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1 / 1)

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来了 江边水色 901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6章 第 26 章

  薛准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

  他那晚在地上坐了两个多时辰, 过后姜肆病了,也一?直在照顾她,虽然有些隐隐的不适, 却没放在心上, 只以为是那天?情绪太过激动。

  如今心神骤然一?松,又大喜大悲,就再?也顶不住了, 晕厥在地。

  梁安是故意喊那一?声的,他一?直在门外,自然能听得见薛准所说的那些话?。

  这话?谁听了都想叹口气。

  他虽然是个太监, 可也多少懂些情爱,不说别的,宫里头那些个内侍宫女, 寂寞的时候常有相伴的,情浓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割舍,恨不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哪像这个时候,陛下还有心思主动把人送出宫去。

  梁安不懂这其中?的爱意深浅,但他知道什么是好事。

  所以他故意喊了一?声, 连伸手搀扶的动作?都放慢了一?些。

  果不其然, 没一?会儿,门口就钻出来?一?个人影。

  姜肆一?出来?,就看见薛准躺在地上,眼圈上的青黑分明可见, 最后一?丝血色也藏在了惨白的脸颊下。

  刚刚烛光暗,薛准又刻意没点灯, 姜肆也没瞧清楚,这会儿直喇喇搁在她跟前, 把她吓了一?跳。

  偏偏梁安还在热火上浇油:“唉,陛下得有四五天?的功夫没睡一?个好觉了,就守在夫……姑娘床前。”他一?咬舌头,差点脱口把那句夫人给叫出来?。

  虽然过了二?十?年了,可他也记得夫人,更遑论陛下呢。

  姜肆低着头,先去搀薛准。她的手插在他的背下,一?入手,便?被削瘦的骨胛刺了一?下,再?用力一?抬,便?察觉出其中?单薄的重量。

  二?十?年前的薛准没有这般瘦。

  初见的时候瘦弱些,可后来?他开始当差事了,姜肆刻意帮他调养过身体,不至于养成恒王那副白胖的模样,但到?底是个健康的身体,后来?有一?回姜肆玩笑一?般,摸着他的肚子?说自己喜欢那种薄薄一?层的肌肉,薛准就放在了心上,日夜苦练,从六块变成了八块。

  哪像现在这个死样子?。

  姜肆使力要把他抬起来?,结果自己大病初愈,还没养好,一?动力,忍不住就喘了口气。

  梁安再?也不敢装死了,连忙叫人帮着把薛准弄进了殿里。

  宋院正一?直在偏殿守着,这会儿倒也不用去请了,内殿里乌泱泱围了一?圈的人,连空气都稀薄起来?。

  姜肆才刚醒,眼前被转得发晕。

  梁安善于察言观色,连忙叫人都散了,只留了两个支应的,想了想,又说:“姑娘这病还没好,陛下又病了,宋院正一?个人照料,索性姑娘暂且住到?正殿里吧,熬药、诊脉也不必两边跑了,更轻省一?些。”

  姜肆蹙眉:“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必再?费心了。”她想还是住在原先的地方。

  梁安摆正脸色:“姑娘说笑了,陛下才说起过要帮你调养身体,宫里头医术最好的就是宋院正了,要是这事儿没办好,回头陛下肯定要罚我。”

  姜肆摇了摇头。

  这话?骗别人可以,骗她不行,薛准不是那样动不动就惩戒下人的人。

  梁安这样说,无非是让她心安。

  她侧过头,去看躺在床上的薛准,一?颗心总也静不下来?。

  自从重新活过来?以后,她总是做噩梦,有时候半夜也会惊醒,她总是想啊,自己该离薛准远一?些,那种痛苦,实在让她没办法忘却。

  她想过薛准可能的反应,或许他会拦着她,将她圈禁,让她从此不见天?日,又或者将她就地格杀,当作?她从来?没有活过这一?次。

  什么坏处都想了,唯独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放她离开。

  那么云淡风轻。

  如果她能够说服自己,他是真的这样不在意,又或者她从来?没有看见薛准这么多年的深情,她或许会相信薛准是真的彻底放弃了。

  宋院正看她在边上坐了好一?会儿了,一?句话?也不说,麻木僵硬,忍不住道:“姑娘病刚好,别枯坐着,好歹多穿两件衣裳。”要是这一?个再?和那一?个一?样,他也不用干别的了,光耗在这给他们诊脉算了!

  姜肆这才回神,然后发觉自己听见动静匆忙出来?,身上还穿着中?衣。

  她不再?细想。

  薛准已经病了,需要人照料,未央宫又都是内侍,交给别人,她不大放心。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些伺候的宫人们,记忆停留在裕王府时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宋院正没奈何,还是去给薛准诊脉了。

  手一?搭,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得死紧——前段时间?才诊过的脉,那会儿倒还好一?些,如今再?诊,这人几乎已经跟凉了半截似的了。

  医者仁心,他忍不住多念叨了两句:“这可好了,先前只有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现在又多一?个!多大的年纪了,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姜肆眼皮一?跳,忍不住问:“您说我半死不活?”

  宋院正叹一?声:“可不么?往后可别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先前我还和陛下说了,以你为鉴,得,别说鉴了,直接有样学样了。”

  说完,他就下去开药煎药了。

  一?道闷雷在姜肆心中?炸响,她豁然开朗。

  难怪,难怪薛准会说送她出宫,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在想什么?不会因为这个觉得自己有了将死之心吧?

  她忍不住骂了薛准两句。

  但看到?他紧闭着眼人事不知的样子?,她就再?说不出话?了,好歹也是为了照顾她才没休息好。

  刚刚薛准摔得太急,也不知道磕到?哪里没有,如今身上都沾了不少土。姜肆准备帮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重新换一?件软和一?些的,躺着好舒坦一?些。

  他整个人躺着,脱衣裳也不好脱,光把他扶起来?,姜肆就出了一?头的汗。

  兴许是动静太大,薛准半途惊醒了。

  他睁开眼,看向?她。

  姜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醒了?醒了就把药喝了。”

  薛准愣愣地看着她,她还在。

  旁边梁安赶紧趁机把药端上来?,一?边帮着把人扶到?软枕上,一?边说:“陛下您不知道,刚刚姑娘看见您摔了,立马就冲出来?了,自己身体还没好,还伸手去搀您呢!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奴才想要帮着去扶上一?把,姑娘都不肯,一?定要自己动手。”

  字里行间?都在告诉薛准,姜肆很在意他。

  唉,他觉得自己也真的是为了陛下爱情操碎了心,两头支应,谁听了都要夸他第一?忠诚。

  姜肆听见他的话?,想起刚刚她扶人的手感,下意识瞟了薛准的肚子?一?眼。

  薛准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眼前一?黑。

  他也想起来?了姜肆曾经说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肌肉的话?。

  这些年他在宫里忙着,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政事。,三更睡五更起,自然也就疏忽了从前的锻炼,本来?的八块已经快退化?到?只剩四块了,这会儿被姜肆一?瞥,他立马汗毛竖起,下意识地想——她不会是嫌弃自己没肌肉了吧。

  他一?边因为梁安所说的姜肆为他留下和下意识的担心而生?出隐秘的欢喜,一?边仍旧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这会儿还得分出心思去细想姜肆是不是嫌弃自己的身材,整个人都显得木木的。

  见他听了这话?没动静,姜肆也刻意略过话?题,端起药碗,先习惯性地吹了两口,然后递到?他嘴边:“喝吧。”

  熟悉的动作?和话?语,让薛准回过神,半晌,他才说:“我以为你走?了。”

  姜肆瞥他一?眼:“先喝药?”

  “好。”薛准张嘴把药喝下去,再?抬眼,就看见姜肆手里捏着一?颗熟悉的杏脯。

  他忍不住眼眶一?红。

  以前有过无数次,他卧病在床的时候都是姜肆亲手给他喂药的,他其实并不怕苦,只是他很喜欢姜肆对他的那种亲昵宠溺的态度,所以总是撒着娇一?般想让她哄一?哄自己,一?碗药恨不得让她嘴对嘴喂给自己才觉得甘甜。

  如今这颗杏脯近在咫尺,让他晃着神,迫不及待地张口去咬,急切地想要证明眼前的姜肆还在意自己。

  一?个张口咬,一?个往前送。

  薛准含.住了杏脯,也同?样咬住了姜肆的指尖。

  舌尖和指尖相抵,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两个人同?时一?愣。

  他们俩都是老夫老妻了,也不是没有过亲密接触的时候,然而此刻,两个人都有种莫名的羞涩窘迫,也更多地觉得意外。

  梁安已经撇过了头,假装没看见。

  还是姜肆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抽出了手指。

  薛准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手帕,然后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替她去擦手上沾染的糖渍和湿润。

  姜肆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像是年轻时候心动的模样。

  她目光乱飘,最后落在了他手里的帕子?上。这帕子?看着像是前段时间?她给薛准擦眼泪的那一?张,宫里的帕子?长得都差不多,但姜肆怕自己和别人搞混了,徒惹麻烦,所以特意绣了一?簇黄色的长寿花,米粒大的小花,看着不显眼,却能很好地分辨出是她的帕子?。

  此刻薛准从怀里掏出来?,很明显意味着从那天?以后他一?直贴身放着。

  这个人真是……姜肆有些懊恼,又隐约觉得心酸。

  薛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着头,很认真地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慢慢替她擦拭着,一?边擦拭,一?边去看她掌心的纹路。

  他曾听人说起过,人的掌心有一?条名字叫做生?命线的纹路,是最靠近拇指的那一?条,生?命线越深刻流畅,主人的命数也就愈发的长久顺畅。

  可摆在他面前的手并不是这样的。他也不知道这双手上的命线该算是那个楚晴的,还是算现在身体里的姜肆的。

  这双手上的三条线都乱七八糟,纹路很深,也有别的几条不知道是什么线的纹路和三条主线交错着,互相截断,而那条生?命线从靠近手腕的部分蜿蜒到?大拇指的根部,开始的那一?部分明显地分了三根岔线。

  不知道是预示着楚晴的早夭,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薛准捏着帕子?擦着她的手心,心里在想,不管是谁的纹路,又有多少意外,既然让他看见了,他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护住姜肆的周全。

  一?双手擦了快有半柱香的功夫,薛准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姜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缘故,竟然没有选择抽回手。

  一?松手,薛准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比起姜肆还是略微好了一?些,不像她死过一?回,至少这回他没有发起高热,但年纪大了,到?底也是体虚的,还是受了风寒的影响,止不住地喉头发痒,总想咳嗽两声。

  等到?薛准终于放开她的手,姜肆才有心思回应他问的那一?句“我以为你走?了”。

  在开口之前,她认真地思量了一?下,思量自己对薛准到?底是什么感觉。

  毫无疑问,喜欢、感动、可怜、心疼,这些都有。

  从前的怨恨却几乎再?也没有了,她已经明白,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她想了好一?会儿,把自己的思绪彻底理清楚,才说:“我暂时不打?算走?。”

  她对薛准的性格很了解,他在她跟前是听话?的,但是离了她,谁都管不住他,如今在宫里头,他上无长辈压制,薛檀又不可能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多说什么,在外他又是皇帝,说一?不二?。

  没人能看得住他,也没人能叫他听话?,除了她。

  虽然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年纪似乎也不需要别人管着,可姜肆和他碰面以后,总觉得他和从前二?十?多岁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除了年纪长了一?些,性格还是一?模一?样,唯独多出几分叫她也难以形容的包容。

  她今天?要是转身走?了,薛准扭头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成半死。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她到?底不忍心。

  “你我的身体都不好,都需要调养。”在哪都没有在宫里调养来?得方便?,更何况她出了宫暂时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或许可以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和宋院正多学一?些医术,出去开个医馆,专给妇人治病也不错。

  她心里盘算了半天?,再?回头,就看见薛准双眼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原先还虚弱的人猛地坐了起来?:“你说真的?!”

  姜肆:“……是真的。”

  除了薛准,她其实还想着薛檀。

  她回来?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来?薛准和薛檀之间?关系不大和谐,父子?俩经常吵架,当爹的很少解释,做儿子?的又年轻不太理解他的做法。

  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总觉得自己没有陪着孩子?成长,自觉对薛檀有亏欠。

  可显然薛准以为的是她舍不得自己。

  他极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高兴,笑容却还是不由自主爬上他的脸庞,又恐怕自己的高兴表露得太明显,便?死命的压制着。

  看着像是一?只撅起喙的小鸭子?。

  姜肆抿嘴。

  她指了指薛准的衣服:“刚刚准备帮你换衣服的,谁知道你醒了,现在自己能脱吗?”

  薛准迟疑,动了动手,嘶了一?声:“胳膊抬不起来?了。”

  姜肆连忙探头去看:“是不是擦伤了?”

  结结实实摔那一?下,脚下又是硬石板,擦伤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薛准说可能是:“胳膊后面火.辣辣地疼。”

  姜肆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他的胳膊,果然看见他疼得皱起了眉头。

  她忍不住抱怨:“手疼也不知道早点说。”手疼还拉着她的手给她擦手指头,怎么那会儿不见他喊疼。

  “我忘了。”其实是根本没注意到?,他那时候只顾着看姜肆的手相去了,心里又都装着蜜一?般,怎么还顾得上胳膊疼。

  姜肆瞪他一?眼,然后帮他脱衣裳。

  薛准伤在了后肘,姜肆怕自己从后面脱会拉扯到?他的胳膊,就从前往后慢慢地动,落在薛准眼里,就是一?个标准的拥抱的姿势。

  他微微一?抬眼,就能看到?姜肆认真而谨慎的神色。

  和从前一?样。

  她对什么事情都认真,连找他说自己想找个合适的人成婚的时候也很认真。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反应应该是很意外的。

  所以姜肆拉着他坐下,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遍自己那么做的原因。

  她说她不想嫁给太子?,太子?也只能给她一?个太子?妃的位置,而除了她这个太子?妃,太子?宫里还有十?七八个良妾,个个都受宠爱,太子?妃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说我查过,如今这些皇子?府里,唯有你府里头干干净净,一?个妾室也没有。

  她说我知道你不受宠,我可以帮你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和她成亲,她若是嫁给别人,太子?必定会找机会逼她再?嫁的。

  薛准还记得当时她眼中?夺目的光芒,好似不肯认命,于是决定反抗自己的命运。

  他当时似乎笑了一?下,朝她说,要是我想要那个位置呢?

  身为皇子?,没有人会不想要那个位置,只是有的人隐藏得很好,比如他,他从不在别人跟前展示自己的野望,他只选择默默地争,争得过就为王,争不过就死。

  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出身,即便?是要争,也只会告诉自己亲近的人来?打?算筹谋,而不是眼前这个第一?次见他的女人。所以当时的姜肆讶异地睁大了眼,她不知道,薛准当了她许久的影子?。

  他那一?刻,是在剖心,也在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陷入纷争,那大可以远离她。

  他以为她特意挑中?了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为了远离权力的漩涡。

  可姜肆在他眼前笑了,说她不怕。

  她只是诧异与薛准对自己的坦诚,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他想争。

  姜肆先问他,你不怕我告密?

  薛准说不怕。

  其实他对姜肆很了解,她的口风比起别人要紧得太多,即便?他们联姻的事情不成,她也不会大大咧咧把他想谋夺太子?之位的事情说出去。

  姜肆便?认真地告诉他,争不争没有关系,成王败寇,若是胜了,她替他高兴欢呼,若是败了,他们成亲以后就会是夫妻,那夫妻就该共进退,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故意挑起眉,说大不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死。

  薛准为她的坦诚和勇气打?动。

  只是后来?成亲以后,姜肆笑他傻——她能选中?薛准,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连他要争皇位这个可能也都计算在内,她只是很有信心,对自己的眼光自信,也对自己的能力自信。

  从她年纪大了以后,姜家就一?直在给她相看人家。其实也没什么好相看的,姜家的女儿大多都嫁进了皇家,姜太傅的姐姐、她的姑姑就是嫁进了皇家。姜太傅和父亲都受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效仿天?子?令不可违,姜姑姑进宫是必然,只是她命薄,死得太早。

  姜家人不是不惋惜的,只是他们看不明白,他们都以为是姜姑姑身体不好。

  姜肆看得比谁都分明,所以她不愿意嫁给太子?,女人一?生?的命运都系在婚姻之上,与其选择一?个烂人,然后用爱去感化?他,不如从头开始,干脆选一?个好人,让他永远爱着自己。

  姜肆不喜欢太子?,她曾经看见太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小太监被欺凌,眼神冷漠,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不喜欢,不喜欢的人就不靠近,更不要试图打?动他。

  所以她觉得太子?不会是个好皇帝,她和自己爹娘说,她可不想未来?自己的名字记载在史书上,和一?个昏庸无道的皇帝绑在一?起。

  姜太傅自然会生?气,因为他是太傅,负责教导太子?,姜肆这话?就是说他教育不行,更何况宫里的天?使已经提前来?漏过口风,想让姜肆嫁给太子?。

  她为了这件事和爹娘大吵了一?架,然后自己选中?了薛准,也就有了后来?的相会和剖白。

  而薛准傻乎乎信了她的剖白,几乎把一?颗心也捧给她。

  成亲以后她玩笑般嘲笑他的傻,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他,薛准那时候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其实她不说那些,只要她站在跟前,他也会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她的。

  他沉浸在回忆里,几乎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姜肆摆弄,透着异样的乖巧。

  姜肆将他的衣裳连同?中?衣放到?一?边,抬起他的胳膊细看。

  兴许是他当了皇帝以后这些年出门都有轿辇,原先他略微显黑的肤色如今也白回来?了,反倒透着异样的孱弱,姜肆差一?点就拎着他的胳膊露出嫌弃的表情了——她还是喜欢略微壮一?些的,不必太壮,胸口、腹部多少都得有些肌肉才好。

  薛准的肌肉不至于没有,却比从前退化?了。

  人也瘦了很多,肩膀削瘦,背脊上的肉都没了大半,肩胛骨凸起,一?摸一?把骨头。

  她之前伸手搀他的时候摸到?的手感果然没错。

  胳膊倒是没有骨折,只是擦伤了,两条红痕直喇喇贴着皮肤,微微渗出血迹。

  姜肆把薄被给他团在腰间?,又叫梁安取了药来?替他搽。

  指腹沾着冰凉的药在胳膊上涂抹,激得薛准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动了一?下。

  “别动。”姜肆的声音很冷静,“很快就好了。”

  薛准背上也有一?些轻微的瘀伤,姜肆一?一?替他抹好药,目光忍不住地落在他凸起的两胛蝴蝶骨之上。

  她有一?小会儿没动静,薛准就微微回头去看:“怎么了?”

  目光相撞。

  姜肆说:“你太瘦了。”

  薛准嗯了一?声,怕她嫌弃,主动承诺:“我会养好的。”

  “……”

  她也只是多嘴提醒一?句罢了,他偏偏这样认真,倒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仔细琢磨一?下,她还是说:“我说你太瘦,是基于宋院正说的话?,你总要有个正常的身体,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薛准定定地看着她。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她这样说是很对的,也很正常的,但他总是忍不住多想,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总觉得她是嫌弃自己现在的身体太虚。

  药也擦好了,再?把伤口用绷带缠上,也就差不多了。

  姜肆把东西收好,回身的时候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她这幅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一?场大病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掏空,这会儿她强撑着身体照顾薛准,只是一?小会儿而已,眼前便?一?阵泛黑。

  她咬牙,忽的很想问问薛准,他这几天?撑着病体照顾她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如果薛准知道她心中?所想,多半会回答她,他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本能地对她感觉到?亏欠。

  那几天?的姜肆一?直在做噩梦,却从不惊醒,只是一?味地沉睡,薛准日夜守着她,看着她在梦中?情难自抑,哭到?崩溃也不肯醒。

  他那时候什么也没有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他多想自己能代?替她,代?替她承受那些痛苦,代?替她陷在那些无法自拔的梦境里。

  可是这只是虚空之中?的想象罢了。

  他在第三日的黑暗之中?枯坐了一?日,直到?晨光微熹,天?光暂明,他决定放她离开。

  月亮该悬于高空,而不是落在谁的怀里。

  他不能那么自私。

  #

  姜肆扶住了案几,差点将上面的茶盏也推在地上,好在她反应及时,才没惊动背后的薛准。

  她总觉得现在的薛准心太沉,不是心黑的沉,而是溺于水下的沉,她怕自己的动作?又叫他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又要说什么送她离开的鬼话?。

  她并不觉得自己被束缚住,如果想要离开,不必相送,她自己也会离开。

  现在没有离开,也只是因为她不想。

  她懒得深究其中?的原因。

  两个人,一?个大病初愈,一?个突逢疾病,梁安死活想把他们按在一?起,好让陛下也感受一?下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于是等姜肆一?出来?,他就直奔上来?,涕泗横流地替薛准卖惨。

  不过他也没暴露自己知道眼前这位主儿是先皇后的事实,他觉得姜肆肯定是不想别人知道的,不然起初也不会躲着所有人,反倒去看太子?。

  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先皇后。

  “唉,我们陛下也是痴情.人,自从先皇后死了以后,陛下虚设后宫,后宫别说女人,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您不知道,这些年我们陛下是怎么过来?的!先皇后死的时候,我们陛下亲自替她收殓送葬,整整百日没有上朝,就算后来?上朝了,那也是穿着丧服上的朝。”

  说起这事儿,梁安就有说不完的话?。

  姜肆知道他故意说这些,却也没打?断他。

  在他的叙述里,薛准刚登基的时候很艰难。

  当时世家鼎盛,一?贯会抱团,唯出身论功绩,所以他们看不上薛准,千方百计地排挤他,到?处抓薛准的错处。

  他们第一?个抓的错处就是薛准为她带孝。

  寻常皇后崩逝,皇帝会为皇后辍朝七日,多的有二?十?七日,一?般到?这个时候,大臣们就会开始上书劝皇帝,说皇后已经死了,按制国丧一?年,即便?是服丧三年,那也是子?女该做的事,您是陛下,守二?十?七天?已经足够等等。

  而这个时候,皇帝们都会顺手推舟答应,解除服丧。

  薛准偏偏没有,他守满了三个月,过后上朝也在龙袍之下穿一?件白孝服。

  这就成了那些人抓住的错处,说他逾制的有,说他沉迷儿女情长、不顾家国的有,反正怎么上升怎么来?,仿佛他为自己的发妻守制,是件多么荒唐和错误的事情。

  梁安苦着脸,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姜肆的脸色:“后来?出了丧期,大臣们都说该选新皇后了。”

  姜肆本来?是扶着门框的,听见这话?微微抬眼。

  梁安连忙为薛准辩白:“不过陛下没同?意,还把那些大臣臭骂了一?顿。”

  姜肆凝神听着,心里倒渐渐明白了一?些。

  薛准刚登基,之所以引起那么多的争议,不过是世家大族们下的套,先逼迫他,让他感觉到?压力,若是他支撑不住,定会朝着他们伸出手求救,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他们提条件的时候。

  若是薛准不求救,他们也有法子?把他逼死,叫全天?下都唾骂他,高处不胜寒,总有他崩溃的时候,到?时候是换个皇帝,还是成为他们的傀儡,也都是他们说了算的。

  死了的姜肆只是他们出头的借口。

  如果薛准想要登基以后的压力小一?些,大可以不必在意她,顺着他们的心意,谋求翻身的余地。

  若是再?娶一?个世家出身的皇后,对他稳固江山或许也有利益。

  可偏偏他没有。

  当时的三朝元老徐丞相上书请立新皇后,甚至当众威胁陛下,若是不娶,定会朝纲不稳。

  梁安眯着眼,半弓着的腰也立直了,学着当时薛准的样子?说:“朕的天?下从不会寄希望于一?个女人身上,江山稳不稳是朕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姜肆忍不住露出笑。

  她轻轻说:“我没看错人。”

  先皇的几个皇子?里,唯有薛准可以不破不立,其他人顶多只能守成,当不了一?辈子?的好皇帝。

  梁安笑起来?:“可不么!”

  姜肆心情好了点,梁安趁热打?铁:“陛下从早起的时候就没用过膳,一?直在屋里守着姑娘呢。”

  一?下子?就叫人听出了他的目的,姜肆也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他前脚才说薛准对先皇后多么多么深情,后脚就提出来?他一?直守着自己,这是故意点她呢吧?

  可是她身体还虚着:“让膳房上膳就行了。”

  梁安显然早就意料到?了:“姑娘早起也没用膳,不如和陛下一?块儿?”这么多年,陛下和人一?起用膳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说和夫人一?块儿了。

  若是能一?起,想必会很高兴。

  姜肆最终还是点了头。

  #

  两个病号,说得再?隆重,人家也不敢给太难消化?的东西,不过是些清粥小菜。

  薛准还病着,姜肆也不例外,便?面对面坐在床上,用一?只小几按在上面。

  隔着案几,俩人的脸色苍白得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薛准一?个刚病的却比姜肆一?个病愈的面色更加红润一?些。

  他摸着手里的碗,搅一?下,看一?眼姜肆,再?搅一?下,再?看一?眼,目光炽烈得让姜肆误以为他要拿自己下饭。

  她忍了忍,一?碗粥喝不下去,忍不住了,问:“你看我干什么?”

  结果薛准忽然低下头,掉了一?滴泪。

  姜肆愕然。

  她记得,薛准不是这样爱哭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忍不住去打?量他。

  薛准的手和肩膀都在发抖,是微不可见的弧度,若不是她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手指头也是僵硬的,微微扶着碗壁,像是在害怕太过用力会把粥碗给捏碎一?般。

  他低着头,起初只有一?颗泪,后面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或许是察觉到?了姜肆的目光,薛准耸动鼻音,偏过头躲过她的眼睛。

  姜肆看见他眼睛红得彻底。

  她顿了顿,无奈地问:“你哭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有无限的耐心,所以面对着哭成这样的薛准也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还想着去安慰他,去问他为什么。

  薛准却说:“是热气熏了眼睛。”

  姜肆反问:“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许是察觉自己语气微硬,她放缓了声音安抚:“你从前说过,你不会骗我。”

  不说还好,一?说,薛准好似更伤心了,脖子?上快冒出青筋。

  半晌,他才控制住自己痛哭的表情,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很幸运。”

  以前不论他忙与不忙,一?定会陪姜肆吃饭,有时宫里留人,他也刻意只吃五分饱,留三分肚子?,回来?以后有时姜肆已经吃过饭了,有时没吃,他就挑她没吃的时候陪她一?起吃。

  后来?姜肆察觉到?了,就不再?提前吃饭,而是等他回来?一?起。

  起初裕王府刚建的时候,府里捉襟见肘,姜肆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薛准总怕委屈了她,所以想着法子?地赚钱当差事,想给姜肆过好日子?,姜肆也从不反驳,他给多少银子?,她都笑眯眯地收下,过后用作?家用。

  但万事开头难,因为他娶了她,太子?恼羞成怒,处处为难他,也为难姜家。

  起初的时候薛准的差事迟迟安排不下来?,他托人去打?听,人家只说陛下没安排,要他等着,后来?他才知道是太子?明着给他使绊子?,就因为薛准娶了他先看上的太子?妃。

  他的那一?点皇子?的年俸都不够支撑日常生?活,更别说宫里有意拖欠。

  而姜肆呢?她是有陪嫁的,可薛准说这些都是她的东西,他不能动用,姜肆可以用它改善自己的生?活,但薛准不能安享其中?。

  姜肆觉得他迂腐,但最后也选择尊重。

  裕王府刚建成的那段日子?,他们常吃的就是清粥小菜。

  并非什么御馔珍馐,然而只是那样平平淡淡、夫妻相守的日子?,在薛准眼里也弥足珍贵。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姜肆死后的二?十?年,他总是反复去回顾自己的记忆,越回顾,那些糖就像是酒一?般,越放越珍贵。

  所以他觉得自己幸运,很幸运能够遇见姜肆,更幸运的是能够再?次和她重逢。

  这也是他下定决心想要送姜肆离开的初衷。

  因为他总觉得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都幸运,他用小时候的悲苦换了和姜肆遇见一?次、成为夫妻的机会,他那时觉得这是他一?辈子?当中?最幸运的时候。

  可后来?他成了皇帝,一?朝登基,满朝俯首,他似乎更加幸运——代?价是失去了姜肆。

  那又何尝是幸运。不过是拿另一?种不幸换来?的一?种运气。

  他始终是个悲观的人,觉得自己并不会永远的幸运,但是他想留住此刻和姜肆重逢的幸运。

  他可以送姜肆离开他,让她保留这份幸运。

  姜肆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幸运?”

  薛准说是,并且重复道:“我很幸运。”

  他终于舍得看向?她,脸上还残留着泪意,即使悲伤汹涌,也难敌他此刻的高兴。

  他是真的很高兴,能和姜肆面对面坐在一?起吃着清粥小菜,就像是跨越了这二?十?年的时光,他们没有错过,仍旧保留着过去的爱意。

  哭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高兴。

  他的一?些固执姜肆并不太懂,但她却有些感同?身受:“我也很幸运。”

  任谁死了能再?重来?一?次,都会觉得很幸运。

  只是她说:“幸运是高兴的,你不该哭的。”

  她脸上绽出笑容:“得像我一?样笑。”

  她笑起来?实在好看。

  薛准发觉自己还是很喜欢看她笑。

  于是他也笑起来?:“好。”

  他的手不抖了,眼泪也擦干了,捧起粥碗,细细地抿一?口,总觉得这碗粥还是当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