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复活
长嚎终歇。熊清抬起头,双目尽赤,惨笑道:“我是不是该把脑袋割下来。”
谢良拍着他的背,平静地嘲讽:“很好。你快割下来,我带去见他,他就能站起来了。”
熊清喉咙里血气翻滚,又是一拳狠命砸在地上。枯草染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你不敢见他?”一个淡淡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熊清和谢良同时回头,各自一惊。红鸾扶着门框,平静地看着他们。
谢良站起来,舌头打结:“嫂子?你、你没疯?”
红鸾轻轻叹息一声,垂下手腕,铁链哗啦作响:“要不是你们来了,我还准备一直疯下去。他们对一个疯女人,总不会那么严苛。”
谢良结结巴巴道:“可我们刚刚就来了啊!”
红鸾冷哼:“我以为你们是暗河的探子。暗河也有易容好手。我已经上了一次当,不能再上第二次。”
谢良抹汗:“难不成你们就是这样被抓回暗河的?”
红鸾抱起手臂,斜斜地倚在门边:“不错。”她往熊清那边扬了一下头,“若不是看他那样,我也不敢相信你们。”
他们说话时,熊清一直跪在地上,一直不敢回过身。
红鸾淡淡道:“还要我亲自扶你起来?”
熊清浑身哆嗦,呼吸急促得像在抽泣。谢良哎呀一声:“没出息的玩意儿。”伸手把他拉起来。熊清连头也抬不起来,只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缝,把他吞进去。
“你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不是说要把你师父救出去,然后再跟周天海拼命?”谢良推了熊清一把,瞪眼道。
红鸾站直了身子:“跟周天海拼命?”谢良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红鸾忽然道:“我前些日子听人说,抓了个刺杀皇帝的杀手,那杀手还把暗河抖出去了,就是你?”
熊清不能再沉默,沙哑道:“是我。我有意的。”
红鸾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厉害。”熊清看着她微弯的眼睛,心中略略一松。逍遥子出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
红鸾转过身:“进来吧。他也想见见你。”她说完这话熊清又定住了,谢良连推带搡把他弄进屋。
屋里的奴隶们识趣地悄悄退出去。熊清几乎用尽所有勇气才跟上红鸾。红鸾半跪在屋角那堆破布边,小心翼翼从里面抱起一个人。
熊清喉咙一下哽住,像被人重重一锤砸在胸口,一时间天旋地转,心痛难当。
如果不是红鸾那么温柔地抱着这个人,他绝不敢相信这个毫无生气的骷髅就是逍遥子。
逍遥子一身脏兮兮的奴隶装扮,而他却是衣衫齐整,提剑而来。
红鸾在逍遥子耳边轻轻道:“熊清来了。他来带你出去。他总算还有点良心,是不是。”
逍遥子目光转过来,熊清直直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
谢良似笑非笑道:“嫂子,别挤兑他了。他已经很想把脑袋割下来了。”
红鸾垂下眼睛,微微一笑:“他说他想把脑袋割下来,你答不答应?”
熊清颤抖地抬起头,看见逍遥子眨了两下眼睛。谢良啧的一声:“嫂子,你这么问,他怎么会答应。”
他顺手从门边拿了根棍子,挥了挥,“师兄,你徒弟把你扔下不管,实在不孝,要不要我替你教训他。”
逍遥子什么表情也没有,静静地看着熊清,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温和。
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熊清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谢良咧开嘴:“很好,我也觉得你徒弟实在欠揍。等他打完这场架,我一定帮你好好出出气。先走吧。”
他圆下这个场子,十分得意,一棍子把熊清抽起来,瞪眼道:“滚过去帮忙。”
熊清拼命揉眼睛,眼泪止也止不住。他走到红鸾身边,红鸾别过头:“他既还认你当徒弟……”
熊清哽咽地笑了:“师娘。”
红鸾面色冷冷的,目光却缓和一些。熊清拔出剑:“师娘,我把这个镣铐弄开吧。”
谢良叹气:“砍不断。那是老大专门找人做的。”
红鸾抬手掩住镣铐:“无妨。你们先把他带走。”熊清听说,把剑插回剑鞘,从红鸾手中接过逍遥子,小心地背在背上。
逍遥子居然比他想象中轻得多。熊清背着他好像背着一堆骨头。这堆骨头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只有平稳的呼吸传来。
夕阳余晖落在一地血泊尸体上,熊清背着逍遥子从中走过。
很多人都死了,可逍遥子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熊清一路走回密道口那间卧房,抬脚踢开门。杨孝行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熊清进来,他只不过睁开一只眼,转了转,又闭上。
“嫂子,他是来帮忙的。”谢良挡着柳眉倒竖的红鸾,连声解释。杨孝行连眼睛都懒得睁了。谢良总算把红鸾带进密道,同熊清一起走回石窟中。
熊清放下逍遥子,摸出火折子点燃,照亮石窟上垂下来的绳子:“你们走吧。”
谢良仰头看了看:“嫂子,你先上去。我们把他绑上,你再拉他上去。”红鸾看了一眼绳子,又看看熊清,慢慢道:“你真要留下来同周天海拼命?”
熊清握紧拳头,点头道:“是。新仇旧恨,我忍够了。”
红鸾从绳子下退开,平静道:“小谢,你带他走。我留下。”
谢良呆了:“搞什么?!”
红鸾晃了晃手腕上垂下的铁链:“我也想报仇。”
谢良嘶嘶吸气,摸着下巴:“可我不能走啊。我走了谁把老大叫来?”
两人正在争执,熊清忽然听见密道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熊清!”
熊清头皮一麻,这是夏芸的声音!
他转身把火折子交给谢良,匆匆嘱咐:“你们快把我师父带走,我出去看看。”还没跑出密道,夏芸带着哭腔的尖叫又传来:“熊清你在哪里!”
熊清心头狂跳,加快脚步向外狂奔。卧房里杨孝行捂着耳朵埋怨:“你能让她闭嘴吗?”
熊清来不及理他,撞开房门冲出去,迎面看见夏芸失魂落魄地走过来。
夏芸看见熊清,忽然软倒在地上,痛哭失声。熊清知道她苦寻夏岚不着,自己也不好受,上前轻轻拥住她。
夏芸倒在熊清怀里,哭得气哽声咽。熊清鼻子也酸了,正想趁机告诉夏芸真相,谁知夏芸断断续续道:“岚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熊清张大嘴:“……啥?”
夏芸揪住熊清身前衣服,哭道:“岚姐功夫被废了,也不认识我了。”
熊清一把抓住她肩膀,眼珠都快突出眼眶:“你说什么?!”
夏芸满脸泪痕,哭叫:“岚姐啊!她怎么被人欺负成那样!”
一阵冷风卷过脊背,熊清浑身发抖,目光呆滞,小声道:“你,带我去看她。”夏芸还在哭,熊清厉声吼道:“带我去!”
夏芸一吓,忙站起来,拉着他往前走。熊清脑海一片空白,眼中所见只有夏芸牵着他的手。
这只颤抖的小手带着他,一路前行,穿越大半个山庄,到了一处矮小的房屋前。
屋门前站了一个奴隶,又恐惧又戒备地瞪着熊清。夏芸哽咽道:“就是这里。”她冲那个奴隶喊:“快让开,让我们进去。”
那个奴隶盯着熊清,两手瑟瑟发抖,就是不让。熊清咬牙,上前一步:“滚开!”
奴隶满脸涨红,半天憋出一句:“你是八号?”
听到这个久远的称呼,熊清一下愣了,仔细看去,这奴隶的确有几分面熟。
“你是?”
奴隶颤抖的手比划了一下:“你忘了,我,七号。”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熊清倒退一步,脸色煞白:“你是跟我一起的七号?!你没死?”
七号点头,费力地解释:“当时,我们一起挖洞,后来,有人杀来,我跑散了,遇到十三号,我把她搬进屋,火烧过来,我们撞到一个木板,掉下去了,没死。我把她藏起来。”
熊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情不自禁抱紧双臂,牙齿打颤:“你先让开。”
七号讷讷地闪开。
熊清头重脚轻踏进屋。这里是个堆杂物的房间,没有窗户,黑漆漆一片。一排木箱边靠着一个人影。夏芸早从熊清身边冲过去,抱着那个人影大哭。
熊清做梦一样蹲下来,颤抖的手伸向木箱边的人。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打开。那个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双手在半空乱划。夏芸痛哭着紧紧抱住她,哀声叫道:“熊清你干什么!”
七号也跑进来,咬牙道:“你,别吓她。她脑子不好使,认不得人。”
熊清死死瞪着眼睛。这人跟红鸾不一样,她是真的疯了。
他再一次伸出手,又被打开。再一次,再一次。那个人已经吓得快晕过去,夏芸用尽全力才能抓住她乱挥的手。七号忍不住拉了熊清一把:“叫你别吓她!”
熊清听见自己喘气喘得像在哭。半晌,他轻轻哼起那支歌。
断断续续却又和缓温柔,一遍遍在黑屋里回荡。
歌声里那人的挣扎慢慢平息下来,终于不动弹了。熊清推开夏芸,哼着歌,缓缓上前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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