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春阑(大结局)
八月三十,万朝会正式落下帷幕。翌日清晨,各国使团离京返程,其中也包括大瀚长公主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
端祥撩开车帘,尽力将身子探出,回望着越来越远的宫门。由于皇后还在禁足中,不能亲自到宫门口相送。也好,如果看见了母后站在瑟瑟秋风无语挥泪,她怕会控制不住地情绪崩溃。
“公主,别看了,都离得远了。”律习轻轻拉了拉端祥的裙摆,她那样探着身子有点危险呢!
“要你管!”端祥回头狠狠瞪了律习一眼。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她的哀伤情绪也消散了不少。端祥愤愤地坐回马车里,抱臂怒视着律习。
“唉!公主别这样看着我啊,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不是?再说了……我毕竟已经是你的夫婿了……”律习委屈地瞄了瞄端祥。
“你还敢说?!”端祥举起手掌,作势欲劈,吓得律习赶紧缩到角落里。她这才悻悻地放下手臂,犯了个白眼嫌弃道:“真是个胆小鬼!”
就这样,瑞怡公主随着这个不可心的驸马踏上了去往雪国的征程,即将开启全新的生活。
端祥出嫁之后,皇帝便解了凤舞的禁足,只不过后宫事务暂时还交由仪贵妃和德妃代管。
然而,没了束缚的凤舞反而自行抛却了自由,整日将自己锁在凤梧宫,足不出户。就连皇帝想来看看她,她也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后宫皆传,公主出嫁一事彻底伤了帝后的感情,皇后这辈子恐怕都不能释怀了!
这日端煜麟再次来到凤梧宫,只听寝殿中传来阵阵哀怨的月琴之声。一定是凤舞!她每每有不开心的时候,总要取出月琴弹奏一曲。
端煜麟召来一个站岗的小太监,问道:“皇后娘娘最近可是经常弹奏月琴?”
“回禀皇上,自公主出嫁以来,娘娘日日都要弹上许久。”小太监如实回答。
“看来她是真的不开心了。皇后这是怨朕呐!她到现在都不肯见朕一面,唉!”事情都过去数月了,可是凤舞就是不肯与他和解。
“日子还长,皇后娘娘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方达劝慰道。
端煜麟走近凤舞卧室的窗边,朝着里面呼唤道:“皇后,你这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朕了么?”
如果可以,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凤舞朝着窗纸上映出的剪影瞥了一眼,放下月琴,叹着气回道:“皇上请回吧,臣妾累了,恕不能迎驾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唉!”端煜麟终是长叹一声离去了。
恢复平静的凤梧宫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凤舞走到院子里,望着阴沉的天空:“要下雪了,一年又要过去了啊。”
新年如期而至,但凤舞却无心操持。德妃趁着送年礼的时机,带上灵毓亲自来拜访凤舞。并将徐萤的所作所为和险恶用心,统统告诉了凤舞。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徐萤的确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但是凤舞也不敢完全相信季夜光。
“嫔妾没必要撒谎,更不想替徐妃背黑锅。因为嫔妾知道,出了瑞怡公主的事儿,娘娘必然误会嫔妾。所以嫔妾更要解释清楚!”季夜光将端琇推到凤舞跟前:“孩子总不会说假话,娘娘可以不信嫔妾,但不能不信灵毓。另外,嫔妾还派夏禧调查到了一些线索……”
夏禧回报,瑞怡公主出嫁之前,的确有一个下午是徐萤独自伴驾的,并且两人密谈了好一段时间。那天下午之后,皇帝似乎就更坚定了许嫁长公主的念头!
“徐、萤!”凤舞银牙咬碎,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要夺走她重要的东西,凤舞决定将这痛苦十倍奉还!
顺景十六年的二月,端祥传回来一封家书。
上面写道,她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虽然她依旧不怎么喜欢赫连律习,但好歹他愿善待于她,对她们母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端祥在信中表达出一种苦恼的情绪,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杀掉赫连律习,就意外地怀孕了!有了孩子的端祥就更加为难了,难道她真的要害死孩子的父亲?
端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传书回来求助母后。
凤舞看着这封书信,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纸面上。她浑身不住地颤抖,因为她知道女儿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一个做了母亲的女子,生活便有了新的使命,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她是如此,端祥亦是如此。
令凤舞欣慰的是,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赫连律习对女儿是真的不错。这样她也就放心了,遂提笔回信。
瑞怡吾儿:
万望你安心养胎,好生将孩子诞下。听闻九王待你极好,今后便定心留在雪国相夫教子即可。母后这边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母字
顺景十六年二月初九夜
搁下毛笔,凤舞就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她终于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妙青慌慌张张地闯进书房:“娘娘,出大事了!”
凤舞不在意地笑笑:“现在对于本宫来说,还有什么算得上大事?”
“东瀛国年后频繁滋扰我国海界、图谋不轨,有人匿名举报凤氏与东瀛倭寇有勾结!皇上的人从国公府搜到了往来信函,铁证如山!如今老爷、二老爷和两位堂公子都已经下狱。皇上动了重怒,说要……”妙青不敢往下说了。
“皇上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讲啊!”凤舞激动地摇晃着妙青。端祥之后,凤氏家族已经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撑,她不能再失去这个支柱了!
“皇上说……除了娘娘、仪贵妃和茂德公子,其余凤氏族人,都要满门抄斩!”说到最后,妙青也忍不住哭腔了。
饶是沉着冷静如凤舞,这当口也彻底懵了。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只觉有一只千斤大锤猛地砸向了她的天灵盖!
“快!随本宫去面圣!”凤舞声音颤抖,她已经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到昭阳殿的了。
端煜麟负手而立,用一个落寞的背影对着凤舞。
“朕就知道你会来。如果不是凤家出事,你是不是真的就避而不见了?”端煜麟转过身来,悲哀地望着妻子。
“凤氏蒙冤,臣妾不能不来!”凤舞直挺挺地跪在皇帝面前,极力为母家辩白。
“没用的……皇后喊冤,可有证据?”端煜麟将通敌信函摔在凤舞面前,怒斥道:“你爹的卖国罪可是证据确凿啊!你还有脸来求情?”他狠狠抬起凤舞的下巴,目光中交错着痛恨和爱怜:“朕肯留下你们姐妹俩的性命和名位,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端煜麟冷哼一声,放开了凤舞。她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凤仪比你聪明,她也来过昭阳殿求朕。可是为了一双儿女,她更懂得隐忍!其实,她比你更适合在这后宫中生存……”端煜麟怜悯地瞥了凤舞一眼,大步越过她离开。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凤舞疯狂的笑声响彻昭阳殿。
凤舞握紧双拳,十只指甲狠狠地陷进肉里。端煜麟夺她所爱、毁她一生,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爱人、亲人、家族,统统化为灰烬;她现在也什么都不怕了,权势、地位、死亡,任何都无法阻止!她也要一样、一样夺走端煜的所爱!
皇帝不还没废掉她的后位么?她还是皇后、后宫的主人!凤舞捋了捋鬓发,起身整理好衣装,昂首阔步地走回凤梧宫。这一次,她要亲赴“战场”!
二月十五,李婀姒生辰。凤舞亲自登门祝贺,并留至深夜方归。二人密谋了什么,无人知晓。
三月十四,端祥的生辰。凤舞跪在法华殿的金身佛像前,为远在雪国的女儿祈福祝祷;随后,又去了太后的永寿宫小坐;最后,临近黄昏,她遣开妙青等随从,独自一人进了徐萤的寝殿……
一个时辰后,凤舞浑身浴血地提着一把剪刀走出殿外,淡定地宣布:“徐妃,暴、毙!”
皇帝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恐怖的画面——凤舞的裙摆上和徐萤的胸前,都开出了大朵大朵的雪花。不同的是,凤舞漠然地把玩着通红的剪刀;而徐萤却躺在地上,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端煜麟激动地冲上前去,握住凤舞的肩膀狂吼:“你疯了?你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朕……”他也很难保住她了!
凤舞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本宫决定杀她的时候,就没打算再活着。”反正她在乎的都已经失去了,她不在乎的又有什么要紧?
“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临死都闭不上眼睛?”端煜麟于心不忍地替徐萤阖上双目。
“本宫只是告诉她,被她害死的贞嫔、卫美人,黄泉路上还没走远,正等着她同去呢!哈哈!”凤舞放肆一笑,又很快收住:“还有他最放心不下的儿子,本宫也替她安排好了。只待寿郡王弱冠,太后便会做主将陆晼贞的小妹许配给他。她不是最恨贞嫔么?本宫偏要她的儿子娶仇人的妹妹!”
“你!”端煜麟恨不得掏出她的心来,看看那是不是石头做的!
凤舞被押回凤梧宫等候发落。可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等得春天都快过去了,也没等来皇帝处死她的圣旨。事情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端煜麟费劲手段遮掩,总算保下了凤舞。他希望凤舞能明白他的苦心,好好过今后的日子。只要她肯忘却所有的恩怨,她还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可惜凤舞不肯接受端煜麟的“施舍”,她一心寻死,谁也拦不住。终于,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傍晚,凤舞留下遗书服毒自尽了……
国母大丧,举国哀恸。端煜麟更是悲痛得几次昏死过去。他已经不能为她做更多了,只能满足她所有的遗愿——善待凤仪母子三人;保茂德一生平安;死后出殡必须要由四妃、亲王扶灵……并赐凤舞谥号“孝宣仁端敬皇后”。
四月初六,皇帝十四五岁生辰,也是皇后灵柩出殡之日。端煜麟特意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就是为了永生铭记失去爱妻的悔恨。他愧对于她,他要惩罚自己,他要让自己今后的每个生辰都不得欢颜!
然而,对于端煜麟的惩罚远远不止这些。
送葬返回的途中,队伍突遭匪徒袭劫。混乱中淑妃被掳,不知去向;靖王独自策马追击,结果重伤而回;伤愈不久的靖王请求前往江南水乡静养,然未出两月,旧伤复发感染、不治身亡。
凤舞、李婀姒的相继离去,对端煜麟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他终于,如凤舞所愿,失去了毕生所爱的两人……
九月廿四,东瀛大举来犯,端煜麟御驾亲征。这场战役,一打就是三年多。
三年中,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皇帝临行前的一次宠幸,终于使得王芝樱受孕。只可惜,孩子留在她腹中不到三月便滑胎流产了;
邓箬璇自顺景十五年平安产下皇十子璎籍后,于十七年再度生下皇十一子,母凭子贵晋了睿妃;
十七年末,玉夕公主不幸夭折,江莲嬅悲痛欲绝。太后为抚慰莲妃丧女之痛,再次将茂德易姓为“江”,赐予其抚养;
十八年初,灵毓公主端琇下嫁内阁学士长子张晨;
十九年末,显王端璎宇与骠骑大将军之女仙石榴完婚;
同年,太后替寿郡王端璎平向楚州陆家递了求亲帖。只等端璎平弱冠之年,便立即迎娶陆晼晚。
一转眼,大瀚迎来了顺景二十年的暮春。
大瀚与东瀛的苦战,以大瀚的全面胜利告终。遗憾的是,大瀚天子端煜麟,也在这场战争中过度地劳心竭力,终也油尽灯枯——于三月廿九驾崩,享年四十九岁。太子为其拟定谥号“定功圣智崇德皇帝”,庙号“太宗”。
海青落领着四岁的女儿念惜,在御花园里散步。
念惜在花丛中跑来跑去,她发现许多花都凋敝了,于是便拉着母亲的手问道:“母后,为什么这些花儿都谢了呢?”
海青落抱起女儿,望着遥远的天际,惋惜道:“因为春天就要过去了呀。”
“春天那么美,为什么要过去呢?它不能一直留下吗?”念惜天真地想。
海青落笑着摸摸女儿的头,答道:“没关系啊!这个春天过去了,还有下一个呢。春阑复始,永无断绝……”
下一个春天,便是建崇元年的春天。那将是一个崭新的开端了。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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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乱世逢知己(上)
凤舞躺在床上,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可意识好像还是清醒的。这大概就是老人所说的,临死前灵魂出窍的奇妙体验吧?
殿外宫人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好生嘈杂,惹得她心烦。
她怎么还没死?难道是药量不够?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也真是煎熬。
皇后!
凤舞!
舞儿!
到底是谁啊?叫魂儿似的喊她。还能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等死了?
凤舞费尽力气将眼皮掀开一条小缝,朦胧中瞥见一抹明黄。
哦,是他。算了,她还是闭上眼睛吧。
“舞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怎么能想不开?朕已经把事情都压下去了,你明明已经安全了,为何还要……”端煜麟抱紧凤舞生命迹象急剧流失的躯体,哀嚎不止。
凤舞觉得四肢似乎可以灵活地运动了,她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推开涕泗横流的端煜麟。然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穿过了他的身体!而他似乎也看不见自己。
怎么,自己变成透明的了?难道真的灵魂出窍了?
好吧,不管怎样,她现在想离他远一点。凤舞往后挪了挪身子,抱膝靠在床角。旁观端煜麟抱着自己的“尸体”怆然涕下的场面,感觉还真是怪异!
凤舞撑着下巴,最后一次耐下心来听他说话。
“舞儿,是朕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忽略了你,但朕的心里是爱着你的!你不能弃朕而去啊!”端煜麟越发伤心,竟“丧心病狂”地吻她的额头!
“爱?你想笑死本宫啊!”凤舞跳下床来,冷眼看端煜麟“亵渎”她的身体。看着看着觉得颇倒胃口,转脸啐了一口:“死你都不放过本宫,真是要了命了!你爱本宫?只可惜,本宫从未爱过你!”
凤舞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纸,依稀可辨此时正是月亮初升的时辰。她轻轻掩住双耳,隔绝一切噪音,回忆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寂寞往事……
那是狼烟遍地的割据四年,大淮朝的忠勇之将、义良王冯子昭被俘。与其六岁稚龄的幼妹冯锦繁,将一同被送至建威将军府暂时关押。
凤天翔兴高采烈地回了府,一进门便抱起两岁的小女儿亲了亲;又拍拍凤舞和凤仪的头,表示亲昵。
“老爷今天格外高兴呢!是不是又打了胜仗?”姜栉递上茶水。
凤天翔豪饮而尽,敞开洪亮的嗓门大笑:“哈哈哈,可是比打胜仗更高兴的事儿!夫人可知道我们今日活捉了谁?”不等妻子猜想,他便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义良王冯子昭和他的妹妹!”
姜栉也不禁大吃一惊:“天呐!义良王?那岂非是傀儡小皇帝的堂兄、小皇后的亲兄?”
“正是!不仅如此,连那个小皇后也一并抓来了!”凤天翔掩饰不住兴奋之情,对着三个女儿解释了一番:“义良王可谓是大淮最后一位良将了!大淮,气数尽了!”用不了多久,淮政权的腐朽统治,就将被他们彻底推翻。
“恭喜父亲,夙愿即成!”此时的凤舞,还是一个寻常的花季少女。
“明日俘虏便要关进咱们府中的地牢,你们几个小丫头,可要随为父去瞧瞧?”凤天翔故意逗弄三个女儿,他要是有个儿子该多好啊!
“我才不去呢!地牢里阴森森的,多可怕?卿儿还小,她也不能去!”凤仪护着凤卿往后躲了躲。
“那舞儿随父亲去看看吧。”凤舞嫣然一笑,柔美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刚强。
“好!果然舞儿最肖为父,有胆识!”凤天翔满意地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俘虏就被带到了。凤天翔也早就在地牢里恭候多时了,凤舞打着呵欠跟在父亲的身后。
“义良王,别来无恙啊?”凤天翔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冯子昭。
“昨日我是义良王,今天我是阶下囚。将军觉得我该无恙么?”冯子昭身负镣铐,盘坐在地牢潮湿的地上。他微微抬眼,瞥了一眼凤天翔和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云淡风轻地答道。
这是凤舞第一次见冯子昭。这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五岁;她高高在上,他跌落尘埃。
可是这个自嘲着的阶下囚,却完全没有一点“囚犯”的样子。他一袭月白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手边还放着一把月琴……简直就像不闻俗世的风雅书生!
“本将军看义良王倒是挺适应地牢的环境,那你就好好享受吧!哼!”凤天翔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凤舞还在那儿愣愣地观察着这个特别的“客人”,父亲就这么走了?她反应不及,拎起裙摆正欲跟上。
“小姐留步!”他方才跟父亲说话时,明明不是这样温和的语气!
凤舞被这如春风般和煦的声线,绊住了脚步。她脚下略微一顿,回头看向他:“你叫我?”
冯子昭礼貌地拱手鞠了一躬:“敢问小姐可是凤将军的千金?”
“是。”凤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报上了自己的闺名:“我叫凤舞。”
“大小姐,子昭有一事相求。我的妹妹锦繁,今年不过六岁,她还是个孩子!万请令尊善待她!”他有些急迫地抓住牢房的栏杆。
“你刚刚为何不直接求我父亲?”凤舞不解。
冯子昭苦笑着摇头:“我求你父亲,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子昭只能拜托小姐了!”
“舞儿!”门外响起了凤天翔不耐烦地呼唤,凤舞不敢再耽搁,只能匆匆告别:“我试试!”不知为何,她想都不想就应承下来了。
“多谢……”冯子昭对着凤舞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
凤舞旁敲侧击打听出了冯锦繁的下落,原来那个孩子在押送的途中病了,现在送去了别院养病。看来,父亲并不打算为难一个小孩子。
这天,趁着父亲再次出征、母亲哄小妹午睡的间隙,凤舞独自一人溜到了地牢。还未进门,她便隐隐听见一阵悠扬的音乐传来。
“冯子昭!”凤舞的到来打断了冯子昭的琴声。
“凤小姐,你怎么来了?”冯子昭颇有些意外。
“不是你拜托我打探你妹妹的情况吗?”凤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么他这个委托人却不当回事了?敢情是她自作多情了?凤舞有些不高兴。
“呵,小姐误会了。我是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这里,还以为你会差什么人转达,故而觉得意外。并非是不记得了。”冯子昭不好意思地拜了一拜。
“这里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凤舞原谅他了,隔着栏杆站到他的跟前:“你妹妹没事,她病了,在别院将养。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没事就好……多谢小姐。子昭感激不尽!”锦繁来之前就染上了轻微的风寒,可能是路上严重了。不过听凤舞之言,想必别院的人会医好妹妹,他暂时可以安心了。
“你月琴弹的极好。”凤舞盯着他手里的月琴看了许久:“我也会弹一点点,但是远不如你的琴技精妙。你若诚心谢我,不如教我弹琴?”
“只要小姐不嫌弃在下的身份和技艺粗鄙,子昭愿意倾囊相授。”说着便起手弹奏了一曲。
二人你来我往,日子一久,子昭渐渐视凤舞为知己;而凤舞,情窦初开的少女,难免对这个成熟优雅的男子,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愫……
日子匆匆如逝水,转眼半年时间流过。
凤舞如往常一般,背着家人偷跑到地牢来。
“子昭!子昭!前几天你教我的曲子,我已经学会了!”凤舞蹦蹦跳跳地走下台阶,却发现今日的子昭与往日不同——他的四肢连着镣铐被吊了起来:“子昭,你怎么了?谁把你搞成这副样子的?!”凤舞心痛地抓住栏杆追问。
只见冯子昭满脸血污,身上的长衫也破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血肉从里面翻出来,触目惊心!他艰难地对凤舞扯出一个笑容:“丫头,我的好日子到头了……咳咳!”他咳出的鲜血溅到月琴上,染红了琴弦。
“子昭!是不是父亲对你用刑了?”凤舞将手臂伸进牢房,想要触碰心上人一下。可惜,他离她太远。无论是方位上的距离,还是立场身份上的差距,都太远了!他们,注定无法交集。
“大淮就要亡了,苦苦挣扎了这些年,终是不敌瀚军势如破竹……唉!”子昭仰头长叹一声,他哀伤地望向凤舞:“丫头,我想为家族守住江山、想为大淮守住气节,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守住!奸佞当道,或许我早就不该坚持。”
“不是的!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是你做的没错!无人不敬你的义胆忠肝!”凤舞不许他怀疑自己的信仰,因为他也是她的信仰。
“后主薨了,我对于你方已经没有用处了。接下来我要面临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折磨了。”冯子昭将视线转回凤舞脸上,他好心劝道:“丫头,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被你爹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可是不让我见你,我会不高兴的!子昭,我去求爹爹,让他放了你!”凤舞的想法太天真。
冯子昭摇头:“我的生命,将会随着大淮的彻底覆灭而沦亡。我可不想你看见我的头颅被挂在菜市口的模样,呵呵……”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无奈地笑了。
“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救你?”凤舞不能忍受心爱之人身首异处。
他温柔地看着她:“谁都救不了我。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请帮我最后一个帮!”
“你说!”无论是帮什么忙,她都愿意!
“我是大淮的战士,没战死沙场已是耻辱。我不想……不想再任敌人蹂躏了!求你,为我弄一包毒药,让我自裁吧!”子昭激动地喊出了心声。
“不……”凤舞边摇头边后退,她没想到他提出的是这样残忍的要求!她怎么可能亲手奉上断送爱人性命的毒药?
“你走吧。如果你不答应,那就再也别来了。”话毕,冯子昭痛苦地闭上双眼。任凤舞怎么呼唤,他都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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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乱世逢知己(下)
这次,凤天翔是护送瀚王长子端煜麟回后方养伤的。前线大局已定,淮寇负隅顽抗不了几时了,凤天翔也不急着返回战场了。一个月来,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府中,不时地拷问俘虏,有时也到瀚王府走动走动。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凤舞的心里堵着一股火。再加上父亲在家多有不便,于是她便真的没有再去地牢看冯子昭。
她在花园里郁郁寡欢地独自呆坐,没发现身后走来的父亲。
“谁惹我的掌上明珠不开心了?爹爹罚他!”凤天翔轻轻地蒙住女儿的眼睛。
“爹。”凤舞勉为其难地绽开一个笑容。
“不开心就别逼着自己笑了,不好看。”凤天翔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爹,子……义良王他……非死不可吗?”凤舞怕父亲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连忙低下头装作摆弄手帕。
“瀚王惜才,他的本意也是想招降冯子昭。只可惜,他冥顽不灵啊!”这样的人,留着将来必成祸患,所以这次回来他也是带着任务的——给冯子昭最后一次机会,他若还是不识时务,杀、无、赦!
要冯子昭叛国?这显然没可能啊!这样说来,他一定要死了……
“父亲打算怎样处刑他?”凤舞极力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他那样的傲骨正气,唯有枭首示众才能挫其锐气!”凤天翔目露凶光。
枭首?!不!焉能让那般天人之姿的男子,以最惨烈、屈辱的形式赴死?至少、至少该留他个全尸!
凤天翔离去后,凤舞又在风中伫立良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凤舞再次见冯子昭时,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他被解开了枷锁,脱力地靠在铁栅栏边上。凤舞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他清癯的脸庞,这是她第一真实地触碰到他,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子昭,我来了。你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了?”两人将头紧紧靠在一起。
事实是,冯子昭欲绝食自尽的意图被守卫发现,随后下巴便被弄脱臼了。每天靠着强制灌输流食续命,不瘦才怪!他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冯子昭拉过凤舞的手,用手指在上面写字:“我说不出话了,写给你‘听’。我要的,你带来了吗?”
凤舞含泪,缓缓点头,将一小颗药丸放入冯子昭手中。
冯子昭合上十指,将毒药紧紧握入掌心。他先写了一个“谢谢”,想了一瞬又继续写道:“我只有一个遗愿,无论如何替我保住妹妹的性命!”
“好!我答应你!”凤舞从子昭背后紧紧地搂住他,她不禁发出疑问:“为什么人要活得这么痛苦?为什么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冯子昭笑了,凤舞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他慢慢地写到:“因为,这个世界是由强者主导的。只有成为强者,才有资格肆意地活着啊……”
“强者、强者……”凤舞喃喃自语、抱着子昭留给她的月琴,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地牢。结果第二天,她就病倒了;也是同一天,她的爱人永远离开了她。
大瀚立朝初年的元宵佳节,也是凤舞十八岁的生辰之喜。
“大小姐,太子殿下特意来给您庆生了!带了好多的奇珍异宝呢!”妙青兴奋地跑来禀报。
这个太子殿下,为了讨大小姐欢心,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只是,不知为何,大小姐总是不感兴趣。
“我累了,不想出去待客。你去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吧。”自从冯子昭过世,凤舞的心门便尘封起来。哪怕是端煜麟如火般的热情,也点燃不了她心底的火苗。
“不行!你必须去!”凤天翔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明知道太子有意追求你,却还躲着不见。就不怕给国公府招来祸端?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爹……女儿知错了。女儿这就去招待太子殿下。”凤舞准备出去敷衍一下端煜麟。
“且慢。”凤天翔叫住女儿:“太子今日来,除了为贺你生辰,更是来提亲的。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应对?”
“提亲?爹真的要女儿嫁人为妾?”凤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嫁给太子为妾,岂能与寻常人家相提并论?太子一旦继位,你就是贵妃!”比寻常人家的正室不知尊贵了多少倍!
“贵妃也是妾!女儿不做妾!”凤舞悲愤道。
“太子妃郑氏,出身寒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要你肯听爹爹的安排,正室之位,早晚都是你的!”凤天翔的野心岂是一个“贵妃”能满足的?
“女儿不想入宫。”子昭说过,宫廷是最险恶的地方。
“你忘了冯子昭是怎么死的了?”凤天翔骤然提到凤舞心藏之人,不禁令她浑身僵硬。凤天翔忽略了女儿的异常,继续说道:“因为他不够强大,也不够狠毒!如果当初他肯狠心除掉冯子晔,自己称帝,或许淮朝就不会亡!他想守护的一切也就不会消失!只有站在了权力的制高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守住自己珍爱的!”
“爹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凤舞不明白。
“爹是要告诉你,想要按自己的意念生活,就必须掌握足够的权势。而嫁给太子,就是一条捷径。你自己想想清楚吧。”说完,凤天翔阔步离去。
“妙青,冯姑娘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两年来别庄那边每月十五都会传回冯锦繁的情况。
“小姐,这个月的消息还没到。但是奴婢听说……”妙青附在凤舞耳边小声道出那些“像模像样”的传言。
“唉!难道我连他的遗愿都无法完成了?”凤舞轻叹一声,拿过口脂抿了一下:“走吧,我们去会会那个太子殿下,看他想娶我的心,到底诚不诚?”
华灯初上,未化的积雪附在红梅的花瓣上,反射着点点彩光。端煜麟于梅树之下,负手而立,静候佳人。
“臣女凤舞,参见太子殿下。”凤舞屈身行礼。
端煜麟连忙虚扶一把:“凤小姐客气,快起来。”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制作精良的月琴,交给凤舞:“听闻小姐爱好弹月琴,今日是你生辰,孤特意命宫乐局为你打造了一把。”
“多谢殿下厚爱。”凤舞命妙青收下月琴,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开心。
“凤小姐,孤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应该知道孤的来意。孤……心悦你。”端煜麟迫不及待地向凤舞表明爱意。可惜他不善音律,否则此刻定要配以一曲《凤求凰》!
“太子殿下真的诚心娶臣女?”凤舞婉然一笑,撩拨着端煜麟的心跳:“可是臣女……不想做妾。”
“孤知道,良娣的位分是委屈凤小姐了!可孤与元妻的结发之谊也断不可抛。若小姐愿意,待孤继位之日,许你皇贵妃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端煜麟情不自禁地靠近凤舞,想要拉住她的手。
凤舞颜面而笑,轻巧地转了个圈,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臂。“殿下自知委屈臣女,可愿以别的方式弥补?”
“只要是孤力所能及,但凭小姐吩咐!”端煜麟眸光大亮,凤舞对他提要求,这就证明婚事有门!
“那殿下听好了,臣女要您办的这件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凤舞折下一支红梅掠过鼻尖轻嗅,姿态无比魅惑。“臣女要殿下想办法保冯锦繁一世平安!”
端煜麟皱了皱眉:“凤小姐为何有此要求?你与那前朝遗孤……”
凤舞抢先一步回答:“并无瓜葛。臣女不过是想考验一下殿下罢了。”
虽然父皇有意秘密处死冯锦繁,然而她一介女流,又是个孩子,能对大瀚江山有何威胁?端煜麟想了想,他若劝说父皇留下这个小姑娘,也不是不可能。遂应承了下来:“好,为了你,孤愿意一试!”
“那臣女便静候殿下佳音。冯锦繁得救之日,便是婚盟兑现之时!”凤舞盈盈一拜,留下一个窈窕飘逸的背影。
这个背影,映在端煜麟的眼里、心底,久久不能忘怀……
收回思绪,凤舞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透明。
啊,大概是要魂飞魄散了吧?她转头看向床榻,端煜麟抱着自己的躯体已经哭晕了过去。
唉!凤舞叹息一声,走过去想碰碰端煜麟的头发,手果然又穿过去了。
“端煜麟,你说爱本宫,可你也爱淑妃,更爱你的江山。你呀,太贪心了!所以,本宫要惩罚你,罚你一无所有……”
凤舞来到桌边铺开一张白纸,潦草几笔写下一封遗书:
臣妾无颜面君,先行一步。遗愿三桩:其一,善待凤仪母子;其二,庇佑茂德平安;其三,出殡之日请四妃、亲王扶灵。
搁下笔,她端起子昭留给她的月琴,拨弦三两声,曲调未成先抒情。
端煜麟被这熟悉的琴声惊醒:“舞儿!是你吗?”
然而,怀中的躯体已冷透,寝殿里唯余寂静如烟,哪有什么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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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云深不知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州一个普通而繁荣的小镇上,有两个地方最为热闹,一个是濪风歌舞坊,另一个是云记酒庐。
歌舞坊就不必说了,莺莺燕燕,美女云集;而云记酒庐的兴隆,却完全是因为老板娘的独门酿酒技艺和她的人格魅力了。
建崇元年。早春三月,草长莺飞。
“苏老板,老样子,一百坛女儿红。明日送到我们歌舞坊。”濪风坊的舞伎绯俏来替坊里买酒,她们可是云记的老主顾了。
“得嘞!照样多送一坛我自酿的‘流云’,祝你们坊主生意兴隆啊!”苏云吆喝着。
“流云”是苏云用独家秘方自酿的美酒,只送不卖。购买其他品种的酒一百坛,方能获得一小坛“流云”佳酿。
“哟!这不是绯俏姑娘吗?又来进酒了?代我向你们坊主问好啊!”一个看起来也是两家常客的男子嬉笑着搭讪。
“林爷您可省省吧!每次去我们那儿看歌舞,打赏都那么少。我们坊主说了,下次您要是再这般小气,就别想见绣觅姑娘了!”绯俏调侃道。
“爷这不是手头紧嘛!回去告诉风坊主,下次绝对不会了!”林爷端着酒杯嘿嘿地笑着。
“得了吧,我可不信你!你的钱都拿来买苏老板的好酒了!”绯俏哼了一声,不和他扯皮了。
“嘿,这妮子!”林爷有点不好意思,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喝你的酒吧!”苏云搁了一壶千日春在林爷桌上,推了一把他的脑袋啐道:“一大把年纪还不娶妻,就知道调戏小姑娘!”
“诶?爷我正值春秋鼎盛,当然要尽情地游戏人间了!急什么?再说了……”林爷不怀好意地瞥着苏云:“苏老板你这半老徐娘,不也没嫁人呢么?”
“半老徐娘?”苏云今年三十五岁,云英未嫁。她热爱自由、无拘无束,性格大胆泼辣、敢作敢为。从三十岁以后最忌讳人家拿她的年龄调侃,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爷:“你说谁老了啊?以后还想不想讨酒喝了?”
“哎呀,口误!口误!”林爷心虚地捂住了嘴巴。
苏云可不打算轻易原谅他,对着记账的伙计道:“林爷的酒钱,收双倍!”
“好嘞!”伙计答应一声,惹得周围的酒客哄堂大笑。不大的酒庐里,气氛欢腾融洽得很!
正当一帮熟客插科打诨,聊得热火朝天之际,一名戴着斗笠的壮年男子急匆匆地走进了酒庐。
“老板娘,来壶茶!”男子将斗笠摘下来当做扇子扇风,一头雪发暴露了他异族的血统。早春的江南虽已回暖,却不至于热得让人满头大汗。加上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客官瞧仔细了,我们这儿是酒庐,可不卖茶啊!”苏云笑呵呵地递了一碗凉白开给男子:“不过客官口渴了,白水倒是管够,而且不收钱。”
“多谢老板娘!”他接过海碗,大口饮尽凉水,真解渴啊!他这一路被追赶,一天一夜也没喝上一滴水,当真是快虚脱了。现下暂时甩开追踪者,他才敢停下了补充补充能量。
“客官可是被什么人追赶?这着急忙慌的,气都喘不匀了。”苏云取了一壶“流云”,搁在男子的桌上。
“你怎么知道?”男子顿时戒备起来。
“喏!”苏云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朝着他背对的大街扬了扬下巴。他转头一看,可不正是追了他几天几夜、好不容易才甩掉的女人!
“该死!”男子瞬间扣上斗笠,然而为时已晚,他还是被眼尖的女子逮个正着。
“莫……秦秋!”女子几个箭步,转眼就冲到了男子面前:“你再敢躲我试试!”
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还以为是小情侣吵架,“一个逃跑,一个纠缠”呢。有好事者甚至还劝和了两句,却被男子一个犀利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冉冷香你够了啊!别再跟着我了!”秦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最近老是缠着我,让我黄了好几单生意!”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喝西北风了。
冷香重重一拍桌子,靠近秦秋的耳边低语:“你改名换姓,变了身份,还真当自己是本分商人了?不就是钱么?我赔给你!”说着抛出一袋银子,看着分量不轻。
二人的响动,吸引了周围的酒客,大伙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苏云预感今儿的生意恐怕做不成了,索性吆喝着送客:“今天提前打烊了啊!各位的酒算我请了,不好意思啊!”
酒客们虽然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好拂了老板娘的面子,陆续散了个干净。唯有那对男女依然对峙不动。
苏云轻咳了两声:“二位是想吵架呢?还是边品尝一下我酿的好酒,边坐下聊聊?”如果是要吵架,恕她不能招待了。
冷香气呼呼地坐在秦秋对面,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喝酒!”苏云见状挑了挑眉毛,识趣地回避了。
秦秋也默默地自斟自饮了一杯,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冷香,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是原来的莫见了。现在的我叫秦秋,就是一个普通的行商,你缠着我有什么意义?”
“我不管你做什么,你就是你!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冷香十六岁认识莫见,如今十年过去,她在追逐他的过程中失去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反正她已经熬成了“老姑娘”,索性跟他死磕到底!
“你!跟你怎么就说不通呢?我都说过了,我这辈子是不会成家的!”秦秋烦躁地将十指插入头发。
“没关系啊,我又没逼你娶我。只要让我跟你一起行商走江湖,我便满足了!”冷香期待地覆上对方的手背。
秦秋下意识地想撤回手,却被冷香死死扣住。“你这是何苦呢?”他不明白,她为何要纠缠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且一缠就是十年。
“我乐意!我甚至不求你爱我!你怎么就容不下我?就当我是你一个普通的同伴,这点要求都不行?”冷香简直要被他气哭了。
“你爹能同意你离开?”驭魔教从来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上届万朝会时,我铤而走险混入皇宫,为教中积累了大量财富。你以为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以此换来今后的自由?父亲早已允许我脱离组织。”这几年来她一直孤身一人,在偌大的江湖中寻觅他的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我是不想耽误你。”秦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冷香气得夺过酒壶,直接对口豪饮。借着酒劲,破口大骂:“你少他妈装蒜,我早被你耽误了!告诉你,我还就是乐意被你耽误!十年,这‘猫鼠游戏’玩了十年了!老娘腻了!这次你若再逃跑,我就死给你看!”她站起身来,将喝空的酒壶掼碎在地上。
没想到“流云”的后劲儿极大,冷香晃悠了两下便直直向后倒去。幸好秦秋身法敏捷,及时稳住了她,可是倒在他怀里的人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这时,一直躲在内堂的苏云才回到前面,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道:“哟,这位姑娘是喝醉了吧?出了酒庐往南走,有一家同福客栈可供下榻。”
秦秋嘴角抽搐,不知是否该谢谢老板娘的“好意”。他留下酒钱,正准备送冷香去客栈休息,却听苏云在哪儿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同福容易共苦难,一个肯为了你放弃一切的好姑娘,千万别辜负喽!”
这些话显然是说给秦秋听的,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戏谑道:“老板娘还操心客人的私事?”
“哎,我这人就是有啥说啥,你可别不爱听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是觉得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才好心提醒你一句的。”苏云摆出一副“你别不识好歹”的模样。
新帝继位,大赦天下,朝廷对莫见的通缉也早已名存实亡。这几年他蓄起了胡子,也不再特意易容了,根本没人认出他来。难道被一个小镇的酒庐老板识破了身份?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苏云,也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我瞧着老板娘也甚是面熟,不知我们从前可曾遇见过?”他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你们这种行商,天南海北地跑货,说不定真的曾擦肩而过。谁知道呢?”苏云笑着伸了个懒腰,准备关门歇业:“对了,方才那姑娘打破的酒壶,你可得赔我!”
“……”秦秋无语,只好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柜台上。随后抱起昏睡的冷香,消失在大街上茫茫的人流之中。
秦秋他们一走,伙计从柜台底下钻了出来,捧着银锭嘿嘿傻笑。这一锭银子就足以抵上酒庐一天的流水了,难怪老板娘早早打烊了!
“嘿!敢情你小子也躲起来偷听呢?”苏云抢过银子颠了颠。
“唉,我这不是没地儿藏么?不是有意的!”伙计坏笑着朝苏云眨了眨眼:“老板娘,你是真见过那个男的?还是瞧人家长得英俊,故意调戏啊?”
“你个兔崽子,把老娘当成什么人了!我当然是真的见过他了!”苏云狠拍了下年轻伙计的后脑勺。
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吧,十六岁的苏云……哦,那时她还不叫苏云,而是凉州守备云家的千金,云舒。
顺景二年的五月是一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年初时候选名单已下达至各州官宦的府邸。云舒不想入宫,从那时起便开始计划着出逃。也是因为年纪小,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她甚至没想过自己一走了之会给家人带来多大麻烦。
云舒在逃家的途中盘缠用尽,山穷水尽之际险些被骗子卖入青楼。幸而偶遇出京办事的秦殇,顺手救她于危难之时。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位气度不凡的贵人,和他身边跟随的俊俏少年。少年看上去还不及她大,一双笑眯眯的眸子却隐含着超乎年纪的深邃。少年将三两下将骗子和老鸨打发了,塞给她一张银票,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主子乐善好施,见不得欺男霸女之事。这些钱省着点花,足够你下半辈子了!”云舒接下银票,还来不及道谢,贵人便带着少年匆匆离去了。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总还是记得少年当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所以自秦秋一进到酒庐,她便认出了他。二十年后与恩人重逢,也算是缘分。她无以为报,唯有赠以一壶“流云”佳酿。
收回思绪,苏云也话归正题:“酒庐的生意越来越忙,我不是让你贴个告示再招个伙计么?你办得怎么样了啊!”
“告示昨天早上就贴出去了,还别说,立马就有个异乡人来应征了!我瞧着人倒挺实在的,只可惜……是个鳏夫。”伙计怕招个鳏夫进来有损老板娘声誉,就没敢留下那人。
“鳏夫怎么了?只要干活麻利,人品过关,咱们就请。你可问了他的姓名、留了住址?”苏云向来不畏世俗眼光。
“他说他叫苏启杭,暂时租住在王婆子家隔壁的破院里。”伙计翻出记档给苏云看,顺便还提了一嘴:“对了,他临走的时候还夸老板娘您的对联写得不错!”
“呵,既识文断字,又是‘本家’?得了,就他了!明个儿你去把人请过来吧。”苏云合上记档,拍板决定了。
生存不易,一个鳏夫大概也寻不到什么像样的差事。既然一个举手之劳就能帮助他人渡过难关,她有什么理由不伸出援手呢?就像当年她被贵人相救,或许今日她也能成为别人的“贵人”。苏云走出酒庐,望了望门口已经有些褪色的对联,欣然一笑……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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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真的完结了,舍不得啊!今后说不定柒柒一抽风还能再写几个番外。当然,时间、数量不定,全凭作者心情!(奏是这么任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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