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焚
屋门外又响起铁链相撞的声音。
熊清猛地昂起头,两眼血红,死死瞪着那扇铁门。
铁链落下,铁门拉开。两名彪形大汉将夏芸拖了进来,扔在熊清身边。熊清一颗心一下子悬空,拼命侧过身叫道:“阿莲?”
出乎他的意料,夏芸看起来毫发无伤,连头发也没有散乱,只是胸膛急促地起伏,一双大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好像看见了什么极可怖的东西。熊清声音发颤:“阿莲!”
夏芸微微张嘴,也不说话。明明睁着眼,却似根本没有看见熊清。
熊清心如刀割,还想靠近她,双臂已被两个大汉抓住。他被拖出门外,铁门在眼前合上,只剩夏芸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幽暗的屋子里。
熊清被两人拖过一条阴森的走廊。他看着走廊两边尽是铁门,似乎有许多间关押他和夏芸的那种屋子。门里不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微弱叫喊和指甲抓挠铁门的声音。
两名大汉将他一直拖到走廊尽头一扇打开的门前,熊清冷汗涔涔,夏芸大概也是进了这间屋子,才吓得失魂落魄。
可是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女人。
熊清被两人牢牢按在一把椅子上,他抬起头,一下怔住:“柳如烟?!”
柳如烟坐在桌前,微垂着眼睛,神情仍有些忧郁。她看了熊清一眼,语带厌倦:“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熊清在片刻的震惊过后怒火中烧。她将他们抓来,还问他来干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柳如烟低头拨弄着半寸长的指甲,随意道:“刚刚那个丫头?我什么也没做。我只不过问了她几句话而已。”
熊清猛然挣扎起来,又被两名大汉狠狠按住。他喘着粗气坐在凳子上,愤恨地瞪着柳如烟。
柳如烟衣袖垂落,轻轻叹口气:“她说你们来找鬼斧先生的密道,同你那天跟我说的一样。你说说,你们为什么要来找这个东西?”
熊清一愣,他看见柳如烟身边渐渐飘起一缕白烟,那白烟飘过柳如烟苍白的脸,缓缓向他移来。熊清不明所以,又被人按住躲闪不开。白烟缓缓拂到他脸上,竟是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
柳如烟依旧厌倦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它?”
熊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白烟在柳如烟四周渐渐幻化,熊清脑袋又开始发沉。朦胧间他看着柳如烟忧郁的脸在烟雾中逐渐扭曲,一种莫名阴冷的恐怖忽然袭上心头。这间屋子,这飘渺的白烟里似乎藏着什么怪异的东西,挟着阴寒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熊清头皮发麻,心脏狂跳。柳如烟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你们为什么要找它?”
“我不知道!”熊清忍不住大叫,却惊恐地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我不知道!”他连续不停地大叫。那团白雾在他面前越来越浓,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突出眼眶。越来越汹涌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四处都是白烟,丝丝缕缕挤进他的七窍,逼得他几乎窒息。
熊清恐惧到极限,用尽所有力气狂叫一声,猛然身子一空。
嘭的一声闷响,他连着椅子向后栽倒在地上,噩梦惊醒似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柳如烟厌烦的声音飘过来:“带他回去。”
熊清浑身瘫软,任由两名大汉将自己拖出门去。走廊两边紧闭的铁门缓缓后退,他又回到了夏芸那间屋子里。两人粗暴地把他推进去,关上门,门外响起铁链缠绕的声音。
熊清心口还在剧烈跳动,呆愣地躺着一动不动。直到屋外声音渐渐远去,他忽然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
熊清吓得一震,略微一侧头,看见夏芸惊惶的脸就在眼前。他一下哽住,夏芸嘴唇发颤:“你……你也见到那白烟了?”
熊清听见她开口说话,并无大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他望着夏芸点头,沙哑道:“你没事?”
夏芸露出一个快要哭了的表情,小声道:“我骗她说我只是来找鬼斧先生,险些就撑不住了。我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她有没有为难你?”熊清苦笑,心里涌起一阵歉疚:“没有……是我那天在万花阁说漏嘴了。”
夏芸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没关系。她只要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就好。”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忽然露出一丝恐惧:“她跟我说,留着我们不杀还有用处。”
熊清心中一紧:“还能有什么用处?”
夏芸的声音已带了哭腔:“我听见那两个人叫她三舵主。”
熊清愣了:“三舵主?三分舵不就是王府?不是已经被杀光了?”他可还记得逍遥子刺穿王员外那一剑,还有王府满地的死尸。
夏芸慢慢蹭过来,不说话了,整个人都蜷缩在熊清身边,似乎冷得要命。
熊清艰难地回想,忽然间一个激灵!
逍遥子和王员外支离破碎的对话从记忆深处慢慢浮现。火神派三分舵是专管制药的分舵,而他们做出的最有名的毒药……
“天焚。”
熊清轻轻说出口,声音像一把极薄的刀刃切开空气,莫名其妙的惊惧倾盆而下。他控制不住地哆嗦,手脚完全麻木。
火神派一直没有配出天焚的解药。
走廊两边有着一扇扇相同的铁门。
熊清似乎预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阴冷的风吹过全身,一直冷到心里。
夏芸把脸埋在他胳膊上拼命压住抽泣,抖得如风中落叶。熊清忍不住侧过身,同她更紧地挤在一起,只有这点温暖才能让他在即将到来的厄运里稍有安定。
一盏茶的工夫,熊清渐渐觉得地板变得滚烫。夏芸惊恐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完全没了主意。熊清强自镇定地坐起来,徒劳四望。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手脚都被绑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空气越来越热,两人头上汗珠滚滚而下,惊慌失措地挣扎,可那麻绳越挣越紧。
屋角突然嘎吱一声,半块地砖陷了下去,一股浓烟从缺口冒了出来。
夏芸忍不住惊叫一声,挣扎着后退。熊清望着那股在屋中迅速弥漫开的浓烟,心刹那间就凉了。他飞速坠入了无底深渊,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无法阻止。他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夏芸徒劳的屏住呼吸,已有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熊清回头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变成火神派研制天焚解药的工具,被剧毒折磨到死,死无人知。前所未有的不甘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一瞬没顶,没顶之时熊清忽然想起他练剑的山顶和山中小屋。
凛冽山风和山巅落日从未如此清晰。那般美景他竟再不能见。
不过片刻,这些景象就混沌一片。熊清呛得咳嗽,这无味的黑烟里似有千百把刀同时捅进他身上,连绵不绝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竟喊都喊不出来。越来越多的刀刃在筋骨血脉上来回割动,什么都不存在了,他连夏芸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剩下彻骨的剧痛。一点点被凌迟,在生死边缘疯狂挣扎,无路可逃。
熊清恨不得付出一切代价让这剧痛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黑暗中清醒过来,气喘吁吁睁开眼,看见屋中黑烟已经散去,夏芸倒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熊清满头满脸都是汗水,精疲力尽地昂起头,见夏芸闭着眼,肩膀一起一伏,他长松口气倒回地上。太过激烈的痛苦好像夺去了他的魂魄,他什么都不想,沉浸在剧痛暂缓的安宁中。
有人打开了屋门走进来。熊清疲倦地连看都不想看,那人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又对夏芸如法炮制。
熊清已然迟钝的脑子里还存着一点明晰。他等那人离开后,用力干呕,将药丸吐出来侧着身子压碎。旁边夏芸也缓缓挣扎起来,照着他那样吐出药丸。两人对视一眼,已不知此刻是什么心情。
熊清又倒回地上,合着眼喘气。夏芸侧过身,靠在他肩上沉默。
幽暗的密室不见天日,不时有人进来查看他们的情况,喂他们各种各样的药丸。熊清绝望又坚持地悄悄吐掉,他不敢想还能坚持多久。那些人松开了他们的手脚上的绳索,因为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如果不是夏芸在身边,清醒时还能同她说一两句话,他早都一头撞死了。
不知是在进入密室的第几天,熊清听见屋外传来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那时天焚刚刚发作过,他靠在墙边,忽然感觉到墙上传来一点轻微的震动。那点震动由远及近,而后一声低沉的咆哮突兀地炸响在屋外,又是轰隆一声。
熊清精神一振,赶紧推了推夏芸。夏芸慢慢转过头,她的脸灰暗无光,两颊已深深地凹陷下去。熊清拉了她一下,又指指铁门。两人艰难地一点点爬到门口。
就在此刻,铁门突然被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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