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VIP] 就范
飞机从宁城国际机场起飞, 当所有的风景离地面越来?越远时,霍抉轻靠在座背上,回忆这?短短的, 却又好像一生那?么?漫长的半年。
其实最初从费城回来?时, 霍抉只?是想看着傅明山是怎么?一点点油灯枯尽, 死在自己面前的,他没有想对沈榕和傅琰怎么?样,那?两母子?现在的下场完全是贪心过头的自找。
在霍抉看来?,当初那?个因为结婚三年老婆都没怀孕而在外面重新生了个儿子?的傅明山才是最大的罪人。
命运就是这?样可笑, 沈榕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大摇大摆住进?傅家大宅时, 霍止薇也?已经怀孕两个月。
当然,那?是她离开后才发?现的事。
也?是很多年后傅明山得?知霍抉的存在时,悔不当初的事。
过去很多个崩溃的夜晚, 霍抉都觉得?母亲当年应该毫不留情?地把他扼杀在肚子?里, 不应该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如果没有他,母亲的命运即便错过一次,也?不会再错后面的第二次。
万米高空上,霍抉从口?袋里摸出?孟染送的那?个红纸折的纸鹤,轻轻放在手心。
舷窗落下的阳光照在纸鹤上, 赤诚又热烈。
想起孟染说希望这?只?纸鹤可以满足她的新年愿望,霍抉很轻地扯了扯唇。
很多年前, 霍抉也?是这?样想的。
6.7岁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男孩,从童话?书里看到对着纸鹤许愿可以实现愿望,他曾经折了上百只?, 对着他们虔诚许愿——
希望能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有个爸爸。
后来?他的确有了。
再后来?, 便是漫长的,噩梦般的童年。
*
飞机落地费城是第二天的晚上。
二月的费城天气还很冷,室外只?有6,7度,霍抉从机场出?来?的时候,两辆车已经等在机场外。
见他和漆东升出?来?,车里的人都毕恭毕敬上前:“抉少爷,七叔。”
回到熟悉的地方,霍抉不再是傅修承,而是费城13街附近商圈人人知晓的抉少爷。
可这?个少爷的称呼,并不因为他是谁家的贵公子?,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畏惧和臣服。
毕竟,是这?个年轻的男人,做了他们曾经都想做,却都不敢做的事。
8到13街是华人商圈聚集的地方,也?是费城中国城的一部分,这?里街道纵横交错,居住的大部分都是来?自国内的移民华人。
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华人来?说,他们和漆东升一样,看着霍抉长大,见过他最天真的孩童模样。
也?见过那?些天真一点点消失,最终成为那?个站在黑暗里,身上沾着血的少年。
来?接机的有一个年轻男孩,和左洋差不多大年龄,叫阿丘。他帮霍抉开车门,问?:“抉哥,回宁城这?半年还顺利吗。”
霍抉没什么?表情?地坐到车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大家都熟悉他的性格,没说什么?,各自转身上车,朝住的地方开过去。
夜色下的费城很漂亮,汽车穿行富兰克林大道一路向东,市政厅大楼灯光熠熠,沉淀着这?座承载众多历史时刻的城市。
霍抉在车上拿出?手机。
他这?边晚上8点20,孟染那?边应该是上午。
他飞了10多个小时,足够孟染打开那?份文件袋,看到他不算美?好的过去。
可他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和孟染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走前发?的那?两句话?上。
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霍抉眼底静静的,几秒后摁灭手机。
他降下车窗,冰凉的风从窗外快速涌进?来?,像刀子?一样钻进?皮肤,钻进?心脏。
他却好像也?不觉得?冷。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13街一栋别墅门口?。
阿丘帮忙提下行李,又道:“抉哥,今天不打扰你了,明天大家给你接风。”
“不用。”霍抉淡淡回了句就进?了家门。
虽然他平时就不是那?种亲近的性格,但这?次回来?好像更冷了。
阿丘纳闷地问?左洋,“抉哥怎么?了?”
“不知道。”左洋想起他在孟染面前的另副面孔,肉麻地耸耸肩,“他现在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
……
回到住的地方,霍抉坐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里。
他有点累,是身体和心理都很累的那?种疲惫,又或者,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去接受失去的事实。
尽管在做出?坦白这?个决定时已经考虑了所有可能的后果,但当真的看到那?个窗口?不再对自己亮起时,他的心还是无法控制地痛了。
霍抉很快又庆幸。
至少他们的分开很体面,没有争吵,没有愤怒,没有责怪。
那?几个拥抱足以让他在未来?好好的去怀念,他也?曾经遇到过一个纯洁温柔的女孩。
可就算这?样安慰自己,回到费城的第一个晚上,霍抉还是失眠了。
只?要闭上眼睛,那?种失去的痛苦就会一寸寸侵蚀着他的神经,他的呼吸。
如果早知道最终会失去,是不是还不如从没得?到过。
翻来?覆去快到天明时,枕边的手机忽然响。
霍抉滑开屏幕,只?一眼,神情?忽然顿住。
RAN:「咪咪好像有点想你,不肯睡觉,哄了半天也?没用。」
霍抉:“……”
黎明前,屏幕亮起的这?一点微弱的光芒足以驱散所有黑暗。
霍抉从床上坐起来?,打了很多字,又全部删掉。
他忽然冷静下来?,发?现孟染并没有提文件袋的事。
她一定看到了,却半个字不提。
是什么?意思?
霍抉猜不到她的用意。
之后的日子?里,孟染每天都会发?这?样的消息给霍抉。
「今天有记者来?做了我的采访。」
「今天给唐芮上课了,她很有天赋。」
「舅舅总跟着我来?傅家,拿他没办法。」
「姑姑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
「倒春寒,宁城又降温了。」
……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顾自地给霍抉说着每天发?生的事。
那?种心情?对霍抉来?说很微妙,既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有时觉得?孟染愿意跟自己分享日常,那?他还有机会。
有时又觉得?,善良温柔的她或许只?是不想拒绝得?太直接,让彼此慢慢发?展成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
霍抉猜不透,最后也?放弃了去猜,两人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就这?样平和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期间霍抉去申请了国内的移民资格或是永久居住签证。
有傅氏集团这?个产业在名下,加上父母原本就是中国人,这?样的申请通常不会很困难,可移民官看了霍抉的资料后皱了皱眉,问?:
“你曾经上过少年法庭?”
“是。”
“还在Juvenile Detention Center(少管所)待了6个月?”
霍抉轻轻吸气,仍平静地承认,“是。”
17岁那?年,他亲手结束了自己和母亲的噩梦之源,做了自己命运的侩子?手。
有时霍抉也?会自问?,如果七年前知道自己未来?会这?样喜欢一个女孩,害怕她知道那?些过往而放弃他,他还会不会那?么?做。
可答案依然是,会。
他永远不会后悔身上曾经溅过的血。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霍抉等着孟染的决定,直到这?天早上醒来?,他没有再和平时一样收到她的微信。
但是收到了贺善之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孟染已经到了纽约,画展将在后天开始。”
霍抉有些意外,在网上查了下,果然,SZ画廊的春季国际巡展后天晚上在纽约美?术馆举行,官方还特别介绍了孟染的屏风画,很多人都留言表示出?了兴趣。
可孟染之前半点都没跟他提要过来?的事。
翻看两人之间最后的对话?,是她发?来?的——
「咪咪好像已经习惯没有你了。」
之前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结合眼下的情?况再看,倒仿佛是她温柔又善意的暗示。
恍然间。
霍抉好像知道了孟染的选择。
*
三月的费城,温度稍稍有些回暖,但经常还是阴雨绵绵。
傍晚6点,左洋给霍抉打来?电话?,说阿丘今天过生日,问?他要不要去喝两杯。
其实他们并没有抱希望霍抉会参加,毕竟他从就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让人意外的是,这?次他竟然答应了。
在中午收到贺善之的消息后,霍抉的煎熬也?得?到了解脱。
回到费城的这?些日子?他始终无法融入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还留在宁城,留在孟染身上,迟迟收不回来?。
可现在,他觉得?主动?也?好,强制也?好,他都应该慢慢尝试去回归过去的生活。
阿丘的生日会就在13街中段,自家开的小酒馆里。
他们在室外拼了两张桌子?,桌上摆满啤酒,霍抉到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抉哥。”
不再是傅修承后,霍抉连穿衣都不再那?么?刻意。
脱掉矜贵的西装,衬衫,他穿着随意的黑色冲锋衣,整个人还是很冷淡。
他坐下抬了抬手,阿丘马上拧开一瓶啤酒递给他,兴奋地说:“哥,你来?我真的太高兴了。”
霍抉参加了他的生日会,这?事儿足够阿丘在13街这?帮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面前炫耀几年。
连左洋都嫉妒了,闷闷不乐,“我生日在宁城过的,哥你就叫了只?猫来?陪我。”
众人笑喷,后又觉得?意外,“抉哥养猫?”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左洋解释:“不是他的,是嫂子?的。”
文件袋的事霍抉没跟任何人提,所以左洋现在还不知道他和孟染也?许已经结束的关系。
一帮人听到怔住,看看霍抉,再看看左洋,纷纷张大嘴,“……靠,我们有嫂子?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曾经让自己无比满足的称呼时,霍抉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动?了下。
他没说话?,只?安静地喝着手里的酒。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左洋绘声?绘色地跟大家描述他和孟染是怎么?认识,怎么?追求的过程。
一幕一幕,像是在帮他回忆那?些过去。
甜蜜,却也?疼痛。
生日会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好在酒馆门口?就有遮阳伞,几个人合力移过来?,又继续听左洋说霍抉在宁城的事。
只?有霍抉,听着打在伞蓬上的滴答雨声?,思绪无法控制地蔓延。
记得?他们在小渔村那?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她拼命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记得?他去画室接她那?天,也?曾对她说,不会再让她淋雨。
霍抉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去查看宁城今天的天气,发?现是晴天后又忽地想起——孟染现在在纽约。
地图上来?说,他们其实已经隔得?很近了。
可他们或许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距离。
“……你说半天,嫂子?究竟长啥样?多漂亮啊?”一群人这?时嚷嚷着问?左洋。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蓬上,左洋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呛了出?来?。
阿丘拿纸给他,“快说快说,别吊大家胃口?!”
“嫂子?她……”远处雨幕模糊,左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喃喃说,“皮肤很白,头发?很长,穿杏色的大衣,系格子?围巾。”
有人发?现了巧合,“左洋你是不是随便路上找个人就在这?乱吹?”
“我没有。”左洋视线直直落在某个方向,语气有种难以置信的懵,“真的是嫂子?!”
霍抉原本以为是左洋喝多了说的醉话?,可当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奇地落在他身后,好像在看着什么?时,他微微怔住,坐直。
而后——
缓缓转过了身体。
酒馆的霓虹灯往雨幕里投映斑斓的颜色,地面漾着一层温柔的流光,街道不断有游客和行人经过。
而他思念到极致的人,就那?样撑着伞,安静地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