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了
晟国的姑娘十五及笄, 大多数在十三四岁时家中父母就开始物色合适的女婿人选,给她们定下亲事。
至于成亲还需等上一等,疼爱女儿的人家甚至会将闺女留到十七八岁才让她嫁出去, 男方若非年纪太大比较着急,一般都愿意等,理解并且尊重对方。
叶婉已满十四,按理说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有人询问实属正常。
可不知怎的, 宋谨书心中莫名觉得不痛快,郁气积攒, 上下不定,很不舒坦,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谨书,你说对不对?”
“嗯。”
宋谨书其实并没有认真听,只隐隐约约有点模糊印象, 似乎是在询问腊月诗会开展事宜, 他早前就已经收到邀请帖子, 只不过他没兴趣, 便推拒了。
现在听到蒋庆舒问话,他想也不想就随意应了一声, 而后继续百无聊赖地喝茶, 时不时抬眼看看几个好友,听他们谈天说地,滔滔不绝。
蒋庆舒就这么看着好友敷衍自己不由心中好笑, 不过, 当着其他人的面他倒是什么也没说。
申时初, 茶楼外面风雨停歇, 同窗们陆陆续续离去,雅间内再度剩下宋谨书三人。
他们彼此间目光相触,而后蒋庆舒与裴逸双双将目光投在宋谨书身上,似笑非笑,炙热无比,让宋谨书不禁凝眉。
“你们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蒋庆舒不答这个问题,而是绕开阴阳怪气打趣道:“叶表妹还没定亲呢!谨书你说这么好的姑娘最后会花落谁家呢?”
“灵动明媚,有着其他姑娘没有的洒脱与幽默,相貌也好,除了家世稍微逊色些,可以称之为完美媳妇人选了,啧啧。”
蒋庆舒啧啧两声,故意在宋谨书面前继续作妖,尝试着借此扒下好友那副常年温和的面皮,看看里头的其他情绪。
“哎,谨书,你回去与伯母说一声干脆把叶表妹认作义女,为她抬抬身份,到时候我让我娘登门,两家关系更进一步,你看如何?”
宋谨书唇角微抽,凉凉地看了蒋庆舒一眼,回道:“不如何。表妹顽劣不爱拘束,且门不当户不对,非你们蒋家儿媳的好人选,自是不妥当。”
“叶表妹可不是顽劣,谨书莫要带着偏见评价才好,她该伤心了。”
蒋庆舒当即反驳宋谨书的拒绝,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煞有介事道:“再者我们家虽与京城侯府是一脉,但谁人不知我爹是侯府庶子,若非嫡老祖母还在世,恐怕就要正式分家,成为侯府旁支了。”
“而且我是家中嫡幼子,家中重担几乎都在大哥身上,我乐得自在,并不需要一个能担宗妇责任的妻子,我若是坚持,爹娘应当不会反对。”
“哎,谨书,我可是说认真的,你觉得我怎么样?我知你家同辈没有姐妹,伯父伯母也是真心疼爱叶表妹,把她当亲闺女,你自然也不例外,王实初还不如我呢!考虑他还不如考虑我,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宋谨书的脸色明显不太对劲了,往日里的他总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脾气也好,外人提起他通常只有夸赞的份。
但是,他方才的回应明显让人听出了生硬克制的感觉,拒绝没有半点婉转之意,直接明了。
“怎么就不如何了?”蒋庆舒蹬鼻子上脸,愣是揪着不放反问道:“难不成我还不如王实初那小子?你今日不找出一个正当理由说服我,那你今日就别想走。”
“我……唉……”
面对好友的咄咄逼人,宋谨书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顿时乱作一团,干脆垂首闭嘴,不搭理作妖的蒋庆舒。
而一旁看热闹的裴逸也好似从中看出了什么猫腻,但笑不语,看着两个好友对峙,喝茶吃点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呵!”
蒋庆舒冷笑,毫不留情地揭开宋谨书极力掩饰的面皮,哼声道:“你自己舍不得就直说,装什么好哥哥,虚伪。”
“我怎么就装了?”宋谨书顿时急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头涌起,不禁反驳道:“我……我难道还算不得好兄长吗?出门不忘给她带礼物,得空还指点她下棋,看她闷闷不乐,还开导她,怎么就不算好兄长,你扪心自问,你蒋庆舒在家有对自己妹妹这般体贴吗?”
话赶话,宋谨书一口气说了一堆,话毕,他自己都愣住了。
倒是方才与他言辞相对的蒋庆舒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而且越笑越大声,最后竟是捂着肚子往雅间小榻上一躺,笑得完全停不下来,就连看戏的裴逸也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
“你们笑什么?”宋谨书蹙眉,又懵又气,顿生无奈之感。
“笑什么?笑你宋谨书欲盖弥彰,还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说什么‘不是我蒋家媳妇的好人选’,我呸。”
蒋庆舒终于平复了内心走到宋谨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直白地问道:“你小子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对叶表妹存了不可告人的私心?”
宋谨书一愣神,刚要反驳,就被蒋庆舒阻拦,继而又道:“别说什么她是你妹妹,你若是没私心怎会在王实初询问时左顾而言他?又怎会频频走神,见我说那样的话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
“再者,既然是好哥哥,怎么你出门记得给叶表妹买礼物却不记得给阿康也带一份?他还是你亲弟弟,你这个好哥哥怎么区别对待,还表现得如此明显,若说没一点不可告人的私心,我还真不信。”
蒋庆舒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看穿好友的心事颇有些自得,转头又找认同感,拉上裴逸,问道:“子木,我说得没错吧?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裴逸没接话,只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无声胜有声。
没了蒋庆舒说话的声音,整个雅间都安静下来,宋谨书也因此沉默了。
他真的对表妹存了别的心思吗?
他明明就是按照娘的要求将表妹当自家妹妹疼爱,下意识护着她,念着她,照顾她,没有任何兄妹之外的逾越举动,也尽到了作为兄长的责任,怎么在好友眼里就不一样了?
宋谨书陷入沉思,他努力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回想自己与表妹的往来接触,眼神中的疑惑不解竟是奇迹般慢慢消失了,变得清明了然,又窘迫难堪。
他……他对表妹好似真的与旁人不一样。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发现表妹真性情开始还是察觉到表妹变得白净可爱?还是看见表妹下水插鱼,阳光照在她明媚的笑脸上,灵动漂亮,随性自在?
亦或是见到表妹认真学东西专注神态,以及在他故意挖坑时笨拙地为他准备礼物,不懂撒谎还死要面子的憨态?
宋谨书想不明白具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表妹的关注真的太多了,多到超出正常兄长对妹妹的关注。
他想起自己近来的不妥,比如会找借口去探望表妹,会借着指点下棋的机会故意逗表妹玩,又在她生气时放水哄人。
每回出门看到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那个表面乖巧的小表妹,还会暗戳戳趁她不注意,将称呼改成了“婉婉”。
这些琐碎的小事几乎每一件都在昭显他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他之前尚未顿悟罢了。
宋谨书轻笑出声,瞬间释然了。
“今日就到这吧!我们改日再聚。”
宋谨书边说边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打了蒋庆舒与裴逸一个措手不及,都不禁愣了一下。
“你去哪,这么着急走?”
蒋庆舒也随之起身,跟了两步询问道。
“去哪?你们不是觉得我对婉婉有不可告人的想法?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回府找我家婉婉了。”
言罢,宋谨书哈哈大笑,没一会儿就走到楼下,转而便没了影,留下蒋庆舒与裴逸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嘿,他倒是接受得快。”蒋庆舒无奈,也与裴逸一块离开回府了。
话说宋谨书乘坐马车回府,一路上都在想事情,时而凝眉懊恼,时而展颜轻笑,将同在车内避寒的宋福看傻了。
在茶楼时,因主子们需要交谈事情,宋福便与其他小厮一起去了楼下闲聊吹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看到自家公子一会而笑,一会儿又沉默,仿佛有什么大病,不由担心起来,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您……您没事吧?”
“嗯?”宋谨书蓦然回神,淡然了神情随意回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说着,他不再理会满脸担忧的宋福,继续思索问题,一直到自家大门口,他才想通了一般,突然嘀咕一句,道:“表里不一,一点也不温婉,若是将来去了别家没准会被夫家挑刺欺负,还是留在自己家好。”
“公子,您在说什么?奴才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宋福挠挠头,总觉得今日的公子神神叨叨,让人捉摸不透。
“无需你懂,走吧!”
宋谨书一巴掌轻拍在宋福头上,收敛起面上不合时宜的神情,而后又淡淡地瞥了宋福一眼,率先下了马车,也不等宋福径直入了府。
“公子,您慢点,等等奴才。”宋福从懵懂中反应过来,赶忙小跑着追上去。
主仆俩一前一后回到明竹轩,一杯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宋谨书就将一包点心塞到宋福手中,吩咐:“去,把点心送去彩云轩。”
“是。”
宋福尚未反应过来,只习惯性领命转身就走,刚出门口,他就一拍脑门,嘀咕:“公子何时捎了点心,我怎么没看到?”
他摇了摇头,不打算深想,赶忙朝彩云轩送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