息的过程中,他设法弄到了安王夫妇的画像,陆彧惊觉,柳映雪与柳饮冰姐妹容貌居然一模一样,分毫未改。
这使他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十八年前,安王携妻女回京,途中遇刺。安王身亡,王妃柳氏抱着襁褓中的幼女滚下山坡,侥幸逃过一劫,只摔断了腿,却因丧夫而时常神智失常。
当时昭贤柳皇后已经病逝,先帝丧妻丧子,大为哀痛,得知王妃神智不清,郡主先天不足,遂将王妃与湘平郡主一同安置在东西六宫之外的凝和殿。
没有人知道,武安王妃柳映雪和她的女儿,已经静悄悄化作了一捧飞灰。回来的武安王妃和湘平郡主,是南齐在大晋埋下的最深的两枚暗桩。
明湘深深叩首:“臣女窃据郡主之位多年,于心有愧,于节有亏,但臣女以性命起誓,此生从未向南齐传递任何消息,从未有叛晋之举。”
桓悦愣在原地。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今夜会听到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然而明湘肩上那朵血红的莲花做不得假,他下意识瞥了一眼那朵睡莲,又仿佛被火烧灼到一般,猛地将头转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从来运筹帷幄从容镇定的少年天子此刻心如乱麻,张口半晌,问出一句:“所以,皇姐你是柳、柳饮冰与采莲司正使之女?”
原本等着桓悦发怒的明湘:“……”
“不是。”她解释道,“柳饮冰是臣女养母,陆彧当年为了偷龙转凤,不知从何处抱来一个与真正的湘平郡主年岁相仿的女婴,所以臣女也不知自己身世。”
桓悦:“哦。”
明湘听他还肯叫自己一声皇姐,心下稍安,继续叩首道:“若皇上不弃,臣女愿死而后已,戴罪立功,清剿南朝暗探,还我大晋安宁。”
桓悦完全没听进去,他张了张口,却只觉百感交集,心绪纷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心中并没有愤怒,更没有感觉到丝毫被愚弄和欺骗的羞恼。他只是茫茫然想着,原来皇姐并不是自己的嫡亲堂姐吗?
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难道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自己就忍心处置她,废黜她,将她投入北司中吗?皇姐牵着自己的手长大,殚精竭虑为自己谋划,为了扶自己登基,甚至不惜亲身与魏王对峙,险些丢了性命。
血脉可以作假,情意却作不了假。
——对了!
仿佛一道惊雷自桓悦心头劈下。
血脉!
皇姐不是桓氏血脉!
她并非是自己血脉上同宗同族同姓的嫡亲姐姐!
桓悦几乎要为这个发现而感到狂喜了,过分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使得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脱口而出。
“皇姐愿不愿意不做郡主?”
忐忑不安静待桓悦开口的明湘一懵:“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所以明天没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