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波折
近日京城多风雨,朝中官员热忱聊着沈家和单家的丑闻,李准生与季三槐同走,已经遇见好几堆凑一起说这事的。
其他的都可以事不关己,唯独萧羡鱼出府面对单太尉一事,让李准生颇为心惊。
她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大了,记得以前在家中受了委屈都是一声不吭,闭门不出,莫说是长辈也不敢多嘴一句,何况是朝中重臣。
想到这里,又不禁觉得沈家乃多事之地,嫁过去一年不到,是非多过在他家三年。
沈珩真心宠着又如何,在他这里,她至少清静。
若是当初没有和离,那份清静会延续下去,然后他知道了真相,慢慢接受了,他也能宠着她,生儿育女,打理妾室,一直到老。
玉州姜家案已过了一段时间…她知道是他去办的么?
沈珩没帮到的,他却做到了,如今再记起李淮生这个名字,心里是什么感受呢.…怀着这般复杂且遗憾的心情,李准生无甚精神办公,便与诸位同僚告别,提前回了李府。
刚进自己院子,发现一个下人也没有,疑惑地绕过回廊就见外头跪了一地的丫鬟,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忽地,几声惨烈的尖叫炸人头皮,李淮生一怵,还没去一探究竟,便看见两个婆子拖着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身下留了一大滩血。
李淮生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后退,两个婆子也看见了他,一个对着里面使眼色,一个丢下女子,跑到他前面说道:“五爷,这没收拾干净,您先去书房吧。”
李准生怎肯走,问:“这这是怎么了,是谁?”
婆子眼神闪烁,回道:“是、是佳梦。”
李准生惊诧,这半死不活的人是他的通房佳梦?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对她用刑!”
李淮生又怒又疑,欲寻这院子的主母霍柔依,婆子见状又道:“五爷,五夫人就在里头,悲愤过度,我们正要去请郎中来看呢。”
闻言,李淮生急匆匆冲进房内,霍柔依头上戴着抹额,病恹恹躺在床上,一见他来,哭哭啼啼的。
“准生哥哥,我管人不济,你罚我骂我吧!”
她只顾着钻到丈夫怀里不停地哭与请罪,搅得李淮生无法,只得问丫鬟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没一个人敢说。
最后还是那两个婆子道出了事情。
“禀五爷,佳梦伺候您还不知足,竟然与她来京城谋生的表哥通奸,被我们当场捉住!她也承认不是第一次了,还怀了身孕,夫人为了您的名誉,只能按旧俗用刑把胎落了,然后再处置了人。\'“什么!”李准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脑里闪过佳梦素日里伺候自己时的乖巧安静,还有小心翼翼,这样性子的人有胆子干出那种丑事?
婆子瞧出李准生的不信,又道:“五爷,只怪那丫头年纪小,容易受亲人蛊惑才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一个是干净身子跟了自己的少女,虽说没有名分,好歹他也是朝廷官员,大世家的贵公子,单凭一个下三滥的男人三言两语便能骗了去,简直败坏了他的脸面!
李准生烦躁地揉揉额头,怒火顺势而上,“把那奸夫打死,那荡妇随便丢到哪个庄子里去,自生自灭!”
五爷下了命令,于是收拾的收拾,行刑的行刑,只有霍柔依仍抽泣。
“咱们家最重家风,崇尚德义,我是你妻子,却没能管住一个通房,传出去让你蒙羞,我好生惭愧,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一哭,肚子紧了紧,难受弯了腰,惊得李准生本是有心要训斥她未做好本分的,到底不忍心了,便硬压下火气来。
“算了,这事都发生了,你好好长点记性就成,下不为例。叫大夫赶紧把把脉,别动了胎气,孩子一定要平安。\'说完,闷闷不乐走了。
霍柔依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一副精明高傲的神色,可下一刻门口又有人踏了进来,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李淮生去而复还,赶紧又躺回去哀哀戚戚的。
不想却是请的郎中来了,她一下又变了脸,毫不客气催道:“怎么那么慢,就应该在五爷在的时候赶过来!”
李府老五院子里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那个奄奄一息的佳梦半夜被抬上破旧的牛儿车,最终拉去了何处。
都说她命不好,今日五夫人从镇远侯府回来便大发雷霆,偏偏她那时候在跟前干活,几欲呕吐,被诊断出有孕,撞那档子上了,没福分抬成姨娘。
沈相府。
与瀚碧院相邻的院子是沈珩的书房,叫行止阁,寓意言行举止时时不忘之意。
由于是夫妻俩当家做主,萧羡鱼摒弃了把两个院子打通的年头,方便沈珩来往外客密谈政务。
受伤的沈相没回瀚碧院,而是被安排去了行止阁,一同安排进去的还有好兄弟尤子嶙。
萧羡鱼不得不说自己有先见之明,这下多方便。
沈珩的书房比原来的宽敞一倍,公文书案,册架林立,茶几棋台,内室卧榻,还有小厨房一应俱全,俨然自成一处,饮食起居不在话下。
只是沈珩从不留宿于此,这第一次是为了尤子嶙来家中做客,再来是不想让萧羡鱼同睡却因为他的伤,而睡不安宁。
到了换药时,还派了好些小厮在书房门口不让她进去,盯着一盆盆染了血的水被端出来,萧羡鱼眼巴巴地往里面啾,焦急不已。
等了好一会儿换好了,小厮们方毕恭毕敬离开,没人拦着萧羡便提起裙摆进去,先是闻见浓浓的药味,再见到沈珩已穿好了亵衣,与尤子嶙一同坐在罗汉榻的茶几旁。
她摸了摸亵衣,确定是最透气吸汗的料子,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在沈珩身边的玫瑰椅上坐下。
相比两夫妻的安静,尤子嶙显得很暴躁!
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他堂堂二品将军,手握兵符的镇远侯居然被人捆成条,堂而皇之地掳走了,并且软禁,如此一来,威名何在!
他铁拳一锤案面,茶盏凌空几寸落下,茶水溅了些许出来,指着沈珩就骂:“他娘的没天理了,本侯纵横沙场多年,谁敢绑我,就你沈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损我颜面,你这兄弟当得太好了!”
沈珩风轻云淡,任他发泄,只是默默提醒一句:“小声点,我家夫人年纪小,你个大老粗别吓着她。”
尤子嶙看向萧羡鱼,果然一脸认真地看过来,一只手还拽着沈珩的衣角。
尤子嶙顿时尴尬地坐了回去,扬言道:“我说了我心意不变,除非哪天你休了你家这个,否则你拿什么招来都没用!”
话语刚落,沈珩忽然猛地一声,用力放下茶盏,冷冷说道:“说事归说事,别往我夫人身上扯,做兄弟你也该懂我的。”
尤子嶙灭了气焰,摸摸鼻子:“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莫气。”
沈珩也不会真的与他置气,但目前也失了兴致再说他们兄妹的事了,便与萧羡鱼说道:“去把给单家的聘礼单子拿来我看看。”
天色已不早了,说了今日会送单子过去,这事马虎不得,于是她赶紧拿了过来。
可他们还没看几行,便有小厮来报。
“夫人,何家派了人送口信过来,说与您约好相见的时间正巧家中有急事,便不赴约了,请夫人再约其他家吧。”
礼部五品何大人家是萧羡鱼为沈芊相中的夫家,如今说失约便失约…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被沈崎的事影响了,家风不严,旁人心里不定怎么想这家的女孩儿…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哭声,萧羡鱼一看,居然是赶来看望兄长伤势的沈芊,忽遭此嫌弃,即使她没有出嫁的心思,也委屈至极。
满脸羞愤的泪水,转身跑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波折(二)
沈芊哭得死去活来,丫鬟回禀说她连晚膳也不吃,一个人关在房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就怕做傻事。
萧羡鱼一时分身乏术,既不想离开沈珩,又不能不管沈芊,与沈珩商量后,决定让沈靖夫妇代替沈相府送聘礼单子去单家。
沈靖和贾晴心义不容辞,长兄长嫂有事耽搁,他们作为二哥二嫂固然是要去的。
趁着贾晴心梳妆换衣,沈靖拉着沈崎到妹妹房门前,敲了敲门,希望她出来吃上一口。
可敲了半天,只能听见哭声,没半句回应。
沈崎端着放了饭菜的木案,又无奈又手酸,小声说道:“哭哭哭,烦死了。女人都那么爱哭,掉那么多泪眼能解决事情似的。”
沈靖差点一个大嘴巴子打过去,拽着沈崎走远些,怒道:“你说的是人话么,那是你亲姐姐,因为你的事受了委屈,你还敢嫌烦?”
沈崎用力把木案隔在地上,沈靖都瞪大眼了,放地上惹了灰尘,沈芊还怎么吃?!
沈崎毫不在意,双手抱在胸前:“二哥,这事就怪大哥和你,你们要是早早同意我和玖珠的婚事,上门去提亲,那么我们去庙头就不属于私会!”
“你还有理了?!”沈靖忍不住低吼。
“我本来就有理啊,受委屈也好,挨了鞭子也好,这后面形成的所有负面,都是你们造成的,别对我大呼小叫了!”
沈崎还记着二哥揍他的恨,说话很不客气,沈靖盯着眼前的弟弟,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沈崎去修山书院念书前并不是这样的。
年幼丧失双亲,被其他房瓜分了遗产,落魄的他们什么事都听大哥安排,咬着牙苦了好些年,四兄妹惺惺相惜,相互着想,合该团结亲热过一辈子,哪想到半辈子的一半还没到,先寒了另外三人的心。
可能满足了他娶了单家姑娘后,就会变得安分些吧。沈靖如是想道,便也不愿意多废话。
正巧清泉院丫鬟来请,沈靖便赶过去与贾晴心一同出发去单家。
期间,萧羡鱼担心沈芊,又一次拎着食盒送吃的过来,这回沈芊开了门,抱着自己大嫂哭得稀里哗啦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能听人说几句。
萧羡鱼直觉内疚,那何家是她去选的,让小姑子难堪。端来甜甜的糯丸子汤,劝她多少吃一些。
“事情总会过去的,你不信我,也得信你大哥才是。再说比起丢脸,你大哥这回是轰动京城了,依旧淡然处之,你是他妹妹,该学着点那个气魄。”说着,也流露出些许心疼。
沈芊眼晴红得兔子一般,想了想萧羡鱼的话又看开了些,点了点伸手接过热乎乎的糯丸子汤,吃进嘴里甜而不腻,正如萧羡鱼给人的感觉,沈芊貌似又多一点理解了大兄长为何执着于她的心思。
很久之前,他们还是玩伴,她曾经就看见过有表家亲戚带着自家女儿来拜访父母,熟络起来后开玩笑说两家来结亲,那时父母还没发话,沈珩自己站了出来,说他只娶萧氏女,其他都不要。
那个场面一度尴尬,父亲却笑沈珩人不大,对未来妻子的人选倒是定得很明确,是个有主意的。
萧羡鱼出身名门,沈芊很羡慕她的吃穿用度,有回偷偷说沈珩:“母亲说鱼姐儿很会花钱的样子,养她很辛苦的,大哥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么?”
沈珩只是嗯了一下,然后沉默不语。两家的差距是明明白白存在着的。
“其实母亲说大哥你可以考虑别人的,不一定非要绑死一棵树上。”
”…我只想要她。”
年幼的沈芊在半大的沈珩眼里看到了一种很稀奇的光,透着喜悦和宁静,还伴着浓郁的执着,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如今却是明白了。
因为家中处于多事之秋,祭拜父母一事迟迟没有通知舅舅前来,沈芊想啊,等到父母坟前,一定要好好和母亲说说,这个萧氏女还是那么会花钱,可是人家也会挣钱,养媳妇儿这方面自己兄长的俸禄是完全没派上用场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向着兄长,没有三心两意的,尽心尽力对他们几个好,相处和和气气的,只怨二老福薄,没机会见识萧氏的温柔良善。
沈芊想着,碗里的丸子快吃完了,这人一旦想开,胃口就是不一样。
萧羡鱼见状,也松口气。心里琢磨着何家不行,沈珩总会为沈芊再另外打算的。
这时去了单家好一段时间的沈靖夫妇回来了,直奔沈珩的书房,打发了丫鬟过来请萧羡鱼。
萧羡鱼一听,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不敢耽搁便要过去,沈芊因为哭得双眼肿胀,自觉留下。
一进行止阁,气氛异常压抑。
贾晴心一见萧羡鱼,脸色很不好地去到她跟前,欲言又止。
萧羡鱼拍拍她的手背,小步越过了神色各异的沈靖、沈崎与尤子嶙,住书案走去,这才看见了负手于背,披着长袍的沈珩。
背上似乎不能影响他的姿态,站得笔挺,她无声地绕过书案,歪歪脑袋去瞧他的神色,淡淡的怒意,大致来说是与平常并无异样。
萧羡鱼的心放平了,事情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崎这时打破了沉默,说道:“大嫂你来得正好,单家不满意二哥和二嫂过去谈亲事,说非得大哥和你过去才算是尊重,你赶紧和大哥收拾收拾去吧。”
萧羡鱼闻言,秀眉皱起,“相爷可是有伤在身,不宜出门的。”
“可我的人生大事就那么一回,玖珠也是个心细讲究的人,不办得尽善尽美,我们两个都得遗憾一辈子!”
这一番话忽地让沈家每个人都倍感艰辛,这是两个事精儿,怕是以后还会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
沈珩勾起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萧羡鱼知道他不会容忍沈崎,可年少的人总是爱幻想,只能等他们历多几年的世道,才能成长。
于是握住了沈珩袖下的一根手指,对他摇摇头。
沈珩只觉自己的食指被软乎乎地包着,看见妻子的眼色,倒也十分赏脸没发作怒气。
谁也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沈崎不耐烦地催促:“大哥大嫂,你们再不去人家都歇了,好事别多磨啊!”
“不急了。”萧羡鱼缓缓转身,不容置喙说道:“他们要歇便歇,我们也要歇了,横竖单子是送过去一回,不接是他们的事,总之相爷今儿个一定要好好休养。”
沈崎一下又要发作,沈靖把他推出门外,“嫂子说得对,大哥得休息了,你滚回自己院子去,明天再说!”
沈崎反抗,可无意间啾见萧羡鱼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顿时打了个颤,赫然想起白日里她掷地有声的警告,到底跟着沈靖夫妇走看他们几个都离开了,尤子嶙感到颇有意思,对沈珩道:“那只单老狐狸是想趁机羞辱你,可是官家是要你体面办好两家婚事,你下步棋该怎么走呢?”
沈珩不慌不忙,直勾勾地盯着尤子嶙,还似笑非笑,而尤子嶙忽然浑身冒了鸡皮疙瘩。
他太熟悉沈珩这种眼神了,甚至是讨厌。
第?一百零九章 色字当头一把刀
刀尤子嶙被放回了镇远侯府,如果可以,他眼下宁愿待在沈珩家。
墨溪拿着仓库的钥匙,偷偷看主子一眼,犹豫了好久,问道:“侯爷,真的要拿吗?
尤子嶙大叹一口气,咬牙道:“谁叫他是我兄弟!”
“可…那是您备给棠姑娘的东西。”
尤子嶙心痛地挥挥手,强迫自己割舍:“拿拿拿!我一年给阿棠备五件东西,都备了那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件,就当是做做好人,还给人家吧。”
墨溪听了命令,便开了锁进去,取出一个锦盒,二人火速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满软垫,沈珩轻轻侧靠,出征回来大半年,晒黑了的肤色又白皙回来,车窗缝隙透进来的光闪出了微微的瓷光。
而尤子嶙回京后时常去校场练兵,自诩命没沈珩的好,风吹日晒,怎么吃都不长膘,浑身腱子肉。
他白了沈珩一眼,把锦盒丢过去,“你要的!”
此时马车已经慢慢启程,沈珩甩了回去,“又不是我去办事,还是你拿着吧。”
“什么?你要我去?”尤子嶙大叫。
沈珩耸耸肩,摆出虚弱的样子:“官家要我好好养伤,我去那种地方有违圣意。”
尤子嶙不屑笑了:“你是怕家里那个吃醋生气吧?”
“既知道,何必多说。”
“那我也有心爱的姑娘啊,我也怕人家误会。”
“你得了吧,咱们两个人里,就属你与人家最熟了,证明你素日里没少去。”
我只是去喝喝酒”
说话间,马车已停下,墨溪在门外说道:“主子,到了。”
沈珩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尤子嶙只能不情不愿下去,一抬头,面前一栋楼阁的匾额映入眼帘。
温香楼。
大白天的逛青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镇远侯有多饥渴呢回身欲叫沈珩索性一起进去,来都来了,有难同当,何况这是沈家的事,怎么能让他姓尤的身先士卒。
岂料,沈珩早防着他,立刻叫马车掉头走远了。
连墨溪都说一句:“相爷真是不当侯爷是外人一般使唤。”
尤子嶙后牙槽咬得作响,还是得厚着脸皮进了温香楼,他特地去见一个人。
此人正是温香楼的头牌,夜樱。此刻正当好梦酣睡时,却听闻镇远侯来了,忙叫人梳妆打扮,愣是把昨夜一身酒气除了个干净,前去见客。
尤子嶙见到夜樱时还是会感叹此女之美,与沈珩之妻那种月光柔辉的美不同,夜樱是张扬妖冶的美,登不上正统之堂,流连于烟花柳巷却是合适的,她这人最绝的还是弹的那一手好琵琶。
若不是罪臣家眷,她便是京中千金小姐,戴罪之身,奈何沦落风尘,不得良人赎身。
夜樱步入雅房,笑吟吟向尤子嶙行礼,“侯爷,可有段日子没来了。难道是家中又纳了美貌的妾室,让您想不起奴家来么?”
尤子嶙稳坐着,不像一般的客人轻浮,轻轻将锦盒推了过去,“诸事繁多,我是不得空过来,今日是受人之托来找你的。”
多年来混迹青楼,夜樱的花名不知吸引多少权贵与豪绅进献了各种金银首饰,一点也不稀罕打开那锦盒,反而觉得扫了兴,失望道:“原来侯爷不是记挂奴家才来的呀,真叫奴家伤心,东西我不要了,您带走吧。”
说完,身姿亭亭地要离开。
尤子嶙朗笑出声:“你确定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夜樱回头,嗔道:“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我贪的,侯爷您迂腐了。”
“还是看一眼吧!”
尤子嶙唰一下掀开锦盒盖,夜樱满不在乎地瞄去,下一刻却容颜大变,几乎是不顾仪态地冲了过来,双眼紧紧盯着那锦盒之物,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问:“何人所托,所托何事?”
尤子嶙食指沾水,在案面上写了一个‘单字,说道:“沈相所托,今日必须事成,此人也与你的仇敌是一党的。”
夜樱眼里抹上了一股狠厉,盖上锦盒,答:“成交!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尤子嶙只琢磨了半个呼吸,没阻止她进一步谈条件,其实夜樱要的,沈珩已经猜到了,两个人提前商议过。
”你是想为你弟弟争一条路吧?”
“是,他还在宫里,一定要为他争个机会,不然我家的大仇难报!”
尤子嶙颔首,起身便要走了,可那夜樱不愧是青楼头牌,悲愤的情绪说收就收,又换上了笑意妩媚的模样。
“就走了?不留下喝几杯么?”
尤子嶙想推辞,奈何架不住夜樱软磨硬泡,于是痛饮三杯。
随即求饶笑道:“我那兄弟刚被打了一顿,现在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呢,恨不得我也遭了那罪,夜樱姑娘行行好,改日再聚吧。”
夜樱闻言,也知镇远侯给了面子饮了三杯,只好放过了他。
待人一走,她看向窗外的天空,乌云片布,是几日都要下雨的兆头,心生一计,便喊了一个小厮来,说道:“去单太尉家送个口信,说我午后一定要见他,上回说的好事今日正好赶上下雨了。”
果不其然,尤子嶙回去的路上,倾盆大雨。
骂骂咧咧进了沈相府,便见萧氏的贴身丫鬟秀月撑伞过来接他去行止阁。
他如今住在行止阁西厢房里,墨溪以为他会被沈珩看管一段时间,官服和常服都搬了过来,换了一身后大摇大摆去书房找人。
沈珩不用他开口,便跟通了灵似的,“夜樱约了单大人午后相见,正好他休沐呢,一准赴约。”
“单老狐狸爱美色尽人皆知,迟早死在这一块上。”可尤子嶙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心里还是一阵闷痛,又开始怼沈珩:“沈老弟,我发现你对我是越来越不见外了。那朝阳明簪是我前些年拍了几万两的珍藏品,你家出事,不单止要我散财,还要我出面,你欠我的可大了!”
朝阳明簪是由黄金与红宝石经当朝名家手艺打造的一支步摇,非大富大贵之妇难以相配,要是说皇后才能戴的,也没人敢来一句不合适,可见其贵气大方,不属庸俗。
沈珩却道:“再好,也是白家抄家定罪前的镇宅之宝,由开国帝后亲赐,若不是因为先帝时期国库空虚,岂会流落宫外拍卖,你权当行善积德吧。”
“少一句行善积德便想忽悠了我,你小子以后别再用那种算计的眼神看我了,忒不舒服!”那眼神肯定当时在算计他的宝贝,还要他跑腿。
毕竟是多亏了尤子嶙,沈珩决定顺他一次,面无表情说道:“行,接下来的事我来,你歇息吧。”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样?”
沈珩慵懒地一手撑在额边,靠着罗汉榻上的三脚小几,缓缓说道:“他家不是想借嫁女儿来针对我吗?我偏让他家办不了喜事。”
第?一百一十章 色字当头一把刀(二)
初秋的雨水与春时的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微凉,但秋雨没有那么凄凉,经过夏季燥热,它反而是给来了一种心爽之感。
可下雨,出门到底不便。
沈相府前一辆精致气派的马车缓缓前行,这是皇家御赐之物,沈相府极少牵出来招摇过市,今日却派上十分的用场。
穿过了半座城,马车停在单府前,青杨跳下前座,去递帖子。
单府门房一见是沈相府的,撒丫子跑去禀报,可终于等到沈家来人了!
马车宽敞,萧羡鱼替沈珩掖了掖披风,这披风的料子是极好的,能挡风遮雨,这样便不会让雨水打湿进里头,使得伤口沾水。
沈珩却将她的双手拿下,拢在自己掌心了,道:“别忙活,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萧羡鱼不明所以,她一路上耐着性子给自己做足了准备,这单家不是等着收拾他们么,岂有不给他们进去的道理?
沈珩却胸有成竹,安安稳稳地闭目养神。
单府内,小厮飞奔去找当家主母单夫人。
这时候的单夫人在婆婆这里,老人家已经六十高龄,满头白发,早年不注重养生,没保养住身子,暴饮暴食以至于双腿浮肿,下不得地,终日靠在床榻上。
每天的这个时辰,便是单老夫人喝药的时候,单夫人为表贤孝,回回不落过来伺候。
丫鬟将药端来,单老夫人一下便闻出了不同,“换方子了?”
单夫人小心地舀凉,“倒没有,是老爷拿回来的进贡参果,替换了原来普通参果。”说着,凑近老人家耳旁说,“太后赏的,昨天在街市上被个不长眼的无赖撞翻了,幸好没闪失。”
单老夫人不高兴:“那个无赖有没有抓起来教训?那么金贵的东西居然滚到街市地面上,真晦气!”
“有的,有的,毒打一顿,来,您小心烫。”
等单老夫人服下药汤,小厮已在门外禀报:“老夫人,夫人,那沈相夫妇来了,就在大门外!”
单夫人忙问:"老爷呢?”
小厮支支吾吾的,“老爷,老爷午饭后人便离府了,我瞧见是温香楼的人来捎口信,老爷可能去那了。”
单老夫人横眉竖目骂道:“准是给见那个小贱蹄子去了,一把年纪要当祖父的人,居然被以前喊叔叔伯伯的人迷得不成样子,廉耻在哪!”
单家以前同白家是有往来的,单太尉与夜樱之父是同僚。
单夫人听见夜樱的名字,什么贤惠孝顺都没了,满脸扭曲的心酸,回嘴道:“老爷垂涎过她母亲,会迷上她也是正常,不然当时出事,您也不会跑去求太后…何况她母家向来出美人,先帝的史颜妃便是她姨母。”
单老夫人马上叫退所有人,对她说道:“是美人又何如,还不是被太后一窝端白、史两家!”
夜樱姓白,母家姓史。史颜妃十五岁进宫,宠冠后宫多年,有一日却被以谋害皇后,欲争后位的罪名,连同背后出谋划策的白家一同下了大狱,两家抄家抄了七日,整整三百余口,流放的流放,入奴籍的入奴籍。
“你也是,怎么又提起那件事,不是说了要淡忘,要封死口的么?”
单老夫人怒道。
单夫人倒是想忘记了,可偏偏一年比一年记得清楚…那年两家相聚,酒饭过后,隔着一扇门之间,清楚地听见夜樱之母凄厉的哭喊,还有自己丈夫肆意大笑。
她又屈辱又羞愧站在那,忽然一个人把她推开,直接冲了进去,是白大人酒醒过来了两家自此成仇敌,单老夫人为保儿子,便与太后联手搞死了两家。
而她的丈夫,如今还有脸去与夜樱厮混!
留她一人,如何面对沈相夫妇…单夫人为难地望向婆婆,“母亲,若是沈相夫人独来,我出去应付应付就罢了,可是沈相是什么人,儿媳万不敢与其相抗…”
单老夫人骂道:“你就是个软柿子!那萧氏对着你男人都能据理力争,你居然去见她男人的面都不敢,难道要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出面吗?”
“儿媳不敢。”单夫人委屈哭了。
单老夫人看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活该没拢住自己儿子的心啊,但人老了有时候连生气都心不从心。
“罢了罢了,别哭丧脸对我,你不敢见那沈相便不见了,这下着大雨晾他们在大门外,也算下他们面子了!”
于是乎,马车内的萧羡鱼果真等了许久,也不见单府大门有丝毫要开的意思。
这怕是不用等到明天,京城头号八卦消息又是他们夫妻俩了…沈珩似乎是小憩了一觉,睁开眼后叫青杨再去敲门,单府回了说主君不在府上,请改日再来。
萧羡鱼觉得这马车再大再精致也比不得家里舒服,便想叫青杨打道回府,沈珩却阻止了。
“再等等”
话没完,那单府的大门咿呀打开,管家推着几个小厮同时冲了出来,分成两个方向跑去。
“你们去请临街巷口的陈大夫来,快点去,老夫人熬不住了!”
”你们两个赶紧去温香楼把老爷叫回来,快快快!”
萧羡鱼掀开车窗看了看,放下回头对沈珩说道:“看样子是单大人的老母亲出事了。”
沈珩毫不意外,心里默念那玩意可算是起效果了。
像是坐马车坐乏了,他叫青杨打道回府,“这下子,单家就是想办喜事,也得先办丧事。”
“不至于吧?”
她认为沈珩把话说重了,不过这会子要是单家老祖宗去世,那子孙都得守孝三年呀!
三年后,单玖珠便是十九的“高龄”了,比有三嫁经历,现在十八的她年纪还大!就是不知道沈崎是否有那么痴情,苦等三年了。
回到家,沈珩又与尤子嶙在书房熬到了天亮,终于在上朝之前,有消息传了过来,沈珩满意地点点头,尤子嶙激动得击掌。
然后,沈珩递来笔墨,尤子嶙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字,尔后回去西厢房换官服。
萧羡鱼担心沈珩的身子,破天荒早早起床专程过来看看,一下看见案面上在晾干墨的文书。
这…居然是弹劾单太尉不孝、荒淫两大罪名的奏折。
沈珩疲惫,对她仍是温和耐心的,说道:“单老夫人昨日下午忽然发病,半夜归天了。这期间,单太尉一直不在府中,你猜猜他在哪?”
萧羡鱼心疼地摸了摸他眼下的那抹青,惊奇道:"你居然料得那么准…他究竟在哪?”
直觉沈珩是不是在背后做了什么,可这么高的手段,她难以看出端倪。
“他啊,一直待在温香楼,与那花魁雨中密戏琵琶呢,家中仆人多次急请也没请动。朝中老古板多,今日弹劾的奏折必定垒如山高,官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萧羡鱼听了便来劲,认真地问沈珩:“那能不能请官家也赏他一顿鞭子!”
沈珩勾唇:“何止一顿鞭子,官家自然也懂礼尚往来,等官家回了一次,咱们也得回一次,外人皆传我气度狭小,那回的礼\'也只能更大些才不让他们失望…”
就如此得逞的局面,不趁机啄肉饮血,怎能称为皇帝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