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恳求
逍遥子怔了怔:“你知道我是谁?”
熊清记起刚刚青云子念的那个名字,立马报上:“逍遥子。”
逍遥子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熊清摇头。
逍遥子叹口气:“我要去杀人。现在就要去。”
这下熊清想也没想,张口就来:“我跟着你去杀人。”
逍遥子不说话,用力甩他下去。
熊清再次抱紧他的腿,因为手中还拿着剑,剑尖就在逍遥子身上微妙的地方晃来晃去。
逍遥子嘶嘶吸气,两根手指捏住剑尖,推到一边,然后道:“你放手,起来说话。我不走。”
熊清抽了抽鼻子,放手。
逍遥子转身就走。
熊清大叫着扑上去再次抱住他的腿,两条腿一起抱住。
逍遥子怒了:“看在你送药的份上我不杀你,别得寸进尺!放手!”
熊清断断续续道:“我跟着你学剑,我会做饭,会洗衣,什么都会,什么都听你的。你带我走。”
逍遥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弯腰抓住他手臂把他从腿上扯下来,喝道:“你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熊清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哆哆嗦嗦地喊:“我是奴隶,我是奴隶……”
他是奴隶,他能交换的只有这点东西。
逍遥子听了这句话,又怔了怔。他凝视了他很久,终于松开手,命令道:“你去打点水,再给我找件衣服。我要去个体面的地方,不能穿成这样。”
熊清咬牙忍住哽咽,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
背后逍遥子忽然扬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熊清回头,本能道:“八号。”
逍遥子道:“名字!”
熊清怔怔地:“熊清。”
逍遥子挥挥手,敷衍道:“好名字。快去。”
熊清转过身,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他觉得今天可能要流完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了。
熊清去井边打了一桶水,又去其他房间翻到许多旧衣服,再拿了些其他东西,然后满庄园找逍遥子,最后发现逍遥子站在前院那棵枯树前,仔细研究树干。
熊清走过来,逍遥子转头:“找件干净的。”
熊清递过一件最干净的白衣,逍遥子换上,而后拔剑将自己一头乱发削断一大半。
熊清递过一把木梳,逍遥子接过,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梳通,把头发简单地捆在脑后。
熊清又递过一张浸了水的手巾,逍遥子一把拿过来擦了擦脸,抛在一边。
打扮好的逍遥子看起来很年轻,如果不是脸颊凹陷,脸色苍白,几乎可算一个美男子。
美男子对熊清非常满意:“很好。”
熊清低下头,心里有些酸涩。逍遥子转头继续去看树干,忽然伸手在树干上猛地一拍,随即一阵轻微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熊清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他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枯树前的地面缓缓裂开,显出一个黑黝黝一人宽的洞口,里面升起森森寒气。
逍遥子上前几步蹲在洞口,探头一看,喃喃道:“荣兄诚不欺我。”招呼熊清过来:“你下去,把那东西拿上来。”
熊清心头狂跳,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什么地方?拿什么东西?”
逍遥子不耐烦道:“下不下去?”
熊清咽了口唾沫。
这个人!
才山洞里出来!又打开一个地洞!
还要他钻到地洞里去!
拿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熊清慢慢朝那个地洞口走去,他无法不想象自己跳下去,逍遥子合上洞口,然后他慢慢死在地下的场景。
这种想象实在让他不寒而栗。
可逍遥子的表情除了不耐烦之外看不出其他任何异样。
熊清已经走到洞口,黑洞似乎有了一种要把他吸进去的力量。他头晕目眩,脑海已快空白。
他实在不知道是该跳下去还是转身就逃。
最后他头朝下栽进了那个地洞。
实际上他晕过去了。
经受了许多变故,他的精神和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已不能再承受更多刺激。
熊清再次醒过来时,是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淡淡夕阳洒进车窗,哒哒的马蹄声混着市井嘈杂,平和得恍如梦境。熊清穿着崭新的衣服,身上裹满白布,飘着药味,稍微一动就浑身酸痛。
他睁着眼睛躺了片刻,懵懵懂懂坐起来,懵懵懂懂看见逍遥子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啃着半只油光水滑的烧鸡。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喜悦。那些惊悚和恐惧似乎都远去了,连悲伤也平淡不少。
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在马车上,没有戴镣铐,没有挨鞭子,耳中听见的不是怒骂而是吆喝叫卖,闻到的不是饭菜馊味而是烧鸡的浓香。
像一个,平常人一样。
熊清满心安定祥和,昏昏沉沉地抬头看看车厢,看看车窗,目光略过逍遥子,落到那只烧鸡上。逍遥子迫于他目光的力量抬起头,道:“那边。”
熊清顺着看过去,看到自己脚边摆着一团白菜。
熊清:“……”
熊清哆嗦着拿过白菜,结果菜叶散开,里面滚出两个馒头,一路滚到车厢地板上,沾满灰尘。
逍遥子扬起眉毛:“哦呵。”
熊清手足无措,半天才艰难地弯下腰,伸手去够馒头。逍遥子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终于放下烧鸡,起身捡起馒头。熊清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然后慢慢收回。
逍遥子利落地撕掉馒头上一层皮,递给熊清。熊清低头接过,浑身不自在,但胃里空空,也顾不得许多。逍遥子继续端端正正地坐着,专注地啃烧鸡。
熊清吃着馒头,渐渐想起了许多画面,漆黑密道,熊熊烈火,焦黑的手一并在眼前晃悠。
熊清吃不下去了,拿着馒头捏来捏去,捏成各种形状。
逍遥子头也不抬:“有话就说。”
熊清犹豫半晌,问出第一个问题:“那个地洞里面有什么东西?”
逍遥子看起来想把骨头杵到他脸上:“回头看,你枕着它睡了一天。”
熊清回头,看见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盒子,上面有些奇奇怪怪的花纹。他又去看逍遥子,逍遥子没好气道:“还要我给你打开?”
熊清连忙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写了字的纸。他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熊清拿着一张出来,抖了抖,疑惑道:“这纸是什么?”
逍遥子呛得咳嗽:“银票,放回去!”
熊清吓了一跳,慌忙原样放好,他恍惚想起来银票可以买东西,于是犹豫地小声问:“它怎么在地下?你为什么要我下去拿?我以为……我以为……”
逍遥子不耐烦道:“因为荣引喜欢把东西藏在那里,因为我新换了衣服不想下去。”
熊清差点晕过去。
偏偏逍遥子还反问:“你以为我要怎样?要把你关在那下面?”说着说着他把一堆啃完的鸡骨头从车窗里一股脑扔出去。
马车外有人骂骂咧咧,逍遥子探出车窗,一直盯着那人,一言不发,直到那人败退。
他坐回车厢,目光炯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熊清咳嗽了一声,又鼓起勇气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逍遥子带他上了马车,大概是愿意收他当徒弟了,不知他会带他到哪里去学剑。
逍遥子道:“先去王府把事办完。”
熊清道:“哦。”
逍遥子吸口气,突然喝道:“要问就问!”
熊清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去王府干什么?”
逍遥子简单道:“杀人。”
熊清道:“杀谁?”
逍遥子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熊清道:“那王成,王成突然就进庄了,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到王府?”
逍遥子慢吞吞道:“自己想。我们明天上午才到王府,你可以慢慢想。”
熊清望着窗外,摇摇晃晃的马车晃得他困意上涌。九道山庄,荣引,护卫,王府,逍遥子,所有一切在他心中搅成一团。他不知道他们之前有什么纠葛,他甚至已快想不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去想了。
一张憔悴的女人的脸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攥紧拳头,拼尽全力把这张脸遗忘,可这张脸一直在他眼前飘荡,嘴唇蠕动,无声地说着什么?像在叫他回去。
可是他知道他情愿去杀人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山庄。她眼神凄苦,他的心逐渐抽紧,渐渐地喘不上气。
熊清浑身一震,睁开眼,看见逍遥子抱着剑靠在窗边闭目养神。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整个下午,他都在反反复复的噩梦中挣扎,直到傍晚逍遥子叫醒他。
熊清这次也吃到了烧鸡,烧鸡是车夫隔着窗子抛进来的。逍遥子似乎连马车都懒得下去。他看着熊清狼吞虎咽,微微发笑:“多吃点,明天到王府,你可是要派上用场的。”
熊清满嘴鸡肉,怔怔道:“什么用场?”
逍遥子笑了一下:“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马车在城外停了下来。
逍遥子懒洋洋坐起来,看到熊清时吃了一惊:“哎呀。”
熊清顶着两个黑眼圈盯着逍遥子,神情疲惫。
他拼命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哑了:“我,我突然想到,王成已经被你杀了,王府难道不会得到消息?我们慢悠悠走了这么久,他们早就能布下埋伏了。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逍遥子表情很奇怪,好像在努力忍笑。
熊清瞪着他,他终于笑出声,而且越发笑得停不下来:“你一直没睡着?”
熊清一张脸无比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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