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相思苦
萧羡鱼在惶惶睡梦中被叫醒。
头昏脑胀的,以至于裹着厚厚的斗篷来到熊熊烈火前,仍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爆裂的大火吞噬一切,她不知道该往哪看,该往哪呼喊。
沈珩.她的沈珩.…萧羡鱼想冲进去,更多的人拦着她,沈芊在大哭,可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沈珩一一”
仰天一声悲戚,她腹部发紧,转眼没了意识。
”…御医大人求求你想想办法…”
”…我也没法子,洪御医又告老还乡去了…”
她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回到了瀚碧院,一阵哭声和曹曹私语,忽地,又有人喊了一声:“皇后娘娘来了…”
"羡鱼”
她睁不开眼,感受自己的手被人拢着,浑身的血液冲向腹部,稍稍一动便疼了起来。
“孩子…孩子…”萧羡鱼缓缓伸手摸了摸,肚子还是原来隆起的大小。
郭皇后腿骨未愈,在榻沿坐着,和声细语说道:“羡鱼啊,你一定要撑下去,孩子现在还在你肚子里,你什么都不能多想了,只要记住保住孩子!”
萧羡鱼的眼泪染湿了枕,她哪可能只记得孩子,孩子要顾,她也要沈珩平安回来。
他明明说过很快回家的。
情思激动,她疼得大叫一声,每个人脸上都惶恐不已。
御医直接跪地,无能为力。
仿佛所有人只能静待时间的流逝,然后扼腕痛惜。
“萧姐姐!萧姐姐!”
房外,郑英火急火燎冲进来,外头正下着雪,可她满头鹅毛之白一进放了炭火的屋里,融化成水,沾湿的青丝狼狈贴在腮边。
带着一身的寒气,她来到里面,瞧见萧羡鱼濒临死亡的模样,二话不说叫人拖盆炭火过来,掏出一块又黑又硬的东西,直接丢进猩红热炉内。
郭皇后瞧着那玩意,不单乌黑,还呈长方样,似乎是块墨锭,“这是”
郑英喘着气,说道:“这是我祖父三十年前从一个老道那重金收回的药炼之物,说是关键时刻能止血补气保命,我家一直珍藏,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奇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只见那墨锭慢慢开始融化,郑英赶紧夹起,把墨汁滴落白瓷碗中。
孔嬷嬷看着这一幕,两腿发软走去院子里跪下,向三清求赐福,云姐儿红着眼,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好像…好像是最疼她的姑母怎么了,她感到害怕和伤心,也跟着哭。
邓妈妈悲叹着自己福薄,更恨老天无情,明明是那么好的主子,偏偏命运多舛,而自己跟着萧羡鱼不过几个月便要去开库门,将陪嫁过来的棺木收拾出来…夜半,长廊檐下被风霜扑灭烛火的灯笼取下,一盏盏换上重新点燃的。
伴着一声夫人醒了,烛火更大,整个瀚碧院亮堂起来。
郭皇后是后半夜与御医一同离开的,无数的奇药珍补从皇宫运至安寿宫内,也有未眠人。
尤子嶙倦容难掩疲惫,秘密来此见萧太后,只为一个答案。
“沈珩,到底死了没?”
萧太后慢悠悠说:“不是在火烧的牢里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烧成黑炭一般如何能确认是他?”
萧太后自座上起身,不容置疑说道:“哀家说是便是!”
面对萧太后的强硬,尤子嶙闪过一丝疑色,可没等他捋清楚情况,萧太后已经用一种狐疑的眼光审视他。
“尤侯这是痛惜兄弟了吗?可明明他与你分道扬镳了。”
尤子嶙的眼神里充满惋惜,只是无奈笑笑:“臣没有娘娘这般铁石心肠,总归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挚友,虽然选择了不同的路,但臣终究不希望他丧命。”
“尤侯血战沙场,怎么也还没摒弃掉多余的感情?他沈珩权势皆有,娶妻生子,可你呢?除了权与名,你想得到的永远差一步之遥,你想偷偷与皇帝商协,可孝帝还是不能成全你!”
萧太后的当面揭露使得尤子嶙面色变幻,呼吸不着痕迹加重。
“尤子嶙,哀家最后对你说一次,你要的一切只有哀家能给你,只要你好好顺从,别耍手段,哀家以后绝不亏待,否则想想看沈珩的下场,就算攻破了困局,哀家依旧有法子送他上西天!”
尤子嶙单膝下跪,抱拳以示忠心:“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谅臣一次,臣岂能再有别的心思?而官家暗中伤了尤棠,又削了臣七万兵权,实在是让臣伤透了心,也看清了局势,请娘娘相信臣,有什么尽管派臣去做!”
萧太后噙着笑,满意极了,扶他起身,“尤侯啊,你比沈珩聪明,沈珩受了猜忌,连兵权都被皇帝借口调去了南蛮,他还那么死心塌地的,可惜了这人才。而哀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江山大权收回来,只要哀家掌权一日,你们这些跟哀家的人便享福一日,这一点要记牢了。”
“是!”尤子嶙认真应道,又说:“只要官家退位,然后让张玉登基,娘娘便是这江山幕后的主人。”
二人密聊了一些部署后,尤子嶙离去。
萧太后看着他远去,心说这头不老实的老虎终于为自己所用了,记起他方才说的,得意笑着摇摇头。
“张玉或者是任何一个宗室子孙登基不过是前戏,我已做了几十年幕后之人,也该争一争,找个机会坐到明面上的那把龙椅去了。”
“娘娘,娘娘!”祥公公奔进来说了一个消息:“银翎公主去了皇陵终于赶回京了,明日便到。”
萧太后正愁着大女儿一走,膝下空荡,眼下小女儿又接着回来了,自然欢喜。
可萧太后挺乐的,祥公公却还有顾虑。
“娘娘,您真的相信尤侯?”
萧太后自信笑道:“沈珩藏了张玉被猜忌便削了兵权,尤子嶙能不用脑子好好想想吗?那皇帝既要利用他,又不给他想要的,而沈珩也没为他认真求情,反而有劝他接受的意思,他心里指定有怨的。
而哀家能给他想要的,他先前就算为了尤棠的性命不得不倒戈,后来抱着希望偷偷和皇帝协商,竟然直接被砍了七万的铁骑分去了塞外,他向着皇帝的心大抵也死了,再看看沈珩和哀家作对的下场,不论怎么看,他都必须全心全意为哀家卖命才有活路。”
祥公公甩了甩拂尘,赞同地点头:“嗯,娘娘说得有理,毕竟您的政见是先官后民,尤侯知道好歹是得站咱们这边来。”
可又道:“但是尤侯只剩三万兵力了,娘娘可布算好了?”
萧太后拍拍大腿,笑说道:“早已谋划周全,就等银翎到位了,届时有的是法子保万无一失!”
祥公公见自家主子胸有成竹,也大喜:“那太好了,这天下很快就是娘娘您的了。到时萧家列祖列宗都得在九泉之下称赞您的才智!”
萧太后叹吁:“称赞不算什么,而是这个天下若能换成姓萧的,那才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丰功伟绩!”
说了那么久的话也乏了,祥公公便叫宫女们伺候萧太后安歇,临睡前,萧太后忽然想起三侄女。
就问:“三丫头如何?沈珩的种流了?”
祥公公说道:“嗨!听闻被忠义县主给救回来了,孩子也保住了,如今整个相府闭门谢客,藏着静养呢。”
萧太后想笑,但不知道要露出什么样的笑,古怪道:“以前可没瞧出她有那么大的福气,接二连三躲过厄难。也怪那个李淮生,当初非冤枉她不能生要和离,转过背,竟把金斓给唉!李家遭受灭顶之灾,哀家也只能说一句,活该!”
有些时候,许多事的发生,只能说是命。
“都是那个姓沈的调包诡计,金斓公主吃了一个好大的亏。”祥公公咬牙切齿。
“但眼下那个孩子不能打掉,得用到南蛮稳定局势去。现在人也带走了,希望以后能如她所愿吧。”萧太后说完,挥挥手,叫宫人将帐帘放下。
刑部大火几日后,孝帝得了结论,大为震怒!
温香楼一案在京都府衙手上还未破解,如今连刑部大牢也烧了,这是萧太后的背后赤裸裸的挑衅。
而沈珩之死,也导致了孝帝一病不起。
那具烧焦的尸体一直停放在大理寺内足足月余,至于沈相府为何不去认领安葬,众说纷纭。
有人说沈家大房已分了家,沈相的丧葬事宜该由相爷夫人出面举办,但人大着肚子又伤心过度,所以搁置了。
也有人说,是皇帝觉得这火烧得太邪,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未破案之前尸首得留为证据,一定要为这位爱卿重臣讨个公道。
正因为京城内处于如此波诡云谲的时候,银翎公主的回京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甚至是一个月前低调入宫,住回自己以前的鹊鸣斋。
孝帝龙体有恙,她一次也没去看过,郭皇后腿疾未好,成日侍疾,也没看着银翎公主,双方这般态度,倒是不觉让朝臣议论纷纷。
“大臣们都说你太无礼了。怎么着,这时候都该给皇帝几分颜面。”
萧太后教训她,可语气十分温和。
回京的银翎公主已脱下游牧民族特色的服饰,改回了发髻珠钗与袄裙,她长得没有金斓公主那般娇艳和跋扈,而是略显温婉,带着两个小王子玩耍,浑身散发为人母亲的柔和。
“都闹成这样了,我也不想虚伪地去问候,我回来只是想看看母亲您的。”
“你是个好孩子,也有心特地那么远去皇陵看望你父亲,不枉你父亲以前最疼你。”萧太后欣慰。
提起先德帝,银翎公主望向萧太后的目光里掺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半响后,收到目光,问道:“母亲,我想了好几天您说的计划…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不那么做,你甘心你父亲的基业被毁于一旦?!”
萧太后突然发了火,那么理所应当的事,小女儿不该那么问。
银翎公主红了眼:“我不是那么个意思。”
萧太后叹气,她的这个小女儿的性子不似她大姐姐那般横,像极了先帝,优柔寡断。
方才一时情急才大声了些,萧太后不想坏了母女情分,又放软了态度:“你啊就没你大姐姐的胆魄,乖乖听安排就行,母亲绝对是正确的。”
银翎公主没吱声,推了推孩子去外婆跟前亲近亲近,只听萧太后又说道:“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塞外去,叫驸马多长点心,配合好了,以后冬季的风吹不冷他们了。”
银翎公主推着孩子的动作顿了顿,撤了手,“噢,我这两日派人收拾。”
萧太后见她乖巧听话,倒也省心。
近了响午,祥公公进来问公主两位小王子可有特别喜欢吃的菜,好叫厨房趁早做出来。
两个小王子一下高兴地跳出来喊:“我们要吃鸡蛋羹,鸡蛋羹!”
祥公公脸色剧变,佝偻身子走去说道:“嘘嘘嘘,乖孩子们,咱们不兴说这个。”
小王子们一脸天真问:“为什么呀?我们入中原来经过的驿站有这个东西,好吃好吃!”
塞外大草原羊马居多,禽类较少,鸡蛋更是稀缺,这种做法也是极少的。
银翎公主此时没有去管吵闹的孩子,反而扭头看向了萧太后,而萧太后已经阴沉着脸,嘴角下弯,将周围的细纹扯得更深。
“不准吃那东西!”她暴喝一声,将两个孩子生生吓哭。
宫女们上前把他们带去御花园玩,萧太后怒火未消,不经意发现小女儿竟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当即蹙眉。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哀家?”
银翎公主听到这么陌生的语气,显露出惊愕,随后低下头,“没什么,母亲。我先回宫去了。”
她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带着孩子回宫途中,迎面来了一顶小轿,可这是皇宫重地,除了天家的人,没人可以不用双脚行走。
“殿下,那是沈相夫人,破例能在宫中行轿。”贴身宫女禀道。
正说着,小轿落地,停在了孝帝议政的行宫前。轿帘由宫人缓缓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披着乌黑毛绒斗篷,相貌异常清丽的女子,只是那件斗篷略长,一看便知是男子所披的款儿。
而那女子脸色苍白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憔悴,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少女般身形上隆起的腹部。
听闻萧氏有孕四个月,看起来却像有六个月似的…那宫女可怜道:“沈相被烧死,沈相夫人悲伤至极动了胎气,差点大小不保,本来是一直在养着的,听说咱太后娘娘的人上书催官家把沈相的案子结了,厚葬沈相,这才巴巴进宫来。”
“萧氏不同意把人赶紧葬了?”
“是的,沈相夫人不相信得出来结果是一场意外,坚持要接着再查,为这事她没少被人诟病,骂她不知亡故礼教,可奴婢听闻沈相和她情深意切,羡煞旁人,是一时接受不了这般巨大的打击罢银翎公主深深看着那背影,叹了句:“穿着丈夫的斗篷出来,是觉得这么样,他就在身边么也是个痴情的。”
萧羡鱼挺着肚子跪见孝帝,二人皆是病态愁容,一个失了臂膀,一个失了顶梁柱。
骤然没了沈珩,好像是老天对他们开的一场致命的玩笑。
但孝帝也把话说开了,虽然他不接受意外的结果,却不能否认沈珩真的死了,拖了月余是该厚葬了。
萧羡鱼看得出孝帝已然尽力,无力改变什么,黯然伤神。
遂,又提出要见张玉一面。
半个时辰后,她才拜别孝帝,准备启程回相府。临走前,孝帝告诉她尽快设灵堂,萧羡鱼只是摇头,孝帝无奈,便说宫人派人去准备,她养胎就好。
毕竟,是沈珩的遗腹子啊,朝廷能多做点便多点,别劳累了她。
上了小轿,她再也强撑不住,将斗篷裹紧自己,垂泪抽泣。
一想到要将他安葬,归于尘土之下,那两个人便是地上地下之隔,等于沈珩完全消失在她的余生中了。
她泪眼婆娑,嗅着斗篷上他残留的气息,悲道:“原来我们这一生的夫妻缘分竟这么短…”
也许是孕期易乏,哭着哭着她想闭眼歇会儿,不想小轿忽然停下,轻轻落地。
“夫人,请出来一见。”
萧羡鱼惊醒,轿外的声音不甚熟悉,她怀着忐忑不安,装作从容走出去,却见到一个十分意外的人。
一炷香后,萧羡鱼的小轿并没有出宫,而是往安寿宫的方向而去。
萧太后听说萧羡鱼求见,很诧异。
沈珩已经没了,整个相府势力分崩瓦解,她顶着沈珩未亡人的头衔也没什么利用的价值,见与不见,其实没什么区别。
“罢了,眼下她可是京城第一可怜的诰命夫人,又和哀家有亲,见见她吧,别落话柄给朝廷上那些多嘴多舌的。”
萧羡鱼进了殿内,微微行礼,萧太后见她肚大不便,也不怪礼数不全,叫人赐座。
萧太后知道她悲痛,但这一见,属实没想到会伤神成这样,宛若一朵娇媚的花脱离了土壤的滋润,趋向枯槁。
这身子骨,要不好好大补静养,怕是孩子呱呱坠地时,也是香消玉殒时了。
萧太后原先想说些官面上的客套话,不料萧羡鱼直接町着她就问:”你把沈珩弄哪去了?”
完全失了对长辈的尊敬,没失了对天家身份的敬畏。
萧太后眸中生火,但念及她丧夫,只喝道:“胡说什么,什么叫哀家把沈珩弄哪去了,你是不是伤心过头,脑子不清醒了!”
见萧太后不承认,她也不慌,定定凝视眼前的人,问道:“姑母,你为了权势,做了那么多阴谋阳谋,到底最后是想得到什么?天下么!”
“呵呵”萧太后低低笑出声,“你父亲当年也问过哀家这样的问题,巧的是,他也是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来问的。”
“哀家可以再回答一次,就像当年回你父亲的一样。”
萧太后起身,振袖说道:“哀家要天下改姓萧,做古往今来第二个女帝,再也不要藏于幕后,所有的呕心沥血不必再记于他人名下,而是光明正大写入史册!”
萧羡鱼默默起身,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所以你一个人的霸业,要两次牺牲我的婚姻,要使手段带走我的丈夫,让我们夫妻分离…不单我,还有千千万万受牵连的人,无数人的人生被你揉成残缺不全,抱憾终身!”
“哼,沉迷小情小爱,那是哀家年轻时热衷的事了,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的命比哀家的好,一嫁和离,二嫁不顺,三嫁竟回到了沈珩手里成了宝,可惜啊,你还是差了点运,最终依然是孤寡一生。”
“这桩桩件件,你对我…没有丝毫愧疚.”
“为何要有愧疚!你该谢谢哀家大度,不然早在你嫁给沈珩前,哀家就得使手段弄死你,便不会有哀家的娘家人嫁敌手的荒唐!”
“那是因为你觉得我还会听你摆布,是个随时能再利用起来的棋子,并不是因为你大度!”
“放肆!”萧太后怒指,“你敢用这么的态度对哀家说话,你活腻了是不是!还以为沈珩给你撑腰呢!”
姑母怒火涛涛,萧羡鱼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般生怵,却不想此刻心里一点害怕也没有,反而想笑,笑自己以往的无知懦弱和退让。
“我嫁给沈珩以后,你是不是发现根本接近不了我,更不用提想再利用我了,那是沈珩暗中将我保护得太好,可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惧怕任何势力,谁要弄我,就做好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萧羡鱼乃沈珩之妻,不敢说得了他全部本事,但能从硖子山一路回到京城得封诰命,那靠的不单单是运气,还有这里…”她轻轻点了点额角,以危险的口味发出警告。
萧太后竟被她这凌厉的神色和眼神震慑几分,很快又恢复过来,“哼,不知天高地厚,沈珩再厉害,也被哀家绑去南…”
翛然住口。
萧羡鱼的眼里迸发出丝丝生机,心中已知答案。
她正视萧太后,说道:“太后,你要得你的天下,我只守我的信念,从此以后你姓的萧,与我姓的萧再不一样。”
语罢离去,徒留萧太后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个三丫头,最后一句话,便是她父亲萧元鸣出征前对她所说的…果然是父女。
南部边境,寒水江军营驻扎地。
金斓公主进帐前特意拢了拢发髻,还挑了件宽松些的外袍穿着,挡住微隆的肚子。
没办法,即使她再厌恶,再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还得留下,日后再行处理。
只要沈珩困在她身边,有朝一日两人一定会拥有一个孩子。
在南部,冬季蛇虫会减少,但湿冷入骨,帐内少不得炉碳,讲究的还悬挂各类草药香包,榻上铺的也是特制的熊皮垫,睡起来相当暖和。
可惜沈珩像是怕被她生扑吃了似的,绑进营来好几日了,都不曾沾上那睡榻。
金斓公主婀娜走近,她想柔声说话,却不自觉透出一丝癫狂,说道:“沈郎,连着赶了大半月的路,日夜兼程,你若是再不好好休息,身子会熬坏的,我会心疼的”
沈珩负手立于一旁,不知对着空虚的帐布发什么呆,听见金澜公主的声音,眼神锋锐地割向她,冷冷说道:“熬得再坏,也不及公主日日灌臣鱼腥之物来得严重!”
“我只是觉得是药三分毒,正好你厌恶的能制得你手脚无力,我何乐为不为呢。"她轻抚那张俊脸,“京城那边以为你死了,而你人到南部来也没人知道,注定永远没机会再相见,待这边配合起兵,我母亲夺回天下,你我便可以堂堂正正以夫妻名义行走天下她用力抱紧沈珩,沈珩却因为无力而节节后退,二人倒在床榻那柔软的熊皮上。
金斓公主压在他上头,捻起他的墨发,惋惜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多秀色可餐啊,无奈我有身孕,不然现在吃定你了,在南部地界,你手下全无,再不可能出现沿香殿的破绽让你使手段了。”
沈珩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低吼:“滚下去!”
金斓公主却看不惯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心里其实记恨着他用李淮生摆了自己一道,忽然发了狠撕扯他的衣襟,把手伸进里头肆意,激得沈珩怒不可遏。
“别碰我!”
“怎么,还想为萧氏守身如玉,可笑!我便要碰,还要撕光了你来碰!”
就在这时,帐外有小兵来报:“公主殿下,萧伯爵有请您过去主帅帐商议军情!”
金斓公主喘着粗气起身,下一刻又恢复了笑颜,“死相的,这次先放过你。”
她穿戴好衣物,整理了发髻,出了帐,瞧见送饭的两个炊事兵过来,检查菜肴,问道:“熬了鱼汤吗?”
两个炊事兵在灶头干活,灰头土脸的,直点头,特意指了指一个小瓷碗,“按您的吩咐,不敢多,就那么点。”
金澜公主:“嗯,注意量,他不能喝多,就这点一会全灌下去。”
帐内的沈珩听见对话,恨得双目裂出红血丝,不想自己那么狼狈,挣扎着坐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拢回衣服,两个炊事兵已经进来了。
”…大…大哥!”
敞着胸膛,衣服凌乱的沈珩浑身一震,脸色变幻莫测。
一抬头,眼前两个来送饭食的居然是沈靖,还有萧盛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结局
这一幕大概是沈靖一辈子无法想象的。
他威严冷酷的兄长被一个女人差点霸王硬上弓。
连萧盛铭都不由揉了揉眼睛。
沈珩在他们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故作从容整理好衣服,阴沉沉地开口:“你们怎么这副德行?”
沈靖与萧盛铭不约而同窘迫,沈靖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来南部镇守的军队是由永明伯爵萧元琅主帅,沈靖为校尉之一跟随听命,而萧盛铭因为是后来的补充人员,头衔比较小,不过比百夫长高点,安排的差事十分零碎。
可是大约在半个月前,萧元琅一反常态,率领一大帮武官联合起来将沈靖在内的几个人绑起来治罪,罪名是违反各种军纪。
但是他们都常年在军营里打交道,有没有违反大伙心中有数,这下反应过来萧元琅是要一举将孝帝的人马清除出去,故派人将他们遣返回京。
沈靖知道他们根本回不了京城,半路就会遭毒手,所以在他们动手之前,想了法子拼死一搏逃了出来。
“我收到家里的信,说大哥你官司案件缠身,一想便知是萧太后一帮人同时下的手段,若是回去只会使局势更加复杂,铭哥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们便偷偷潜回来。
本来混进来挺难的,但是大哥你之前手下三千兵马全合并进来,伙房的人全是旧属,二话不说把我们藏了起来。
我们伺机寻找萧伯爵的罪证,一方面看看他和萧太后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听闻金斓公主回来,还带了一个人关在这里,神神秘秘的,每日还要煮鱼腥之物,我不由想到了大哥你,就和铭哥接了今日送食的差事过来看看”
萧盛铭回想起进来看到的一幕,捂住脸:“没想到真的是你,妹夫。”
沈珩:””
他脸色转青又转白,最后似乎带了点恳求的语气:“别告诉她,永远。”
沈靖用力将扬起的嘴角抹下来,转移话题:“大哥,其实我刚来不久后就发现闽都王的弟弟洗越其实早已被控制,其余各势力也没有反动造乱的痕迹,金澜公主当初的捷报是故意误传军情。”
沈珩:“这是找个合理的借口调离皇城就近范围内大部分兵力,成为她们的大军…在我来这里之前,塞外又传消息来说各部族有进宫的趋势,官家又截了子嶙七万人马给彪国公带过去,所以说眼下皇城除了禁军,就剩下子嶙三万兵马了。”
彪国公便是郑英的舅舅,远征大将军。
“按这么说,就算我那个姑母要逼宫,凭她暗中掌握的兵力也是有限,尤侯还是可以抵挡的。”萧盛铭道。
最多将守皇城两万禁军算是她的人,也打不过三万。
沈珩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子嶙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身不由己了,届时那三万是不是在他手上亦是难说。而这边南蛮至少有两万兵力,与萧伯爵三万人马一举踏入中原,将会严重威胁到官家的龙椅。
且听闻银翎公主也要回京,这会子应该到京城与萧太后计谋好,然后回去塞外了。若我猜得不错,塞外所有部落会倾力进攻,拖住七万大军,让他们无暇分身回来护驾。”
沈靖一听分析愁坏了,他杀敌无数,从没经历过政变,如此精密布算的谋反,他们还无能为力的样子,可如何是好!
“妹夫,这回连你也没辙了吗?”萧盛铭失望道。
沈珩沉默。
沈靖却说道:“大哥,你以前的人肯定还听你的,叫他们保护我们回京去!”
沈珩思量了好久,将局势犹如一盘棋局在脑海中重复走了无数套路,沉吟说道:“我的三千骑兵虽然还能听我的,但最多只能掩护我们逃回京城,那么做是白白牺牲他们,毫无作用,我只能留下解决难处。”
他经过慎重的考虑,对萧盛铭说道:“二舅哥,眼下只能靠你了。”
萧铭盛满脸疑惑,指着自己:“我?”
沈珩颔首,无比肯定说道:对。你,只有你。”
银翎公主收拾得差不多了,走之前却还有两处地方想去走走。
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来到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一一颜喜宫。
推开门,一殿萧条尘埃。
她特地走到一张高脚木案下,弯腰看了看,再从案下的角度望向外头,叹了口气又离开了。
最后来到了皇帝理政的宫殿,微公公瞧见了她,忙迎过来,“殿下可是有事来寻官家?”
问得格外谨慎,要知道这位公主可是回来一个月都没和皇帝打过面照。
银翎不卑不亢道:“我想进去看看。”
微公公不解,但还是进去请示了孝帝,孝帝也是不解,却同意了。
随后便看见银翎公主跨过门槛,眼神充满怀念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定在孝帝那。
准确地来说,是定在了那张大气与威严的龙案龙椅上。
她最后与孝帝对视片刻,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出京城时,萧太后来相送,再三叮嘱她尽快回到塞外,一切按计划行事。
银翎公主点点头,带着孩子登上了凤驾。
萧太后见状,就要回宫,可身后的小女儿又忽然下车跑过来,满眼通红问她:“母亲,您为什么那时候不多陪陪我,多陪我玩,陪我捉迷藏…”
"你这孩子!"萧太后摸摸她额头,温温的,不像发烧,“你说你小时候吗?那时候母亲多忙啊,桌面上满满事物要批,自然没时间陪你的,可是这大好江山也就是在你想玩的时候打下了基奠说得太有道理了,显得她很不懂事。
无话可说,银翻公主默默登上马车,队伍启程,缓缓远去。
萧太后遥望,对小女儿的行径摇摇头,忽见队伍的后头有道老态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却没放在心上,转身回皇宫。
此时天空绛雪。
银翎公主拿出一个琉璃瓶去盛,小王子们莫名其妙问母亲为什么这么做。
银翎温柔对他们说道:“故土的雪和塞外不一样,母亲想一点点带走,哪怕化成了水。”
近来文武百官又开始上奏弹劾一个人。
弹劾的人在朝廷里没有官职,却有一品头衔。
弹劾的内容便是她大逆不道,不为亡夫下葬,还将宫里去相府弄好的灵堂全收掉了,这种女子就该褫夺诰命,治罪下狱。
孝帝最开始并不理会这种弹劾,但是声音越来越多,多到已经在朝会上公开提出了。
实在受不了,孝帝龙掌一震扶手,大斥:”你们是太闲了!沈相下不下葬,这是人家家务事,就算有违礼法,萧氏肚子里还有遗腹子,一个妇道人家忽遭如此巨大的变故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你们一个个说治罪,说下狱,沈相为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万一萧氏一激动出了意外,孩子没了,你们谁来担这个孽?!
尤子嶙也大声道:“连个女人都要弹劾,吃撑了是吧你们!”
所有人都噤声了。
有传闻说连整座相府都是那萧氏的,她又是沈相正妻,足以看得出在沈家是有大权的,葬不葬的,不勉强了,为了各自的声誉,还是别碍着那珍贵的遗腹子出生为妥。
就看看,那萧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隆冬过半,年关将近。
刚送走了来劝说的沈立璋和沈殊两位长辈,萧羡鱼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望着亭下的残雪发呆。
自她告知青杨沈珩未死,有可能被带去南边后,青杨追去许久未来消息。
连沈靖和萧盛铭也像是失踪了一般。
贾晴心和徐氏都说断信已有两个月,各个每日以泪洗面。
屋里烧着碳,周身暖烘烘的,可一颗心却越等越凉。
她不由产生恐惧,害怕青杨找不到沈珩,自己将与沈珩天各一方,至死无缘再见。
天很快断了光明,寒风吹晃烛火,又是独碗双筷的一餐。
望眼欲穿,她能清楚算出这是沈珩没有陪自己用膳的第六十七天,只是六十七天,却像等出了一辈子那么长的煎熬,余生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伤感影响食欲,草草拨弄几口便搁下筷子。
忽不见秀月,便叫了春泥询问。
“后门有人说找夫人您,秀月说她先去看看,无关紧要的就打发了,不让打扰您。”
春泥退下,后头慌慌张张的秀月与她撞了一起,秀月顾不上相扶,爬起来就对萧羡鱼说道:“夫人,您快去见见!”
萧羡鱼霍然站起来,难道是…不,不对,如果是沈珩回来了,他是不必忌讳直接进房的,那到底是谁?
她失落无比,但心里猜着,不论是谁,一定很重要!
才碎步出了房门,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浑身灰衣斗篷的男人,那男人当即撂开兜帽,露出了脸。
萧羡鱼大喜:“二哥哥!”
“小妹!”萧盛铭风尘仆仆,发丝有些凌乱,人也瘦了许多。
兄妹二人相见欢喜,外头较冷,便速速去了瀚碧院的雅厅。
“你与家中断信,嫂子每日翘首以盼,可是知道你回来了?"萧羡鱼一边叫人张罗吃食,一边问。
萧盛铭也很挂念妻儿,却道:“我此次回京是秘密行动,万不能见她!小妹,我刚入京便直接来寻你,是有要事交于你做!”
萧羡鱼望着兄长,如此严肃的表情,不禁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迟疑开口:“…沈.…沈珩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是!他安然无恙,你不要担心。”
闻言,萧羡鱼先是怔住了,然后眼泪不受控制流得滴滴哒哒,接着是一阵傻笑。
秀月直接蹦了起来,“太好了!”
萧盛铭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小妹,这一路回京,二哥哥多多少少听了些事,你受苦了。”
“没有苦!”她抹干眼泪,很开心的样子,“只要他还活着,还好好的,我什么都能撑过去!”
萧盛铭欣慰极了,这做夫妻能做到如他们二人这般份上的,也是世间少有的了。
“小妹,你赶紧准备一下,进宫去找官家。沈珩在南境能不能成功,先看你,再看我了。”
萧盛铭缓缓将事情说了出来,结合这一路沈珩手底下的暗桩消息得出一个猜测,只待南部的金澜公主一声名下,那几万大军便要移往京城方向。
届时塞外也会差不多时间暴乱,然后萧太后趁机行动。
“沈珩的猜测非常符合太后的心思,既然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唯有支持。”萧羡鱼坚定道。
萧盛铭又担忧道:“另外,我回来经过城门险些被认出来,好不容易人多杂乱钻了空子,要再掩人耳目出京怕是有难度,眼下出入城,就连坐马车的都得盘问查看!”
回想起那惊险的一幕,他心有余悸。
萧羡鱼沉思后,道:“别担心,我有一石二鸟之计。”
”你想到办法了吗?”
犹如拨云见日,她笑了笑,“二哥哥看着吧。”
翌日,萧羡鱼进宫求见孝帝。
后来相府开始置办丧事,许多人都说那萧氏开窍得挺快的,终于接受了现实。
就连萧太后也冷笑,如此一来,朝中孝帝的势力便随着沈珩的死盖棺定论,只能眼睁睁看着龙椅被夺了。
还心说那个小丫头心性再高,也还是得认命,同时感叹世间一般女子大多是倚靠男人的,没了男人便像无坟孤魂一样,命不由己,孤苦余生,毫无追求。
而她就不一样了,男人,丈夫是掩盖她光芒的厚重黑布,必须揭下并甩得远远的!
送葬的队伍十分浩大,萧羡鱼走不了太久,坐在轿子里出了京城。
在去沈家墓地与南部的分叉口,萧盛铭与她告别。
他实在想不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混出离京城几里地外,小妹用沈珩的丧事做借口去寻找官家没有受到怀疑,送丧出城那么远也异常顺利,可不是一石二鸟。
“交给你了,二哥哥。”
萧羡鱼满眼托付,望着萧盛铭策马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某个深夜,尤子嶙受召去到城外一处地方。
当蒙住眼睛的黑布撤去时,他当即瞠目欲裂,想冲过去可被好多人拦住。
他看见黑漆漆的小屋内关押了数不清的女眷,有老人,有妇人,还有孩子,而尤棠和他的母亲也在其中,全部被绑着手脚,嘴被堵住。
她们个个神色惊恐,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尤子嶙愤怒质问萧太后:“娘娘,您什么意思!”
萧太后却向他伸手:“我要你手里三万兵权的虎符。”
“娘娘,您还是不相信臣?”他怒得胸膛剧烈起伏,“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威胁?”
萧太后无视他的愤怒,解释道:“哀家这叫万无一失,行动的时间近在眼前,可容不了一丝一毫的闪失。”
她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有一个妇人抱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坐着一动不敢动,“不单你家的,禁军统领万鑫为了表忠诚,还特意将妻儿送过来呢,哀家真的特别喜欢他,也最信任他了。但你嘛,哀家猜你不会乐意,只好不废话,直接绑过来了。”
尤子嶙瞠目结舌:“为了荣华富贵,万统领当真是个狠人。”
“别浪费时间称赞他人了,东西拿出来!”萧太后威严喝道。
别无选择,尤子嶙只能将虎符递了过去,这下他全然失去所有兵权了。
萧太后又道:“哀家虽然收了你的兵马,却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尤子嶙似有喜色:“请娘娘吩咐!”
没了兵权,亲人在手,看他一副完全臣服的模样,萧太后朗笑:“你啊,回皇帝身边去吧。”
这一瞬,尤子嶙错愕不已。
孝帝继位第七年冬末,南蛮集结两万兵马与朝廷军队形成对峙,消息率先以八百里速报禀回朝廷。
孝帝怒斥南蛮太狂,我军镇守仍在,居然敢进冒。下旨让永明伯爵萧元琅平乱,回来再论功行赏。
可事情不过一段时间,又传回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一朝廷驻扎的南境的三万大军有班师回朝的迹象。
此消息一出震动朝野!
大军有乱不平反而移向皇城,这是要谋逆吗?
这个猜测终于在朝廷派去询问的官员被杀时得到验证。
所有人心里都预设着,盘算着,京城被一股惶恐罩临,这种惶恐虽然微小,但却不能言说。
不少大臣连夜上奏让尤子嶙帅军前去绞杀反贼,孝帝看向他,他上前禀明愿意前往,但孝帝却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
“沈相已离开了朕,尤侯亲事只剩最后几天便要定下来了,还是好好留在京城里吧,朕还有两万禁军,先行前往稳住反贼,再从各州府抽调兵力辅助,撑到塞外调六万人马回来便可。”
惜才的说辞,难辨何意。
散朝后,尤子嶙站在大殿内,盯着那座龙椅久久未去,值守的太监们也不敢打扰他。
“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我定亲,简直无药可救!”他声大,也不惧怕会被听见似的,拂袖而去。
局势动荡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本以为两万禁军能拖住萧元琅一段时日,不料连打也没打直接并入了敌军,导致沿途州府的抵抗犹如螳臂当车。
且在这时候,朝廷才得到另一个消息,那便是南蛮两万军队在萧元琅大军离开后,有向中原迈进的意图。
与此同时,塞外彪国公快马军情,说游牧兵力比以往强盛,严酷的寒冬将他们逼成饿狼一般,若朝廷砍六万兵力离去,仅剩五万难以抵挡。
北有暴乱,南有叛变,家国风雨飘摇。
众臣连宫都不得出,成宿成宿待在大殿上议策。
随着一声声杀戮的惨叫、纷沓的脚步声,大批官兵包围了金銮殿,百官群缩,禁军统领万鑫大摇大摆踏入殿中。
孝帝震惊跌坐龙椅上:“你敢谋逆!”
万鑫大笑:“何止臣一人啊,来吧各位大人,按计划的通通站后边去,可别一会儿刀剑无眼伤了你们。”
话语刚落,官群中陆陆续续有人畏首畏尾地钻出金銮殿,站在殿外。
这一下,走了近一半的人。
此情此景,孝帝顿觉胸口喘不过气,几乎要昏厥。
“陛下!”尤子嶙赶忙上前去,“陛下,您没事吧?”
孝帝这时看向尤子嶙,又再看看那些不忠正统的走狗,鸣咽无语。
不少正直勇敢的武将立刻挡在殿下,他们形成人墙呈保护之势,痛骂逆贼。
就在这一片骂声中,殿外迈进一只玄色龙凤绣鞋,萧太后一袭天家玄金凤袍配冠现身,用力一拂广袖,威武中透着绝对的权势,令人望而生畏。
“事到如今,哀家劝孝帝你莫要多做挣扎,乖乖把先帝的遗子交出来,然后写下禅位诏书,哀家可免你一死!”
原本拥护孝帝的大臣一听到\'先帝遗子四字,除了惊愕,还有天大的疑惑。
萧太后一指指向孝帝:“都还不知道吧?其实先帝还有个遗子流落民间,而你们维护的这个皇帝为了自己坐稳江山,竟把人幽禁在寝宫的密室里,不信哀家现在就派人去搜出来!”
密室较为隐蔽,万鑫的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张玉,匆匆看一眼他脖子上有块玉玦,便把人带到金銮殿上。
萧太后大喜,“对,就是这个孩子。你们看看吧,他的眼眉多像先帝啊,脖子上戴的也是先帝贴身的元珑玉玦!”
这么一说,张玉立刻被官员们包围起来,仔细端详,吓得他像一只受惊的野猫,目露惧怕却包含凶光,捂住玉玦连连后退。
他大喊:“走开!都走开!我不是什么先帝遗子!”
官员着急啊,事关江山基业,瞧着五官和眉眼,如果那块真的是元珑玉玦,十有八九是先帝血脉!
可万万想不到,张玉竟一把扯下玉玦塞进嘴里吞了下去,惊煞众人!
待万鑫回过神去阻止已来不及,大抵是玉珠块头不小,卡在张玉的喉咙间堵住了呼吸,他疯狂在地上打滚,发出痛苦的哼哧声,没一会儿人就不动了。
万鑫一探鼻息,对着萧太后摇摇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万鑫便招招手,叫人把尸体带下去。
萧太后怔了好一会儿,始料不及张玉能如此猝不及防地消失在她的计划里,她忽然笑了,笑得既无奈,又古怪。
“没关系,张玉没了,还有其他的宗室子孙能继位,总之治理天下的不能是你!”萧太后显然是生了怒,并转去了孝帝身上。
孝帝缓缓起身,质问:“朕乃先帝亲笔诏书继位,太后凭什么要朕禅位!”
“不要和我提先帝,他的政绩全是我的手笔,桩桩件件我能如数家珍,若不是他的遗诏当初被沈珩拿走,落到你手里,你能有继位的机会?!”
“先帝是正统,而朕也是皇家子弟,奉旨继位无可争议,太后莫非要离经叛道,把持朝政,篡改天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太后直接霸气而回:“有何不可?”
这回答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哀家就最后问你一次,写不写禅位诏书?敢拒绝的话,便叫你死无全尸!”
孝帝依旧不畏:“朕乃天经地义的正统,绝不辜负先帝所托。”
众大臣也齐声道:“欲杀天子,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呵,一群蠢货。”萧太后上前,“杀你们多浪费时间,哀家的人早已在你们的天子身旁了,尤子嶙你还不动手!”
这是众人才惊觉,尤侯居然是萧太后的人?!
只见尤子嶙抽出身上携带的匕首,抵在孝帝颈边,在孝帝又惊又谨慎的眼神里说道:“陛下,得罪了。下面的,都让开!”
“尤子嶙,你不得好死!”
”你这个叛徒,走狗!”
昔日同僚骂声一片,尤子嶙不为所,挟持孝帝一步一步走向萧太皇城郊外困留人质之地,重兵把守。
四周树林里闪现无数黑衣人,他们像埋伏在黑暗中的猎豹一样,死死锁定那座宅邸。
这时,一个少年打着灯笼前去,亮出了令牌。
把守的领头对他毕恭毕敬的,“夜白公公,怎么你一个人前来,没在太后那伺候呢?”
“娘娘不放心人质,叫我过来瞧一眼。”他没好气地搓搓手臂,“其实宫里现在已经大获全胜了,你们也不需要那么戒备,明天一早准来接走她们,你们该吃吃去,该喝喝去,等着升官发财吧!”
“您带的消息绝对靠谱,行行行,我们也守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既然宫里都成事了,我们现在就松乏松乏吧,兄弟们,走走走,喝酒去!”
夜白跟随进去,大门关上前,对着漆黑的林子点了点头。
不多时,腥风便吹过了整片树林,一直弥漫到了官道上。
上空巨鹰展翅盘旋,而官道上策马疾驰着的一队人马,方向是灯光零星的皇城。
将过猛的烛火减去一截芯儿,秀月催着萧羡鱼安置歇息了。
可萧羡鱼望着远远的皇宫,总感觉有一团看不见的黑云压在上头。
算算日子,萧盛铭早回到南边了,可叛军依然向京城袭来,难道是沈珩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
她更担心的是他是否性命无忧。
“沈珩,还有几十天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不在,我一个人生好害怕”她默默啜泣。
忽然,春泥从外头冲进来,“夫人,街上到处都是兵,有一批把我们相府团团围住了!”
没有时间伤感!
萧羡鱼立刻打起精神,穿衣批袍,正声下了命令:“即刻关闭所有门锁,不许任何人进出,老的小的叫回房去不要出来,有力气的去库房挑刀剑枪戟,把相府里好好守住了!”
“可是他们不单有兵器,比我们这些寻常人更深谙攻守!”邓妈妈也进来了,所有人慌成一团。
萧羡鱼心中有数,道:“别怕,我们相府还有相爷特地安排下来的,经过千锤百炼的暗卫!他们只要敢动敲相府一砖一瓦,暗卫一准先下手弄死他们!若只是单纯包围,我们也别乱动,先看清楚形势再说。”
相府所有人屏气等待,果然那帮官兵只是包围,没有进攻。
萧羡鱼见状,便道:“宫里肯定出事了,太后已经在逼宫,这些人都是派出来控制所有官员的,待官家禅位便会撤兵。”
她不解,“沈珩,难道失败了?”
这天下到最后真的会被改姓萧?
就在被包围后不到半个时辰,又发生了骚乱,远远听见城门被破的轰隆声,紧接着街上由远及近有人一边骑马,一边大喊:“反贼已死沫州,大军退回南境,反贼已死沫州,大军退回南境!”
萧羡鱼快步去到大门后听上一耳朵,欣喜击掌,“是他…一定是他成功了!”
“夫人,夫人!”大门被拍打得砰砰响,是青杨在喊。
他们赶紧开门,果然是青杨喘着气,高兴地带话来,“夫人,你可安好?”
萧羡鱼望着他身后,并没有沈珩的身影,“我好着,沈珩呢?”
“主子进宫救驾去了,让我先告诉你,好好在家等着,他很快回来!”
萧羡鱼噙泪,猛地点头。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团聚的这一天了!
金銮殿下,孝帝已走至萧太后前面。
有文官已经拟好了诏书,献给萧太后。
萧太后说道:“乖乖盖上你的帝玺,你便功成身退,去上黄泉路孝帝拿过一看,居然是要立乙王的独子继位,理由是他的政见治理不顺天意,不合社稷。
“朕真是没想到太后能如此高看自己。”说完,将诏书抛掉。
萧太后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帝玺搜出来!”
偏在这时候,殿外有个武将连滚带爬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娘娘,万统领!沈相闯入城中,手提一个人头,说是萧伯爵已死,三万大军退回南境,两万禁军已跟随他冲入宫门了!”
萧太后听后,想大喊不可能,可再想否认,也看见了沈珩御马直踏大殿而来,一旁的武将手中确实提着一颗头颅。
正是永明伯爵,他双目怒睁,嘴巴微张,死前似乎极为不甘与痛苦。
她正措愣着,万鑫突然挥挥手,所有人马立刻收起了武器。
忽的,脖颈间来了一阵冰凉,萧太后眼眸往上抬去,就见那尤子嶙正冲着自己笑,笑得寒森森的…他说:“太后娘娘,老子第一次陪人过戏过那么久的,这次可算把你所有的党羽都清出来了。”
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一网打尽。
这句话打了萧太后一记耳光,终于悟了,原来他们通通在反算计她!
沈珩上前,先是拜见了孝帝,将反贼人头献上,说道:“臣幸不辱命,取了反贼首级,拿出陛下的圣旨拨乱反正,三万大军已由沈靖与萧盛铭带回南境镇压金斓公主的南蛮兵力!”
孝帝开怀大笑:“好好好,萧氏那日来请圣旨,萧侯能一路躲过耳目带去给你,这兄妹二人功劳不小,沈相你也辛苦了!”
尤子嶙紧张问沈珩:“我母亲和阿棠怎么样了?”
“青杨早已派人解救出来,送回你侯府上去了。”
如此,真是皆大欢喜。
可被拿下的萧太后却仰天大笑:“以为太平了是不是?以为你们赢得彻底了是不是?就算金斓被你们压制了,还有银翎塞外发动的暴乱,我特地在暗中截掉了货物流动,在那边军营还有内应呢,下了毒,再多的兵马也扛不住所有大部族联合进攻,因为他们是在太饿了,太冷了,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大臣们色变。
而沈珩走过去,对萧太后说道:“太后有所不知,臣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银翎公主已劝服驸马整个部族,与我大军共同对付暴乱,而您在那边的内应,早已被彪国公给揪出来了。”
沈珩轻轻的语气,像是宣判:“您输得彻彻底底,余生将活在失败中,永蹶不起。”
说完,他立刻向孝帝告了一声,出了金銮殿,背后爆发出萧太后无限恨意的嘶吼,沈珩越走越快,最后快意恩仇,朗声而笑,翻身上马,扬蹄而去。
天微微亮起,相府外,萧羡鱼望穿秋水。
在朝日普照的一缕阳光下,她终于望见街道的那一片尽头,沈珩披风翻扬,踏马行来。
就如同年少时,他骑着马去为她买最喜欢的小玩意,然后意气风发来到自己前面,温柔说一声。
“羡羡,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