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七年后。
妖界, 通天大阵再次运转起来。
传闻中可抵达六界任何地方的阵法内,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负长剑, 伴随着刺目的阵芒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阵法闪烁。
刚从屋内出来的悠悠,被院内过甚的阵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内阵芒消失,悠悠视线一片花白,还没缓过来,一声惊喜的“路杳!”响起。
负在后背上, 修补好的曳影剑摇摇晃晃,萧町三步并两步, 从院子里蹿到悠悠身前,恨不得来个熊抱。
自修仙界一别, 两人再未见过。
七年时间与修士而言, 实在算不得长,但世事无常, 其间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动荡,各界面临处在改天换地的微妙时刻。
这局面下,能再次相见, 实在是来之不易的惊喜。
悠悠一动不动站在檐下,
待萧町凑近,她才彻底看清了那张白白俊俊的脸庞, 认出是谁, 懵了会,难以置信道:
“你飞升了。”
萧町扬扬下巴:“厉害吧。”
悠悠露出惊讶之色, 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萧町用剑柄轻敲了下脑袋。
“我说你在天界待了几年怎么变傻了,这也信,二十来岁就得道飞升,你当我是万古奇才呢,就算是当年的路宗主……”
话音一顿。
路宗主当年身殒,对整个修仙界都是沉重的打击,大家都很伤心,而最难过的莫过于路杳了。
萧町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他定晴一瞧,悠悠听到这话后,神色没有半点改变,嘴角勾着浅笑,仿佛早就从悲伤中走出来了。
萧町松口气,继续道:“我是闯了通天阵让妖盛星送我来的,他现在是乾字阵魂嘛,说点好话,放水走个后门还是不难。”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
妖盛星成为阵魂不过数年,尚未完全掌握大阵,要送人到上界着实为难他了,好在有慕天昭相助。
也是慕天昭,要他来天界看望悠悠的。
“我不放心。”
来之前,在下界,无暇抽身回去的慕天昭对他说。
“你去天界陪师妹,看到你,师妹应该会高兴些。”
虽然萧町十分乐意看到悠悠,但现在,下三界局势紧张。
灵魔界虎视眈眈,修仙界正处在风雨摇曳中。稍有不慎,他再回修仙界,说不定剑宗就没了,萧町自然想守护宗门到最后一刻。
慕天昭在这个节骨眼,点名要他来天界,多少有点以权谋私了。
不过慕天昭现在身份非凡,上界神君,又是清筠宗主,萧町与剑宗都没法拒绝。而且,他也挺想念悠悠,不知这位年少相识的小伙伴在天界过得如何。
此番看到人,萧町才明白了点慕天昭的意思。
为何对方不放心。
萧町望着与记忆中,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消瘦身影。
女孩一袭素衣,面色透着好似常年累月积攒下的苍白,乌发用一截青缎松松束着。
听他叽里呱啦说着,被他用剑敲头,只浅浅笑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其他动作和表情,一派恬静温和。
换个人,萧町倒不觉得奇怪。
可她是路杳,他记忆中那个明艳的少女,别的不说,被敲脑袋,怎么也要‘龇牙咧嘴’地敲回来,半点不肯吃亏才对。
现在……
他竟然从路杳身上,感觉到一股暮气沉沉,宛如走向凋零的草木般。
“你在天界过得不好吗。”萧町不解。
这是他们所有仙修梦寐以求,也是穷其一生难以登及的天界仙域。萧町一来,吸收了远在灵气之上的仙气,修为蹭蹭涨,若非提早吃了慕天昭给他的固灵丹,萧町甚至怀疑自己会突破到大乘境了。
数十年苦修,不及在天界待上半日,与天下修士而言,这里简直是梦幻般的圣地。
“挺好的。”悠悠莞尔。
是挺好,至少还活着,本来七年前,她就该没命了。
当年她追到天界,用轩辕弓射杀了剩下三个逃到天宫的金仙。
悠悠追来,没想过活着离开。
数次驱使神器遭到的反噬,将她体内灵核震得稀碎,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
九重天上,目睹了三位仙友陨落的众仙,也万万不会放过她一个下界小仙修。
尤其她那一箭,还把天宫门匾穿破了,惹得天君勃然大怒。
以为必死无疑,但悠悠还是再次睁开了眼。
慕天昭救回了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天君对她既往不咎,之后她就留在了天界。
也只能留在天界。
神器反噬之力太过恐怖,即便悠悠活下来,也是修为尽失,病体支离,莫说穿过界门回修仙界了,连多行几步路,都头晕眼花。
七年间,她一直待在这座院落养伤。
清风吹过,几片红枫飘入亭内,悠悠坐下,沏了杯茶递给萧町。
两人闲谈了会儿,萧町说了许多关于修仙界的事,都是远在天界的悠悠不知道的,她听得认真。
谈及这七年发生的大事,怎么都绕不开灵魔界,和那个人。
萧町好几次脱口要把‘顾赦’两字吐出来,念及来时慕天昭的嘱咐,只好止住,以免路杳徒增愁虑。
他是极力避免了,话题到了尾声,一抬眸,对面坐着的悠悠一眨不眨看着他,神态专注,好似还在等什么。
萧町抿了抿唇,假装看不懂准备起身,悠悠微微握紧茶盏。
“等等。”她睫毛忍不住颤了下。
“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吗?”
知道指的是谁,萧町暗叹了声,还是没逃过。
他揉着额角,尽量一脸轻松:“应该过得不错,可威风了,在灵魔界叱咤风云,荒域已经吞噬了其他八域,顾赦一统了灵魔界,现在没人能忤逆他了。”
悠悠眼帘低垂,默了许久,嗓音才轻轻响起,透着微哑。
“那就好。”
一阵清风徐徐穿过,悠悠肩前发丝被吹动,她侧头看向亭外枫树,如一片片红色云雾的枝叶在风中摇曳。
七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
悠悠寻常是不出门的,外面的美景于她而言,还没有院子里的小鹿草吸引人。
但萧町千里迢迢来到上界,无论如何,她要带对方,在天界观赏一番才行。
幕院独居一隅,寻常无人靠近,过一道天桥才是仙界之地。
“听闻天界有个宝库,里面有神兵问天。”
与剑修而言,没有比一柄剑器更吸引人的宝物了。
萧町对问天剑早有耳闻,作为九天十地唯一诞生出剑灵的神剑,被其认主,无异是对一个剑修最大的认可。
“你想去看吗,有些难。”悠悠稍做思索道。
“但……”
她话没说完,不远处一群仙侍走过,注意到这边,神色各异。
天界的仙侍大都容貌不俗,整齐的侍女服,行步在铺了层飘渺白雾的地面,衣袂飘飞。
萧町抬眸一瞧,露出几分好奇与慕色,只是这抹看仙人的热乎劲刚起来,就被耳朵捕捉到的话语冲凉了。
“是她,还活着呢。”
“若非神君心慈,容得了她一个凡修在咱们天界待着。”
“真不要脸,要不是她仗着有婚约,死皮赖脸纠缠神君,装可怜装柔弱,神君早就娶霓裳仙主了。”
“可不是嘛,真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野鸡变凤凰,为所欲为了,说到底,不过是神君在下界的一个师妹罢了,哪及咱们仙主半分尊贵。”
一阵讥笑灌入耳中,萧町愣了秒,反应过来这些侍女指的是谁后,刹时冷下脸。
他就要上前理论,被悠悠伸手拉住,
在此地动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萧町望着一群满带嘲讽的娇容,胸膛剧烈起伏着,挂在背后的曳影剑感知到主人心情,颤动着发出警告低鸣。
悠悠将出鞘的曳影按了回去。
她对这些司空见惯,并不在意,但见萧町怒红的眼睛,心中微暖。
“别理她们,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拉着萧町欲走,另边,为首仙娥却不想就此罢休,瞄了眼悠悠眼眸,不知想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一块顽石无端出现在悠悠落脚之地,
仙娥嘴角微弯,只待这半瞎之人被绊倒出糗,徘徊在嘴边的“瞎子”两字时刻准备吐出。
但没等到开口,电光火石间,她身体被股力量牵引。
“啊!”一声惨叫响起。
悠悠低头,看向突然扑倒在脚边的仙娥,偏了偏头。
她足下动了动,仙娥立即又大叫了声,被踩着的手夹在悠悠脚和石块之间,疼得她眼泪直冒。
“松开,快松开!”
方才的距离,悠悠难以看清对方面容,此刻发现仙娥颇为眼熟,稍一回忆,似乎是钟离霓裳身边的侍女。
她神色淡淡地移开脚。
悠悠鞋底干净,在仙娥手背没有留下痕迹,只红了一片。
但仙娥紧贴石头的掌心却没那么轻巧,被石棱划破了皮肤,鲜血直流。
仙娥捂着手,察觉近在咫尺的气息,不敢发作,强撑着笑,向缓步走来的男子行礼。
“见过狐主。”
被她唤狐主的男子,一袭紫袍,浑身散着股桃花香味,折扇在手掌敲了敲,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愧是跟在霓裳仙主身边的近侍,好生懂事,知道路姑娘眼神不好,用手垫着路石,以免人家行步硌到脚,真给仙主长脸。”
萧町微微睁大眼,认出来人。
是姬元嚣。
妖界九尾天狐一族的老祖宗,地位甚高。
手掌被划破的地方疼得厉害,仙娥一直跟随霓裳,在天族颇有地位,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但姬元嚣出身涂山,且不说狐帝尚在,单是姬元嚣本身,几万年前就迈入堪比仙域主的行列,身份尊贵,是她冒犯不得的。
涂山九尾一族与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甚来往。
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把姬元嚣吹来了。
吹来不说,还多管闲事,帮起了路杳这个凡修女子。
仙娥脸色难看,却不敢多言,咬牙把委屈咽了下去,捂着流血的手行礼退去。
“你怎么来了?”悠悠问。
“当然是来看我……”
念及悠悠身旁还有一人,姬元嚣顿了顿,以萧町从未听过一种的奇怪腔道哼唱。
“她大舅她二舅都是她舅。”
悠悠:“……”
苍舒孑去神殿前,时常去涂山,那段时间不知教了些什么东西。
“涂山仙桃熟了,给你摘了个来。”姬元嚣抬手,一截长枝挂着个桃,桃皮呈现金色。
“万年才长了俩,族里抢疯了,我趁乱给你偷来的。”
姬元嚣说着,目光从自己手背伤痕刮过,眼神意味不明。
他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路杳还有渊源。
这渊源说深也深,凉薄些说浅也浅,主要是尝扯到神殿那位,非同小可,揣测不到那位神帝的态度,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元嚣揉了揉额角,敛起思绪。
见悠悠不肯接过,道:“放心,万年桃不一样,你能尝。”
一般的仙药灵果,以悠悠如今的体质无法吸收,百害无一利。
这些年,天界但凡有能给她尝的东西,否管药草还是仙果,都被慕天昭拿走了。
上次慕天昭拜访涂山,要走了水葡萄后,盯着快成熟的万年桃看了好几眼。大坻见偌大的树只有俩桃,实在少得可怜,保留的一丝底线,让他最终没有把主意打在上面。
一向温润沉稳的年轻神君,在这方面,稀罕的像个土匪。
涂山消息一向灵通,下三界的动荡传来,得知慕天昭不在,担忧路杳在天界的处境,姬元嚣才来走一遭。
见悠悠身边跟着仙修,安心不少,送完桃交谈了几句,挥挥袖离开了。
仅此一役,仙界再美的景色,萧町都失了兴致。
修道之人其心需坚,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无论修仙尽头光明还是黑暗,在与之隔着巨大鸿沟的当前,心境容易受其影响,一旦对修道产生怀疑,道心受损,修为将止步不前。
回小院的路上,悠悠斟酌道:“仙界的人也不都是这样的,有些仙人很好,就像在修仙界时,我们想象的仙人那样,一派正气,仙风道骨。”
萧町明白了她的意思,扬起初见时,指点江山的笑。
“放心,我得道飞升的意志可不会变。”他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不如己愿,那就改变它,方吾辈之志。”
悠悠悬着的心放下,一路浅谈,回了小院。
仙界没有四季变幻,白天黑夜却是存在,萧町来仙界的第一日,宁静的夜晚就被打碎了。
是夜——
以灵魔界为中心,突然复苏的上古魔气横扫开来,令整个六界陷入巨大动荡。
沉寂数十万年,传说中的魔界重现于世,在九重天上的仙界,都受到剧烈的冲击。
令人颤栗的魔气,带着远古的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仙界。
众仙惊慌出门,发现原本布满星辰的苍穹被黑雾笼罩,乌沉沉一片,空气中蕴含的魔气,将他们仙力瓦解,站都站不稳。
轰隆声不绝于耳,到处是坍塌的宫殿玉阶,宛如末世降临。
“快看,九霄云殿……!”
众仙望去,只见屹立九彩祥云之上,象征仙域最尊贵的九霄云殿,“轰”的一下,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成两半。
身处仙界,萧町本就警醒,察觉不对第一时间出了门。
见漫天魔气犹如泼墨席卷天穹,他心下骤沉,知道慕天昭等人阻止顾赦的行动,多半失败了。
按下担忧,萧町去了悠悠房间。
时间紧迫,他大喝支会了声,闭眼闯了进去,谁知里面空空如也。
深夜难眠,悠悠提着盏灯出了门。
她手中的灯盏,盏内放置的不是明烛,而是一颗明珠。
她居住的院落,夜晚也没有灯,全靠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比起外面的璀璨,显得有些暗淡,不过于她而言,却是正好。
在仙界的这几年,悠悠甚少出门。
倒不是因为外面都是些对她充满敌意嘲讽的仙人,而是她离开院子,也不知该去何处,她只想回下界,可怎么都回不去。
黑夜笼罩的仙域,没有白日的喧嚣,安静了许多,悠悠漫无目的地走动。
天地忽然变了颜色,惊呼四起。
不知悠悠去了何处,萧町出门寻找,外面一阵兵荒马乱。
养尊处优数十万年的仙界中人,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没几个能维持镇定,一个比一个神色惊慌。
“发生了什么!”
“快逃,去九霄云殿,天君那最安全!”
“九霄云殿已经塌了!”
不知所措的众人,齐齐往九霄云殿赶去,中途得知噩耗还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见巍峨仙宫摇摇欲坠,才眼前一黑,感受到近乎绝望的气息。
一片混乱中,青龙玄武护送天君出来。
天君身后,还跟着霓裳和一群仙域主,见到他们,众人神色才缓和了些。
天君脸色不比他们的好看多少,一手握着碎裂的仙玺,在魔气肆虐的空间,连身形都难以站稳。
十八仙域的人都朝这边赶来,转眼已聚集大半,乌泱泱一片,嗡嗡闹闹议论着。
“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魔气!”
“下界发生了何事?!”
如墨般浓黑的魔气充斥着这片天地,把所有人吞入其中,身处其间,犹如被阴冷暗潮包裹,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有神铠护体的天君都难以幸免,整个人脸色发白。
“天君,先去神殿躲躲吧!”老仙域主道。
天君反应过来,颔首道:“走!”
眼下除了神殿,没有其余地方能挡住这滔天魔气了。
迟迟没找到悠悠,萧町心急如焚,随手抓了个急匆匆掠过的小仙问。
小仙喘着气:“我哪知道你说的人在何处,不过都去神殿了吧。”
萧町:“神殿在哪,什么地方。”
小仙难以置信,哪个仙域的,神殿都不知道:“快跟我来吧。”
这片剧烈动荡中,唯一归然不动的,只有九重天之巅,屹立在万丈玉阶之上,清圣庄严的宫殿。
神殿金色圣辉所到之处,魔气如冰雪初融,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天君来到宫外的众仙,站在阶间,被清圣之气包裹的那刻,摸了把冷汗,如获重生的松口气。
“神帝、神帝庇佑!”
天君与老域主对视一眼,天君独自上前,对紧闭的宫门行礼道:“天界蒙难,我等不得已来此叨扰,望神帝莫怪。”
话落,天君立在大门前半晌,见宫门虽然没有打开的意思,但好在也没有驱逐他们,微松了口气,行了一礼退去。
至少暂时有个栖息之地。
“天君,不好了!”朱雀现身,将一面棱镜献上。
天君接过棱镜,随仙臣一齐望去,众人视线落在镜面的刹那,脸色一变。皆露出惊骇的表情。
是灵魔界……
那片世间最广袤无际的魔土,此刻竟整片拔地而起,合为一体的九域魔鼎悬在空中。
整个灵魔界天翻地覆,阴阳颠倒,在无与伦比的恐怖力量下,界面直接翻转了过来,露出埋藏在万丈地底之下,传说中一夜消失,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辉煌魔界。
九十九座鳞次栉比的魔殿,腾空而起,底下随之上升的黑陨石,星罗棋布,形成天然的阵法,在刺目的玄光中直冲云霄。
“咔嚓!”
棱镜发出一声碎响。
天界苍穹翻涌的黑雾,好似被刀刃劈成两半,在结界破碎声中,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而转眼,遥不可及的天壑另端,隐隐浮现出九十九座庄严的宫殿轮廓,高耸云端,从九重天之颠,与神殿遥遥相望,甚至居高临下地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天君脸色一白,望着似曾相识的巍峨魔殿,手掌失力,棱镜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那个叫顾赦的魔族,聚齐九鼎,以一人之力,带领整个灵魔界飞升成上界。
世间再也没有灵魔界了,只有传说中,与神界媲美的魔界。
还是没能阻止成功……魔族回来了。
“天君。”老域主一声低喝,“众仙都看着呢。”
天君回过神,意识到在众仙面前失了态,握拳敛去惧意。
他拾起棱镜,看向镜内驱使着九州鼎,受底下万魔朝拜的身影,一袭繁复玄袍,身形高大修长。
似是发现窥视,那人回头,露出一张俊挺淡漠的脸庞。
他狭长眼眸,透着深不见底的黑,漫不经心睨来的一眼,压迫感足以让人隔着镜面都感到窒息。
“咔嚓”一声,棱镜彻底四分五裂。
天君与老域主面面相觑,看到彼此眼底浮出的恐惧。
他们方才,竟从这年轻的魔族身上,看到几分魔神周迦南的影子,只不过,周迦南当年,都比顾赦眼神更柔和些。
毛骨悚然。
“天君,眼下如何是好。”
“人皇当年预言过,灭世浩劫要来了!”
目睹一切的众仙慌了神,议论纷纷,天君勉强稳住神色,将破碎的棱镜换给朱雀,看向青龙:“慕天昭还在下界。”
青龙颔首,天君道:“让他速归!”
他声音急迫,有些失态。
“天君别急,还没绝望的时候。”一个仙官上前宽慰,目光看向神殿。
“神帝还在。”
“是啊是啊,当年恐怖如魔神,都不是神帝对手,最后还不是葬身太微之境,在神魔大战输的一无所有!”
众仙纷纷附和,言辞间透着无上崇敬。
天君难看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缓解,抬头望了眼殿门。
这些仙族后辈,太不了解帝休了,若真如他们想象中那么美好,神殿大门不会紧闭了。
那位九天之主可是真正的神,还是世间最淡漠无情的神。
谁的生死都不会放在眼底,就是他们仙族在他眼皮底下灭了族,对方神色也不会半点波澜,何况……
想到什么,天君脸一阵青一阵白,眸光闪烁不定,带着几分心虚与后怕。
霓罗已经被处死了,不知他装作不知情,来不来得及。
*
察觉到空中肆虐的魔气,悠悠放下灯,伸出玉白的双手触碰。
魔气如万千利刃,刮的她每寸皮肤都发疼。
从里面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悠悠没舍得收回去,在如黑雾翻涌的魔气中,将手掌完全伸展开。
“怎么傻站着。”一个路过的仙娥,好心提醒道。
“快走,大家都去神殿避难了!”
悠悠睫毛微垂:“谢谢,我不去。”
仙娥还有再说,被身旁人一拉:“别管她了,赶紧走吧!这里马上要塌了!”
悠悠看向俩人来时的路,宫殿已尽数倒塌,在黑雾吞噬下化成废墟,到处是昏暗动荡的光景。
想到萧町还在,她揉了揉眼往院落方向走,刚走了两步,斜上方发出“砰咚”巨响。
悠悠站不稳,踉跄着朝地面跌去,倾斜的宫殿倒来——
她没有摔在地上,砸向她的巨石也没有落下。
一只手握住悠悠手臂,将她扶稳了。
这片动荡的天地同时平静了下来,空中肆虐的魔气被一扫而尽,轰隆声戛然而止。
一片阴影覆在悠悠眼前。
她神色微顿,视线划过握住手臂的长指,看到绣有金叶纹的宽袖轻垂,无风自动,泛起淡淡光晕。
意识到是谁,悠悠长睫微垂,站稳身体面无表情的道了声谢。
本打算去神殿的萧町,中途遇到两位仙娥,得知悠悠踪迹急忙赶去。
还没靠近,他便察觉一股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充斥在前方,隔绝了狂戾的魔气。
前方天地,在动乱的仙域中平稳到格格不入。
萧町站在高处,透过烟硝一眼看到了悠悠,正要赶去,落在她身前那人的目光一顿。
对方身形高大颀长,穿着银白长袍,衣摆袖口绣有金叶纹。
萧町视线落在那人脸庞,没等看清,一阵头晕目眩,似有神威乍现,震的他腿脚一软险些跪伏在地。
萧町心头一惊,退了步不敢再直视对方真容,离其很近的悠悠,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惊魂不定的视线在那人身上徘徊,萧町表情逐渐古怪。
那身形轮廓似曾相识,竟有几分像……
路宗主。
远处声音隐隐传来。
“还在怨我。”
“不敢。”
悠悠神情冷淡疏离,帝休盯了她许久,深眸一垂,不置可否道:“我只能解释一件事,你叫我爹爹,是没错的。”
悠悠似有若无的勾唇,九天神帝,她可高攀不起。
悠悠不想与其争辩什么,得知真相后,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以为的爹爹,就只是神帝在下界的一缕化身,而最令她难以接受的,对方和那些仙人没什么两样,布局那么久,就是为了利用她对付顾赦,激发顾赦体内的魔性。
当年在山洞里出现,给她苍生棋的神秘人,就是神帝。
顾赦受黑煞影响,会变得比常人暴戾,但他一直在竭力压制,与苍生棋内的魔神对抗,直到改变一切的契机出现——
她亲眼目睹他杀了她爹爹。
她为了来天界给爹爹报仇,不惜丢下他,伤害他……
悠悠不明白帝休为何如此,为何同黑煞里的魔神一样,把顾赦往死里逼,都想让他成为灭世大魔头。
事到如今,他们快如愿了。
她是刽子手,是帮凶。
悠悠没有后悔当年的选择,爹爹就是爹爹,她不会放过伤害爹爹的人,可她永远不会将面前这人,当作凡间的爹爹。
*
苍舒孑后悔到极致。
他当年不知道,帝休是悠悠在修仙界的爹爹路天沉,对着悠悠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猜测之言。
什么帝休和周迦南目的一样,都为了开启灭世大劫,好复活人皇桑英。
什么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然以他的力量,为何不直接毁掉周迦南在黑煞中的元神,为何不直接毁掉魔界大门,为何不……
等他说完猜测,看到悠悠煞白的脸,才意识到不对。
回过头发现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试着找补,却无济于事。
帝休找上他的时候,苍舒孑以为自己要完蛋了,谁知对方看穿一切似的,对着他脑海里的身影,道了声:“原来是你,阿离。”
苍舒孑意识到脑海那声音不是周迦南。
后来阿离被抓走了,竟是个四不像的魔兽,苍舒也被带走了,在神殿修行。
他时刻惦记着在外的悠悠,可他尚未完成修行。
人皇有封神之能。
而悠悠也会需要这股力量,于是他老老实实在神殿修行了这么多年。
偶尔拿出窥天镜看,未曾间悠悠笑过,她时常一人待在院里,浑身没有半点过往朝气,死气沉沉的。
苍舒叹口气。
*
动荡过了三日方才平息,慕天昭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群受伤的仙将。
他们在回上界的途中受到伏击。
萧町出门,碰巧得知消息,立即赶去南天门。
慕天昭没有受伤,穿着鸦青长袍走在前面,玉冠束发,与七年前差不多,面色温润沉稳,眉眼清隽,只是眼神变深了很多。
萧町急切询问修仙界情形,快步上前,可还没靠近,便被推到后方。
一群仙人将慕天昭围了起来,一口一个神君,一面驱寒问暖一面问起下界局势。
萧町挤不进去,心急如焚地骂了声,正打算御剑踏过这些人脑袋算了,慕天昭隔着人缝看到他,推开那些人过来了。
“修仙界。”萧町刚起了个头。
“暂时安然,等会与你细说。”慕天昭看他左右,眼神微变,“师妹呢。”
魔界重现于世,六界全乱了套,他在下界维持安稳,耽搁了些时日。
萧町:“在院子里,她没事。”
慕天昭神色微松,虽然知道萧町在,会保护悠悠,何况还有神帝在,即便天界塌了,她也不会有什么事,可看不到人,他心里始终不安。
“走吧,回去说。”
天界宫墙倾倒万千,没几个宫殿幸免于难。
悠悠居住的小院落奇迹般的存活下来,一砖一瓦都未掉落,仅是亭边枫树掉了不少叶子,洒了一地嫣红。
鲜有人来,这片天地一直很幽静。
慕天昭站在院外,正要推开大门,就听到里面一阵熙熙攘攘。
“红萝卜蹲~”
“白萝卜蹲~”
“花萝卜蹲~”
……
猜到里面是何情形,慕天昭浅眸露出点笑,立在门外听了会,才推开。
枫树下,悠悠坐在一堆落叶上,身前三个圆头圆脑的小泥人围成一圈,嘿咻嘿咻地蹲来蹲去。
听到大门处的动静,以为是萧町,悠悠还在操控着小泥人,扭头发现师兄,欢快叫嚷的泥人们一顿。
当年她被神器反噬,是师兄用一半神格救了她。
她虽死里逃生,可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连带神识薄弱,这些年,她时刻感觉疲倦,一天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中渡过,有时要睡十个时辰,清醒的时候很少,和当年一样。
操纵灵物极其耗费神识,故而,慕天昭很少让她碰这些。
但有时实在无聊,她便趁对方不在,将偷藏起来的泥人弄到院子里,自娱自乐。
此刻被逮了个正着,担心最后三个小泥人被没收了,悠悠抿唇把它们往后方拨了拨,抓了把叶子埋起来。
慕天昭配合的当没看到,过去将悠悠拉起来,捻走她发间一片叶子,随后将满满一袋糖炒栗子放在她手中。
悠悠掌心一暖,栗子还是热的。
慕天昭每次下界都会给她带东西回来,什么都带,街边糖葫芦糕点话本画册的小东西、清筠宗的竹叶、山间的野果子……有次还捎了一捧雪。
这次轮到板栗了:“谢谢师兄。”
慕天昭浅浅一笑,摸了摸她发顶。
刚吃了两粒香甜的栗子,苦药就准时准点的来了,悠悠眉头皱起,视死如归地捧起药碗。
慕天昭看她一幅咬碎牙硬喝的模样:“我不在的时候,药都倒了。”
悠悠一磕绊:“怎,怎么可能,我都老老实实喝了。”
慕天昭抿唇不言,悠悠对上那双清浅眸子,默了两秒,皱起脸道:“晚上的会喝。”
这是滋养神魂的仙药,每次喝了她神魂的不适都会缓和很多,但早中晚各一碗,喝了七年,她真要喝吐了。
“……真不想喝了。”悠悠小声,埋头嘴唇碰上碗边,刚张张嘴,手里的碗药被端走了。
“不想喝就不喝吧。”
悠悠难以置信,一双眼眸睁大了,反复打量着面前的人。
慕天昭望着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眸。
女孩眼睛,不再似曾经的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即便是在白日,眼眸也像蒙了层灰雾,瞧着暗淡无光。
慕天昭放下散出酸涩到刺鼻味道的药碗,低声道:“……对不起。”
六年前,悠悠遭人设计受了伤。
当时他在下界,上界虽有人及时赶到救下她,但悠悠的眼睛还是受了影响,自此强光之下,眼睛会如受到针扎般疼,视线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到。
若是光线稍暗,视线则一片黑暗,黄昏于她而言,其实已是黑夜了。
“是我没照顾好你。”如果他当时再强一些……
悠悠一愣,摇摇头:“师兄已经做的很好了,要不是师兄,我七年前就死了,何况论起来,也是我拖累了师兄。”
若不是因为她,慕天昭不必受人辖制,困于仙族之中。
枫叶在枝头摇曳,悠悠凝眉片刻,端来药碗咕噜咕噜的喝了,喝完吐了吐被涩到的舌头,朝对座着的慕天昭眉眼弯了下,朗声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有事。”
轻快的声音传入耳中,慕天昭放在石桌上的手收紧,纤长的睫毛轻颤了颤。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开心。
七年里,被迫困在这一隅之地,身边都是不善的仙人,曾经唯一能随时伴她左右的白泽,在她得知神帝是谁后,也被她赶走。
她身边就只剩他了。
那段时间,悠悠其实连他也不理的。
披着乌发,抱膝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角,受伤的眼眸不知在看何处,空洞无神,除了睫毛偶尔动一下,就像木头人一样,从早到晚不吃不喝。
就这么持续了半月,一天清晨,她终于扭头看向他:“师兄如果是报答爹爹当年恩情,已经足够了,报答的对象也不该是我,该是神殿里的那位。”
“你误会了,不是因为师父。”
“那是因为什么?”
慕天昭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她发顶。
慕天昭没能在院里待多久,天君派人找他前去议事。
人很多,还有悠悠熟悉的面孔,少司命虚影。
天界古时的神灵分了两派,一派是效力于仙族,另派致力开创新局面,少司便是后者。
他认定慕天昭是能整改六界秩序的人,所以只听命他,也只为他筹划。
天界临时议事处。
慕天昭到的时候,里面一阵喧哗吵闹。
“怕什么,又不是巅峰时期的魔族,大不了一战,结局未可知!”
“说得轻巧!你可知那魔帝将埋于亡灵海域的远古魔躯体都挖出来了,做成傀儡,那可都是与神族媲美的魔将,所向披靡!”
“既不是魔傀对手,把操纵魔傀的人杀了便是,他再厉害,终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魔裔,我们可是修为数万年的仙族,难道对付不了他!”
“你且试试,估计还没近身就被魔傀大卸八块了!”
慕天昭踱步进去,听到一人道:“不如求和吧,井水不犯河水。”
“绝无可能!”一直未发话的天君眼神一厉,沉声道,“魔帝野心勃勃,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直指天界,必须早做打算,诸卿可有办法引他出来,在浅水滩上的蛟龙,总在海里的好对付。”
他想用当年对付魔尊酆昱的办法,对付顾赦。
“难。”老域主皱眉道,“我想他不傻,万金之躯怎会离开魔界,给我等机会。”
“是啊,恐怕就算舍神器当诱饵,他也不会冒这趟险。”
沉闷的气氛在空中弥漫,众人垂头丧气。
想起在下界对顾赦的了解,少司命眯起眼,露出胜卷在握的表情:“我倒知道一个法子,他一定会来,不仅如此,这还是他的命脉。”
天君脸色一变:“什么?”
发现只有他知道顾赦动过情,曾经不惜一切也要喜欢守护的人就在天界,少司命得意洋洋,正要说话,一道浅眸落在他身上。
慕天昭面无表情盯着他,眼底蕴着阴沉的警告。
少司命背后一凉,在天君等人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半天道:“我开玩笑的,他可是能逼死生母,屠遍下界仙门也不眨眼的魔帝,暴戾冷酷,嗜杀成性,哪有什么命脉,也就天性邪恶的魔族才会奉这样的人为王。”
天君皱眉,怀疑道:“少司,你是能窥到天机的人,如今仙族有难,若有解困之法,希望你知无不言。”
少司命拱手道:“天君明鉴,解困之法我早已告知,至今犹豫的是天君。”
天君神色微变,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少司,又看了看慕天昭。
不仅少司,仙族众星官也早已言明,仙族有场劫难,甚至不止仙族,六界都有浩劫。
正如上古人皇留下的预言一样。
如今一个横空出世的魔族后裔,短短七年一统分裂数十万年的魔土,聚九鼎让魔界重临人世,简直势不可挡。
魔族上一个让世间有如此压迫感的,还是给仙族带来无数梦魇的魔神,周迦南。
顾赦,一定留不得。
但如今,连他派去的域主都败于其手,唯一能与其过上几招的,只有慕天昭。
天君希望慕天昭能与霓裳成婚,最好能留下子嗣,如此能将慕天昭与仙族牢牢绑在一起。
但七年来,无论他如何施压都未能如愿。
天君自认不会看错,慕天昭并非将男女之情看得极重的人,娶了霓裳,他们仙族必助他成神。
如今,六界也亟需有人站出来对抗顾赦。
以慕天昭的理智和深明大义,应该明白这是再合算的买卖不过了,他不该拒绝。
可出乎意料的,慕天昭不肯松口。
忆起一事,待所有人离开后,天君留下慕天昭,失笑道:“路姑娘受伤的事,你还在误会霓裳。”
慕天昭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天君多虑了。”
*
任务完成,萧町惦记剑宗,连夜回到了下界,悠悠在南天门送完人,独自回去。
天界苍穹灰暗,盘旋的黑雾仍未散开。
到处是破败之景,悠悠拎着灯,穿梭在坍塌的宫殿中,一群巡逻的天将远远注意到,手持兵戟闪身而至。
“什么人!”
长戟直指额头,带着肃杀的气息,悠悠面色微白。
没等她反应过来,仙将身穿的银铠折射出的光落在双目,悠悠双眼一疼,倒退了步,视线白茫茫一片。
“好像是幕院的那位。”其中一人认出她。
知道是误会,为首仙将却未放下兵戟,长戟指着悠悠额头转了圈,冷哼道:“姑娘来自下界,身娇体弱,还是少出门的好,不然误伤了,神君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当年她受伤,为了平复神君怒火,牵扯到这事的所有人都受了重罚,包括一些仙将,众人不忿,至今耿耿于怀。
冷瞥了眼悠悠,仙将带队离开。
悠悠站在原地半晌,视线还是模糊不清,不过依稀能看到些轮廓了。
天边吹来的风有些冷,周围静悄悄的,灯笼落地,里面的夜明珠暗了许多。
她忍着眼睛的刺痛,拾起灯,刚走了两步,埋头撞上一人。
悠悠微抬了抬头,看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身形高大的玄袍男子,道了声“抱歉”后,她绕着人离开。
对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擦肩而过的那刻,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指间的力道,像要将她的骨肉捏碎。
空中呼啸的冷风,不知何时停下,黑云笼罩的这片天地安静下来。
悠悠微微一顿,透过青年修长指骨的力道,忽然察觉到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
“师姐。”似曾相识的嗓音在悠悠耳边响起。
那人低声道:“别来无恙。”
悠悠手中灯笼,啪的掉落在地。
是顾赦……
悠悠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顾赦目光掠过悠悠微颤的长睫,意味不明道:“七年不见,师姐有想过我吗。”
悠悠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受伤的眼睛疼的厉害,视线被白光笼罩,几乎抑制不住眼里涌动的酸涩湿意。
没敢抬头,悠悠垂着眸,朝地面掉落的灯笼望去,看到一缕朦朦胧胧的微光。
见她不说话,顾赦松了手,慢条斯理地弯腰拾起灯笼:“也对,当年我那样求你,你甚至没回头看我一眼……来了高高在上的天界,哪会想我,不过,我倒是很想你。”
悠悠错愕,正要抬眸看去。
顾赦拉过她僵硬的手,将灯提放在上面。下一刻,青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拽到怀里死死箍紧。
灼热的吐息洒在颈畔,悠悠浑身僵硬,感受到顾赦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低低呼着气,就这么用力抱着她,过了许久,又亲昵的贴近她耳侧,低声补充道:“有多想你,就有多恨你。”
悠悠瞳孔微缩,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说着这话的玄袍身影,双目赤红。
无数念头在顾赦脑海浮现,爱恨憎怨,可到最后,他抱着怀里的人,只想到一件事——
她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