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世人都把顾赦当作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好似所有人都认为, 这个年轻的魔帝恐怖得无敌,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悠悠却觉得,他好对付极了。
即便在他双目发红, 发了疯地要带她回六道神树的时候,她一吻他,青年还是会微微僵住。
太年轻的魔帝,甚至没发现,这亲吻带着毒,直到他握住悠悠的手没了力气。
悠悠将动弹不得的人带回寝殿。
她在床间捧着顾赦的脸,弯腰低头, 与他额头亲密的抵着。
两人近的睫毛都要交织在一起。
悠悠似清澈如水的眼眸,望进黑眸深处:“师弟, 你不会对我有戒心的是吗。”
隐隐意识到她想做什么,顾赦脸色煞白, 挣扎着想要推开悠悠, 可是他方中了悠悠暗招,此刻动弹不得。
悠悠闯入了顾赦的识海。
一路果然畅通无阻, 即便是藏着对方最大秘密的识海深处,她也来去自如。
她看到了久违的苍生棋,还有悬在棋上的魔神身影。
周迦南懒懒掀起长睫:“想杀了我帮你师弟解脱,恐怕你不够格。”
悠悠抬手摊开五指, 一朵灵花在掌心浮现:“不试试怎么做知道。”
周迦南不以为然,他灵象乃六道神树, 一朵小花妄图……
视线凝住。
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 周迦南愣住,看着悠悠掌心缓缓绽开的花象。
恍然想起很多年前, 他感应六道神树的时候,发现树边多了一个小东西。
他看着不知名的种子破土,萌法生机,最后,在他眼皮底下,一朵红色的小莲花生长出来。
“是你……”周迦南神情复杂起来,深深的看了看悠悠。
悠悠无暇顾及对方在想什么,她放弃渡神劫,很快会陨落,时间不多只能尽力一搏。
周迦南握住飘来的漂亮花灵,无声的叹了口气。
小花树,老老实实成神不好吗。
*
顾赦像是做了场梦,清醒时,身边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还是孤身坐在空旷的殿外。
天边金光乍现,象征神临的祥瑞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苍穹。
怀疑师姐回来是产生的幻觉,他指尖碰了碰嘴唇。
也是这时候,顾赦发现识海内的苍生棋变了。
悬在黑煞上的,不再是那个魔神,取而代之的是朵晶莹剔透的红莲,重重花瓣绽开,在他识海里散着柔和光泽,安静的驱散着所有戾气。
顾赦脑海“嗡”的下,一片空白。
不是梦……
*
修仙界。
屹立在清筠宗废墟上的苍天大树,在金芒照耀下,散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已经成神的慕天昭,安静的蹲在一个纤瘦身影边,他颤抖的指尖想触碰的时候,对方在他煞白脸色下,化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赶来的玄衣青年停住脚步,黑眸绝望的看着树底,萌生出一朵小红莲。
只是,小红莲是枯萎的,似乎风一吹就碎了。
……
它已经死了。
*
“天道定下的情缘,你想横刀夺爱,想和天道斗,你赢了,就意味着,为了成神要与它斗的小树花输了。”
周迦南身影凭空出现在树下,望向顾赦那张年轻绝望的面孔,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天道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存在,它或许没赢,但永远不会输。”
周迦南抬手,将魔种从顾赦体内取出:“我不会惯着它,它早该死了。”
神树底下的枯叶,随着周迦南施法,一片片由黄变绿,缓缓从地面升起,依次回到枝头,再由舒展的叶片变为卷芽。
神树开始倒生长。
慕天昭察觉时间在回溯,神色一变。
他环顾四周,发现天空日月反交替,地面桑田变沧海,世间的一切都在逆转。
慕天昭心神俱震,意识到周迦南想做什么。
周迦南想把整个位面的时间、空间倒退到百万年前。他们这些不属于那个时空里的人和事,都会消失,不复存在。这就是灭世浩劫。
“住手!”慕天昭大喝,试图打断周迦南施法,可仅凭他一人之力不够。
慕天昭看向一旁:“顾赦。”
青年握着朵枯花,像是没听到。
他已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并不帮忙周迦南,也不阻止,只在时空逆转到某个时间点,忽地掀起眼皮。
周迦南没有管他,兀自施法,直到远处天边,一座圣光环绕的山峰出现,整个人才微微颤抖起来。
是百万年前的伏羲山。
*
百万年前。
先天神战,上古诸神陨落,天地混乱千万年后,最终在人、神、魔三族合力下恢复秩序。
三族鼎立,各以人皇,神皇、魔皇为首,致力消除肆虐人间的洪荒巨兽。
而历代诸皇,少时多在伏羲山修行,伏羲山顶有一学宫,久而久之,变成了专门培养三族圣皇之地,世人谓之三圣宫。
三圣宫传至第十九代,盛名天下。
人族、神族和魔族的年轻小辈,都在宫内修行,克己复礼,勤苦修炼,立志脱颖而出,成为下一任圣皇。
这日清风万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从云端铺洒下来,温暖又明亮。
学堂内座无虚席,聚集了三族年轻子弟,还未上课时,沸反盈天,直到老圣师踱步进来,才偃旗息鼓。
“今日,老夫教你们开内景。”
下面一片喧哗。
内景,是将自身在世间能感应到的东西显化出来,显化出来的事物越厉害,越宏大,代表天资越高。
“听说你们魔族上任魔皇,内景是片先天战场,还显化了陨落的先天神烛龙,是不是真的?”
“确有此事,后来吾皇机缘巧合寻到了龙骨和龙筋,龙骨安葬,龙筋则制成陨神鞭,一鞭下去,洪荒巨兽都被劈成两半!”
“嘶,好生威猛!”
“哎,我也不指望能感应到像吾皇那般强大的存在,能显化出一片汪洋大海,证明我心胸开阔,怀有百川,足以。”魔族少年感叹。
“想的美,内景显化之物,又不是你想就能搬来的,首先你得感应无量大海,其次,大海愿意回应你才行。”旁边神族少年哼声。
“依我看,你凭本事,能显化伏羲山边那条小溪就不错了,那就是你最大的造化!”
“哈哈哈——”周围一阵笑声。
山边小溪宽不达一丈,比起溪流,更像条沟渠。
“倘若在浩瀚天地间,只能感应到这片浮游之景。”被贬低的魔族少年,嗤了声,“那我不如一头栽在溪里淹死算了。”
“肃静。”老圣师戒尺敲下,传授打开内景之法,给了小半时辰让众人领悟。
“从你开始。”老圣师随意点了个神族少女。
少女颔首,坐在蒲团间闭上双目,片刻,身后浮现出一只凤凰。
“不错。”老圣师淡声点评,戒尺轻挥,打了个哈欠示意下一个。
他教过数代圣皇,见过天资卓绝者多不胜数,能得一句不错便是当真不错,少女微喜,回到自己的座位。
众人依次上前,内景显化之物各有千秋。
“到你了。”魔族子弟落座的地方,一个坐在后排角落的少年,椅子被踹了踹。
“还没学会呢,这么简单的法诀,我看一遍就会,真是够笨的。”
少年低埋着头,细瘦的手指生疏地捏诀,闻声局促地放下手,在同辈一片奚落笑声中,起身走向蒲团。
“你们笑什么,他谁啊。”人族少年问。
“周迦南。”一人冷嗤,语气不屑,“一个没用的废物。”
“何出此言?”人族少年不解。
“你知道,我们族每年会在远古森林举行一次大狩猎,年满十三岁就能参加了。”那人满脸嫌恶,解释道,
“前月狩猎期间,我们都在骁勇猎兽,结果这怯战的废物,一只兽尸都没带回来,还偷偷摸摸救了一窝小兽崽。”
“狩猎结束,手干净的跟白纸一样,半点血没沾,问他为什么,他竟然说不忍,还央求魔尊放过那群被发现的兽崽……啊呸!”
“别提了,这家伙吾辈之耻,丢死魔脸了。”另个魔族子弟忍不住附和。
他们魔族,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想要将这股力量激发出来,需要一次次厮杀,手染鲜血,脚踏尸骨……不说魔尊,想达到魔君的境界都要踏过堆积如山的尸骨才行。
悲天悯人是神族有的东西,不是他们魔族。
像周迦南这种连只灵兽都不忍杀害,心慈手软的奇葩,他们甚至不愿意承认他流着魔族的血。
狩猎结束后,年仅十三的周迦南一夜成名,成了全族嘲笑的对象,不少人劝他滚去神族,当捍卫天道的乖宝宝算了。
他们魔族,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挑战天权的叛逆者。
三族理念不同,尤其是神魔两族,关系早变得微妙紧张,人族则相对中立。
人族少年虽不理解他们断定废物的标准,还是包容地点点头,表示认可,转头看向周迦南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但这份同情没多久,变成忍俊不禁的大笑。
在族内一众不善的目光中,周迦南沉默地坐上团蒲,他凝了凝神,照着老圣师讲解之法,闭目捏诀。
他意识散开,试图感应外界的一切。
但意识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去,心眼看到的皆是一片黑暗。
他感应不到世间任何东西,亦没有灵物愿意回应他,周迦南嘴角紧抿了抿,心情从一开始的期待,变得低落。
他不死心地继续逡巡,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微凝,心眼看到了一点亮光。
周迦南像抓着救命稻草,意识拢了过去。
清风徐徐,学堂内一片宁静。
众人注视着周迦南身后,等了半晌,发现还是一片空白。
“嗯?”显化的东西呢。
“是不是弄错法诀。”
“先把人叫醒吧,别直接睡着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全无形象侧躺在长椅上的老圣师,掀了掀耷拉的眼皮:“仔细点看,内景已经显化一物了。”
学生们愕然,前排几人揉揉眼睛,还是没看到周迦南背后有什么。
老圣师只好将手中戒尺变长,在周迦南垂地的衣摆处点了点:“在这。”
众人一愣,朝戒尺点的地方望去。
入目。
一颗刚发芽的树种。
不知何时出现在周迦南身前,因豆子大小,他们甚至没注意到。
“……”
一阵沉默后,哄堂大笑。
意识凑近光点,小心将其拢住后,周迦南缓缓睁开眼,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身后,想知道唯一回应他的光点是何物。
后方一片空白,他愣了两秒,在诸多笑声指点中,视线移到前方。
一颗羸弱的树种映入眼帘。
“哈哈哈救命!救命!”靠近察看的一伙人,笑得直打滚。
“连仙株都不是,就是个山野间的树种子,竟然还有人内景显化出这东西来。”
“森罗万象的浩瀚天地里,竟然只有颗树种子愿意回应你,你是天道遗弃之子吗哈哈。”
一片嘲笑声中,周迦南盯着发芽的树种,稚气细瘦的手指蜷了蜷。
“我觉得很好啊。”
一个女孩声音忽地响起,在嘲笑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周迦南愣了愣,朝声源处看去。
人族子弟里,坐在窗边的少女起身走了过来。
她白皙的手指虚虚摸了下树苗,眉眼微弯,仰头对周艰迦南轻笑道:“这树种孕育着生机,迟早有天,会长成参天大树的。老师说过,乾坤虽大,尤怜草木,别理他们,我就很喜欢你感应到的东西。”
老圣师掀起眼皮:“说的不错,桑英。”
苍舒桑英微微颔首,朝周迦南伸手,轻笑道:“走吧。”
周迦南望着朝自己伸来的手,小心的握了上去。
他像握到了自己的月亮。
周迦南回到座位,仍忍不住朝对方望去,盯的久了,他就发现女孩时常有意无意地,扫向神族子弟间一个位置。
也是这时候,老圣师侧躺着的一把懒骨头,半坐起来,稍稍认真了些。
“玄昊,你来试试。”
听到这名字,嗡嗡闹闹的神族子弟们,不自觉收敛了些。
老圣师话音落下,周迦南看到,一个身着白袍,头发用金丝绦绑着的少年站了起来。
各族都有统一的校服,比起繁复华贵的魔族服饰、素雅不失精致的人族服饰,神族一袭白袍,只有简单点缀的服饰,显得最枯燥无味。
叫玄昊的少年,也许是凭着张极俊的面容,把平平无奇的服饰衬得熠熠生辉。
点缀在他衣角、袖间的金叶纹,好似比旁人的神服要明亮醒目些。
少玄昊兀自步入台上,神态沉稳平静,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施法动作极快,众人只看到手势残影,下一刻,四周已是换了天地。
惊愕同时浮现在所有人脸上。
他们在少玄昊内景里,看到了日月山川,云风草木,神族、魔族、人族……世间万物无论黑白,都显化其中,可谓森罗万象。
少年心里,装着世间的一切。
更不可思议的,世间的万物,也回应了他。
感觉到自己也在其中,没有被神族少年待有任何偏见排斥,魔族众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一时间,所有人沉默了。
谁都意识到,神族恐怕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神明。
室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向了少玄昊,只有角落的周迦南,看向了窗边微微红着脸的人族女孩。
魔族天生拥有极强的力量,由于后天激发的程度不同,才有强弱之分。
当心里装了想守护的东西时,他们可以抛弃一切,不惜所有变得强大。
多年后,提及周迦南,已经没有了嘲笑的声音。
“三族关系不如过往了,到了我们这一代,约定好,一定要消除隔阂,永远不要掀起纷争。”
女孩声音落在耳边,周迦南笑着颔首,用法力跟着往石碑上刻了魔徽。
倚在古亭边的白衣青年,看着他们,却没有过来印下神徽的意思。
“玄昊,你为何不刻。”
少玄昊抬起深邃的眉眼:“桑英,万物自有演化的规律,包括人神魔三族,你不必执着于三族平和。”
周迦南抱着手,眯眼看向他:“我们魔族只知道,有绝对的力量,可以掌控一切。”
桑英迟疑道:“我们人族也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少玄昊沉默了瞬:“好吧。”
他们在石碑正面刻下三族徽印,而就在刻下徽印不久,一个极其平常的一天,风和日丽,成为人皇不过半月的苍舒桑英,毫无征兆的陨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天地间,消散的那抹玄黄之气。
周迦南发了疯的赶去,到的时候,看到将前一步赶来的少玄昊蹲在树下,将人半抱着,神色沉默。
周迦南顿在原地,察觉到林间有一抹异常的气息。
像风般,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他将其视作,天道。
苍舒桑英还有些意识,他半跪在她身边,颤着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别怕,桑英,我会救你的。”
他红着眼看向抱着桑英的人:“玄昊,只要你我联手,可以逆天改……”
“人族的时间到了。”
周迦南一愣,看到少玄昊垂眸掩下些许伤怀,语气平静道:“接受现实吧,周迦南。”
周迦南瞬间暴怒,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双目赤红,想把面前这个云淡风轻说出此话的神族撕碎。
他不知道少玄昊在说什么风凉话。
他不明白,从年少时,他们三人一起在圣宫求学,一起外出历练,一起出生入死对付鸿荒凶兽,同生共死那么多次,少玄昊是怎么平静的说出这等无情之词,打算见死不救的。
何苦,他还是当着桑英的面!
这个神族从不回头看,他却看得一清二楚,桑英从年少时就默默注视着他,她那么仰慕和喜欢他!他怎么对她如此残忍无情!
周迦南想杀了少玄昊,可桑英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阿南,别怪玄昊,其实他说的是对的……”
什么对错。
周迦南根本不想听!
他只想救她,想要阻止她周身消散的玄黄之气。
可凭他的力量不够,他没法对抗天道之力,而能和他一起联手的人,眼睁睁看着桑英在怀里没了气息,除了紧抿的嘴角,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周迦南夺走了桑英的尸体。
可那尸体没多久,也在残留的天道之力消弭了,他在世间再也找不到桑英的存在。
从那时起,他在这世间有两个最恨的,一个是天道,一个是少玄昊。
后来,人族降位在大地扎了根,世间从三族鼎力变为神魔相争,三圣宫也消失了。
他成了世人闻风丧胆的魔神,而少玄昊,成了九天十地的神主,世人还喜欢叫他另一个名字,神主帝休。
在这期间,周迦南用过无数此轮回镜,回到过去,想要改变桑英陨落的事实,可是无论如何,当他回到现实,一切仍旧没有丝毫改变,
他开始意识到,何为过去无可改变。
只要时间在流逝,万物就一定会朝着固有的规律演化,结局是注定的。
周迦南没有再执着回到过去,他安静的积攒力量,等到有搏杀天道的力量,他便要取而代之,回到过去改天换地,让那时空的日月永恒不换,时间空间永远停滞不前。
如此,苍舒桑英会永远活在世间。
几十万年前,帝休带领神族阻止了他,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成功的。
神族也会凋零,帝休亦是。
纵使他举世无敌,成为超脱天道的存在,也有做不到的事。
神力过于强大,莫说真身去下三界,就是落至仙界,过于强大的神力也会让仙界瞬间四分五裂。
所以说他愚不可及,至今不离开这个位面,生生把自己束缚在神殿数十万年,就为了阻拦他,阻拦这场桑英说过的灭世浩劫。
可是,他阻止的了一次,能阻止第二次吗。
周迦南冷冰冰的想,他甚至可以继续藏着,与帝休僵持下去。
等不了的不是他。
再不离开这位面,要神陨的也不是他。
不过,他从来不会避战,想阻止就来试试。
事实证明,这次是他赢了。
周迦南化身天道,让整个世界回溯到百万年前,回到桑英还在的日子。
他一念之间可以倾覆天地,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拦他。
周迦南从虚无之中,注视着三圣宫,注视着这时候的自己、桑英、少玄昊……
为了避免时间流逝,重蹈覆辙,周迦南定住了日月,让这个时空,处在无限停滞之中。
他做的悄无声息,这个时空,却还是有人察觉到不对。
“玄昊,你有没有发现,不太对劲。”桑英望着正常运转的日月,柳眉微蹙。
少玄昊“嗯”了声,将画在掌心的图案给她看。
是个闭环。
桑英愣了下,脸色微变。
他是暗指,他们现在处在某个无限循环的时空中。
少玄昊道:“我在找元凶。”
意识到天地错乱的严重性,桑英颔首:“我帮你。”
少玄昊沉默了瞬:“我是内景与现实不一样才发现了端倪,桑英,你如何察觉到的。”
桑英迟疑道:“我感觉时不时有道无形的目光,跟随着我,导致我对天地的感知力增强了。”
少玄昊皱眉,他尚不能完全渗透,不放心的嘱咐道:“桑英,近来别单独行动,如果外出,跟在我左右,别走远了。”
桑英浅笑颔首。
过了些时日,桑英炼了一枚能延年益寿的丹药,想起周迦南小时候拼命救下的那只兽崽,阿离,到了年迈垂死之际,近来他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
桑英揣上丹药,犹豫了瞬,没有支会打扰玄昊,兀自离开了修行之地。
路上,她穿过林间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她怎么到这来雾林来了!
她怎么能来这!
看着桑英踏入她曾经身殒的林间,化身天道的周迦南,刹时乱了气息。
他匆匆施法,想要把桑英逼退,远离这个噩梦之地。
他甚至不惜在桑英面前现身,也要把人逼走:“回去,桑英!”
苍舒桑英惊愕的望着面前之人,她看着另个模样的周迦南站在自己面前,周身环绕浓烈的天道之气。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周迦南背后显化的尸山血海,来自百万年后,荒芜苍夷的人世。
桑英何其聪慧,意识到眼前的周迦南,来自若干年的另个时空,她几乎瞬间把这些时日感知到的怪异联系起来。
“阿南,你做了什么。”
“你别管,我只要你活着。”周迦南红了眼,抬手将桑英逼退。
可他用的天道之力,在刹那,只是轻轻一挥便将桑英重创。
周迦南吓了跳,慌张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过去看桑英,又不敢带着周身的天道之气靠近。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心底涌起无限的恐惧,整个人僵硬的站在树下,不敢有半点动作。
桑英吐了口血,看着脸色煞白的青年,走了过去:“阿南……”
“你别过来!”怕她过来被伤到,周迦南急喝。
可他忘了他是天道。
天道一点轻微动静,都能在掌管的世界掀起惊涛骇浪。
桑英脸色一变,立即施法定住周迦南,阻止他周身暴虐的天道之力将位面摧毁。
她定住的是天道,即便周迦南乖乖任她宰杀,她此逆天之举,也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桑英阻止了这场无声的灾祸后,在周迦南呆滞绝望的目光中,从半空摔落在地。
玄黄之气开始消散。
桑英嘴角淌着血,忍着剧痛,看向树下崩溃得好似要嚎啕大哭的青年。
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
周迦南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崩塌了,世界天昏地暗,他崩溃的抱头蜷缩在树底。
原来是他,
害死桑英的天道就是他。
“阿南。”无形的天道之力,划伤了女孩白皙的手。
桑英置若罔闻,执着地抚上周迦南脸颊,帮青年擦了擦滑落的血泪,哑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别难过了好不好,我给你的兽崽阿离炼了枚永生丹,这样它、它就能永远陪着你了,你一贯见不得生离死别了。”
血雾蒙住了周迦南的眼。
“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怪你的。”桑英柔声,低咯了口血。
“我看到,你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了,还是六道神树,真好。还有……那是很多年后的人世吗,多了好多现在没有的生灵,很美好。阿南,别毁了后世……”
桑英帮周迦南拭泪的手,逐渐无力,说话虚弱了起来。
她嗓音沙哑到极致,断断续续道:“不要、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为了跟玄昊比勉强自己,弄得满身伤,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周迦南无声的张了张嘴,眼里一片血色,看到桑英扬起苍白如纸的面容,努力勾起唇,一如当年在三圣宫,初见时对他轻笑的模样。
她柔声道:“在我心里,你一直、一直都很好,不比任何人差……”
苍舒桑英每说一个字,就像一把刀,刻在周迦南心头。
他心在淌血,痛的快要窒息死掉。
他张嘴无声的呐喊着:来人救救她,救救她……
一袭白衣的少玄昊赶来了,他察觉天道之力的危害,将还身处其间的桑英抱走。
桑英身负的玄黄之气已经开始涣散,少玄昊施法想要制止,却无济于事。
他冷眸瞥向树下被血泪模糊了面颊的身影,
发现对方有几分熟悉,少玄昊一边凝眉细看,一遍施法袭去,却被桑英拉住手腕:“别伤他……”
少玄昊沉默了瞬:“他是何人所化的天道。”
桑英摇了摇头,缄口不言。
这时,一道墨袍青年跌跌撞撞的奔来,与此同时,树下那个现身的天道消失不见。
周迦南依旧在这林间,只是变换了身形,他看着‘自己’抓着少玄昊暴怒,看着桑英竭力安抚他的模样。
到最后,他看着噩梦重演,桑英死在了眼前……
*
“你是不是早猜到是我。”
周迦南在虚无之中,对现身的人道。
六界已经崩塌,毁于一旦,帝休不用顾忌神力对各界的冲击,可以肆意现身了。
帝休负手立在六道树下,一袭长袍,眉眼平静:“在你妄图对天道取而代之后确定。”
周迦南:“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不会信,即便信了,也要尝试。”
周迦南僵硬的勾了勾唇:“你说的对,你好像永远都是对的。”
帝休默了瞬:“我也有意料不到的,也有做不到的。”
周迦南倚坐在神树下,一手搭在屈膝上:“我已经没有力气,将一切拨回正轨了。”
帝休:“我来。”
“这就是你自缚数十万年,迟迟不离开这位面的缘由。”周迦南看向他,“少玄昊,百万年的业力,你没有六道神树支撑,会陨的。”
帝休拾起一片枯败的叶子,嗓音沉稳:“无碍。”
周迦南看着他,沉默了良久:“那个魔族后辈也跟来了,不在这个时空,把他也带回去吧,还有小树花……魂飞魄散时,我用神树护下了她一缕魂魄,告诉他耐心等等,会等到小树花回来,别强行待在不属于他的时空。”
帝休指腹摩挲着枯叶纹路,低声道:“我知道,谢谢。”
周迦南微微愣住,心情复杂,半晌见枯叶在对方修长的手掌中,重新焕发出生机,他不再多言。
周迦南仰头靠在年少时,世间唯一回应他召唤的神树,缓缓合上眼。
“我也该走了,说不定……”
他想说或许桑英在他不知道的哪个世界等他,可他想了想,自己罪孽深重,恐怕即便有那样的世界,他也没有资格去。
“祝你顺遂。”帝休低缓的嗓音响起,似是听到了他未尽之言。
周迦南闭合的睫毛颤了颤,薄唇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帮我和小树花说声抱歉,要让她第二次失去爹爹了……”
话音落下,周迦南渐渐没了生气,化作天道之力,归于虚无。
帝休望着空荡荡的树底,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良久,弯腰将手中生机勃勃的碧叶,放在周迦南之前坐着的地方。
“没关系,她已经不拿我当爹爹了。”
不会伤心。
*
世人记忆中,人皇预言的灭世浩劫未曾降临,只是擦肩而过。
而整个位面自此,如枯叶掉落,生出新芽。
过往灵魔界、修仙界、妖界……六界渐渐都不复存在,余下的,是天界、魔界和人界。
在后世流传下来的传说里,天帝炼化了名为白寂的苍生棋,与手持黑煞的魔帝联手,制定新的天地法则,予苍生福泽,万世无忧。
之后魔帝便消失了踪迹,天帝则继续守着海晏河清的世间。
*
若干年后。
“当年,只有我从始至终相信主上。”一条黝黑的蛟龙,甩着尾巴,在从封印中苏醒的族人面前,骄傲的挺起胸膛。
“主上虽是魔族,却不是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他心地可好了!”
一排专心致志听他谈及的蛟族小辈,激动道:“还好幽蛟哥哥慧眼识主,不然那魔主大人,哪会有闲情为我们解开封印。”
幽蛟尾巴挠挠脑袋。
倒不是他慧眼,而是他在很早以前,就遇到了顾赦。
那是神魔大战的时候,他受伤奄奄一息的逃到陌生的地方,在那里,看到了个守着一朵红莲的修长身影。
对方看到他,黑眸微动了动,替他解决了追兵,又帮他把伤治好了。
他眼泪哗哗的说族人快死光了,青年给红莲罩了层结界后,与他去了亡灵海域,帮他把活着的族人全部封印在海域深处,避免了那场生灵尽陨的大战。
从那时候,他就发誓要追随对方了。
“幽蛟哥哥真的很厉害!”一个激动得吐水泡泡的小辈,双目放光,“我上次出去,看到外面供奉魔主大人的魔像旁,都有一条小黑蛟,就是幽蛟哥哥!”
其他小辈闻言,满脸惊叹崇拜之色。
那可是万年前,一统分裂的魔族各脉,只手复苏魔界,重振上古魔族之威,又和天帝一起创下新天道的魔主,能跟着对方一起被世人传颂,是多大的殊荣!
“那幽蛟哥哥,魔主大人现在去了哪里。”
他们读史书,只知道浩劫过后没几年,魔主大人便把魔界交给了现任魔帝释元,随后消失在世人眼中,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幽蛟一默,不知想到什么,蔫蔫的垂下脑袋:“他去找小恶主了。”
“小恶主是谁。”“他找到了吗。”
幽蛟目光朝远处望去:“无数次踏遍全世界想找到的人,最后,一定会找到吧。”
*
天界。
新上任的少司命,咬着根笔,抬头看到一袭白袍的天帝,站在天池边,望着其中深红莲花似乎有些失神。
少司命正记载世人命格,一时好奇:“陛下,可有过喜欢的人。”
心间的白寂棋涌动,
“不曾。”
天帝侧过脸,露出温润沉稳的玉容,半晌又像想起什么,微微勾唇。
“不过很久以前……”
他有个师妹。
*
苍舒孑双手托腮的待在神殿,泪眼朦胧。
悠啊,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等着她一起回去。
苍舒孑长叹口气后,开启了每日卜算,这次,他望着截然不同的卦象,微微睁大了眼。
太好了,有动静!
不太好的……还早得很。
*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天界,魔界,人界……顾赦孤身走了一遍又遍,寻找熟悉的身影。
他修为越来越高,有了当年神帝的麻烦,为了不破坏各界平衡,他让魔身不断在年少时段循环,以此消弱威压对天地的影响。
又是万年过去。
某日,一片枫林间,走入一个乌发红衣的少年。
少年修长的手指拾起一片红叶,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林间一片寂静,风刮起地面落叶。
沙沙声中,忽地响起个窸窣动静。
林间不乏有虫蚁鸟兽,有些响动很正常,少年却不知为何,黑眸直直地朝那堆落叶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小泥人从落叶堆里“蹦”了出来。
察觉到凝在了身上的目光,拾起一片红叶在手中玩的悠悠僵住。
她望向树下的不速之客,圆脸呆呆的。
待反应过来,她像只被外来入侵者抢占了领地,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把拎起荷叶制成的小包裹,“咻”的下,躲到了一块石头后。
藏起来后,悠悠抱着充满荷叶香味的小包裹,紧张了许久。
发现对方再没了动静,悠悠才小心地透过石缝,瞅向林间身影。
林间红枫似火。
少年站在不远处,似乎怕吓到她,没有再靠近,只是双目发红地死死望着这方向,担心她原地消失般。
悠悠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不明白为何对方看到她的瞬间红了眼。
从有意识起,悠悠一直在这片宁静的深山福地里,没见过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需不需要吃东西,吃什么,每天的任务就是寻些灵草野果饱肚子。
怀疑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小灵物。
不然为何如此难过。
悠悠犹豫了瞬,打开了自己满满当当的荷叶包裹。
顾赦颤抖的指尖死死嵌入掌心,竭力遏制着上前握住小泥人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想叫她别怕,可是喉咙如被堵住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如喉间泣血般挤出几字。
“师、师姐……”
似是听到这声,躲在石块后的小身影探了出来。
小泥人风餐露宿,四海为家,细看有些灰头土脸,荷叶包裹也破了个洞,像刚捡完垃圾回来。
她一手拖着包裹,另手负在身后,蹑手蹑脚的靠近了顾赦。
几步的距离,累的呼了呼气,深吸口气后,悠悠站在顾赦身前,负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
她的小泥手里,捏着朵花。
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就是路边的小野花,花心似太阳,花瓣像软白的云朵,在风中轻摇。
“别难过了。”她递给他一朵小花花。
“呐,以后我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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