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仙界。
一声惊呼响起:“仙君!”
司命吐了口血, 身形摇摇欲坠,抓住前来搀扶的仙侍,哑着嗓音道:“别管我, 把虚岚印拿来。”
虚岚印乃是虚氏一族族宝,仙侍大惊,却不敢多言,迅速将岚印取来。
司命滴血在印中,下一刻,一道玄光闪过。
“虚影,你在何处。”
自从被悠悠用魔尊力量困在识海, 与世隔绝的少司命,头一次听到外界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激动,脸色便是一黑。
晦气。
他道是谁。
虽不愿搭理, 但眼下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 他必须把魔神本命火复苏的消息传出去。
“出事了!”少司命虚影,“太阴真火现世了!”
“出事了!”大司命虚渡, “钟离霓罗被抓了!”
“……”虚影道,“我这关系重大,六界安危。”
“……知道了。”虚渡道, “我这十万火急,无法下界,我不管你在做什么, 想办法把钟离霓罗从那魔族手中救走。”
虚影冷嗤, 他现在自身难保,还管什么钟离霓罗。
“活该, 还不是你们做的丑事,夺人命格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丢尽我们虚族的脸,害得我也被迁怒。”
“你懂什么,我是为了神石!”虚渡厉声。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六界,眼下却无动于衷,别忘了,神石是封印何物的东西,倘若被魔族夺走,后果如何。”
虚影浑身蓝炎闪了闪。
女娲石作为世间唯一的先天神物,数十万年前,被神帝用来封印魔界大门,大门后具体是何物,无人知晓,只知是与周迦南有关的灭世之物。
想到上古人皇的预言,虚影气焰弱了些。
他不知外界情形:“被谁抓了。”
“荒域魔君,释玄。”
“……”虚影道,“抓了就抓了,钟离霓罗有神石护体,只要不是自愿,谁能把神石掏出来不成。”
若非如此,他哪会大费周章,趁霓罗在下界渡劫时,绞尽脑汁撮合慕天昭和白芙雪,剧本都给他们写好了。不管中途怎么折腾,结局两人一对,慕天昭得到神石,打败大魔头顾赦化解灭世之劫,成神重塑六界,成为天地间新一任掌权者……
完美的剧本,可惜从他把路杳本杳从异界带回来的那刻,就错付了。
想到此事,虚影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偶尔想想如鲠在喉。
异界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刚好找上路杳本尊的,他点就那么背吗!还是与虚渡天生犯冲,虚渡千辛万苦把人弄走,他不辞辛劳把人弄回来,两番折腾,还都他妈是输家……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虚渡语气严肃,“那释玄,是当年的魔君释九阴之子吧。”
释九阴曾掀起的腥风血雨,虽未波及仙界,却令仙界上层惴惴不安了许久。
与万年前冲动闯入仙界的酆昱魔尊不同,释九阴看不出弱点,而且极具身为魔族的使命感,在天墓看过魔碑后,选择率一众魔兵跨越亡灵海域,踏平修仙界。
鲜有人知晓,有扇天界大门隐匿在修仙界中,释九阴却好似知情,攻打修仙界便是冲这天门而来,当时修仙界大半沦陷,天君与仙域主们甚至做好修仙界被攻破,天界大门被打开的准备。
不过天意眷顾仙族,名为路天沉的一个仙修,与释九阴一战后,平息了风波。
后来天君包括他们关注了路天沉很久,什么都没发现,唯一的发现是对方很有天缘,天君很高兴,这意味着,仙界很快会迎来一位得力仙君。
天界九重天,渡劫飞升者不管在下界多厉害,那些修为在上界都不值一提,撑死了是个下仙,不济的话,只能做个小仙侍。
天君看中的也不是修为,而是天缘,不少仙域主也道,说不定路天沉能直接飞升成中仙。起点如此高,假以时日,突破到上仙、乃至金仙、仙域主都有可能。
下界飞升与他们天生仙族不一样,想突破难上加难,若真能如此,与整个仙界都是喜事。
毕竟天生神格的慕天昭,到底仙神有别,很难为他们所用。
天君更怕养虎为患。
“他透过金簪直接伤了我的本体。”虚渡抹了抹嘴边血迹。
虚影想了想:“活该?”
与常年在下界穿梭的虚影不同,除了十几年前,为给霓罗寻命格下界过,虚渡一直在仙界养尊处优,直到前不久,霓罗用来渡上仙劫的人间体白芙雪出现问题,他才凝了一缕神识在金簪上,故而对下界之事全然不及虚影。
“我断定的灭世之主,能伤你本体不很正常。”虚影冷哼,“人家还不过二十栽,我当年就说了,你不是不以为然。”
“我还是那句话。”虚渡沉声。
“你的推演从一开始就断定神石会落入魔族之手,浩劫会降临,所以只顾着想浩劫来临后该如何,怎么创造一个救世主,从头就错了。而我是从根本上阻断浩劫的来临,只要神石无恙,就不会有所谓的浩劫……”
“放屁!”虚影勃然大怒。
“你才推演错了!别为自己投奔仙族美名,还从根本上阻断……我呸!你怎么不说去神殿求求那位神帝,把神石收回去,将你的霓罗仙主带回神殿护着,不就一了百了,免得你整日提心吊胆,运气好,你再求个神官当当。”
“够了。”虚渡也怒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幼稚,如此不可理喻!你怎么不去求求神帝,让他把灭世之主收了,再把你看中的神格带在身边护着,直接培养成下任神帝,免得你劳心劳苦。”
怒喝过后,两人不约而同一默。
都知道不可能。
他们那位九天之上的神帝,早就超脱六界之外,不问世事,若说有垂怜众生之心,自然是有,否则不会为了阻止周迦南,不惜一场神魔大战,自身都险些神殒,可若有说……他却又无情的很,当年的人皇都能见死不救,若非如此,魔神也不会与之决裂,千万年后,以毁世报复。
天界诸多仙族后辈,都将神帝视作心软的神主,天界的守护神,认定倘若仙族有难,势必会得到庇护。
只有他们这些对过往之事知晓一二的人,才不会如此天真。
上古时期,人神魔三族,人族和神族关系最为密切,彼时的人皇苍舒桑英,还与神帝年少相识,神帝都不施以援手,任由人皇殒命,人族落寞,何况只是后起之秀的仙族,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恐怕还没魔族重要。
没人知道神帝在意什么,只知道,倘若是他不在意的,无论如何祈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人同时冷静下来。
虚渡咯了口血,声音嘶哑:“我不惜动用族印找你,是想告诉你,神石有危险。”
虚影皱眉。
神石能有什么危险,世间还有能破坏先天神物的东西?
“那魔族有当年魔神的本命火。”
“我比你早知道。”虚影面无表情,“你说的危险就是这个?当年魔神太阴真火通天,都没烧毁神石,慌什么。”
虚渡低咳了声:“倘若如此,我不会来找你。”
虚影眉头一皱,正要问还有什么,远在仙界的虚渡压下嗓音,宛如在他耳边低语般,一字一顿:“虚影,我还在他内景里察觉到另一味火……”
随着虚渡低语,虚影浑身蓝焰颤了颤,缓缓睁大了眼,惊声道:“怎么可能?!”
“那不是借魔神的本命火,而是他的本命火。”虚渡嗓音愈发虚弱,“他虽尚未修炼大成,不过若两火融合,先天神物也难以阻挡,何况神石当年已经受损!”
虚渡咬牙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不惜一切,哪怕是窃取天机,做出夺人命格的恶事,也要助钟离霓罗渡上仙劫,我是想修补神石那缕缺损!”
虚影神色大变,他一直认为,虚渡是对仙族趋炎附势,为了天界仙官之位才如此。
一时分不清虚渡说的是真是假,虚影神思不定,半晌冷静道:“纵使顾赦能毁神石,他没有理由,得到一个先天神物比毁了更好,何况,神石能打开魔界大门,对魔族尤为重要,他疯了才……”
“魔族有几个不疯的!”虚渡打断,想起青年那瞬间爆发的戾气,闷声咳了半晌。
“他似乎很生气,为了除掉钟离霓罗,不惜催毁神石。”
虚影愕然,良久蹙了蹙眉:“先天神物若被毁,为暴殄天物,当遗臭万年,不过倘若真毁了,魔界大门的封印从此再也解不开了,未必是坏事啊。”
虚渡气极:“你当真蠢钝,神石被烧毁,没了神石压制,你以为魔界大门的封印还有多牢固?!”
虚影默了默,那要他如何。
他现在被关在悠悠神识里,除了能与悠悠说话以外,若非虚岚印,连虚渡都无法与他联系。
虚渡道:“拖延时间,保住神石,保住钟离霓罗的命。”
下界飞升要付出极大的艰幸,上界到下界更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若非渡仙劫者,其余仙人要下界几乎九死一生,但事到如今,无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要一试。
虚影斟酌良久,使劲的摇了摇牢笼,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悠悠正逗着幽蛟,在小黑蛟幽幽怨怨的眼神中吃着糖,方醒来不久,尚有些头晕目眩,冷不丁听到一阵惨叫,吓得手中碎糖落了一地。
幽蛟狂喜。
悠悠闭了闭眸,进入识海,浑身冒着蓝焰的神灵小人,见她来了,眯眼露出近乎谄媚的笑。
悠悠:“……”
关太久,得病了吗?
虚影的手探了出来,朝她晃了晃:“我来投诚。”
悠悠狐疑地眯起眼。
虚影道:“真的,投诚。”
“你的诚在哪。”悠悠左右看了看。
虚影已决定弃车保帅,当下道:“你要钟离霓罗的命很难,纵使成功,我保证,这代价你也不愿。她为渡上仙劫夺你命格,一报还一报,我教你如何夺她仙格,剃她仙骨。”
与仙而言,没有比变成手无寸铁的凡人更痛苦的事了!
不觉得虚影如此好心,悠悠单手捏了捏脸,想了半晌:“你是说,我其实能在她有神石的时候,弄死她?”
虚影一噎,这人怎么乱抓重点!
悠悠:“看你表情,是真的。”
虚影顿时急了:“可以的不是你,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你,而我敢以先灵起誓,这代价你绝对不舍得他付!”
悠悠脑海浮现出一闪而过的身影,眼神微变,许久低声道:“成交。”
从识海退出来,悠悠望了望还在卷糖吃的幽蛟,虚影似乎笃定霓罗在她手上,莫非……
外界天蒙蒙亮,悠悠掀起被褥正打算下床,室内空气一凝,顾赦抱着一大捆糖葫芦回来了。
悠悠皱巴巴地眨了眨眼。
她是说挺好吃的,可是未免太多了。
悠悠将大捆糖葫芦放入储物袋,在顾赦准备给她第二捆的时候,将人按住夸张道:“够了,碾碎了吃,能甜你一辈子了。”
顾赦愣了愣,把剩下九捆收入囊中。
那他得再备点,甜师姐生生世世才行。
在顾赦一丝不苟将满城糖葫芦往储物戒装的时候,悠悠道:“是不是找到霓罗了。”
顾赦眼神变了变。
他暂时不想让悠悠看到钟离霓罗,尤其在她神魂疲累的时候,但她猜到,他只能道:“师姐要去吗。”
悠悠点头。
霓罗就关在府邸地牢里,牢内昏暗,她在昏厥中,额头浮现的金钿暗淡无关,脸色惨白,呼吸断断续续。
悠悠看到人,脑海天女石像一闪而过,脸色不比霓罗好多少。
她一靠近,霓罗便动了动,似乎体内有东西唤醒了她。
被梦魇入侵过的识海一片混乱,霓罗脑袋昏沉沉的,看清悠悠的面容,一句下意识的“下界人。”还没出口,便被扼住了下巴。
昏暗光线下,天女石像几乎与面前的娇容重合,悠悠指尖发颤,额头不自觉冒出冷汗。
孩时石像扭头,居高临下投来诡异目光的时刻,是她神魂最深处的恐惧,也是她曾经最无助的时候。
感受到神魂的战栗,悠悠近乎窒息,缩着瞳孔硬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黑夜翻过,天空完全亮起的时候,她睫毛才颤了颤,长呼口气,恐惧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顾赦守在地牢外,修长身形倚着大门,眼底一片阴霾,直到门后传来动静,才敛了黑眸里所有阴暗。
“师姐?”
从门后探出脑袋的悠悠,先朝他眉眼轻弯,道了声“我没事。”
随后她踌躇道:“我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悠悠探出手,掌心浮现的碎物里,有一缕晶莹剔透的细丝,外面被冰封着。
她照虚影所说的方法,施法从霓罗眉心取出了仙格,一个晕着淡雾的菱状东西,充满了仙气。
霓罗是天生仙族,不过仅是下仙,仙格比中仙、上仙颜色浅许多。
她在霓罗歇斯底里的尖叫中,碾碎了她的仙格,断了她的仙根,学着对方当年居高临下的模样,微微一笑,满意地看到霓罗眼中,与她当年相比过犹不及的恐惧。
碾死仙格很难,她用了魔尊全力才将其在手中握得粉碎。
然后这细丝便飘了出来。
她本来辣手摧花,打算什么都不给霓罗留下,可是细丝轻轻落在她掌心,凝着冰,有丝丝凉意,出奇的柔软。
透着某种她有些熟悉的温和气息。
悠悠捉摸不定,便出来问问:“藏在霓罗仙格里的,这是什么东西?”
顾赦看清悠悠掌心之物的刹那,眼神瞬变,骤然捏紧了指骨修长的手。
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将细丝从悠悠手中拿走,眸光阴冷,带着挫骨扬灰的力道,捏住了冰封的细丝。
悠悠未见过顾赦如此阴沉的面色,愣了愣:“是危险的东西吗。”
顾赦薄唇抿的发白,垂眸死死盯着那缕细丝。
危险。
却不是她的危险。
这是情丝。
藏在霓罗仙格里,从路杳命格里抢来,属于慕天昭此生的情丝。
不知为何被冰封了,否则有这缕情丝存在,他早就爱上白芙雪了。
顾赦双目隐隐发红,难以遏制地想起姻缘花。
如果、如果不是霓罗等人从中作梗,夺了路杳的造化,她不会和慕天昭错过多年,在她只剩恶魂百般纠缠的那些时间,本该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没了那些年,她都待她师兄如此好,如此亲近。
“是的,你本来就没有一点机会。”心魔在顾赦耳边低语,“若非慕天昭情丝被封,没有爱欲之识,你觉得轮得到你。”
——“师姐对你说过喜欢吗,但你猜,她从小对慕天昭说过多少遍。”
——“你尽管毁了这情丝,但情丝是会再生的,如今仙格已毁,它会回到原来的位置,让一切回到正轨,待慕天昭恢复爱欲,世事无常,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从他手中抢走他的天定姻缘。你又有几分把握,能让师姐为你舍弃一切,你当真觉得,你在她心中的重要超过了所有人么……”
—— “你信不信,你若做危害苍生的事,她第一个杀你证道。”心魔低声,似笑非笑。
“顾赦,三年前你就看到过的结局,却还是走上这条路,为何一意孤行,不信天命呢。”
顾赦“噗”地吐了口血,脸色煞白,
悠悠神色一变,伸去的手却被躲开了,她一时愣住,顾赦抬起眸,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她,薄唇晕着鲜红的血迹,在她伸手触碰的那刻,好似看到恐怖的东西,几乎踉跄的倒退了步。
悠悠愣住,顾赦望着她,眼底深处充斥着近乎绝望的东西。
悠悠的手僵在半空,仓皇无措:“顾赦……”
顾赦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前夕,苍白长指捏紧了那缕情丝。
一缕至阳之火将情丝包裹起来。
不过清晨,苍穹却骤然像烈日当空,异常明亮。
火焰将情丝烧的一干二净,也灼伤了顾赦的手,直到悠悠红眸握住的时候,才偃旗息鼓。
察觉天地异变的女娲石,在霓罗体内闪了闪,散发出浑澈的气息。
情丝被毁的刹那,方至城外的青衣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随风拂动的青襟长带缓缓垂落,慕天昭驻足在城门,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望向城中某个方向,正疑惑时,神石的气息传来。
慕天昭面色一变,闪身消失在原地。
到了地方,慕天昭却愣住了。
……他很久没看到路杳哭了,其实也不久,上次在不归川,女孩提着青行灯寻人的时候,眼睛就很红,湿漉漉的好似哭过。
不过这般泪珠盈满眼眶,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掉落,还从未见过。
他看不得路杳哭。
因为孩时初入清筠宗,看到路杳的第一眼,她是眉眼弯笑的。
彼时修仙界和灵魔界大战刚结束不久,外界遍地荒瘠,他看倦了破败荒凉之景,也以为整个人间都是如此,直到他在旭日峰,看到了粉装玉琢的小女孩,穿着袄裙,立在白雪间,像一朵娇嫩的花朵。
外界的纷争战火,好似与她无关。
她被路宗主保护的很好,好到成了布满苦难令人绝望的土地上,唯一与众不同,盛开的颜色。
那般不可思议,在他眼里,犹如神迹……
现在——
谁把他的神迹弄哭了。
悠悠指尖发颤,带着说不出的恐慌,擦拭着顾赦嘴边血迹,直到手腕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才微微回过神。
一双熟悉的清澈眼眸望着她:“师妹,你哭什么。”
悠悠手指粘着猩红,脑海一片空白,她嘴唇翕动,想说话,喉间却像哽住般,艰难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慕天昭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晕倒的顾赦。
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意识却像才注意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慕天昭喉咙动了动,摸了摸悠悠发顶。
“没事,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察觉她心底的害怕,慕天昭浅眸颤了颤,又看了眼顾赦。
悠悠止了止泪,嗓音还在打颤:“可是、可是师兄,他刚刚……”
她不知如何向慕天昭解释,顾赦掌中方才那抹从未见过的火焰,像烧的是他的命。
火焰亮起时,他浑身透着死气。
“师妹。”慕天昭沉声。
悠悠脸颊被微微掰了过去,对上浅淡的眸色。
“冷静点,他气息很稳,没有任何事,我保证。”
悠悠神色间的惶然半天才散去,随后脱力般,眼前一黑朝地面跌去。
慕天昭将人接住,看了看苍白如纸的面容,拧起眉,视线又转向地面的身影。
就因如此,他才实在不喜欢顾赦。
在小时候,还素未蒙面,只在路杳口中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就不喜欢。
倒不是因为路杳总去找对方玩,而是顾赦乃外门弟子,身处的卧龙峰与旭日峰离得很远,走路至少要半个时辰,那时路杳御剑术尚生疏的很,大多时候都是走路去的,经常回来天都黑了。
好几次,路上遇到下雨,回来浑身都湿漉漉的。
如果用御剑术,就更糟糕了,路上一个不察,回来身上便是青一块紫一块,要不撞树,要不跌下山坡,要不扑通落水。
饶是如此,她还是兴致勃勃,每天不亦乐乎的扛着剑去找那外门弟子。
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
他劝不了,也不想看路杳整天磕磕绊绊,药膏都用了好几瓶,后来借师父之口,将人留下陪他练剑。
路杳开始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会找她切磋修行,一脸惊喜,后来时间久了,变得心神不宁,时不时朝卧龙峰方向望去,不过她答应了陪他练完一套剑法再走。
那时,整个清筠宗都知道,路小少主是个小骗子,惯会哄人,嘴甜起来不要命。
可转头就吐吐舌头忘了,倘若答应过什么,别人问起,多半就会听到装傻充愣的:“有吗,没说过啊。”
气的人咬牙切齿,以至于大家都知道,路宗主一言九鼎,路小少主一言九匹马都追不上,听听就得了。
但那次,路杳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旭日峰里,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将那套剑法修成。
足足半月。
他都没想到路杳会坚持这么久,后面都蔫了,一个人的时候,就托着腮坐在石墩上,皱巴巴着小脸,但看到他,又强装着扯起一抹笑,很高兴的样子。
其实那剑法很简单,他三天就能修成,可他忍不住拖了很久,对小师妹说了一遍又一遍:“学不会,还差一点。”
路杳以为是自己教的有问题,就继续陪他练。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谎,像做贼一样,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紧张忐忑之后,第二天如愿看到人出现在眼前,就像真的偷到了颗糖。
后来他到底舍不得,看她半夜皱着小眉头,神思不定。
他放路杳走了。
她果然马不停蹄地去找那外门弟子,然后就出事了。
慕天昭记得那夜天很黑,他等了很久都不见路杳回来,出门又找了许久,寻到人的时候,小女孩浑身冰凉的埋在雪里,几近气绝,怎么都叫不醒。
他背着她在夜里狂奔,只感受到背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低的好似在背着一团没有生机的雪。
长老看到路杳的模样,都吓坏了,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只道若是晚了一步,她最后一缕气就没了。
少宗主出事,必定要查清缘由。
长老问起路杳踪迹的时候,慕天昭头一次难以冷静的,没有证据便要给人定罪,斩钉截铁的吐出“顾赦”两字。
说完慕天昭有些后悔,近乎污蔑的枉言实在可耻,他张嘴想辩解一二,一些长老听到这名字却瞬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讳莫如深。
他开始确定,师妹变成那样子与顾赦有关。
后来,路杳昏迷了多久,他就照顾了多久,顾赦也被关在了戒律堂多久。
慕天昭不知道顾赦何时被放出来的,只知道一个深夜,师妹窗口突然多了株冰葵。
他发现时,草株上已经覆满了雪,结了冰。
他没有扔掉,也没有拿给师妹看,次日一早,负责打扫的杂役弟子走后,窗口就干净了,连片雪花都没留下。
昨夜窗外雪地里,男孩深深浅浅的脚印也早就消失不见,没能余下一点痕迹,仿佛不曾来过。
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外门弟子,但他知道,师妹喜欢。
可是后来,师妹就不喜欢了,也不再理对方,变成喜欢他了,眼里心里都是他……他却不知何时开始,对师妹的记忆变得模糊,脑海中只剩下她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明明那么乖。
慕天昭唇色苍白,抚了抚悠悠冰凉的脸颊,眸光闪烁不定。
许久,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对悠悠是何情感,若是男女之情,似乎不是,在发现对方姻缘花因他盛开之后,他独自思索了很久,最后觉得,既然不是喜欢,那大概……
师妹没有兄长。
他是她师兄,也算她半个兄长……
慕天昭轻摸了摸悠悠发丝,正打算将人抱起,动作忽地一顿。
*
悠悠意识回拢时,神魂像被撕裂了般疼的厉害。
她忍着疼,费力睁开眼的时候,依稀察觉身旁还躺着一人。
悠悠睫梢微颤,终于掀起眼皮望去,躺在她身侧不远的顾赦,面如白纸,薄唇还残留着殷红血迹,看不出有任何生机。
忆起昏厥前的事,悠悠神色一变,想探察顾赦的脉搏。
她意识却昏昏沉沉,倦的只想睡觉,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悠悠心急如焚之际,忽然灵机一动,将神识附在随身揣着的东西身上。
“嘿咻——”
小泥人费力的拱了拱,从被子下钻了出来。
悠悠操纵泥人,马不停蹄地跑到顾赦脸边,伸出小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顾赦呼吸浅浅,虽然虚弱却不曾消失。
悠悠悬着的心放下,又看了看两只小手,操纵泥人,比真身省力多了,头不疼觉也不困,发现偷懒秘诀的悠悠,兴奋地抖了抖小身躯,一仰头,看向了放大的面颊。
顾赦阖着双眸。
他睫毛浓长,像小扇子似的,在烛火照耀中洒下一片阴影,面色苍白,被血沾染的唇却红的厉害。
悠悠担忧地叹口气,扯来布帛,擦起顾赦嘴唇上的血迹。
好半天,她操纵小泥人终于将血迹擦拭干净后,喘了喘气,正要坐下休息,视线忽然一顿。
顾赦薄唇还是红红的。
立在枕边的小泥人,不自觉鼓了鼓腮帮。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小泥人身体微动,走到熟睡的青年脸边,踮了踮脚,在对方红润薄唇亲了下。
嘿。
要点报酬。
悠悠心满意足,抄起丝帕正要打道回府,身形忽地一顿。
不知何时,一道阴影被烛光投落在床上,泥人身的悠悠僵了僵,朝床边颀长的身影望去。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才响起一个稚气而僵硬的嗓音。
“啊、啊咧咧。”小泥人涨红脸,磕绊起来。
“师兄怎么在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