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坐在这个位置上。”(1 / 1)

可是他长得美啊 白孤生 792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回坐在这个位置上。”

  寻常他们多是在外头站着,可是偶尔坐在这里,也是有的。

  齐文翰摸了摸后脖子,“总觉得凉飕飕的。”

  仿佛有条缝不住朝着他的后脖颈吹气,刮得他哪哪都不自在。

  吕旭东:“难道是因为,对面的人?”

  一说到这个,齐文翰更沉默了。

  他和吕旭东对视了眼,轻声说道:“我觉得像。”

  “我也觉得像。”吕旭东摇头,“但不可能。”

  这要真是那位,韦海东怎可能命令他?又怎么可能和一个普通太监关系亲密?

  再说了,这图什么呀!

  齐文翰抓了抓脖子,有些苦恼地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对着那张脸,不凉飕飕的?”

  吕旭东沉默着抖了抖身子,幽幽地看着跟前的屏风:“真是万幸。”

  尽管他俩都觉得,这不可能是景元帝。

  可是容九……

  这个人的大名,他们也是听说过的。

  这人神出鬼没,具体情况,只有韦海东知道,他们基本没见过这人的模样。

  倒是偶尔听说会出现在侍卫处。

  可这就像是一种传说。

  侍卫处里,倒是也有人曾见到过,可要么是守门不起眼的小侍卫,要么根本没敢细看容九的模样,仔细拼凑起来,居然没有一张真正的图象。

  而今,他们总算得见这人的模样,却是后悔还不如不见。

  对于景元帝的敬畏,还深深藏在他们心里。

  哪怕是对着个只有几分相似的人,都轻易会被勾起心里的慌张。

  “……他们,好像怕你。”

  就在对面,惊蛰绞尽脑汁回忆,也只能有这少少的感觉。

  “他们怕的不是我。”容九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们怕的是韦海东身后代表的力量。只是我与他站在一处,所以看起来像是怕我。”

  惊蛰挑眉:“是吗?”

  他上下打量着容九。

  “怕你也是正常。”惊蛰嘀咕着,“真该叫他们见见你刚才的样子。”

  只这人一会儿情绪澎湃,一会儿又冷静安定。

  他本能意识到容九的状态不对,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些。

  门外,已经有人被押了进来。

  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人,却能听到声音。

  惊蛰隐约能从声音里听出来,有个中年的女人,还有个声音上了年纪的男声,这一听就是北房最近的两位管事。

  韦海东正在问话。

  只是不管他问什么,底下的人,都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惊蛰,你怎么看?”

  惊蛰听得聚精会神,被容九一问,下意识愣神。

  “什么?”

  “你觉得,他们在撒谎吗?”

  惊蛰看向屏风,尽管他看不到屏风后的人,不过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说道:“都不真不实。”

  这只是一种感觉。

  陈嬷嬷不必说了,立冬死后,惊蛰对她不可能怀有什么好意。至于另外一个,曾经是太后宫里的人。

  这样的出身,就算说他是清白的,惊蛰也很难相信。

  外头,韦海东倒不至于动刑。

  却也让人压他们下去。

  齐文翰出声:“统领,陈嬷嬷刚才所说,和立冬身上的痕迹,倒是对不上。”

  “她家里人找到了没?”

  “已经找到,在往京城带。”

  韦海东点头:“那就等人来了,再问话罢。剩下的那个,送到慎刑司去。”

  齐文翰显然知道韦海东在说谁。

  陈嬷嬷要留下,那个管事公公却是要送走。

  惊蛰微眯起眼,韦海东这种处理方式,的确不像是要细查下去。

  “太后的人,查了也是无用。”容九薄凉地说道,“一般,他们也懒得沾手。”

  惊蛰奇怪地蹙眉:“那陛下为什么不……”

  好吧,刚才他差点就因为景元帝和容九吵起来,现在有点不敢提及他。惊蛰曾经还怀疑过……

  现在想想刚刚容九那暴躁的模样,只觉得曾经的猜想好笑。

  “不关起来,锁起来,就算废掉她的手脚都行,反正可以少掉许多祸事?”

  容九这话,带着一种阴狠的煞气。

  尽管惊蛰不该对此做出任何的反应,毕竟我这可是太后,但他还是慢慢地点头。

  比起景元帝一如既往的做派,这的确非常适合他的习惯。

  容九的眼神带着怪异的蠢蠢欲动,可很快被某种冰凉的情绪所覆盖,变得兴意阑珊:“这是她活着的意义。”

  惊蛰的眉头皱得好似能夹死人。

  他怎么就听不明白容九的话?

  什么叫做,这就是太后活着的意义……活着,给景元帝添堵???

  还没等惊蛰问,外头又拖进来两个人。

  那听起来,是荷叶和菡萏。

  这两人,不如陈嬷嬷那么嘴硬,在审问下,很快就吐露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包括给陈明德下毒。

  惊蛰猛地握紧了扶手,连眉头都狠狠皱起:“什么?”

  以陈明德的敏锐,如果他被人下毒,不可能毫不知情。可他临终那段时间,惊蛰几次回去,都从没有见他提起过。

  荷叶和菡萏只知道,陈嬷嬷在找一样东西。

  她在北房,几次借口搬动所有人的住处,面上说是为了换个新气象,可实际上,都是为了趁机寻找东西。

  韦海东:“找是什么东西?”

  “奴婢是真的不知,如若知道,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惊蛰听着荷叶啜泣的声音,面无表情。

  菡萏的声音更弱些,却也说出了,明嬷嬷在世时对陈明德的试探,以及听从明嬷嬷的命令,对陈明德下毒。

  “……真话。”无需容九问,惊蛰喃喃地说道,“那的确是真话。”

  尤其是菡萏。

  他们一同在北房生活了许多年,就算不那么友好,可也是熟悉的。说真话是什么模样,说假话是什么模样,总不至于看不出来。

  陈明德虽不怎么管宫女,待她们却也和善。

  惊蛰从没想过,菡萏会对陈明德动手。

  “我不明白。”惊蛰轻声说道,“到底是为什么?德爷爷有那么重要吗?”

  别的不说,现在北房看起来,像是个香饽饽。

  谁来都要抢几口。

  北房的人,几乎都被筛了个遍,唯一庆幸的是,七蜕和八齐,倒是没什么紧要,倒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无忧被拖了上来。

  刚一进门,惊蛰就闻到了血气。

  在那之前,惊蛰从没见过韦海东对其他人动刑,如果其他人没有,他为何是个例外?

  有侍卫在门口欠身:“统领,此人在屋里试图撞墙自杀,被拦了下来。”

  这血气,大概是由此而来。

  “无忧,宫人自杀,会有什么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韦海东的声音,竟是带着一点笑意。

  无忧没有答话。

  不管韦海东问什么,无忧都像是个死人,低垂着头,什么都不说。

  沉默了片刻,韦海东道:“惊蛰,出来。”

  惊蛰早在觉察到无忧的异样前,就隐约有这样的猜想,当他真的被叫住名时,也不过是呼吸沉重了一瞬。

  韦海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叫他跟上来。

  容九抓着惊蛰的手,他反过去拍了拍,站起身来,绕开屏风走到外面去。

  无忧跪在地上,的确有些狼狈。

  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有点脏污,血迹斑斑,还带着点雪。

  他的额头还在流血,在惊蛰出来的时候,他不再盯着地下,而是紧紧地盯着惊蛰。

  惊蛰的动作微顿,还是走到无忧的跟前蹲下来,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

  这血很新鲜。

  惊蛰在心里朝自己皱了皱眉,和容九在一起久了,他连这样的事能感觉到。

  ……这不好。

  “你为什么会在这?”

  无忧终于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惊蛰:“韦统领说,我对北房很熟悉,就让我旁听。”他没有说更多,相信无忧已经能听得出来。

  无忧,无忧,在北房的时候,无忧与惊蛰、明雨的关系很不错。

  当然,和明雨会更好一些。

  无忧是个很乐天派的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许多人一直都这么觉得。

  他听完惊蛰的话,嘴唇蠕动了下,哑声说道:“你觉得,我会是谁的人?”

  他这句话听得屏风后面的人有些兴奋,总算开口了。

  “至少,不是康妃,也不是太后。”惊蛰的声音有点紧绷,“那没必要。”

  的确,北房已经有足够多他们的人,没必要再安插个人手。

  无忧比惊蛰还晚到北房,岁数最小。

  今年顶多,也就二十岁。

  他在北房的时间太久,远比太后和康妃留意到北房的时间,还要早得多。

  无忧的面色苍白,轻轻地靠在惊蛰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是,先帝的人。”

  声如蚊蚋,只有惊蛰能听得到。

  噗呲——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惊蛰听到了不祥的声音。

  他缓缓低头,看着无忧的腰腹扎着无柄的刀片,它很轻柔,却也能坚硬如铁。

  血涌如注,将惊蛰的手都染红。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远比之前还要浓郁,几乎将人熏晕过去,那种令人作呕的红色,爬满了衣裳。

  “抱歉……惊蛰,”无忧的声音很轻,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起身体,“我还……挺喜欢你的……”

  他靠在惊蛰的肩膀上,气息弱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七蜕和八齐,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就连无忧也是。”

  明雨许久之前的声音,轻轻回荡惊蛰的耳边。

  与无忧刚才那句话,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

  无忧的自杀,出乎意料。

  齐文翰飞快地冲出来,与几个侍卫一起检查起无忧的尸体,几乎没有人知道,无忧到底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刀片。

  所有进入侍卫处的人,都早早被检查过了身体,不可能没能发现这样的刀片。

  韦海东皱眉,眼神飞快地朝着左边的屏风后。

  很快,大堂就清了场。

  齐文翰检查完无忧的尸体,和吕旭东一起皱眉,这人的身形骨架,估摸着,年龄可能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

  “起码得有二十五岁。”吕旭东说道。

  “手掌有茧,除了寻常干活的痕迹外,这两处地方,尤为奇怪。”齐文翰点了点无忧的手掌心,“应当是练家子。”

  他站起身来,朝着惊蛰看去。

  却发现,原本站着人的地方,现在却是没了。

  “统领,刚才那二等太监呢?”

  齐文翰看向还在座上吃茶的韦海东:“还有,那容九?”

  “都走了。”韦海东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别的痕迹吗?”

  吕旭东:“这人的身上,定然藏着秘密,他既然能立刻杀了自己,就说明他之前的撞墙,并非甘愿。”

  不然,真的要死,早就死了。

  “……所以,他原本是不想死,只是知道死才是隐住秘密最好的方式。”齐文翰接了上来,“那他一看到那太监,立刻就自杀,肯定说明,这个人很重要!”

  吕旭东:“统领,惊蛰的身上,肯定有很大嫌疑。”

  这两个副手,难得态度统一,都认定应该立刻拿下惊蛰。

  韦海东捋了捋胡子,幽幽地说道:“掰开他的嘴巴看看。”

  齐文翰意识到什么,立刻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后,皱着眉:“他的舌根下,含着一颗药丸。”

  已经被化开,若是再晚上些许时分,他就会被毒死。

  如此一来,这一刀,却显得多余。

  “看来,比起穿肠破肚,七窍流血而死,他更想要体面一点的死法。”韦海东摇了摇头,淡声说道,“就算刚才惊蛰不出面,这人也会死。”

  这无疑是否定了刚才齐文翰与吕旭东的话。

  齐文翰学着韦海东的样子摸了摸下巴,突然语出惊人:“统领大人,您莫不是想包庇那二等太监吧?”

  吕旭东瞪了他一眼,与他走开了点。

  这人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想到将来他大概率要在齐文翰的手底下做事,吕旭东就觉得自己未来无望。

  韦海东淡定地说道:“我为何要包庇一个小小的太监?”

  “可您之前,却是为了这人,和慎刑司的人对上了。”齐文翰继续摸着下巴,“现在更是为他辩解,这可不是您的风格。”

  韦海东:“惊蛰这人,不能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人,眼神冷了下来,他根本不需要解释。

  “懂了吗?”

  齐文翰和吕旭东脸色微变,齐齐说道:“卑职领命。”

  既是命令,就没有违抗的可能。

  等韦海东离开后,齐文翰和吕旭东对视一眼,轻声细语地说道:“哎呀,好久没看到统领那样。”

  “是你太乱来。”吕旭东不满地说道,“你试探个什么鬼?”

  齐文翰:“我不是觉得,统领的态度有些奇怪嘛。”

  “那现在呢?”吕旭东没好气地说道,“看出点什么来?”

  齐文翰拍手:“统领很看重惊蛰,怕是因为容九。”

  吕旭东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眼瞅着齐文翰左顾右看,偷偷靠近他。

  “你说……那容九,会不会是哪个王爷的私生子?”

  皇帝那是不可能,可长得相似,那总有原因吧?

  吕旭东沉默了片刻,恶狠狠地拍下齐文翰的脑袋,字正腔圆地说道:“滚。”

  那个男人远没有皇帝的气势,自然不可能会是他。可要是去招惹他,肯定也是麻烦。

  谁能知道容九会不会是暗地里的一把刀呢?

  吕旭东低头看着无忧的尸体,露出狐疑的神色,像是无忧这样的人,不太想是明面上的,更像是生活在暗处……的影子。

  …

  惊蛰认得这条路。

  是去容九住处的路。

  虽然最开始是容九带他出来的,可到了最后却反倒变成了惊蛰拖着他在走。

  哪怕容九时常不在这里住,可是这里仍然打扫得干干净净。

  惊蛰将男人推进屋里去,反手把门给关上,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如果落在其他人身上,怕是要推得一个踉跄。

  容九的步伐沉稳,跨前一步在那站定,然后回头看着惊蛰。

  惊蛰背靠着屋门,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他不说话,也没抬头。

  隐约间,只能感觉到,容九似乎在走动。

  而后,另一双鞋出现在他的眼前。

  容九拖着惊蛰到架子边上,天气冷得要命,不知道男人到底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热水,入手的感觉居然合适。

  他在给惊蛰洗手。

  浓郁的血气并不好闻,有点凝固的血痂被洗了下来,两只手都被洗得干干净净的。

  不过,惊蛰的衣裳,也被血染红。

  容九脱了他外面的衣裳,发现里面的也被染红后,微微停下动作。

  惊蛰迟疑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狼藉。

  他眨了眨眼,本也在某种难以压抑的情绪里,声音也就沙哑,“……没事。”

  他道。

  “我自己来。”

  ……应该将其称之为惶恐,还是不安?

  惊蛰很难描述清楚心头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他的心跳声比寻常还要快,哪怕他的呼吸很绵长,却仍然掩饰不了那种怪异的急促。

  容九很快松开他,往外走。

  惊蛰沉默了会,打算自己换衣服。就见容九走了回来,很快,石黎和其他一个侍卫进来,同时,也送来了大量的热水。

  容九:“去洗澡。”

  他昂首。

  “我给你洗。”

  哪怕惊蛰精神有点恍惚,还是立刻摇头,“我自己就……”

  话还没说说完,就被容九抬了起来,抱着送进了热水里。

  惊蛰这下不好躲,只能僵硬地坐着。

  他的衣服并没有脱干净,按理来说,看着也还算得体。就是非常微妙,这种古怪的氛围,让惊蛰有点坐立不安。

  他在紧张。

  容九看着他。

  哪怕在如此安全的地方,他所流露出来的紧张,仍带着虚弱的紧绷。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惊蛰的身上看到这种异样的情绪。

  男人慢吞吞地给惊蛰搓背。

  惊蛰觉得有点痒,又有点想笑,过了好一会,稀里哗啦的水声里,他抱住自己的膝盖。

  “容九,他说,他是先帝的人。”

  “嗯。”

  “北房到底有什么好的?我原本以为,这可能是宫里最偏僻的地方,结果一个个,倒是热闹得很……”

  “嗯。”

  “最近,我身边死了好几个认识的人……”

  “嗯。”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要是动手,肯定会先杀了明雨,肯定就怀疑你……”

  “嗯。”

  不管惊蛰说什么,容九只是淡淡应是。

  然后将惊蛰后背搓得差不多,又给他洗头。

  惊蛰被揉得哎呀呀惨叫,实在是男人的动作太不熟练,真的揪掉惊蛰不少头发。

  就算惊蛰情绪再低落,此刻也不免维护自己的头发。

  “我自己来。”

  “怕你淹死。”

  惊蛰瞪圆了眼,耻辱,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会在浴桶里淹死?

  “那你站起来。”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让我看看你多高。”

  惊蛰看了眼容九,又猛地低头。

  然后缓缓蹙眉。

  他发现一个问题,就算现在他穿着衣服,在这水下隐隐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只要惊蛰起来,那……到底……还是会发现他的秘密。

  惊蛰抓着自己的胳膊,无忧刚才黏糊的血,好像还黏在他的手心,那种酸涩的空荡感,让他的呼吸有点急促。

  他想着无忧,想着明雨,又想想他迄今为止在北房的日子,有那么一瞬,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在滋生。

  他感觉到那种怪异的倾诉欲,就在喉咙间。

  “你想说什么?”

  容九挑眉,眉头微皱,低头看他。

  惊蛰:“你方才……下午不是很生气?怎么现在又能如此淡定?”

  他在转移话题。

  一个已经早就过去的话题。

  在经过审问后,惊蛰和容九的争吵,好像在遥远之前了。

  容九清楚地知道,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最近,我的情绪会有些变化过大。”

  惊蛰:“……那是有些吗?”

  这已经是喜怒不定,变化莫测了。

  容九沉思:“没有杀人,那就是有些。”

  这可真是一团糟。

  尽管现在容九看起来很冷静,可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仍带着浓郁黑暗的危险,令人的身体为之战栗。

  惊蛰在这个时候有些恨自己的敏锐。

  他在紧张。

  他越紧张的时候,反倒越发敏锐。

  或许是无忧的刺激,也许是那尽管不存在,却隐隐刺痛的背叛感,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安的预感。

  惊蛰和无忧不过朋友,可当知道无忧这么多年的隐瞒,哪怕他肯定有自己的缘由,惊蛰都难免心中刺痛。

  更别说,最后他居然死在自己怀里。

  ……呵,秘密。

  秘密……隐瞒……在朋友间,都会成为日后的隐患,那更何况,是关系更为亲密的人。

  惊蛰在思考一个……可能……如果在这之前,不会被提起来的事情。

  如果他将来要和容九走得更长久,那他早晚……或许还是会知道这件事。

  如果是在从前,惊蛰或许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可是今日无忧的死,却敲响了惊蛰的警钟。

  伴随着容九跟他的“朋友”关系越发被人知道……只要他俩在一起,容九多知道这秘密,或者,不知道这一件,最后暴露时,难道身上的罪责,就会少许多吗?

  并不会有。

  到最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惊蛰在,为他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而紧张着。

  他其实不应该这么紧张,就如同他自己所想,他相信容九,至少这个男人为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他给予这样的信任。

  倘若他不能够信任他,那在这个世上他还能够再信任谁呢?

  “我……”

  惊蛰刚要说话,一只冰凉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脸,将他原本要说出来的话,全部挡了回去。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男人已经给他把头发擦了半干。

  “该起来了。”

  惊蛰:“……”

  他憋气。

  “你出去,我自己换。”

  容九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屋内的炭盆摆上后,温度已经开始暖起来。惊蛰隔着一道屏风在换衣服,听到容九还在说话。

  “你在紧张。”容九的声音,轻柔得宛如呢喃,“是怎样的事情会让你紧张到这个地步?”

  惊蛰抓着自己半干的头发,有些出神地想起男人说话时的模样。

  容九的嘴唇很红。

  是一种有些古怪的红艳。

  很美。

  却如同毒辣的食人花,轻易就能将人吞噬下去。

  惊蛰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这是一件很合适的衣裳。

  容九注视着惊蛰的眼神很温和,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力度。哪怕他的情绪看着冷静,却仍然拥有无声燃烧的温度。

  惊蛰:“……我,为什么,你说你最近的情绪变化有些大?与你身上的毒有关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容九的话。

  惊蛰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容九挡回去之后,一时间勇气就没那么容易鼓足了。

  哪怕是他,也仍然会受一鼓作气,再而衰的影响。

  这不能怪他转移话题。

  容九慢吞吞地说道:“大概是。”

  惊蛰闻言,悄悄踩住容九的靴子。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大概是?

  这么敷衍。

  男人低头看他,惊蛰抬头看他。

  “你每次,就会这么几招?”

  惊蛰诚恳:“只会这么几招。”

  打又打不过,可有时候心中又特别来气,真的很想打人,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就只能踹几脚。

  力气不大,更像泄愤。

  反正男人踢起来跟木头桩子没什么差别,有时候还反倒弄得惊蛰脚痛。

  “好好说话。”惊蛰暂时按下心头的焦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近要换药,等这些药吃完之后就会稳定下来。”容九冰凉地说着,没带有半点感情,好像提起来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只要能挨过去,到底是能活着的。”

  惊蛰蹙眉:“你……”

  接下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容九的手掌捂住。他缓慢而冷静地用手指按压着惊蛰的脸,那带着一种非常克制的专注。

  “不要再问。”容九的声音轻下来,“这是我要经历的事。”

  这听起来像是在撇清两个人的关系。

  不过,惊蛰还是品尝到,男人话语之下的另外一层意思。

  惊蛰缓慢地呼吸。

  他所呼出来的气体拍打在男人冰凉的手指上,并不能点燃任何的温度。

  惊蛰缓缓抬起手,抱住容九的胳膊。

  ……容九似乎并不喜欢,将自己经受的苦难挖出来,让人知晓,旁人也就算了,可唯独惊蛰,却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为什么?

  这是一种非常寻常的交流。

  人总是会关心自己在乎的人。

  自然而然的,也想知道他们的身体健康,他们的安全,这只不过是关心,并不带任何的目的。

  “你会难受。”容九淡淡说道,“反正你这样的人,长出来的心,也是软的。”

  ……谁的心不是软的?

  就算容九号称铁石心肠,可他的心肠挖出来,不也是柔软的吗?

  惊蛰想笑,却又带着点古怪的艰涩。

  他将男人的手扒拉下来。

  “可你若不与我说个清楚,自己一个人熬着,有时候情绪发作起来,我不知缘由,我们还是会大吵一架,这不还是会让我难受吗?”惊蛰故意这么说。

  容九淡淡:“不会。”

  惊蛰挑眉看他。

  “来见你前,我会将大部分的情绪都发泄出去。”容九的声音,带着某种奇怪的违和感,“不会倾泻到你身上。”

  ……倾泻?

  惊蛰敏锐意识到,容九在用词上,带着一种令人冰凉的精准。

  如果他每次面对他的情绪还是经过掩饰之后才能拥有的,那倘若他真的无所顾忌彻底发泄出来,那又会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境地?

  这不免让人有些恍惚。

  ……大概,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容九在来之前做了什么事情吧。

  虽然他很喜欢容九,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容九做出来的许多事情。他没有办法改变他这个人,那么有些事情最好永远都不要知情。

  不然,那会有些可悲。

  惊蛰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

  看他低头的模样,有些像条失落的小狗。

  不仅是因为容九,也是为了刚才的事。

  世事无常。

  他不是第一次品尝到这种苦味,却仍是难受。

  容九揉了揉他的头。

  “我下次,”男人的声音透着勉强的力道,“会克制些。”那嗓音带着凶狠,仿佛想咬碎他刚刚说的话。

  这近乎一个不太明显的道歉。

  惊蛰没忍住,“如果,刚才我们真的冲到乾明宫去,那会如何?”

  容九沉默了一下,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停顿,仿佛在片刻之间他整个人都空白了。然后,他露出一个古怪,森然的笑。

  是的,哪怕他在笑。

  可那是一种惊蛰,几乎从来都没有看过的笑容。

  有点血腥,有点残忍。

  “是啊,惊蛰,”容九轻声感慨,“是得庆幸,方才没有去乾明宫,那不然……”

  他低头,看着几乎无知无觉的惊蛰。

  “那就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惊蛰咽了咽喉咙,真是叫人害怕的寒意。

  “好了,我们还是来说一说,刚才的事。”容九轻易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什么事?”

  容九扬眉,冰凉的手指,点了点惊蛰的唇。

  “刚才你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

  惊蛰的确会因为种种事情而情绪有变化,却甚少会有那种明显到叫人发觉的身体动作。

  他向来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不过在亲近的人面前倒是一览无余。可再是怎么随便,都没到这种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那只能说明惊蛰想说的话,非常重要。

  也是为此,容九才勉强压住那种肆虐的恶意。

  惊蛰没忍住又踹了一脚容九。

  “你都知道我想说点什么,你刚才还故意打断。”

  “你在紧张。”

  容九捏着惊蛰的指尖,总算没有刚才那种冰凉的感觉。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手指会失去温度。

  惊蛰没有发现,可是与他接触的容九,却是非常清楚地感觉得到那种蛰伏在血肉下的不安。

  那不只是无忧之事的打击。

  容九为他清洗,又怎可能觉察不到惊蛰那一瞬的压抑与僵硬。

  他想说什么,却又无比紧绷。

  只不过经过刚才的打岔,到底分散了惊蛰的注意力,没让他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件还没说出来的事情上面。

  他的手指恢复了些温暖。

  惊蛰哽住。

  为这种冰凉的温柔。

  好吧。

  他在心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惊蛰既然已经决定要说出来,那就不能再吞吞吐吐。

  “容九,我是男人。”

  那一瞬间,惊蛰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口狂跳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女人。”容九缓慢地说道,“最起码,你还是有……”

  两个人的视线在某个瞬间,都对准了某个地方。

  惊蛰最开始一愣,不过紧接着,他的脸开始不由克制的胀红起来。

  “你在看哪里!”

  “你是男人。”容九颔首,像是在敷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

  惊蛰来气。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来气。

  可能是他活了二十来年,藏着这个秘密许久,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么古怪的话,结果只得到容九这反应。

  这很憋屈。

  惊蛰肯定气晕了。

  他一把抓住了容九的手,然后抓着那只手用力的往下一按。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男人,但他说的男人不是那个男人,而是这个男人!

  ……事后惊蛰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做出如此不知羞的行为啊啊啊真是救命,可是那一瞬间,他肯定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容九的指尖陷在那地方,不自觉动了动,仿佛掐到了一颗……

  球?

  两个人都僵在原地,不管是惊蛰还是容九。

  下一瞬,惊蛰整个人从头爆红到脚,明明他才是那个抓着容九手腕的人,却颤抖得好像要虚软下去,再化成一滩水。

  “……下,下流!”

  惊蛰色厉内荏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

  容九看着一只惊蛰疯狂逃窜,哪怕是看着那人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惨叫。

  啊啊啊——

  容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后,他握紧那只手,脸上流露出某种紧绷的压抑。

  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骨骼在摩擦,那种森冷的恶意无尽蔓延开来,带着深沉的渴望。

  ……跑得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