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怎么哭了(1 / 1)

作茧 余酲 3214 汉字|9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章 怎么哭了

  为了这场生日聚会,黎棠提前一周多开始准备。

  即便表面上不显,作为皇城脚下的首都人,在这帮小城市的同学面前,黎棠是有点包袱在身上的。因此他的生日聚会更得别开生面,不能掉链子。

  更不能掉价。

  黎棠拜托阿姨帮他找厨师,两个要求,一是要在当地有名,二是能上门服务。

  这种一般只能找做家宴的师傅,黎棠嫌他们做惯流水席手粗,千方百计联系到一位曾供职于某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按照厨师要求购置一套价格不菲的刀具,并安排阿姨为他打下手。

  拟定菜单也尤为谨慎。毕竟那么多人,众口难调,应当尽量选择大部分人都容易接受的菜式,比如蒸螃蟹,白灼虾之类口味清淡、突出鲜味的菜肴。

  增改删减五六遍,才把菜单定下。刚给厨师回了个“好的”,黎棠又把那菜单点开,看了一会儿。

  把刚发的消息撤回,黎棠说:再加一道酸辣口味的菜吧。

  厨师说:已经有酸菜鱼了。

  黎棠:把海鲜汤改成酸辣海鲜汤。

  厨师发来语音:“确定吗?只有一个汤菜,酸辣汤不解渴的。”

  黎棠想起上次在山脚下的廉价快餐店,坐在他对面的人往米饭上洒的“致死量”辣椒和醋。

  他也回语音:“确定,要解渴可以喝饮料。”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准备食材。”

  “好的,辛苦了。”

  生日前两天,黎棠突然想起聚会还缺甜品,趁课间偷摸用手机刷大众点评。

  坐在后排的周东泽下座位到他们这边来玩,从身后拍黎棠的肩膀,挨近他耳边喊:“老师来了。”

  黎棠吓得一哆嗦,手机脱手掉下去,幸得及时并拢的大腿接住。

  李子初笑得不行:“老周你别逗黎棠,他不经吓。”

  周东泽也笑:“黎棠你没生气吧?要不然下次你也这么吓我。”

  黎棠心说我才没这么幼稚,捡起手机划开继续看。

  见他忙,旁边两人聊了起来。

  先说下个月的秋季运动会,这年头学生都埋头学习,根本不乐意参加什么运动会,更别提为班级争光,周东泽作为体育委员,为动员大家报名,差点愁秃了头。

  李子初提议道:“不如给参加的同学准备一些奖品?”

  “往年也不是没准备,矿泉水尽管喝,零食随便拿,还有班费聚餐。”周东泽苦恼道,“这种小恩小惠,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这次来波大的,给参与者组织一次团体活动,怎么样?”

  “比如,什么样的活动?”

  “唱K,看电影,听音乐剧,玩剧本杀什么的,人多可以买团体票,我跟刘老师申请从班费支出,问题应该不大。”

  “这个想法不错。那你先去跟老班申请,后续我来安排。”

  “OK。”

  两人初步统一意见,不忘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李子初用胳膊肘撞同桌:“你觉得怎么样?”

  黎棠正为叙城甜品店少得可怜而烦恼,随口道:“挺好的。”

  “那我们去唱K。”

  “……”想起上次在KTV的混乱场面,黎棠下意识皱眉,“你们饶了我吧。”

  周东泽哈哈大笑。

  说完正事,还有讲八卦的时间。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几天2班两个男生在器材室被砸的事?”

  “记得啊,有后续?”

  “有啊,我今天去办公室听到老师们在聊,说其中一个男生脑袋缝八针,另一个骨折了正在住院。”

  “靠,这么严重。”

  “嗯呢,家长都找到学校来了,要求赔偿的同时彻查。”

  “查什么?设备老化而已,那边连个监控都没有,他俩也是倒霉。”

  “谁说不是呢。”

  ……

  两人感慨完,问黎棠对此怎么看。

  一直埋头刷手机的黎棠根本没仔细听,举起手机给他们看:“这家看着还不错,你们谁吃过?”

  一晃到周末,黎棠起了个大早,选衣服就花了半个小时。

  平时在学校只能穿校服,如今天气凉了,又到了各种棒球服夹克衫出来秀的时候。

  精心挑选一套来叙城前在首都潮牌店买的新款,黎棠下楼时,厨师已经到了,连同后请的甜品师傅。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黎棠先收到一只硕大的盒子,里面装着浮夸的三层卡通翻糖蛋糕,是远在首都的曹洋送来。

  本想给去个电话,想到上回李美琪的警告,黎棠只给曹洋发了条微信表达谢意。

  接着收到鲜花,硕大一捧弗洛伊德玫瑰,卡片上没留名,抬头是“我的英语小老师”。

  近来只有一个人经常请教向他请教英语。

  黎棠给周东泽打去电话道谢:“花很漂亮,不过玫瑰好像应该送给女生。”

  “送礼物还分什么女生男生,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黎棠低头去看怀里的花,饱和度刚好的复古玫红色,蜷曲的花瓣让人联想到被火烧焦的书页。

  “……喜欢。”

  “那不就得了。”周东泽在电话那头道,“我家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今天没法来给你过生日了,下次补上。”

  黎棠嘴上说着知道了,心里却想,倒也没有必要。

  既然叫做生日,便是一年当中唯一的一天,换作其他任何日子都不行。

  下午开始陆续有客上门,都是同班同学,黎棠让他们带上嘴就好,还是有几个同学带了礼物,都是书本文具之类的小东西,对送礼和收礼双方都不算负担。

  开饭前,先把东西送上楼。

  从房间出来,黎棠在张昭月紧闭的房门前几度犹豫,到底没敲门。

  他提前两天问过她今天有没有空,她说到时候看。黎棠点到即止,没有具体说生日当天的安排,他觉得妈妈应该知道他的意思,他希望她也能参加。

  虽然总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但至少……能和其他人一样送上祝福吧?

  祝我的孩子无病无灾,健康幸福,哪怕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也好。

  千挑万选的大厨干活很利索,下午茶时间,已经有饭菜香从中厨飘出来。甜品师傅已经做了几盘甜点,同学们吃得好不开心。

  李子初在晚餐前赶到,很老派地提着一篮水果。

  “我看你发的朋友圈了,什么都有就只缺水果,路上顺便买了点。”李子初笑着说。

  黎棠刚把人请进屋,后头又有客到。是霍熙辰,脸色有点臭,也拎着水果,干巴巴地祝黎棠寿比南山。

  不知道的还以为过的是八十大寿。

  黎棠并不计较,关注点也不在此。他接过果篮,往霍熙辰身后张望:“就你一个人?”

  霍熙辰莫名其妙:“我应该和谁一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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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楼呢?”

  “他没跟我说要来啊。”

  一直到开席,蒋楼都没出现。

  黎棠本就郁郁的心情更添颓丧,饭桌上大家都忙着吃,他筷子都没动几下,桌底下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来回划,终于还是给蒋楼发了条消息。

  ——我是黎棠,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来我家?

  号码是问霍熙辰要的。黎棠本想加蒋楼微信,搜这个号码没查找到用户,只好发短信。

  可是这年头,短信都成了广告和诈骗专用,也不知道蒋楼能不能看到。

  都是高中生,桌上只安排了度数低的果酒。

  即便如此,喝多也会醉。

  宴席过半,黎棠离席,脚步虚浮地往楼上去。撑着扶手上了几个台阶,有同学在楼下吆喝:“这儿有钢琴诶,寿星公快给我们露一手!”

  黎棠自顾自往上走,慢吞吞地摇头:“小时候学的,早不会弹了。”

  声音太小,并没有人听见。

  二楼的走道幽深而静谧,黎棠背靠墙壁,舒一口气,听着楼下若隐若现的喧闹声,有一种终于脱离那与自己全无关联的世界的错觉。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付出代价换取热闹之后,还是觉得孤独更好。

  也许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热闹。

  毫无预兆的,走道尽头的房间门打开,里头的光漏出来,将整条走道照亮。

  黎棠几乎是惊喜地站直身体,迎上前:“妈妈……”

  张昭月似是惊讶于黎棠出现在门口,冲他笑了笑:“怎么上楼了,不去招呼你那些朋友?”

  “他们自己玩得挺好的。”黎棠说,“今天厨房做了好多菜,有您喜欢的……”

  张昭月没等他说完:“那你们玩吧,我喝口水就睡了。”

  说着,张昭月走向二楼的客厅,在水吧台接了水,就返回卧室。

  门在眼前“砰”地关上,光线被吞没,像蜡烛插在蛋糕上骤然熄灭。

  徒留一缕青烟,和黑暗中几近颤抖的呼吸。

  黎棠枯站在那里,不知过去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首都号码,接通后,里面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是李美琪,曹洋的女朋友。”

  “……有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离曹洋远一点?”电话里的李美琪语气愤怒,“你是怎么跟他说的,他这几天尽忙着给你选礼物了,订了那么贵的蛋糕……”

  “我没跟他说。”

  “你不说他上赶着给你准备礼物?他对我都没这么上心,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是啊,黎棠想,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明知人家根本不记得,还是一遍一遍地往上贴。

  夜色渐浓。

  晚上九时许,蒋楼接到一个本地陌生号码的电话。

  打到第三次他才接,接通了也不说话,等对方先开口。

  那头环境嘈杂,但他这里足够安静,所以依然能听清。

  “……是蒋楼吗?”

  “嗯。”

  “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来?”

  连声音里的委屈,都听得分明。

  蒋楼没有回答,对面等了一会儿,泄气般地不再追问。

  电话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那我去找你。”

  一只蚂蚁自桌角爬上坑洼的桌面,蒋楼拿起窗台上的蜡烛,倾斜,让蜡油滴落。

  “找我做什么?”

  “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你确定吗?”蒋楼问,“要来找我?”

  “嗯,我要来,现在就来找你。”

  一滴,两滴……终于有一滴正中目标,将那陷在坑洞里的蚂蚁覆盖。那蚂蚁几乎没来得及挣扎,就在迅速凝固的蜡油中肢体僵硬,不再动弹。

  “好啊,那你来吧。”

  我已经无数次警告你,也给过你机会。

  是你不珍惜。

  半个钟后,黎棠穿过被踩出一条道路的灌木丛,走在上行的泥路,裤脚被蹭脏也浑然不觉。

  反正那些伪造的淡然,假装的不在乎,还有精心营造热闹假象,都已经被摧毁了。

  他变成了一个装有愤恨,不甘,嫉妒,还有求而不得的容器,等到满溢出来,所有人都会来看他的笑话。

  在他十七岁生日这一天,灾难般的一天。

  脚步快得如同逃窜,黎棠循着印象一口气跑进巷道,抬头,一道身影闯入视线。

  蒋楼站在门口,仰面遥望夜空,听到声音后,不紧不慢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让黎棠一霎屏息,邈远的霓虹映在蒋楼浓黑的眼底,扑朔得像是投入一片深海。

  那是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独属于蒋楼的领域。

  而黎棠徘徊在这片领域的边境,未知的前路让他迟滞地萌生怯意。

  茫然中,他甚至不知道,蒋楼是怎样走到他面前,又是怎样抬起手,温热指腹自他眼下揩过。

  一向沉冷的声音也变得温暖。

  “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