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来找你(1 / 1)

作茧 余酲 3794 汉字|18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2章 我来找你

  蒋楼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黎棠靠近,额角贴在自己肩头。

  喉咙感到干涩,既是渴切祈盼,也是忧心焦灼。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抬起,悬停在距离黎棠后背不足五公分的位置,靠近几毫,又克制地撤离。

  还是怕吓到他。

  他这样苍白,这样虚弱,让蒋楼无法理解七年前的自己,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同时明白了诗里写的,愿意为了某个人从此远离病痛而交付自己的性命,从来不是矫情的虚言而已。

  五分钟后,车子重新驶入主路,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

  黎棠没再休息,坐姿端正地看着前方,瞳孔里似有星火窜流不息。

  他似乎恢复到了先前开合自如的状态,至少蒋楼问他冷不冷的时候,他全无迟疑地回答:“刚刚好啊。”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

  从前两人待在一起,也多是黎棠在找话题,如今各怀心事,除了业务上沟通,只剩一种难以为继的沉默。

  到公司楼下,黎棠刚下车,就见李子初从一楼大堂里冲出来:“你们出发早,怎么到得比我们晚?”

  黎棠没说路上停了一会儿,以堵车搪塞过去。

  蒋楼自驾驶座下车,李子初看见他便如临大敌,老母鸡护崽似的把黎棠扯到身后。

  黎棠尴尬不已,上前介绍道:“这是ROJA技术部的……”

  “我认识他!”李子初目光几分轻蔑地打量蒋楼:“有些人呐,别以为打扮得人模狗样,就真是个人了。”

  蒋楼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不反驳也不理会,气质使然,轻易给人一种威压之感。

  而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黎棠身上,一秒也不曾移开。

  李子初越看他这样子越来气,心说当时心狠手辣,现在装什么款款深情?

  拉起黎棠就走:“进去快进去,可别再给这大尾巴狼骗了。”

  走出去两步,李子初回头喊道:“这地方不允许长时间停车,赶紧挪走吧您!”

  黎棠身上没力气,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载我回来”,便被李子初拖着往里走。

  穿过玻璃门时,自进出的人群缝隙中回望一眼,蒋楼还站在那里,高峻的身型如松柏,却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沉冷而孤独,仿佛融于夜色。

  一股莫名的酸涩自心口淌过,黎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刚乘上电梯,李子初就开始念叨:“车上怎么就你和他两个人?他果然有所图谋,早知道当时我就反对到底,从根源上切断你和他碰面的机会……”

  黎棠听得断断续续。方才在半路上突然发作,他现在都没完全缓过来,加上电梯快速攀升,耳朵里阵阵嗡鸣。

  不得不扯一下李子初的胳膊,让他收声。

  李子初终于发现黎棠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是不是对你……”

  “我只跟他聊工作方面的事,没有其他的。”黎棠说。

  李子初松一口气,扶着黎棠道:“以后再有这种场合,你还是别来了,大不了我给你拍下来,做一个把他剪辑掉的纯享版。”

  黎棠扯动嘴角:“我猜会有人剪的,不过是反着来。”

  果不其然,当晚就有人在互联网上发布视频,关于今天在首都某高校报告厅做演示的主讲人,把和专业有关的全部删掉,只留此人的全方位特写。

  好在蒋楼并没有出现太长时间,否则这个视频可能会远超三分钟。

  黎棠是晚上睡前例行巡逻朋友圈时,看到齐思娴转发,没有点进视频去看,只聊表礼貌地点了个赞。

  翌日,在公司的茶水间碰到齐思娴,被挤眉弄眼地问到“看见前男友变得这么帅,内心有没有一丝丝波动”,黎棠摇了摇头。

  即便不会乱八卦,可送到嘴边的瓜不吃白不吃,齐思娴不大相信地说:“怎么会呢……我听说前男友升职加薪都会不开心,总觉得是因为我离开了他,他才走了狗屎运。”

  没有她,那个人反而变得更好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黎棠听笑了。仔细一想,确实是他离开蒋楼之后,蒋楼运势一路走高,从学业到工作都高歌猛进。

  难不成我也命里带衰?

  这样想着,黎棠回道:“我的意思是,他不是现在才变帅的,他一直都这么帅。”

  黎棠深知,要以客观理智的态度来面对前男友,才能在工作往来上大方得体,不落下风。

  况且细究起来,似乎也不能算作前男友,毕竟他和蒋楼的“恋爱”是由谎言堆砌的空中楼阁,当不得真。

  所以客观上承认蒋楼的优秀,对黎棠来说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周六,黎棠去见心理医生。

  李子初一口咬定他上回发作是因为擅自停药,又开始每天盯着他吃药。这回见医生,黎棠正琢磨到底要不要开药,还有中西药一起吃是否科学,在诊室门口碰到了上回见过的聋哑青年。

  他也来早了,和黎棠一起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聊天。

  聋哑青年用手机打字:圣诞节快到了,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下雪。

  看到“圣诞节”三个字,黎棠微怔。

  他也打字回复:也许吧,首都的冬天一向寒冷。

  不像叙城的冬天,只会下阴冷刺骨的雨。

  聊到病情,聋哑青年说:上周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残余听力值足够做人工耳蜗,攒的钱也差不多够了。

  黎棠由衷地为他高兴:那你以后就能听见声音了?

  聋哑青年笑着点头。

  黎棠记得他曾说过,多数聋哑患者都没有配助听器或者植入人工耳蜗,除了承担不起费用,他们也不愿在生活中被另眼看待。

  被问到决定做手术的原因,聋哑青年几分羞涩地笑,打着字从脖子红到面颊。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孩,朋友们说女孩唱歌很好听,他想听见她的声音。

  黎棠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爱情总是能给人力量和勇气。

  不免感到好奇,黎棠问:还有哪些原因能促使一个人,在丧失单侧听力十年之后,重新戴上助听器?

  聋哑青年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有非戴不可的理由,比如工作需要之类的,那这个人或许是碰到了一个契机,让他决定放弃伪装,遵从内心吧。

  黎棠猜测,蒋楼戴助听器的原因应该是前者。

  毕竟他现在从事IT工作,除了编程代码,也需要和同事交流协作,一只耳朵听不见总归不方便。

  可是他上学时期因为不戴助听设备,导致英语听说能力受阻,英语成绩一直无法提高,不是更严重的不方便吗?

  对于学生来说,成绩直接与前途挂钩,比工作上的沟通重要多了。

  难道真的是碰到了某个契机?

  早在七年前,黎棠就看出蒋楼总是笑不达眼底,笑容对他来说只是习惯,是用来融入凡尘的一张人皮面具。

  那么他现在不爱笑了,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恢复服药的第一晚,黎棠抱着疑问入睡。

  次日清晨是被电话吵醒,黎棠在电话这头神志昏聩,苏沁晗在电话那边神采飞扬:“我下飞机了,各单位准备接驾!”

  一个小时后,黎棠作为“各单位”本人,在附近的一家早茶店接待了远道而来的苏沁晗。

  未到饭点,先要了茶饮和点心。

  与七年前相比,苏沁晗的少女感里多了成熟,黑长直配上吊带短裙,外搭皮衣短靴,冷艳中不乏四季不分的酷劲儿。

  开口却有点破坏气氛,苏沁晗抖着红唇道:“我知道首都冷但没想到这么冷,早知道不露我美丽的肚脐眼了。”

  最近喝着中药热衷养身的黎棠也担心她着凉:“等会儿去我那里套件衣服吧。”

  “刚见面就请人家去家里啊。”苏沁晗扬眉道,“要不是知道你是GAY,我还以为你要追我呢。”

  黎棠笑了,为这不需要费心寒暄就能轻易找回的熟悉感。

  吃完去黎棠住处挑衣服,苏沁晗对着一柜子黑白灰叹息道:“男人一旦进入职场,就会变得这么单调乏味吗?”

  到底还是选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套上。很快暖和过来,不再需要靠抖取暖,苏沁晗在黎棠租的LOFT公寓里上下闲逛,时而夸奖这个摆件有品,时而锐评这把椅子不行,把爱美这一特点从七年前贯彻至今。

  也没忘记自己现在经营着一个数十万粉丝的账号,在楼上的栏杆边坐下,腿悬挂在空中,举着自拍杆拍了几张照片。

  在得到黎棠“可以公开”的允许之后,苏沁晗一边用手机P图,一边与他闲聊:“周东泽都跟我说了,怎么样,打算接受他吗?”

  听前半句,黎棠还以为又是跟蒋楼有关的事,听完才放松下来:“要听实话吗?”

  “当然,我最讨厌猜来猜去。”

  “实话就是,我现在专心搞事业,不想谈感情。”

  “那你要拒绝他?”

  “嗯,他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觉得时间够久了。”

  苏沁晗长叹一口气,似在感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你见到蒋楼了?”

  “……”黎棠有片刻无语,没想到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沁晗意外地没有追问黎棠和他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提及过去,而是问:“他现在什么样子,有没有变成油腻大叔?”

  虽然以蒋楼目前二十七岁的年纪,怎么也谈不上大叔,但苏沁晗说,当年同届的好几个帅哥,包括顶着班草头衔的那几位,无一例外在大学期间横向发展,并且事业尚无起色,头顶已成不毛之地。

  黎棠觉得她夸张,苏沁晗把上回同学聚会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黎棠扫一眼,愣住,斟酌之后评价道:“还是国内的水土养人。”

  连周东泽都比高中时胖了一些,除却工作压力,应该也有减少体育锻炼,疏于身材管理的关系。

  苏沁晗更加好奇蒋楼现在的样子:“快让我看看,让我心理平衡一点。”

  她仍对当年追过蒋楼的事感到膈应,如果蒋楼“长残了”,她便能更理直气壮唾骂他相由心生,也不会对当年流过的眼泪感到不值。

  黎棠给她一个关键词,让她自己在网络上搜。

  搜出来第一则视频就是,短短三分钟的视频苏沁晗暂停,退回,又暂停,再退回,足足看了一刻钟,用作为美妆博主的火眼金睛,拿着放大镜去挑剔,想尽办法找茬。

  然后半晌无言,发出真诚的疑问:“……他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驻颜秘术?”

  整场午饭,苏沁晗都在给自己洗脑——三观不能跟着五官走。

  她不可能忘掉七年前那响彻整个校园的音频,是由谁录下,由谁送到广播室。

  旁观者尚且如此,当事人只会更加深陷阴影。

  苏沁晗不敢提,反而是黎棠受不了她过分关切的眼神,黎棠淡然道:“没关系,我现在和他只有少量工作上的接触。况且,当年的事不能怪他,是我咎由自取。”

  苏沁晗的眼睛一霎瞪圆,透出更深的忧虑:“小棠……”

  “嗯?”

  “你不会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

  黎棠确实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不是苏沁晗口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而是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断反刍心理世界崩塌那一刻的情景,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往事非但不会磨损消逝,反而会愈发深刻清晰。

  偶发的闪回和幻想症状,在医学上被称为“创伤再体验”。和恋痛癖一样,是一种明知道回忆会带来痛苦,却控制不住自己一再去扣破伤疤,不断去回顾当时的疼痛的病。

  这病症在他出国之前就初显端倪,后来是父亲黎远山不惜代价地找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甚至让张昭月去英国“陪读”半年,才让他的病情得以稳定。

  黎棠知道,这个世上很少有小孩比他更费钱,更难养了,所以学成回国后面对父亲的各种要求和指派,哪怕他内心反感,也不会拒绝。

  可是这天,面对黎远山在电话里指示,黎棠说了“不”。

  黎远山不可置信道:“你是被下了降头,还是鬼迷了心窍?”

  “都没有。”黎棠说,“我只知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合同已经签了,款都放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言而有信也要看对象!”黎远山骂道,“当年那兔崽子把你害得多惨,你还没吃够教训吗,又上赶着往坑里跳?”

  原是黎远山出国回来后关心起他与人合开的养老院,顺便看看投资公司那边的情况,这一看,发现最近投的那家做医疗人工智能的创业公司,核心技术负责人竟是蒋楼,顺着一查便知道,这家伙还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黎棠和蒋楼之间的事,包括那段音频里的另一位主角是谁,黎远山在事发后才知道。当时要不是张昭月极力阻拦,黎棠又以死相逼,他断不可能轻易放过蒋楼。

  忍一次已经够憋屈,黎远山哪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