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百转千折惊疑梦
那是一枚黄金指环。
精致得让人赞叹,除了宫中御制,再没有人敢造出这样精巧的东西。否则便是僭越。任你如何富有四海,也不能越了这个规制。
这便是皇权。
于是,萧湘僵在那里,手指像是被石化,几乎无法弯曲。
她愣愣地看着掌心的那枚指环。
这样的花纹,她熟悉不过,于是,整个人就像是落到了冰窖里……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冻得五脏六腑生疼。
又渐渐散开……整个人便如坠入黑暗,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皂衣捕快见她没有跟上,似乎怕她再遇袭,又折返回身,拉了她离开,长剑并未归鞘,仍旧警惕地看了四周。
金陵府衙
萧湘僵直地坐在厢房门口,任谁也劝不走。房里不断传出细碎地人声,辩机便在里面……府衙的人十分好心,派了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疗。萧湘便只能在门外等着。她虽然是心急如焚,几次手已经摸到了门板,却又收了回来。
她怕。
怕万一闯了进去,却打扰到救治辩机,她会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已。但不进去,却完全对里面不知情。
他现在怎么样了?箭拔出来没有?血流那么多,要不要输血……萧湘颓然垂下手,她怎么忘了,这是千年之前的大唐,并不是科技高度发展的现代。
输血……哪里有血给他输?就是有,也没有办法输啊!!
目光又落在掌心的那枚指环上。
要杀她的。就是宫中地人罢……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旋即便被置之脑后。萧湘的目光落在缓缓从里推开的两扇门上.Wap, q i s h u 9 9 .c-o-m更新最快.
满头白发地大夫从里面蹒跚而出。
她立即迎了上去,嘴唇迅速开合:“大夫。他怎么样了?”
那大夫看她一眼,眼神中是明显地同情。
她的心骤然一沉。
大夫叹了口气。也不说话,缓缓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然后,从里面又走出三四名大夫,每个人都面带凄容,迎上她目光时。都不约而同地别过眼去,又像逃命似地飞快离开。
离开一个,就好像少了一根浮木。
萧湘伸手去捞,却徒然无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狂奔而去,直至那房内再也没有人走出来……远远望去,整间屋子黑洞洞的,只有床前亮着那一根蜡烛。
苍白无力的火焰在黑暗中缓缓地跳动了两下。
灭了。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海底,想进去,却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她不敢。
怕这么一进去,见地,就是他的最后一面。
她不敢。萧湘用力地闭上双眼。她多希望自己此刻能够晕倒。或许这只是一场恶梦?等她醒来,辩机就会坐在她的床前。捏着她的鼻子。无奈而宠溺地笑:“不喜欢吃素也要吃!”
会的吧。
一定会这样的!
萧湘突然转了身,发狂似地向后跑去。
直到一双大手用力地将她拽住。才使她的脚步停顿下来。接着,炸雷般地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萧湘!!你冷静点!!”
她在朦胧中抬起眼,只见一双晶亮地眼睛看着她。
那眼睛明亮地就如同天上的星子,清澈地仿佛最通透的水珠。
“辩机!”她不由一声惊叫,立刻埋头投入那人的怀抱。
一股淡淡地熏香传入她的鼻子。
不,不是辩机。
萧湘顿如惊弓之鸟,从他地怀中弹出,猛然后退几步,用力甩了甩头。
是先前那皂衣捕快。
“我不是什么辩机……我是何穹。”他叹了口气,“你地辩机……你去看看他罢。”说着,他的脸上同那些大夫一般,滑过一抹不忍之色。
萧湘摇摇欲坠,神情呆滞地看了他半天。
却还是僵硬地转了身,一步一步向着那屋子而去。何穹跟在她地身后,亦步亦趋。只见她起初步伐极慢,渐渐地加快,最后竟然迅猛地奔跑起来。
漫天地星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唱着一支凄凉的歌。
房门并没有关。
萧湘如一阵风刮入那间黑洞洞地屋子。满室的血腥味,浓到让人想要呕吐。
她颤抖着手,点燃了先前灭去的那根蜡烛。
借着微弱地烛光,萧湘清楚地看见,辩机的双眼已经闭上。心中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痛,也不难过,似乎都已经麻木了。
他胸口上明显的一个洞,那是被箭穿透之后留下的。正中心脏地位置,所以,肯定无救。萧湘用力的挤了挤眼睛,眼睛却干涩无波,掉不出一滴泪水。
已经没有泪了。
她的幸福与痛苦,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对她而言,此刻的自己,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又何来情感而言。
目光落到蜡烛边上的羽箭上,那是从辩机身上拔下的羽箭。萧湘的目光在上面徘徊良久,突然抬手将它紧紧握住,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何穹微拧了眉,看了一眼床上的辩机,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却也立刻跟上了萧湘。
“帮我好好葬了他。”萧湘脚步不停,声音冰冷,“拜托你了。”
何穹毫不犹豫地应了声:“好。”停顿了一下,又道,“碑上写什么?”
“宗静官萧湘之墓。”她淡然出声,“合葬墓,我百年之后,会去陪他。”
何穹这回没有应声,直到萧湘转了身,盯着他,才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萧湘便不再说话,径自前行。直至走到自己的门前,才又突然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何穹:“我要静一静。”
何穹看她几眼,点了点头:“有事随时叫我。”
房门缓缓关上。
萧湘在桌前坐下,慢慢松开手,羽箭的箭杆已经深深印入掌心,勒出一道深沟。她浑不在意,只是冷着脸将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一时间屋内亮如白昼。
她渐渐坐了下来,目光滑过自己的双手。
手上沾了箭杆上的鲜血,那是……那是辩机的鲜血。
望着这鲜血,萧湘微闪了会神,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取过羽箭,低头看去。
那上面清楚明白的刻着一个“风”字。
百转千折惊疑梦(1)
风。
萧湘静静地坐在那里,脑中忆起辩机所说的“风叔”。一条一条脉络,似乎清晰可辩。
辩机的杀父仇人,是自己的父亲李世民。
他的一生,在父亲被杀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给家族报仇而活着。于是,他想尽一切法子,要进宫杀了自己的仇人。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没能够做到他计划中的事情:看似完美的计划,却有着可怕的漏洞。
漏洞就是:人性。
制定计划的时候,辩机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是一个人。一个七情六欲俱全的人。
他并不是机器,并不是木头人,并不是只会执行命令的木偶。唯一的错处,就在于,辩机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自己。所以,很多时候,他无法按照计划走。
他放弃了。
放弃了似海的仇恨,忘记了那完美的计划,同自己远走天涯。原本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是,辩机也忘记了,他的身后,还有将仇恨深深刻在了心底的人。
就是那位风叔。
风沐非。
辩机忘记的事情,他并没有忘记。于是他去提醒辩机,提醒他要做的事情。可惜辩机没有随他的愿。辩机选择的,仍旧是遗忘和放弃。
风沐非自然不会甘心。
那样完美的计划就算失败,也是没有关系的。他相信的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呢?可是如果故事的主人公,都已经不想继续这个故事。那戏还要怎么演地下去?
所以,风沐非只有下手。
下手杀掉使辩机心软地那个女人,就能使他回心转意。重操复仇大业。很显然,这个风沐非是知道皇家的那些事情的。他知道萧湘和李恪已经走到了两条路上。所以他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
为了让辩机对皇家更为仇恨,他刻意丢下了一枚精巧奇淫的金指环。
如果萧湘死了,这枚指环,就能够让辩机把痛苦全部渲泄到皇家地身上. q i s h u 9 9 中文网,手机站Wap. q i s h u 9 9
辩机就再也不能离开报仇这两个字了。
但是。
再完美的计划。也不过是表面上而已。风沐非派出的杀手,竟然一箭射进了……射进了辩机的身体。而且……
萧湘地面庞上出现了一丝冷笑。
他们居然用了带印记的箭支……想来也是。
在她死后,辩机一定很难过吧?和他那么亲近的“风叔”自然会在这种时候陪着他,安慰他,帮他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让他看到箭上的字呢?
只可惜,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最后这个结果吧……萧湘的眼圈泛红,两手隐隐用力。只听“啪”的一声,那箭杆顿时在她的手中被折成二半。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窗。看向无边地夜幕。
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乐趣了,今后的日子。恐怕要靠着回忆来渡过……只是。她没有勇气一个人在这世间独自生活下去。
她现在……
萧湘地指甲狠狠地掐入了自己的掌心:她一定会为辩机报仇地。
如果这两个字,注定要人来承担地话……风沐非。我会让你看到这两个字是如何书写的!!萧湘心中暗念,猛力地关上了窗。
天光大亮。
萧湘没有想到,自己能够睡得这般踏实。一夜无梦,辩机没有来找她,莫舞没有来找她,李恪没有来找她,风沐非没有来找她。她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渡过了一夜。
无梦,却还是不踏实。
她缓缓换过衣裳,稍事梳洗,便推了门。
却心下一惊。
那何穹抱着剑,坐在她地门口,看样子,是守了一夜。
萧湘微拧了眉,却没有任何感想。
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感动,或者觉得不好意思。但现在没有,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感动了,她不过是具木偶。
书写着“报仇”二字的木偶罢了。
“呃……”何穹见到她,竟然有些木讷,“已经下葬了。”
萧湘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却见对方神情犹豫,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便不由挑了眉:“何捕快还有什么事情吗?”
何穹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慎重地点了头:“他死前,托我照料你。”
声音倒是低了下去,萧湘偏了头,心中诧异自己竟然能够露出微笑:“你想娶我?”
何穹没有想到她会把话说的这么明,一下子点了头,又慌张摇了头。
萧湘长长地叹了口气:“萧湘是宗家的媳妇。”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李湘是房家的媳妇,无论是萧湘,还是李湘,都不能够嫁给你。你明白吗?”
何穹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萧湘站定,看他:“去叫刺史大人出来罢。”
何穹竟然什么也没有问,转身便向刺史居住的方向而去。
萧湘站在原地,任风拂过自己的发梢,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脑中浮起昨夜他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
这样的一双眸子啊……
她鼻子一酸,险些将泪落下,连忙深吸几口气,狠狠地揪了自己一下。
借着肉体的疼痛,那眼泪瞬时收了回去。
萧湘微低了头,看向自己一身的缟素,慢慢浮起一抹笑容:她已经没有泪了。今后,若要流,也只会流血。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再也不会流泪了。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那何穹便拖着金陵刺史出现在她的面前。
的确是要用得上“拖”这个字的。
那刺史显然还没有着装完毕,发丝也有些凌乱,神色更是恼怒,口中还不断斥责何穹,什么目无长官,不遵法纪,要降了他的职,杀掉之类的话。
萧湘冷眼看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冰冷地轻哼,“林刺史。”她的眼神冷冷地扫了过去,那神色倨傲,似是低头俯视众生。
林刺史这才将注意力从何穹的身上转移了过来,目光上下扫视过她,见她一身缟素,又无任何华贵的装饰,不由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傲慢:“大胆!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府衙!!!”
萧湘并未说话,倒是一边的何穹开口道:“大人,她是属下昨天救回来的……”
话没有说完,就被林刺史打断:“我问你了吗?闭嘴!”
何穹噤了声。
林刺史又将目光移回萧湘身上:“说话,如果不交待清楚,本官立刻……”话没有说完,便听“啪啪”两声。
两记清脆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萧湘取出身上的绢帕,轻轻擦了擦自己的手:“第一记耳光,是打你身为刺史,竟然对国事毫不关心。在你的郡守范围内,出了人命,你竟然不闻不问。”她的目光越发的冷凝,“第二记耳光,是打你对本宫的态度。你竟敢以下犯上,对公主不敬,论律当斩。本宫心慈,打你一记耳光,算给你个教训!”
那林刺史被这两记耳光一打,本欲跳起来发难,却听得萧湘如此一番话,顿时僵在当场。几乎是动弹不得,半晌才回过神,喃喃道:“公主?什么公主……”
萧湘不紧不慢,从衣裳里缓缓掏出一块玉佩:“本宫乃大唐高阳公主。”
那玉佩自可证明她的身份。
林刺史颤抖的双手接过玉佩,确认之后,立刻跪倒在地。何穹亦跪了下来,看了她一眼,便再也不敢抬头。
那一瞬间,他灿若星子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那目光像流星。
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存在过。
百转千折惊疑梦(2)
迎接公主回长安的鸾驾很快抵达金陵。
萧湘换上了一袭红金色的宫衣,任丝绦垂在自己的身侧,珠玉饰遍周身,上过脂粉的气色要好看许多。身边的宫女是李恪亲自挑选的,原先的宫女全被撤换掉,说是因为照料公主不周。萧湘心底冷笑,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
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罢了。无妨。
她也不怕旁人监视,只消为辩机报了仇,她此生便再无遗憾。至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至于当初掩护自己出京的房遗爱,她现在只对房遗爱有着一分欠疚。
不知道他如何了?
怜星扶了她踏上鸾驾,在礼官长长的拖音过后,沉重的鸾驾便向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驶出了第一步。车轮缓缓转动,压在青石板之上,发出吱噶的声音。
萧湘微掀了车帘,看向跪成一片的人群。
何穹穿着那皂色的捕快服,跪在人群后方……萧湘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滑过,又缓缓收回。或许,或许这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吧?知道皇室秘辛的人,通常都活不久。
她慢慢闭上眼,下面的路还有很远,她必须养足气力。
只是,她现在在这鸾驾之上,不知道乘了这鸾驾,需要走多久?
天,已经黑透了。
回到长安,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萧湘甚至不记得,她究竟走了多久,是她自己走的,还是鸾驾带着她走的。
反正现在她回来了。回到了她的甘露殿。
她并没有回房家。在她离京地半个月之后,房遗爱主动请缨,参军去了. q i s h u 9 9 中文网,手机站Wap. q i s h u 9 9
两者唯一不同的地方,都只是与她无关而已。
萧湘第一个见到的,是李世民。
鸾驾就停在了他寝宫地门口,至于都让萧湘没有梳洗打扮的时间,她便带着一身地风尘。踏入了奢华而明亮地宫殿。
李世民并没有起身来迎她。
只是坐在床上,用一双略带混浊地眼睛看着她,那眼底写满了心痛与慈爱。萧湘第一眼看过去,顿时从心底生出一股难过。
“湘儿……”李世民见她站在门口,动也不动,不由轻声呼唤了她一声。那声音似乎有魔力,其中包含的慈爱让萧湘的眼泪险些落下,她便如受了极大委屈的女儿,飞奔到李世民的床前。
“父皇……”
“湘儿……”李世民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颤抖地手抚上了她发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殿内是浓重的药味儿,萧湘抬了头。看着李世民满脸的病容。不由心下恻然:“女儿对不住父皇,让您担心了……”
李世民摇了摇头。仍旧是宽慰地笑容:“没事儿,没事儿了啊。回来就好,看到你平平安安的,父皇比什么都高
萧湘点了点头,乖顺的将头靠在李世民的被褥上。
“皇上,该吃药了。”一侧的女官端上药汁,殿内的药味儿顿时又浓了几分。萧湘转了身,看过去,只见那女官面生得很,不由微拧了眉。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公主殿下,在下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特意从宫中调来服侍皇上地。”那女官恭敬地回话,却让萧湘又是一愣。
太子殿下……那不就是李恪?
她立刻转了头,看向李世民满面的病容。
现下,李恪已经是太子了,历史已经被改变……那么,李世民……她的心头升起一股不详地预感,难道……莫非……
她用力甩了甩头,不,不会的,李恪不会……可是,李恪是个什么样地人?他能够为了权利,不惜牺牲自己最爱地妹妹。
是最爱的人,不是最宠地妹妹。
对他来说……萧湘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庞上一层浓重的乌云。
“我来吧。”她接过那女官手中的药,轻轻舀起一勺,用舌尖试了试温度,却不由紧紧拧了眉,“怎么这么苦?”
“回公主殿下,药是太医开的,在下并不知道。”那女官仍旧是恭敬回话,萧湘却生生听出一分冷漠。她抬眼看向李世民,只见他靠在床上,竟然没有一丝不悦。
这可是那叱咤风云的天可汗?这是她的父皇吗?竟然已经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萧湘心底大力一抽,手中的药碗险些落在地上。
“不行!这药太苦了,你去把太医叫来,我要亲自问话!!”萧湘不知道这药中是否有毒,不敢妄做主张,开口想支开那女官。
那女官尚未说话,便听一个悦耳温柔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湘儿,你快别误了父皇吃药的时辰。”
正是李恪。
他一身金色的太子朝服,头发用玉冠束起,在阳光的映射下,整个人温润如玉。
一声恪哥哥卡在喉咙里,原本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却硬生生卡去。萧湘艰难地点了点头,慢慢开口:“三哥。”“儿臣给父皇请安!”李恪向着李世民行了个礼,转身就去接萧湘手中的药,那修长而洁白的手指自她的手上划过,冰冰冷冷。
“三哥……”萧湘见他抬手将舀好的药喂进李世民的口中,不由开口唤了他一声。
李恪应声转了头,目光清澄,唇边带了一抹好看的笑:“什么事?”
“我……父皇,三哥,我先去换件衣裳。”即使那药中有毒,现下的情况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萧湘强忍住心中的话,逃命似地离开。
李恪的目光久久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回了头,像是哄小孩:“父皇,吃完药,就能好好睡一觉了,儿臣还让做了您最爱吃的甜酥饼,来,喝一口。”
李世民看他的眼光有些茫然,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木讷的笑,低了头,将勺中的药缓缓喝下。李恪便一勺接一勺的喂了他,直到碗中的药见了底。
他取过一边的金色丝绸,小心地将李世民唇边的药汁拭去,服侍他躺下,才起身出了门。
“殿下?”见他没有上车驾,一边的随侍不由开口小声问道。
李恪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露出一抹志得意满地笑,“去甘露殿!”
百转千折惊疑梦(3)
甘露殿里什么也没有变。
同她出嫁的时候、离开长安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出嫁时李世民为了让她回来住的舒心,下令不许改变一景一物;她离开长安的时候,李恪也下令不许改变一景一物。
“三哥……”萧湘看着坐在眼前的李恪,不由慢慢叹了口气,“三哥,我回来了。”
李恪点了点头,只是静静看她,却也不说话。
“父皇……”萧湘想起方才的一幕,虽然不愿意去面对,却还是开了口,“他……那药……”她几乎是艰难的开口,“那药,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恪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是说,我在里面下了毒?”他面上渐渐出现笑容,那笑容越发扩大,越发冰冷,“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人萧湘有些急切:“这么说你没有?”
李恪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迷离:“我再如何,也不会对父皇下毒。没有必要!我已经是储君,长孙无忌一党,也已经有人帮我除掉……这样的情况,我为什么要背负杀父弑君的罪名?我何必冒这个险!”
萧湘也笑了笑:“万一你等不及呢?东宫必竟没有那么稳妥,景哀太子在前,你又何尝不会担心。”
“情况不同。”李恪端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你离开长安的第二天,父皇就病倒了。之前他也中了毒……你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毒突然就解了。可是中的过深,余毒清不了……加上得知你离开长安的消息,父皇立刻吐了血……自此卧床不起。朝症都是由我代理. q i s h u 9 9 q i s h u 9 9
萧湘沉默不语。
李恪看了她,长叹口气:“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你既然已经走了。又何必回来。你知道的,你回来……我……”
他的目光闪烁,中间是压抑不住地情感。
炽热。
滚烫。
萧湘别了眼,也端起那酒,为自己倒了一杯。仰脖喝尽:“辩机死了。”之后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似乎说的是旁人地事情。
“啊?”李恪一惊,手中的酒杯险些落地,像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缘由,“你说……辩机死了?”萧湘点了点头,这回却毫不退缩地迎上了他的眼神:“你知道的,我和你并不是兄妹。我这次回来……你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但是,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李恪地眼神复杂。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圈:“你要我帮辩机报仇?”
萧湘点了点头。
“我不答应。”他冷笑一声,“我要得到什么,不需要用这种交易的方法。更不需要因为你为了另一个人。来依附我!!”
萧湘看着他,也不急。也不恼:“如果你不肯帮我。也没有关系。”她又倒了一杯酒,“总有人肯帮我的。”
李恪盯着她。她的眼神闪烁,却透出坚定的光芒。他似乎突然领悟到萧湘的决心,不由愤怒出声:“你!!”
“如果你肯答应我,我便也答应你。从今往后,我的心里,不会再有其它人。”萧湘缓缓将杯中的酒饮下,笑容可掬。
“……”李恪深深地沉默,半晌终于缓慢地点了头,“好,我答应你。从明天起,你便搬到东宫来住。”
萧湘点了头:“好。”
高阳公主搬到东宫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地关注。宫里值得关注的事情太多了,公主和太子殿下从小感情就好,搬到一处居住,虽然有的人颇有微词,不过也不会表现在面上。现下,所有人最关注地事情只有两件。
一是三日前,边关传回捷报。虎贲将军房遗爱率领三千人的一支队伍与匈奴一万人地队伍激战,以损失一千人地代价,全歼敌军。匈奴上了降表,请和称臣。
二是据可靠消息,皇帝的龙体已经拖不过下个月了。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了在李恪的身上,猜度着下任皇帝会在朝堂之间有什么动作,毕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可这些都不是萧湘关心的重点,她原本对房遗爱有着担心,但现在,他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即使有着同公主“和离”的阴影,亦不能掩去他光环的半点。而李恪什么时候登极……她前几日去看过李世民,他的确如李恪所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与其这样活着,不如长眠要快活得多。
纵使她不舍得,可还是知道,这是所有人都躲不过的一场瘟疫。她……等报了仇,李世民再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爱她的情人、疼她的父亲,都已经在那边等她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留下的呢?所以,她现在关心的,不过是李恪何时能够将风沐非的人头当成礼物送她而已。
她方才沐过浴,换了身丝绸袍子,头发湿着散在身后,打湿背上的一圈衣裳。夜风吹过时,隐约有些发寒。
“怎么穿得这样少,不怕着了寒。”李恪推门进来,见她如此,不由微拧了眉,抬手取了她放在桌上的丝帕,为她擦去残留在脖上的水迹。
他的手指在萧湘脖子上划过,让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已经搬到东宫,但由于这些日子事情实在太多,李恪还是第一次在夜里踏足她的房间。萧湘心中一慌,一个回身:“三哥。正迎上他的目光:炽热,滚烫。
“呵呵呵,别叫我三哥。”李恪的眸色微微一沉,“叫我恪便好。”
萧湘胸口滞了一滞,顺应道:“恪……那事情如何了?”
李恪抓着丝帕的手微一僵,旋即点头道:“已经接到消息,风沐非的人头,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明天午时之后,应该可以让你看见。”
萧湘这才点了头,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放松自己的身体。李恪的眸色更暗,刚向前迈出一步,却听有人在外敲了敲房门:“殿下,有人求见。”
李恪显然有些恼怒,却还是应了一声:“让他候着,我马上便到。”
又回身看了一眼萧湘,自是势在必得的眼神。
百转千折惊疑梦(4)
萧湘垂了眼,刻意忽视掉那眼神,呼唤出声:“来人。”既然风沐非已经踏上黄泉之路,她便没有什么遗憾了。她只想趁着这段日子,好好的陪陪唯一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父亲,然后,让父亲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从东宫往太极殿并不远,萧湘并未带侍女。
她不想在和李世民相处时,还有其它人在。只有他们两人,她便可以幻想,这不过是普通人的家,只是父亲和女儿。可以将所有其它都撇开不谈,如果有着旁人在身边,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实。
宫里守卫向来森严,不会有什么刺客。
以往电视里的那些,不过是用来骗人的,若是这样的禁宫还能让人随意闯入……那真的就没有什么安全可言了。
更何况,李世民向来是个好皇帝,要杀他的人并不多。
想到这里,萧湘微微愣了一下神,露出一抹苦笑……虽然不多,却还是有的。这一闪神,她的脚一下子踏空,踩在边上的软泥上。
因为方下过雨,所以泥土格外软,一下子没有踩好,竟然跌了下来。
萧湘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剧痛,竟然不能够站起来。应该是崴到脚了,她深皱了眉,欲张口唤人,只是方要开口,却突然觉得脑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里躺着了。
四下燃着馨香,宫女安静地守在一边……萧湘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的衣裳洁净非常,完全不像是出去过的样子……难道方才不过是惊梦一场?
她试着动了动自己地脚。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这痛清楚明白的告诉她,方才并非是一场梦。可是……如果不是梦,那是怎么回事?是谁把自己带回来?又是谁打晕了她?
萧湘有些摸不着头?kxs51.com, q i s h u 9 9 .c-o-m更新最快.目光扫视过整间宫殿,却无任何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地身上。的地确确,有人帮她把脏掉的衣裳都换掉了,很显然,或许是因为她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
萧湘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个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和鬼魂……难道说。她撞见地是鬼?她明明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崴了一下脚。
萧湘心中暗自嘀咕,眉头轻轻皱了皱。
“公主。”服侍她的宫女一个激灵,见她坐在那里,不由吓的连忙跪了下来。
萧湘挥挥手,不在意道:“没事。”方要叫她退下,却突然想起件事,萧湘放低了声音。两眼紧紧盯了她,“谁来过?”
那宫女摇了摇头,眉目之间有一丝仓皇。
“没有人来?”萧湘再度确认。却不由的挑了一抹笑意。
“没有!”那宫女捏紧了拳,似乎在给自己勇气。
“大胆!!”萧湘突然横眉怒喝。“你竟然敢趁本宫入睡之时对本宫不敬!!”
那宫女顿时吓得往地上一跪:“没没没没……没有……奴婢没有。”“没有?”萧湘斜了眼睛看她。“你没有不敬,本宫的脚为何肿了起来?”
“……”那宫女完全没有想到萧湘竟然会受伤。顿时吓的脸色惨白。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对公主是多么的宠爱,若是她受了伤,照料她的人……想到李恪,那宫女的顿时像一摊泥一样软了下来,“公主饶命啊……”
萧湘地口气放软了些,像是恶魔诱导着迷途的世人:“有谁来过吗?本宫只要知道有谁来过,你一直在睡着,本宫也相信,这事儿不是你做的,对吗?”
那宫女喃喃地点了头,声如蚊讷:“奴婢真地不知道,之前奴婢去方便了……是伶子接的我地班……”
伶子?
她微挑了眉:“伶子是谁?”
那宫女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是……是太子妃地宫女。”
太子妃……萧湘顿时一愣,难道说李恪对自己的感情被她知道了后,派人来对自己不利吗?可看来也不像啊……若是吃醋,让自己倒在外面一夜该多好,何必把她弄回来……
她越想越奇,开口道:“去把她给本宫叫来!”她冷着一张脸,看上去极是生气,惊地那宫女也不敢多话,立刻退了出去。
萧湘长叹一口气,靠了下来。
这倒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多时,那伶子便被带了进来,那宫女因为紧张,所以也没有规矩去通报什么,寝殿内仍旧是安安静静,没有多余的人。
萧湘很满意,抬眼看去,那伶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不知道是因为夜里太凉,还是因为被吓的。
“你就是伶子?”萧湘的声音如同这夜露一般的冰冷,不等她答话,冷哼了一声,“就是你把本宫的衣裳弄脏的吧?”
伶子一惊,立刻抬了头:“公主明查,不是奴婢。”
萧湘看着她的脸,却一言不发,半晌突然挥了手,“你先退下,我要独自问她话。”
先前的宫女缓缓退了出去,宫殿里就只有她同那伶子二人。
“又何必换了名字。”萧湘冷冷笑道,“凌夜,你竟然没有回去。”
伶子一惊,抬头看她……半晌也缓缓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萧湘叹了口气:“你的习惯。这么多年在一起,你的习惯从未改过。你方才进殿时,就不自觉的摸了左耳的耳钉……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凌夜沉默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李恪也没留你吧?否则你怎么改换了形貌留在这里?”萧湘看着她,缓缓开口,“你……是你把我扛回来的吧?”
凌夜仍旧不吱声。
“我……”萧湘开了个头,方欲再说,便被凌夜打断。
“是我带你回来的。你若再向前走上几步,便会听到他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没有办法,你扭到脚,也是我用石子打的。”
萧湘瞪大了眼睛看她。
凌夜的面上露出一抹悲哀之色,长长的叹息:“他生活在我的欺骗里,你生活在他的欺骗里……不知道我们两个,哪一个更加悲哀一些?”
萧湘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凌夜也不多言,缓缓从袖中抽出个东西,交到萧湘的手上。
“这个东西……送给你吧。既然你看出了我的身份……”她苦笑,“他一定也早就看了出来,我……我想我还是离开的比较好。”
她转身便向着门口而去。
萧湘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开了口:“凌夜!你要去哪?”
“不知道。”凌夜长长的叹息,“或许你看完之后,会和我一样,不知道去哪……”
萧湘有些明白她说的话,又开了口:“你……李恪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不点穿,就是不想你走,你……”
“我在太子妃身边做贴身宫女。我来了以后,他便对太子妃格外的好。”凌夜脚步不停,只是丢下这么一句话,整个人便没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萧湘看着那殿门,半晌不发一言。
然后,她缓缓地低了头,看向凌夜交给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