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漫卷红旗
背靠着大武村,补充了武器弹药的清乐县武工队成员在铁屏山上再次摆出了阻击日军前进的阵势。在大武村中几乎全村动员的情况之下,几十名算是多少摸过几回枪的大武村中丁壮自然是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武工队的作战序列,而其他那些大武村中的乡亲,也全都扛上了各种各样干农活时才用得上的家什,点燃了松明火把,连夜抢修出了好几道工事!
眼看着天色渐明,莫天留与杨超肩并肩地趴在了刚刚挖掘出来的、还泛着泥土湿润气息的堑壕中,各自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缓缓朝大武村方向压了过来的日军队伍,几乎是同时低声说道:“好家伙,这怕是得有上千鬼子了吧?”
话音落处,莫天留与杨超全都垂下了举在眼前的望远镜相顾莞尔......
毫无意外,朝着大武村方向压来的日军已经聚拢了足够的兵力,连重炮也都顺着崎岖的山路拖了上来,摆足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仅就双方兵力和火力对比而言,把守在大武村前的清乐县武工队已经毫无胜算,只看能将这股汹涌而来的日军拖多久罢了?
仰面朝着堑壕胸墙上一靠,莫天留眯着眼睛看向了还没被硝烟污染的湛蓝天空:“怕是......就到这儿了?我说指导员,把你那点私房家当拿来吧?”
一边伸手在自己衣兜里摸索,杨超一边明知故问似的朝莫天留叫道:“啥玩意?”
“李司令亲自给你的那二十发德造二十响的子弹!跟李司令分开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李司令亲自交到你手里的。瞅着你在大武村补充武器弹药的时候一点都不着急的架势,你肯定还没把那些子弹用了!”
从衣兜中摸出来个包裹得异常仔细的小布包,杨超却没着急将那小布包递到莫天留摊开的巴掌里:“那你也拿来吧?”
“我身上能有啥你用得着的玩意?”
狠狠白了莫天留一眼,杨超脸上被鬼子刺刀挑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一阵抽搐,疼得倒吸着冷气朝莫天留叫道:“我看着你在瘌痢岭下,打鬼子尸体上摸着了两个桥夹的三八大盖子弹!”
很有些恋恋不舍地从腰后挂着的牛皮子弹盒中摸出了两桥夹锃亮的子弹,莫天留心疼肉疼地将子弹重重地拍在了杨超手中:“可说好了,不兴放空枪,打完了记着收弹壳!”
“这规矩还是我教你的,你这会儿倒是来嘱咐我?”
嘿嘿坏笑着,莫天留又从那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两根日本烟卷儿,将其中一根朝着杨超递了过去:“这可是我教你的吧?”
接过莫天留递来的那支皱巴巴的日本烟卷儿,杨超从身上摸索出一盒火柴,小心翼翼地用手拢了个灯笼模样,替莫天留与自己点燃了香烟,半靠在刚挖好的堑壕上狠狠抽了一口:“可真是不敢想......念书的时候,总以为抽烟喝酒是陋习,操爹骂娘是粗俗,可现如今.......烟酒骂人一样不缺,全齐备了!”
与杨超肩并肩靠在堑壕上,莫天留很是不屑地吐了个眼圈:“可拉倒吧......燕京大学出来的学生,那也得吃喝拉撒睡不是?我说,冀南军分区宣传队的那女干事,我瞧着她每回瞅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可都泛着浪花儿呢?你是真不知道啊.......是装不知道?”
脸色骤然一沉,杨超犹豫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冲出去.......”
猛地一惊,莫天留像是叫蝎子蛰了般弹起了身子,瞪着杨超叫道:“军分区宣传队不是就跟那些进步学生一块儿出去搞宣传了么?严队长挡着鬼子,你还过去搭了把手,她怎么能冲不出去?你去救那些叫鬼子裹住的老乡和进步学生的时候,怎么就没把她救下来?”
“估摸着他们是在路上遇见了一些老乡要跟着队伍走,全都是拖家带口、背筐提篮的,走不快,就叫小鬼子给围了!我们到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宣传队和那些个进步学生.......”
“一个都没冲出去,护着老乡死成了一堆!她.......身上挨了十几刺刀,手里头攥着的钢笔上,还挑着个鬼子的眼珠子.......”
“这娘们.......这同志,是个好样的!哎呀........这些位老祖宗可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把手中只抽了半截的烟卷儿匆匆掐灭后塞进衣兜,莫天留从堑壕中猛地跳了出去,迎着十几个手中抱着各样乐器,年岁都奔了七十上下的老人迎了过去,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我的个老祖宗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不都说了叫你们跟着村里的老人、女眷和孩子躲祠堂下面暗窑去么?鬼子要是冲进村了,还能有个活路!你们这是......还都带着家伙什,这时候倒是你们能唱秦腔找痛快劲儿的时候呀?”
气喘吁吁地朝着迎上前来的莫天留摆着手,走在最前面的老卒头喘息了好半天,方才扯着一口半辈子都没改过来的陕西腔调朝莫天留嚷道:“那暗窑里头就藏不下那许多人!我们商量过了,老的都出来,只留下江老太公和管家陪着那些妇道人家和嫩娃娃,村里丁壮也都各自去寻能用得上的家伙什了,说话的功夫也就能到这儿!你们且放心打、只管打,老家伙们虽说是不中用,可这回也要楞充一回先锋官,好生杀杀鬼子的狗胆!”
拍打着手中已然有了年头的乐器,另一个喘息刚定的老人飞快地接过了老肖头的话茬:“我们都老了,旁的本事也都没有,只有用手里的这些家伙什,替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后生们喝阵助威了!我说老伙计们,到这些娃娃后头寻个宽敞地界,我们这就热闹起来呀!”
也都不等莫天留与从堑壕中跳出来的杨超说话,好不容易爬上了铁屏山的这些陕西老人,已然自说自话地在山顶的环形堑壕范围内寻了块略微平整的地方,驾轻就熟地拉开了阵势。
半空中,迫击炮炮弹的呼啸声却在此时骤然响起,雨点般的炮弹炸出的沙尘碎石,顿时将那些老人的身影遮掩起来......
压根都没有被那剧烈的爆炸声干扰,伴随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中月琴三响过后,一声几可裂帛的秦腔调门,已然从老卒头的口中响了起来:“军校,备马!”
老人们轰然而起的应和声中,老卒头口中秦腔愈发的响亮:
“将令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上鞍
大小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到阵前
头戴束发冠
身穿玉连环
胸前狮子扣
腰中挎龙泉
弯弓似月样
狼牙囊中穿
催开青鬃马
豪杰敢当先
正是豪杰催马进
前哨军人报告一声......”
几乎听不出间歇的爆炸声中,那凛冽如酒的秦腔却是丝毫不乱,更没有片刻的中断。但渐渐的,月琴的声音在爆炸声中骤然停顿下来,板胡也在几声散乱的奏鸣之后不闻声息.......
当莫天留从弥漫在堑壕周遭的尘土中勉强抬起头来时,身后已经只剩下了老卒头那倔强得如同钢铁般的反复吟唱:“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
狠狠地扳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的击锤,莫天留瞄准了一个在烟尘中鬼鬼祟祟朝堑壕摸了过来的鬼子,沙哑着嗓门吼叫起来:“给我打!”
略带着几分凌乱的枪声之中,原本只是打算对拦路的阻击阵地进行试探进攻的日军飞快地撤了下去,就连被击毙的几名日军士兵的尸体也都被拖走。也都没等莫天留开口招呼那些压根还算不得战士的大武村中丁壮节省子弹、听令射击,天空中已经再次传来了重炮炮弹呼啸而至的怪啸声!
毫不犹豫地在战壕中弯腰狂奔着,莫天留拼尽全力嘶吼着,让那些被骤然而来的炮击吓得抱头不敢动弹的大武村中丁壮钻进离他们最紧的防炮洞,或是将那些胡乱在阵地上奔跑的大武村中丁壮拖拽着钻进战壕中。当日军炮火开始延伸射击的瞬间,主动担任了观察哨的杨超也是撕裂着嗓门叫喊起来:“准备战斗!鬼子上来了,准备战斗!”
抱着仅存的两挺机枪,武工队中的机枪手迅速扑进了两个还没被炸毁的机枪工事中,朝着根本没了进攻队形,只是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而那些老练的武工队员们,也都各自拉扯着一两个大武村中丁壮,趴在战壕上朝日军士兵射出了一发又一发子弹!
显然是对这次进攻势在必得,朝着武工队构筑的阻击阵地狂冲的日军士兵,几乎连猫腰闪避的动作都没有,全都是竭尽全力加快冲击步伐,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突破了武工队那单薄得可怜的火力拦阻,挺着刺刀撞进了战壕之中!
抽出了惯用的长匕首,莫天留一刀捅翻了个从自己身边扑进战壕的日军士兵,这才呲牙朝已经打空了步枪里所有子弹,正摆出了一副白刃战架势的杨超笑了起来:“指导员,打到这份上,可就顾不上旁的啦!”
大笑一声,杨超索性一个箭步跃出了战壕,直冲着一名撞到了眼前的日军士兵挥着刺刀捅去:“顾不上就他娘的顾不上吧!专心杀鬼子吧......”
无需号令,每一个身处战场上的武工队员和大武村中丁壮,全都与冲到了自己眼前的日军士兵搏杀起来,就连几名机枪手,也在打空了最后一发子弹之后砸毁了机枪,抽出别在腰后的刺刀,与扑进机枪掩体中的日军士兵抱在了一起,一刀接一刀地朝着被自己抱住的日军士兵捅去!
只在眨眼的功夫之间,武工队员们构筑的防御阵地,已经被蜂拥而至的日军士兵所淹没。遍地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日军士兵当中,那些挥动着各种武器、甚至是赤手空拳与日军士兵搏斗的武工队员们,就像是一块块身处汪洋大海中的石头般,一次次被铺天盖地的浪头淹没,却又一次次执拗地冒出头来......
挥刀割开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喉咙,莫天留无巧不巧地撞到了杨超的身侧,喘息着朝身上再次带了两处伤口的杨超笑道:“指导员,你宰了几个了?”
盯着在自己正前方结成了拼刺阵势的三名日军士兵,杨超也是大口喘息着应道:“两个......你呐?”
紧握着长匕首站到了杨超的身边,莫天留跃跃欲试地盯住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喉咙:“比你强点,我干掉三个.......这就是咱们人太少,要不然,拼刺刀也得把鬼子拼下去!”
“那下回咱们多带点人马来!”
猛地一个箭步朝站在自己对面的日军士兵扑了出去,莫天留长声大笑道:“带上棒槌......万一响......还有满仓和有田哥!”
同样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杨超也是大笑着朝自己对面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还有老队长!韦正光......还有那些个打累了、先去休息的同志......咱们一起杀鬼子啊!”
似乎是天地有灵,在杨超吼声出口的瞬间,从几乎布满了阵地的日军士兵正前方,一片如同怒涛般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杀鬼子啊!咱们一起杀鬼子啊......”
故意卖了个破绽,莫天留在闪过了对面日军士兵一记突刺之后,狠狠一刀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心窝,这才扭头朝着呐喊声响起的方向看了过去,口中顿时惊讶地大叫起来:“是乡亲们......大武村的丁壮都上来了.......”
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那些挥舞着各样武器、甚至是农具朝日军扑来的大武村中丁壮,杨超挥动着手中的刺刀格挡开对面两名日军的刺杀:“怕是不光有大武村中乡亲,你看他们身后......”
连挥几刀,莫天留与杨超联手逼退了两名日军士兵,这才忙里偷闲地回头看了一眼:“是......红旗?是咱们八路军的红旗!”
像是在回应着莫天留那惊喜的叫喊声,嘹亮的冲锋号声,也从红旗招展的方向响了起来。伴随着那嘹亮的冲锋号响彻云霄,一面又一面的红旗,就像是星星点点的燎原之火一般,不断地从莫天留与杨超目光可及之处跃然而出。而在那红旗之下,数以千计的八路军战士,正像是山崩海啸般地朝着战场直扑而来......
后记
书写到了这里,也就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可能会有书友觉得不爽,这故事像是没讲到结尾就收场了呢?
或许也有书友早就看出来了,本书描述的故事,真实历史背景就是当年的八路军冀南突围战。
鬼子在华北地区实施的治安战计划不成,于是偷偷调集兵力,实施铁壁合围、囚笼战术的打法,以绝对优势将八路军根据地团团围困起来,妄图将八路军根据地中的反日武装力量彻底剿灭!
于是就开始了那场艰苦的冀南突围战......
我无意再去赘述那些在网络搜索引擎上随手便可搜到、但几乎都没什么人去搜索的真实战争史料。同时我也认为,哪怕是天下最好的妙手文章,也无法描绘出那场惨烈突围战的万分之一!
所以我只是写了个当时在冀南地区随处可见的农民,在那场惨烈突围战发生前和发生时经历的一些事情。
至于这故事真正的结尾,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有了个崭新的共和国!一个当年有无数先烈为之憧憬着、奋斗着、牺牲着的强大国家!
或许这国家还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不足之处,有些黑暗面的东西,更是叫人痛恨不已!
但这个国家里的绝大多数人,可以吃饱穿暖,可以堂正做人!
可以在这个奉行丛林法则的世界面前,骄傲地抬起头!
对于那些赐予了我们这一切的先烈,借用《那年那兔那些事》里的一句话来说吧?
——我们,幸福并感激着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为了伟大的祖国和中华民族奉献了一切的先辈和先烈们
------------
一些短文,大家看着算是个乐子吧
四科刘叔
我到现在都没完全弄明白,公安系统里的四科是干嘛的?
之所以很小就知道公安局里有个四科,主要是因为老娘的同事嫁了个警察,听说是在四科高就。
姓刘,跟我差不离大小的孩子见了,也就叫一声刘叔。
而刘叔也都笑着回应。
而且刘叔还做得一手好菜,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刘叔家里三不五时飘出的荤菜香味,常常能叫院子里的一群孩子堵在刘叔家门口。直到刘叔打开大门,捧着个巨大的搪瓷碗,用筷子在每个孩子大张着的嘴里塞上一点荤菜之后,心满意足的孩子们方才会欢呼雀跃而去......
那时候年纪小,的确是没想过在买肉凭票的年代,刘叔家里倒是怎么能三不五时的见着荤腥?
也就有那嫌弃自家伙食开得不好,闹着不吃饭的孩子朝自家爹妈问过——为啥刘叔家里就能有肉吃?咱们家就没有?
在那个家长心目中还没有儿童心理学概念的年代,提出这样问题的孩子,通常得到的就是一顿揍或是一顿爆揍!
而在隔壁住着的大人听着已经打了个差不离,过来敲门劝解的时候,被打得抽抽搭搭哭泣着的孩子,也就能听到些零碎的话语......
四科要出勤,有时候要去乡里抓各种贼。乡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也就只能叫给抓人的警察送个半斤肉、一条鱼......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院子里的孩子们在玩耍时,也就群策群力地编出了一段顺口溜——干四科,要抓贼。要抓贼,去乡里。一个贼,半斤肉,两个贼,一条鱼......
在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想来,所谓的贼,不过就是连环画上偷鸡摸狗的蟊贼而已,顶天了也就是在医院门诊部掏人钱包,然后被保卫科的叔叔们一顿耳光打得门牙乱飞的蠢货?
轻轻松松抓几个这样的贼,就能换来有肉吃的日子,四科真是个好地方!
也都不知道是啥时候开始,大人们看着刘叔的眼神,也有了些许的微妙。
或许就是妒忌?
孩子们也被各家的大人约束着,不再被允许聚拢到刘叔家门口去蹭那一口荤菜吃了......
甚至是刘叔的家属,也都感觉到了这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原本上下班时还能跟同事们有说有笑,渐渐的那说笑也都少了......
直到有一天,刘叔的家属半夜里哭着在院子里一家家敲门,而一家家的大人在开了家门之后,也都急匆匆披上了衣服,直奔了手术室......
后来听大人们说,刘叔当时已经下班了,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那个贼!
那个贼是个杀人犯,刘叔一眼就认出来了,立刻就扑了上去!
刘叔挨了五刀,连肠子都捅出来了!
如果不是当时正好有一群下夜班的工人路过,恐怕刘叔已经没力气抓住那个贼了?
刘叔的命保住了,可脾脏被摘了,从此走路都再直不起腰身,甚至走快了都不成,只能慢慢的朝前挪!
四十不到正当年的汉子,看背影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院子里的孩子们,在被大人严厉告诫之后,再没人唱那首群策群力改编出来的儿歌。大人们也都恢复了以往与刘叔家打交道时的热情......
孩子们或许还没真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大人们都应该知道——混四科或许真的能偶尔有肉吃,可混四科也真是随时要拼命!
稍微的一个闪失,填进去的就是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是一个家的一辈子......
这两件事,没得比.......
------------
将军
虽然将军曾经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叱咤风云,但就像那句酸溜溜的诗里面说的——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将军老了,数十年的戎马生涯,早已经把将军从一个懵懂的放牛娃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
将军病重,多少场恶战下来,将军身上早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那伤势就是放在一个年轻小伙子身上也是受不了的啊……
将军已经到了弥留的状态,即使身边的部下百般呼唤,将军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除了那时强时弱的心跳,除了那偶尔粗重,然后渐渐细微的呼吸,将军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了……
将军有过老婆,是军医队的医生,顶漂亮的一个女学生。
成亲刚三天,老婆为了掩护受伤的战士撤退,被前来扫荡的小鬼子用机枪活活打成了筛子!
将军也就没再娶,可将军的警卫员知道,将军贴胸口的衣袋里有块花手绢,都被血浸透了!
那是将军的老婆的,想老婆了,将军就拿出来看看……
老部下一批批的来,走马灯似的探望从前的老上级。
那里面,有将军从死牢中救出来的,有将军从战场上背下来的,有将军从牛棚中抢出来的……
都已经鬓发苍白!
将军一生,活人无数!
还有那些从军校中走出来的,从训练场上操出来的,从大学中挖出来……
个个血气方刚!
将军一生,慧眼识珠!
看着将军,都哭……
将军还是没有醒来,医生说了,将军很痛苦!
老部下们急得双眼通红,一双双大手反复地搓揉着,可是干着急!
拖了半个月了,将军没醒……
那天早上,下着大雨,医院门口来了个瘸腿的老人。
没打雨伞,身上就披了块塑料布。
左手拄着根拐杖,也就是一根弯弯曲曲的树干,有的地方连树皮都没刨干净。
右手提着个坛子,泥封的坛口被雨水打湿了,软软的糊了那老人一腿……
直着脖子就朝病房里面冲,警卫的战士上去拦,老人把眼珠子一瞪:“你个新兵蛋子,老子来看看那老家伙,咋?不成?”
那声音刚硬异常,就像是一把老旧的刺刀。
没了昔日的光辉,可硬气还在!
有守候着将军的老部下,赶紧过去看看。
猛地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和将军一起当兵的同乡么?
抗美援朝的时候打残了腿,也就回家种地,早就没了音讯!
咋这时候找来了呢?
端着那坛子,老人摇晃着身子进了将军的病房,亮开嗓门吆喝:“这哪行咧?这白花花的床铺,浑身的管子,好人也憋出了毛病!我说老家伙,起来咧,俺给你带的枣子酒哇!”
将军没醒,旁边的医生护士赶紧拦着老人。
这是医院,哪能这么吆喝?
见医生护士拦着,老人不乐意了,两道浓眉毛一挑:“哪有那么金贵咧?俺当年和他在朝鲜钻山洞那会儿,满天都是美国佬的飞机,那炸弹下雨似的落俺俩跟前,俺俩还哼哼着快板吃炒面咧!也没见把俺俩吓着?如今咋就不成了?”
将军还是没醒……
老人猛地瞪圆了眼珠,顺手就把自己那拐杖扔到了将军的身上,亮开了嗓门喊:“有情况,小鬼子上来咧,打啊!”
将军猛地瞪开了眼睛,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也是亮开了嗓门吼:“上刺刀,和小鬼子拼呐!”
满屋子的医生护士,还有将军的老部下都傻了!
这还是那个病重垂危的将军么?
那眼神,那气势,还有叉开了的大巴掌,活脱脱就是个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云长啊!
老人裂开嘴哈哈大笑:“你个老东西,死赖在床上不腻烦啊?老子看你来了!”
将军愣了愣,看看手背上被撤掉了针管的血印子,再看看矘目结舌的医生护士,指着老人狠骂:“你个兔崽子,你是谁的老子咧?你他娘的哄我咧?”
一巴掌抹开了坛子上的泥封,老人大马金刀地朝雪白的床单上一坐:“当兵当成了你个怂样,躺在白床单上舒服啊?你不怕丢了先人?啥病大不了的啊?”
将军顺手抓过了床头的两个杯子:“你比俺好啊?种地种成了你个怂样,抱着坛子酒就来找我?就没带上点新落下的花生?”
看看站在旁边的医生护士,还有那些吓的不轻的老部下,将军大手一挥:“都出去,都出去!没俺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俺和俺老乡叙叙旧!”
医生看看将军那异常潮红的脸色,默默点点头,拉上所有人出去,再轻轻带上了房门。
出了门,医生眼泪就下来了:“那是回光返照,将军……只怕是过不了明天了!就由着将军吧……”
老部下们都哭,怕叫将军听见,都捂着嘴哭……
将军端杯子狠狠地喝一大口:“好啊!家乡的酒,上次喝是啥时候了?怕有二十年了吧?”
老人也是一大口:“那是!喝了那酒咱们就回了部队,第二天就进了朝鲜!那仗打的凶啊!”
“结婚那天也是这酒,整整三大坛子,那叫喝的高兴!”
“你也就能吹!要不是看在你那学生娃娃老婆的份上,不灌你个大头冲下?唉……多好的学生娃娃啊……狗日的小鬼子!”
“不提了不提了!喝酒喝酒!”
“渡江那会,下水前你老小子不也喝了么?还是从炊事班二狗子那偷的吧?你老小子就是个旱鸭子,没那两口酒壮胆,你老小子看着水都眼晕!”
“那是扯!俺那水性是老团长亲自把关过的,要不俺能上得了渡江第一船?倒是你个老家伙,渡江前一晚上,你个老家伙上卫生队后面转悠啥呢?被哨兵发现了还跑,老爷们敢做不敢当,怂!”
“俺那叫自由恋爱,没啥丢人的!谁知道上去之后还能不能活着下来?俺也就是去告诉人家一声,要是俺光荣了,赶紧另找个合适的!”
“结果人家狠狠赏了你个大耳刮子,连哨兵都听见了吧?哈哈哈哈……”
“不扯那个咯!人家现在那是俺媳妇,伺候俺过日子,给俺生孩子,如今都是姥姥辈的人咯!”
“说起来,家里还好?”
“好!啥不好?三个儿子都进了部队,啥不好?”
“……”
“……”
聊了一夜,天亮时,老人醉了……
将军去了!
将军灵前,将军的老部下拉着老人的手谢老人,亏了老人来将军身边,让将军快活的走了!
老人只是点头,啥都不说了,全没了刚见面时的利落干脆!
看着将军的灵车走远了,老人猛地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拉开了嗓门哭:“老东西啊!打了一辈子仗了,还打不够哇?俺几个儿都进了部队啦,接你的枪打仗咧!你个老东西,安心的走吧!到了那边,还带兵打仗……”
韦陀
小庙,残钟、惊鸟。
古佛、孤灯、老僧。
坐落在小山寨附近的这座小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修建的了,庙里供奉的佛像被常年的香火熏得漆黑,连香炉都已经残破得可以了,三条腿的铜香炉有两条腿是用山间的青石垫着的。
和尚也老了,听老辈人说,这座小庙里从来只有一、两个和尚,也从来都是在老和尚快要圆寂的时候,才会锁上庙门出山寻找下一任的住持兼继承人兼火工僧兼扫地僧。
也是听老辈人说起的,这小庙的和尚估计也不是什么善类,没有一个刚来的和尚有一丝出家人的味道,统统都是横眉立目或獐头鼠目之辈,但在老和尚几年的教化下,不等老和尚坐化,新来的和尚就变得斯文谦恭,举手投足都不带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了!
和尚都懂得一些简单的医术,也许是代代相传的缘故吧,所有的和尚至少能治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这一点对深山中缺医少药的小山寨极其重要!所以,山寨中的百姓也不愿意去追究那些和尚的来历,每逢新稻米下来了也记得给和尚送去一点,毕竟和尚只有半分薄田,打出的粮食熬粥也未必能吃到明年秋收!
和尚见惯了山民,山民也看惯了和尚,彼此间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有在有的人家出现了病人的时候,崎岖的山路上才会出现一个满头大汗的山民,喊叫着冲向小庙的木门。
日子平淡清苦,但没有任何人埋怨老天,能吃饱肚子,过年能杀翻一头精瘦的年猪,一年积累的山货能换回足够的盐巴和灯油,那就是皇帝过的日子了。只要一家大小都平安,身子健壮,比什么都好!
七月初十,逢集。
从山外赶集归来的黑子不但带回了盐巴、灯油,还带回了几块花布和一个惊人的消息。县城里的县太爷已经跑了,连守在县城集市上收取赶集税金的那几个黑衣服税警都不见了踪影,听说是什么日本人要来了,离县城就三百多里地了!
大部分县城里的人都跑了,听说那些矮个子的家伙是从东边的一个大水泡子过来的,有不少长长短短的火枪,听说连东北的张大帅也打不过那些矮子,那些矮子可是凶着哩!
县城里的东西都是贱价出卖的,原本一张兽皮换十四两粗盐,可现在能换二十八两,花布也贱了,下个集日,还去县城,要多带些山货。
山民们听着,发出了诶呀啊耶的声音,可听过也就算了,县城离这里足足六十多里山路,一个精壮汉子也要走小半天呢,那些矮子来这里干什么?和尚也在听着,默默地不做声,听过也就罢了,照旧拿着自己那份盐巴回到小庙里,对着漆黑的佛像念经。
七月二十,逢集!
从山外回来的黑子满身的鲜血,几乎是爬回了山寨,县城里八千多口子人,几乎没有几个活着跑出来的!
县城东头的熊老太爷家是前清的举人,连县太爷都会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上门请安的,一家二十多口人都被砍死在场院里,熊老太爷那须发皆白的人头被挂在了家门口的那张金匾下,那可是前清的道台大人亲笔题写的金匾啊,上百年的风雨也没让上面的金字褪色,那几个字是什么来着?
诗礼传家?
黑子是被几个拿着洋火枪的矮子打成这样的,黑子是山寨出了名的快腿,没等那几个矮子近身就扔下山货跑了个一溜烟,可还是没跑过那洋火枪的枪子,腿肚子上被穿了个大窟窿,肩膀上也被撕去了一大块皮肉!
和尚早就来了,从僧袍里掏出个红葫芦,里面那白色的药面撒上去,脸色苍白的黑子马上感觉到了一阵清凉,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
八月初十,逢集!!
山寨的路口出现一十来个穿着屎黄色衣服的矮子,端着长长的洋火枪,脑袋上的帽子怎么看都象是孩子的屁股帘,忽闪忽闪地直招风。还有三个带着顶小锅的,衣裳倒是没那么扎眼,可手里提着的是些什么东西啊?
黑子从茅草房的缝隙中认出了那天打自己的就是同样穿着屎黄衣裳的家伙,要不是黑子他妈死活拉着黑子不让他出去,黑子手里的火药枪早就把他们给打趴下好几个了,黑子是好猎手,百步穿杨,黑子是孝子,事母至孝!
几个戴着小锅的家伙在山寨晃悠了好几天,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甚至还从地上沟里拣起块石头,宝贝似地揣进口袋里。屎黄衣裳的家伙也没打扰山寨中的宁静,在山寨附近支起了几个奇怪的白布棚子,进进出出地都哈着腰,晚上总有个不睡觉的,背着长长的洋火枪来回走动,象是犯了臆症似的。
和尚从那些屎黄衣裳到山寨后就没出过庙门,除了黑子有时候去庙里看看他,给他送点吃食盐巴,几乎就是一个人在佛像前念经发呆,那些戴着小锅的家伙也到庙里去看过,和尚也不理,任他们指点着佛像猜测那是哪路神灵,只是闭上眼睛,把木鱼敲得惊天动地,全没了往常的宁静祥和!
九月初十,逢集!!!
戴着小锅的人犯了山寨中的天条,挖了山民们的祖坟!山民们从来都是豪爽的,也是宽容大度的,屎黄衣裳来家里,抢走些柴火,掳走头猪羊,山民们也可以忍受,可冒犯了自己的祖宗,山民们的血液被燃烧起来了。
上百把独眼铳里填上了火药铁砂,猎叉和开山刀被磨得锃亮!女人们集中在一起,拿出家里最好的粮食,多多地撒上盐巴,煮出了好大的一桶米饭,熬出了喷香的萝卜炖猪肉。自己的男人要打仗哩,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那屎黄衣裳的家伙,吃饱了才能保住祖宗的坟茔啊!
与野兽的搏斗和山林中的风雨让每个山民都强壮彪悍,趁着夜色,那个得了臆症的屎黄衣裳被黑子狠狠地砍下了脑壳,白布棚子里血肉横飞,没有一个屎黄衣裳逃脱了山民的愤怒!
几个戴小锅的家伙齐刷刷跪了一地,不断地嘟囔着古怪的言语,山民们的开山刀和猎叉挥不下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跪下了,头也磕了无数,怎么也不能让人说咱不懂仁义礼数吧?就是打猎,在陷阱、夹子里看见个怀胎的母兽,山民们也给它敷上一把草药,放它回山产仔哩!
几个戴小锅的家伙一路弯腰磕头地离开了山寨,山民们也回到了自家的小屋,只有和尚在听黑子讲述了整个事情经过后,敲了好半天的木鱼,冷冷地来了一句:“打狼不死,必留后患啊!”
九月二十,逢集!!!!
山寨中的山民在一夜间被屠杀殆尽,除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被自己的老娘或媳妇强推着跳进了屋后的深沟,整个山寨就没有一个活人了!四十个穿着屎黄衣裳的家伙手里的火枪洋炮摧毁了整个山寨,连黑子六十岁的老娘也被绑在山寨路口的大樟树下,活活用洋油烧死了!
和尚从小庙里走了出来,拿着念珠木鱼,在被屎黄衣裳蹂躏成废墟的山寨中穿行,甚至与戴小锅的家伙和颜悦色地交谈起来!和尚竟然会说那些屎黄衣裳的话,叽里哇啦的一大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那戴小锅的和那屎黄衣裳都笑,都拍打着和尚的光头大笑,都住到了和尚的小庙里!
翌日,三十多个屎黄衣裳和几个戴小锅的没有几个活着,几乎都被和尚在半夜敲破了脑壳!而和尚也被剩下的几个屎黄衣裳用火枪打了个稀烂,和尚临死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从佛像手里取下的黄铜法杖,沉甸甸的,两三个人抬着还费力。
九月三十,逢集!!!!!
黑子和幸存的几个山民一把火烧了屎黄衣裳的仓库,里面的洋枪洋弹烧得震天地爆响,跑出了十里地,还看见火光红红地,映得天也变色,心也变色!
二十年过去了,黑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条胳膊没了,眼睛也少了一只,身上的枪眼刀痕密密麻麻,象是张破败的棉絮!也不叫黑子了,人家叫他首长,也不再彪悍了,拄着拐杖爬一步歇一歇!
小庙早就不在了,除了那根黄铜的法杖被黑子的警卫找了出来,二十郎当的小伙子,硬是没把黄铜法杖耍出一片风响;除了半边佛像,二十年的风雨,佛像上的黑烟金漆都掉光了,和黑子一样,也只剩下一只眼睛!
再过几年后,黑子在一个叫上海的地方养老,每天就是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每天就是擦擦那沉重的黄铜法杖,擦擦自己带了多年的手枪,两样东西都锃亮锃亮的,一尘不染!两样东西都是黑子的宝贝命根子,谁也不许碰!!!
某天,黑子的一个朋友看到了那供奉在领袖画像下的黄铜法杖,惊讶地喊叫:“黑子啊,那是韦拓杵啊!你咋有这佛家的降魔宝贝哩?”
黑子楞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难怪和尚也有真怒,原来菩萨也杀恶鬼啊!哈哈哈哈”
黑子的朋友给吓着了,愣怔着看了黑子的脸,心里暗想:这老家伙莫不是疯了???
母亲
山西清徐的好醋,再加上一碗清爽筋到的刀削面,那滋味,给个县太爷也不换!
清徐出好醋,也出勤快能干的好婆姨。
孝敬公婆,养儿育女,外加让自己的男人能体体面面地在人前吆喝一声:“个死婆姨,还不回家做饭呐?皮痒痒了吧?”
顺着这一声吆喝,清徐婆姨总是低眉顺眼地朝家里赶,让自己的男人倒背着双手跟在后面显摆着男人的威风!
只是到家后,那俊俏的婆姨照例要半蹲在炉灶前真真假假地抹上一把眼泪,让自己的男人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软话。
就着这酸溜溜的劲头,小两口能舒坦地吃下一大盆刀削面,那滋味叫个棒!
青杏就是个好婆姨,男人都三年没回家了,家里地里的活一把扛下来,那庄稼务弄得邻家婆姨眼热,回家就臊自家的男人,咋还不如个婆姨?
公婆体弱,男人走的第二年就过身了,青杏一手发丧,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夸,这婆姨孝顺!
孩子虎头虎脑,结实得象头小牛犊子,满村欢实地乱蹦!
家门也把持得严实,几个想趁着青杏家男人不在去偷荤的赖汉都吃了憋,青杏睡觉都枕着把剪子!
男人去抗枪打日本了,青杏也怕,怕枪子不长眼睛,怕男人在外面野了心,怕……
想着男人,青杏就哭,一哭一宿!
可天刚蒙蒙亮,青杏家的院门是最早开的,井台上打水做饭,带着孩子下地,啥都不耽误。
累了,乏了,就看看孩子,那孩子长得随他爹。
孩子也懂事,小手抱着柴禾跟在娘身后,跌跌撞撞地回家,在灶上烧火。
有啥好吃的,青杏都添到了孩子的碗里,可青杏还藏着半袋子白面,一瓶好醋,咋也不舍得吃。
那是给抗枪的男人留的,只要男人回家,两口子能热热乎乎吃上一顿刀削面,酸溜溜的一大盆。
个死婆姨,想男人想疯了么?
晌午的日头照得人心慌,扛着大枪的鬼子也不知道啥时候冲进了村子。
村里的土财主带着来的,撵着满村的汉子婆姨乱窜!
汉子们有血性,可务农的锄头干不过大枪,村头的场院上都让血给铺满了!
婆姨们带着孩子藏到了青纱帐里,可那该死的土财主引着那些鬼子追来,喊叫着要找花姑娘!
十几个婆姨没路可逃了!
青杏把孩子塞到了邻家婆姨怀里,一个人披散开发髻冲了出去!
青杏是个漂亮婆姨,鬼子乐了,扔下了大枪把青杏按在地上,那土财主在一边看着流哈喇子!
十几个婆姨藏到了天黑,把青杏给救回家。
青杏傻了,啥也不知道说,就抱着孩子不松手,邻家婆姨急得直扇自己嘴巴!
鬼子要在村里修炮楼了,拉扯着剩下的汉子们当苦力,土财主也没拉下,全家都给扔到了苦力中。
头一天下来,土财主全家都叫石头给砸死了,那脑袋都砸成了烂葫芦!
鬼子逼着各家婆姨给做饭,要不就烧村子!
婆姨们豁出去了,不就是个死吗?还能让你们吃饱了再祸害下一个村子?
青杏也不知咋的,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抱着那半袋白面去给鬼子做饭,把婆姨们都吓傻了?
刀削面做得了,鬼子们围在跟前,象一群饿急的狼。
老鬼子眯缝着闪着绿光的眼睛,把青杏的孩子给拉来,先给孩子盛了半碗,再给青杏盛上一碗。
青杏没犹豫,给孩子又添了些,加上清徐好醋,亲手喂孩子吃。
孩子吃了,啥事都没有,蹦达着出门,青杏也吃,狼吞虎咽,鬼子们赶紧抢着吃。
青杏拢拢头发,抱着欢蹦乱跳的孩子回家。
没走两步,孩子的嘴里朝外面喷血,喊叫着肚子疼!
青杏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不让孩子喊叫出声,还没走多远呢,鬼子听见就糟了!
转过街角,青杏松开手,孩子瞪着眼睛喊:“娘啊!我疼啊!”
青杏抱着孩子坐在墙角,把孩子搂得紧紧的:“儿啊……一会就好了,一会就不疼了……”
孩子懂事,不叫唤了,闭上眼睛,听青杏哼着小曲!
青杏拍着孩子的背,向往常哄孩子睡觉一般哼唱着:“儿是娘的心头肉啊……儿是娘的……”
孩子睡了……
青杏的嘴里也喷出了鲜血,滴答在孩子头上身上!
炮楼里的鬼子们开始嗷嗷叫唤着满地乱爬!
婆姨们操着削面刀冲上去,都没手软,一刀一个地削鬼子的喉咙!
做苦力的汉子们都出门了,扛枪,要不没活路,保不住自家婆姨孩子的命!
青杏和孩子葬在了一起,坟头上一大一小两棵杏树,象娘俩拉着手,等着孩子他爹回来!
杀光了那些鬼子,再回来!
市井
流苏装饰的苏州大床,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薄被,还有收音机里软绵绵的苏州小调;
如云如瀑的黑色长发,滑若凝脂的水嫩肌肤,还有耳边的莺声燕语!
这些都不能让阿旺停留片刻了,即使是身边的水仙腻着身子缠在阿旺的腿上,阿旺还是执意要走!
阿旺有今天这样的生活,来得可太不容易了!从在街边给人擦皮鞋开始,到为黄金荣老太爷的粪帮提马桶每天赚一毛大洋,阿旺看多了那些有了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街边混混是怎么被扔进黄浦江里种荷花的,也知道了世界上不一定要读书才会有黄包车坐,有西餐可以吃。
阿旺十五岁那年,因为和几个同样年龄的小瘪三争夺一条弄堂(胡同、小巷)在街边大打出手,一个打五个仍然面无惧色,直到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
迷乱中的阿旺抓过身边的一支木棍冲上去,可刚刚还气势凶凶的几个小瘪三居然一动不动地任他抽打,连躲闪的勇气都没有了。阿旺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上海青帮的大亨杜月笙,手里拿着人家的拐杖!
阿旺开始跟着杜月笙出现在上海的各个角落,与大、小八股党争夺鸦片运输权,与外滩的三十六友争抢所有的鸦片馆,甚至与黄老太爷手下的人马争抢四马路的妓院抽头,阿旺从来都没有落在人后!
阿旺慢慢从杜月笙的贴身小跟班成为了专门负责清剿敌对势力的首席打手,尤其是在石库门房子(上海特色建筑)那一战,几乎再现了少年时期的翻版,两把三角斧头从街头杀到街尾,把对手一个个杀得望风而逃!
杜月笙私下与人谈起阿旺,总是很感慨的说:“这小赤佬从小就狠毒,一个打五个也敢上,明明看见是拿着我的拐杖还是照打不误,真是天生的打手,天生的勇将!”
阿旺知道了杜老板对他的评价,阿旺笑笑,什么都没说。
阿旺知道,自己怕得要命,当时是自己吓得昏乱了!
日本人进攻东三省,学生们天天在大街上宣传抗日,要求广大市民募捐,可阿旺知道,募捐来的钱统统进了那些大官的腰包,一毛钱大洋也落不到那些当兵的手里!
每天,阿旺总是在忙完了场面上的事情后,带着几个小兄弟站在城隍庙门口,看那些白白嫩嫩的学生妹妹捧着募捐箱来回奔走,刚刚盖过膝盖的学生裙和长长的白袜子中间,总是露出一小段肌肤,象湖藕般诱人!
终于有一天,一个学生妹妹走到了阿旺的面前,清脆的声音就象是菱角的果肉,甜津津翠生生:“先生,为抗日募捐光荣!”
鬼使神差般,阿旺把口袋里的三十多块大洋一把扔进了募捐箱,失魂落魄地看着学生妹妹朝他深深地一鞠躬,露出脖子上的一段雪白,白得令人惊心动魄!
以后的几天,阿旺天天去城隍庙,天天寻找那个学生妹妹,天天在闲暇的时候,回味那令人心动的雪白。
日本人要进攻上海的消息让市面上产生了恐慌,不少的市民开始抢购粮食,米价一天三变,到最后有钱也买不到米了!
阿旺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学生妹妹,一次也没有。
再见到学生妹妹是在四马路的书寓里,学生妹妹已经留起了长发,换上了旗袍,那片雪白也被一串漂亮的金项链挡住了,黄澄澄的,沉甸甸的,压得阿旺心头难过。
学生妹妹叫水仙,本名已经没人愿意知道了,上海滩最红的水仙,色艺双绝,这噱头够响亮了。
阿旺天天去捧场,甚至耽误了杜月笙交代的正经事,杜老板也发了火,但也知道了原因。
二十九军已经和日本人交上了火,日本飞机天天在上海滩的天空中扔着炸弹,杜老板的手下组织义勇团,要上前线抗日了……
阿旺第一个报名,因为杜老板答应,回来就让他娶水仙,四马路的价钱太贵,赎身更是梦想,可杜老板有钱有面子,阿旺开心死了!
街坊知道阿旺要上前线了,不管是谁见了阿旺,都恭敬地叫声阿旺哥,那声音与平时不同,阿旺听得出来!
水仙也知道了阿旺要上前线,拉着阿旺的手哭了一个晚上,快天亮的时候,水仙三两下扒光了阿旺的衣服,狼一般地扑了上去,细密的牙齿在阿旺的肩头咬出了一道带血的印记!
阿旺上前线了,日本人的炸弹象下雨般地落了下来,那些在街头打斗中异常凶猛的弟兄一个个地倒下了,被炸得尸骨无存!阿旺在冲进工事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守了两天,四行仓库的外围已经被占领,只有四行仓库象是个骄傲的巨人般,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护卫着身后的上海!
正规军的长官都夸奖阿旺,真是个当兵的好材料,死战不退,沉着机灵!
阿旺知道,自己怕得要命,好几次都差点扭头就跑,可身后就是上海,是水仙,自己不能跑!
日本人的坦克上来了,象个会爬的大甲鱼,短短的炮口喷吐着火焰,很快就要冲到仓库面前了!
不能让它冲过去,水仙会害怕的,她说过的,最怕这些乌龟甲鱼什么的,这么大一只,还不把水仙的魂吓掉啊?
阿旺抱着炸药包冲了过去,甲鱼上的机枪很快把阿旺的腿打断了,阿旺就爬,拼命爬
不能让它过去,水仙会害怕的!不能让他过去
阿旺死了,尸骨无存,那甲鱼也瘫了,水仙不用害怕了!
杜老板有情有义,把水仙从书寓里赎了出来,还给水仙买了套小房子!
日本人进了上海,杜老板也远走香港避祸,可水仙反倒滋润地每天看戏跳舞,招蜂引蝶,没多久就成了上海临时维持委员会会长的外室,江湖上的兄弟都说阿旺不值!
水仙不但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更能做得一手好菜!
不少的日本军官都慕名前往,时间长了,连驻上海日军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了水仙的美名,成了水仙的座上客!
周末,又来了不少的日本军官,一共九个人,刚好一桌客人,点名要喝水仙做的佛手汤!
汤上来了,大家都没客气,不到十分钟,所有喝过汤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瘫在了桌子旁。
水仙起身,净手,从床下的暗格里掏出半把残破的斧头,那是阿旺的,阿旺只留下了这些!
第二天,去水仙的寓所接军官的人赫然发现,八个日本人和维持会会长都跪在水仙的床边,脖子都被豁开了,血流了一地!
水仙全身新娘打扮,盖着大红盖头躺在鸳鸯戏水的薄被里,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抱着半把三角斧头,已经断气多时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看下书我要网(kxs51.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