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
◎她会是我的夫人◎
出去的时候, 她站在院子里平复了很久的呼吸,觉得脸上没那么烫了,这才过去找杜夫人。
杜夫人眼睛尖, 一眼就看出她已经花掉的口脂,没说什么, 神色如常地带着她去已经准备好的院子。
柳如是现在还在喝药,吃完饭之后在药效的作用下,早早就睡了。
杜夫人就担着部分柳氏的责任,为姜若介绍着:“这里很多东西都是直接从扬州那边带过来的, 都是你娘早年还清醒的时候替你置办的。你瞧瞧, 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明日就让人重新换一遍。”
姜若扫了一圈周围, 发现东西都被整齐地归置好,多宝架上也摆满了装饰品。装饰品的风格统一,有小孩子喜欢的琉璃球, 贝羽风车, 也有精美华贵的珍珠匣子、淡粉色的玉瓶等。东西被放置得满满当当,就像是她真的从小在这里生长一般。
这显然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布置,期待着她的到来。
姜若在亲缘上没什么福分,第一次遇到这种对她关切入微的长辈,感动之余甚至会觉得惶恐,自己真的配得上杜夫人这样的喜欢吗?
她一时束手束脚起来,连忙道:“杜夫人,多谢了。”
“谢什么, 这不也是你的家么。”
杜夫人见她神色中有些疲倦, 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温声道:“你先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我们后面再说,我就先回去了。”
姜若送她出门,等人离开之后,她才回到屋子,开始静静打量看着屋内的一切。
一切用品都是最新的,瓷器全都是越窑白瓷,木具多是甚至拔步床边的梳妆台面上摆着一整套未拆封过的胭脂水粉,妆奁里也全都是华贵的珠宝。
杜家几代经营,底子自然丰厚,可也不见得如此富裕。就说他们用饭的堂屋又或者是世子爷现在居住的客房,虽然精心布置,可大多也是寻常的物件,远远比不上她屋子的摆设。
但是杜家没有一个人提过这些花销,当作是她本来就该拥有的东西。
这种细微处更能让人触动,她躺在床上时,从这个陌生的地方上找到一丝归属感。
她原以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会睡得很不安稳,但是没有。连日来赶路的疲倦,让她在洗漱之后躺到双上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早就亮了。
她才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多了一道身影,自己先是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柳氏。
柳氏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紧张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姜若平复心情,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昨天晚上看见你了,可是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没什么印象,还以为是又做梦了。”柳氏抿唇笑,脸颊边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轻快道:“原来不是做梦呀。”
“你梦见过我很多次吗?”
“一次……两次……”柳如是认真点点头,真的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算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怎么都数不清,夸张道,“好多好多,已经数不清了。”
这样的举动放在孩子身上只会让人觉得童稚可爱,放在成年人身上就显得格外违和。
姜若心中酸涩,想问她一些关于她病情的问题,又怕自己不知道忌讳反而刺激人,便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准备到时候问问杜夫人。
她忍着心里的难受,陪着柳氏玩了一会儿小孩子家家的游戏,这才起来梳洗装扮,去杜老爷子的院子拜访。
杜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上也有老人家身上常见的病痛,一下子消瘦下来成了一把骨头,仿佛风吹吹就能吹走。所以大多数情况,他不再见外人,唯一的兴趣便是种些花花草草。他种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当成是一个消遣,据说是为了怀念已故的杜老夫人。
姜若去的时候,先是看见满院子的郁郁葱葱,再往里走才看见杜老爷子。他正躺在躺椅上纳凉,干枯的手抓着一把农家最寻常的蒲扇扇风。见到她来,他掀开耷拉的眼皮子,咧嘴笑了笑,“丫头,昨晚睡得可还好?”
“很好。”
姜若走过去,就有眼尖的家丁搬上来两张月牙凳。没等人开口,柳如是就着急拉着她在杜老爷子身边坐下,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却故作矜持道:“父亲,岁岁很好,今天我们还一起用了饭。”
“那你们都吃了什么?”
“白白的大包子,很香的米粥,还有好多好多……就是很好吃的菜,是绿绿的。”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用手比划,原本防止太热被卷了两道的袖口就落下来,姜若见状就动手替她重新卷了上去。
大多数时候都是柳如是在说话,姜若也会问上两句,杜老爷子应两声,画面倒是也和谐。
柳如是说完了一日的心情后,就起身要去屋子里找水喝。
趁着她离开的空隙,原本躺着的老爷子也坐了起来,神神秘秘塞给她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糖块,催促道:“快吃,等会她看见了,也要跟着要。”
吃糖也需要这么神神秘秘?姜若莫名所以,却还是在杜老爷子催促的目光中将糖吃了下去。
很甜,还带带着一股桂花的味道。
杜老爷子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我每日只有一颗糖,专程给你留的。”
他就坐在一从芭蕉树下纳凉,芭蕉叶被阳光晒得油亮,像是用撒了金粉的绿色颜料涂抹上去。影子在清风中摇摇晃晃落了下来,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姜若仿佛是被风迷住了眼睛,眼中干涩生出些泪意,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她就看见柳氏喝完水后,脚步轻快地由屋内走入到阳光中,说道:“岁岁,我带你去采粽叶啊。”
桂花糖在口中一点点化开,口腔里都充斥着那股特殊的甜味。
她在还没有完全化开的桂花糖上舔了一口,含糊应声:“好。”
——
很快就到了端午。
姜若在杜家已经呆了三日,对杜家的人都熟悉了不少,但是她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和柳氏和杜老爷子在一起。柳氏原本就喜欢她,察觉到她对她没有之前那样排斥之后,每日清晨都守在姜若门口,等着姜若一起出门。
她们会在上午的时候去看望杜老爷子,杜老爷子每日都很高兴,笑眯眯地听她们说再日常琐碎不过的事。下午的时候,她们就在园子里剪花或是采粽叶之类的,打发时间。
姜若还抽空找杜夫人私下询问关于柳氏的病情,和在扬州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到郎溪之后,也拜访了本地的名医,得到的结论和先前没有多少区别。”这么多年过来,杜夫人也不得不想开,“我有时候在想,她治好了回想起从前的事情,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左右她现在这样也好,虽然痴傻了些,可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我们也愿意看见她这样高高兴兴。”
“可是她的身体……”
“有时候就是一种命数。”
杜夫人叹了一口气,却不准备多谈。姜若也不好再多问,打算等回到京城之后再拜访名医,替人再好好看看。
和顾淮安原本打算过了端午就离开,也和杜家的人说了这件事。
杜夫人想了想,决定要好好过这个端午,将所有人都叫出来,大家在一起包粽子,多增加一点过节的气氛。
顾淮安也被邀请过来了。
姜若这时候才察觉到,杜家人对她和顾淮安的态度有细微的不同。这种不同又不大好表述出来,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的话,大概就是他们都将她当成家中小辈,关心爱护当中带着几分亲昵。而对待顾淮安时,就完完全全是对待远方而来的贵客,尊敬却并不亲近。
她看着自己身边热热闹闹,而顾淮安孤身一人坐在最下首时,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
说实在的,顾淮安也可以不来郎溪,全然是为陪她才耽搁了几天的行程绕道过来。虽说是为了陪她,可这几日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只在用晚膳的时候见上一面。见面的时候,周围都有很多人在,他们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所以想了想之后,她还是拿了几片粽叶走到顾淮安身边坐下。
男人纤长的手指在墨绿色的粽叶中穿梭,原本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了。可是他用剪好的绳子开始绑粽叶时,吸饱了水的江米便从粽叶的缝隙间“哗啦啦”流下来,手上就只剩下一团被包裹得乱七八糟的粽叶。
顾淮安愣住了,抬起凤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杜遇山,又确认了一遍。
嗯,是这么包的没有错。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见漏得一干二净的粽叶,默默将粽叶扔到了一遍。
姜若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也有不会的。”
顾淮安又抽出两片整齐的粽叶来,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想看看你包得怎么样。”
他将两片粽叶叠放在一起,身子往女子的方向靠了靠,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还以为在杜家,你要一直和我保持距离呢。”
就是很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的是前两次碰面,她匆匆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跟着杜夫人和柳氏离开的事。
姜若确实心虚,见他将粽叶包错,遮掩性地拿过他的叶子,“这儿错了,先只能用一片粽叶,弯出一个尖尖,再放米。”
她转移话题的意图太过明显,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轻哼声,倒是没有旁的,可她还是不自在地觉得脸热起来。
顾淮安揭过这件事不谈,跟在她后面开始学怎么包粽子,时不时地低声询问两句。
他样子坦荡而从容,瞧着漫不经心,手上的动作却很认真,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一件让大多数读书人敬谢不免的事儿。而姜若就坐在他的身边,在教的时候,两个人难免有肢体接触。
这种接触也不过分亲密,就很平常,在寻常的夫妇身上都能见到。可就是因为这种平常,在显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起来。
杜老爷子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热热闹闹吃了粽子之后,就已经是下午了,杜老爷子邀请顾淮安去喝茶。
“我新得了一批茶叶。是自家庄子里种的土茶,世子尝尝看。”
顾淮安瞬间明白了杜老爷子的意图,颔首道:“是晚辈的荣幸。”
杜老爷子年纪大了,自然自然不需要亲自动手。顾淮安也没有多说,接了茶叶之后就开始将茶具摆好,开始动手煮茶。
茶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从最寻常茶树上摘下来的第一批春茶,入口又苦又涩,却极为提神。
顾淮安亲自给杜老爷子倒了一杯,放在他对面的桌子上。
“世子爷想必也没有喝过这种茶吧。”杜老爷子轻啜一口,解释说:“不过我们家人都爱喝这种茶,也宝贝得很。在扬州的时候,杜家有个茶园专门种这种茶树,都是养了一二十年的老茶了,旁的都没有这样的味道。不过我们来了郎溪之后,就将茶园处理了,这还是最后一批春茶,日后再想要喝到就难了。”
“很特别。”顾淮安评价着。
杜老爷子眼皮子都不带动,双手撑在拐杖上,感叹着:“老啦,没多少年活头,人就开始念旧,开始盼着团团圆圆。”
他放下茶盏,看向杜老爷子,并没有去接话。
氛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顾淮安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但是他不着急,就等着老爷子主动开口。
而在这场无声的对峙当中,杜老爷子还是败下阵来,开门见山道:“姜若不会跟你一起离开。”
见他要说话,杜老爷子先抬手,示意自己先说。
“世子爷,这孩子过得苦,现在好不容易将她认回来,我是真想让这孩子留下来,一起过团圆日子。”说着他伸出的手比划了一个数,强调,“黄金,这是杜家的诚意,也是为了感谢你曾经拉了这个孩子一把。”
顾淮安没抬眼,淡声说:“我不缺钱。”
“我知道,所以我说这是杜家的诚意。”杜老爷子也不生气,说出一个事实来,“我们才是她的亲人,即使杜家没落了,可还是有几分底子在,能保证她富足没有任何压力的生活。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她的大伯和堂兄也同样可以保证。”
“杜家难道不是自身难保?”顾淮安说完之后,颔首致歉,“抱歉,我说得难听了些。”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他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身上那种上位的强势与威严都压不下去。
他也没做其他动作,看向杜老爷子,平静道:“但事实就是这样吧,你们为了躲避王家无孔不入的查探,举家搬迁到郎溪,可真的能躲得了吗?既然躲不了的话,总有一日那位也会知道姜若的存在,她能够容忍?杜家又该要如何应对?”
杜老爷子没说话。
顾淮安伸出手,斯条慢理地茶杯往前推了过去,笃定道,“可是我能护着她。”
“杜家能给她的,我能给,杜家给不了的,我也能。”
“那世子是用什么身份来说这句话,又将岁岁当成什么?妾室?通房?亦或是养在外面见不得光的外室?”
杜老爷子放在拐杖上的双手抓紧,缓慢而慎重道:“她有更好的生活,没有一直仰人鼻息的必要。”
“夫人,”顾淮安停顿了会,在提起姜若时,原本凌厉的凤眼染上了一些温情,慎重道:“她会是我的夫人。”
杜老爷子意外地看向他。
因为各种原因,杜家没有办法认回姜若。所以在外人眼里,姜若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丫鬟,与出身顶级权贵的顾淮安相比,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哪怕在加上杜家的背景,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没有缩小多少。
直白地来说,顾淮安连撒这个谎的必要都没有。
所以在顾淮安说出姜若会成为他的夫人时,杜老爷子才会这么惊讶。
“你……你能做主自己的婚事?”他不大信。
顾淮安也没有一昧地去辩解,反问道,“你也只能选择相信,不是吗?”
“杜老,”他语气又缓和了些,这么称呼面前的老者,挑明了说:“我也并不是什么不计较得失的好人,在她身上付出这么多精力和心血,也并非别无所求,要的就是她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这也不是什么一时冲动,也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句话,做好了长久的打算。不然我也不可能会陪着她来郎溪一趟,又陪在这里说什么多。杜家不值得我这么做,大多数人也不配我这么花心思。
而能让我心甘情愿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她。”
他这句话听起来狂妄至极,却是实在话。他这个身份,不需要任何的努力有无数人将珍宝与美人上赶着送到他身边,拥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再者说。
他垂下眼帘,其实对杜老爷子的话没有任何不喜,“您今日找我来,也不是为了将她留下来,只是要一句我的承诺吧。”
杜老爷子不意外他能猜到,疏疏落落的眉毛往上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顾淮安,等一个回答。
顾淮安愿意给这个承诺,让她关心她的亲人安心。
“我会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边,拥有所有与我共等的权利。”
杜老爷子慢吞吞,问了声:“世子看上她什么了?”
“因为她是姜若,她值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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