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哭泣栀子”◎
贺屿之愣了愣, 心像是忽然从高处瞬间垂直下落。
“闻知……”
他眼睛睁得大了大,不自觉叫她的名字,却看见那女孩儿低下头来, 转身就走。
如果要回班级的话, 务必要从贺屿之他们前面穿过。
但闻知不想,她在那一刻脑子里面很乱很乱, 只想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去哪里倒无所谓。所以转身便按着来时的路返回。
贺屿之心里一紧,周遭的一切在当下都不重要了。他只担心她。
闻知转身就走。
贺屿之皱了皱眉。他腿长,步并作两步便很快追上了她,抓住她的胳膊拉住。
少年把她拽到角落里,用手把着女孩儿两侧的肩膀,强硬地她停下来,靠在墙角。
不知道为什么, 他第一次感觉闻知的身体那么软绵绵的。
他捏着她的两个肩膀,都感觉她随时会像水一样从指缝中溜走,像玻璃罐中脆弱的蜻蜓与蝴蝶, 甚至不需要用力,两个翅膀就会掉下来。
因为她的关系, 闻知怀里的练习册掉了一地。但他不管,也强硬地不许她弯腰去捡, 而是让她靠在墙上。
几个路过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但不敢上前, 抓紧脚步小心翼翼的离开。
“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他问。
贺屿之紧紧看着她的眼睛, 也迫切地希望她能掀起眼帘看他一眼, 但却始终事与愿违。
女孩儿的视线一直落在旁边, 半垂着眸子,始终回避着他的视线。
“什么都听到了。”半晌,闻知才说。
她声音很轻,模样看起来也意外的平静,并没有特别浓重的伤心和哭腔。但即使这样平静的语气,却还是让贺屿之心在刹那间缩紧,多了一场极深的地震。
他难得这么多年,有了心慌且乱的感觉。
“我刚刚说的都不是真的,你也不要当真,懂吗?”
他尝试着问她,语气很轻,仿佛不这样的话,她就会破碎掉。
直到看到闻知点了点头,少年悬着的心好像才放下来了一些。
他松开她的肩膀,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脸。
但他只摸到了一下,便被闻知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将头偏侧开。但尽管那幅度如此的小,可在贺屿之眼里,却又极其明显,明显到伤人。
闻知不想被他触碰。
但是她知道贺屿之的脾气,如果不顺着他,贺屿之说不定就又会情绪失控,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是想顺着他来着,但身体却诚实地不让她撒谎,条件反射似的避开他的触摸。
闻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开始确实有某种伤心和难过,但好像心脏破碎过后就不再能感觉到疼痛了,有的只是阵痛过后的麻木。
她平静的看着贺屿之脸上写着着急,却感受不到自己有任何情绪。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他又解释了一遍。
这时闻知第一次看到贺屿之这种表情。急切、无奈,甚至乞求。
“嗯。”闻知应了一声。
“我没事,该回去上课了。”她说。
但她一定不是没事。
即使她如此安静,如此平静,但好像正是这种沉静而异样的感觉,才表明她真的听到了那些话,并且对他有了某种失望。
贺屿之甚至能感觉到——
她在厌恶他。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闻知蹲下把练习册捡起来,而后轻声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他看着她一声不吭地拿着练习册,从他身边转身离开,然后顺着走廊的台阶上去,消失在上方充满光亮的拐角。
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便忍着剧痛在人前也是一声不吭,然后回到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只是当他看着她消失在楼梯上方的光影里,第一次有种无奈且沉痛的感觉。
他后悔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但贺屿之知道,世界上没有时空倒流的技术。自己无法收回那些话,更无法让闻知回到什么都没有听见的状态。
原本只是为了面子,糊弄朋友的说法,真的没有想到会被她听见。
贺屿之站在那里,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好像于事无补。站着站着,便陡然间掉进了某种漩涡之中,爬也爬不出来。
—
而另一边,闻知拿着练习册,沉默的回了教室。
她从过道回了座位,安静坐下,然后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写作业,整理错题……
想哭,却哭不出来。
直到一边写题,一边做演算的时候,才发现胳膊下面压着的卷子越来越湿。泪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跌落,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你怎么了?”耿悦问。
闻知摇了摇头。
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她想。
贺屿之本来也没有说过喜欢她,都是她多想。他是在可怜她,只是她原本有些误会而已。
又不是一切的喜欢都需要有回声。
从第一次见到开始她就知道某些事。甚至都不需要妈妈挑明——她跟他永远都不是一样的人。
“没事。”她说。
“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不开心的事。”闻知回复对方说。说着说着,又抬起头来问:“耿悦,你也会有烦恼吗?”
对方看着她,略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很耐心的回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没有烦恼的人真的存在吗?”
闻知低下头来,喃喃道:“可能吧……”
她以为像她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烦恼。
有良好的家世,聪明的头脑,健康的身体,漂亮的脸蛋。这里的小孩一出生就已经是她一辈子不能及的终点了。
自己的确只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
“你到底怎么了?”
耿悦觉察到不对劲,紧接着问,“谁又欺负你了?”
“没有。”闻知回。
没有人欺负她。
最可笑的就是,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应该埋怨谁。
贺屿之有贺屿之的道理,她也理解他。可能错的只是她的存在,她的出现,以及她混乱了的少女心,才会错把怜悯当成喜欢。
闻知重新低下头来去做题。
卷面被泪水打湿了,用手轻轻处理了一下才勉强能往上面写字。只是才刚写了一道选择,黑色字迹便又被水痕晕开,弄得一大坨,很难看。
就像她一团糟的人生。
上课铃终于响了。
闻知看着语文老师走进来,将上课用的材料摆在讲台上,开始讲起了课。
她明明一直抬头看着老师,整个人却好像失聪了似的,什么听不到。只能看到老师在讲台上走来走起,嘴巴一开一合。
闻知能看到她,却又觉得自己的灵魂离现实世界很远很远。
视野只是一个窗口,而自己离这个窗口已经触不可及。
直到老师忽然扔了一个粉笔头,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才恍然间把闻知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贺屿之,你自己上课不听讲别耽误别人!”
“总往后面看什么!”
语文老师看样子生气极了,丢了一个粉笔不够还又丢了一个。
闻知这才意识到贺屿之在看他。
但意外的是,她心里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是以往,自己这时候已经心跳加速,整个人浑身发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
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在看她,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紧张。
语文老师的粉笔打在了贺屿之身上,少年这才皱着眉,收敛了些。
他刚刚一直在转头回看闻知,却只发现那个姑娘只是坐着听课,仿佛听得入神一样,整张脸上除了平静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就是那种平静,让他担心和害怕。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
他低头给她了信息,等着她回复。但闻知却好像始终没看手机似的,一直没有回复他。
贺屿之想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要怎么解释她才会相信自己真的没有那些意思,即便那些话是出自他口。要怎么解释……才能不让她受伤,不让她难过,不让她更自卑。
贺屿之头一次懊恼于,自己是个愚蠢的直男。
他什么都不会说。明明认真的遣词造句,想着解释的话,在对话框里打了无数的话,却又一次次删掉。
患得患失。
他无数次想把她叫出来谈一谈,但又担心自己越描越黑,也不想在学校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跟她说,怕再被人看到,再一次无意中伤害到她——
自己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是直接随性的人,脾气也向来是想发就发,从未如此这般瞻前顾后。
贺屿之等了好久,才好不容易等到学校放了晚自习。
“我去车上等你。”他给闻知发。
但对方没回。
兴许是没看到吧,贺屿之攥了攥拳,尽量往好的地方想,然后拿了书包先回了车上等着。
毕竟那女孩儿向来都最听他的话。
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她给作业她就给作业,让她不准上体育课,她就乖乖地回教室。
他想亲她的时候,她就乖乖站着给他亲。
甚至唯一几次情绪失控怼他时,也是无比轻易的哄哄就好。
闻知就像是没有脾气的人,整个人都软软的,任他拿捏。
可贺屿之回到车上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闻知过来。再收到消息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才回了一条很简单的信息。
与其说是回复,更像是告知。
“谢谢,我已经坐公交车回去了。”
“不用等。”
贺屿之看着那屏幕上的字,忽然有种心脏疼痛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扎了他一下,整个人都呼吸不畅,也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
司机往后面看了一眼,像是知道了什么,便也没有多嘴。一句话未说,启动了车子。
—
回到公馆,他第一件事就去找了闻知的那间客房。
可惜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信邪,又去敲原先孙慧跟闻知那间房的门。这次倒是不错,只敲了一会儿,孙慧便开了门,蛮客气的语气:
“您找闻知吗?”
“她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要不有什么事我帮忙转达一下吧。”
贺屿之皱了皱眉。
他向来对谁都不会很礼貌的讲话,但今晚是第一次,很好脾气,又有些恳求的语气,从未有过的低姿态。
“阿姨,可以让我见一下她么?”
“我有些事情想跟她说。她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我进去也可以,您看方便吗?”
有那么几秒钟,连少年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也可以这样传统意义上的讲文明、有礼貌。
倒是孙慧脸上露出一种为难的表情。
但贺屿之知道自己不能让步。
如果今天白天的事情不在今晚讲清楚,可能以后就会变得更加难办。因为所有的积怨和痛苦,都只会是越积越深。
没想到孙慧还在纠结着,闻知便自己走了出来——
就和他所预想的一样。
贺屿之知道自己只要在她妈妈面前找她,闻知不管怎么样都会出来。
这就是她的性格,不愿意把事情弄大,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打扰到其他人,让长辈难做。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锲而不舍。
他如此心机,如此卑劣,但目的却是真的想见她一面——
哪怕是用这种逼迫的手段让她出来。
女孩儿面无表情的从屋里走过来,出现在门口。像一朵恬静的栀子花,脸蛋儿上不悲不喜,但却翩翩然的,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至少在那一瞬间,贺屿之感到惊喜——
她还愿意出来见他,就说明一切都还不算太糟。
他将闻知带到旁边走廊阳台的地方,比较偏僻,也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好像总是需要这样私密的环境,才能卸下某些包袱,说一些真心的话。
“你是不是不开心?”少年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我白天的那些话。”
闻知顺从的跟着他出来了,但始终不愿意跟他对视,脸上也没有高兴的表情,平淡如水似的——
但比起更要紧的情况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没有。”女孩儿摇了摇头,回答。
但怎么可能没有呢?鬼都看得出来她的伤心跟难过,还有一反常态的平静。
“我不信。”
“除非你让我亲一下。”贺屿之皱了皱眉,心里有一种倔劲,冷硬地说。
但闻知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月光打在少女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在纤长的睫毛上跳舞。她的脸蛋看起来十分可口,脸型的轮廓那么可爱。那块胎记明明一点都不难看,为什么他发觉的如此晚。
贺屿之见闻知始终沉默着,也不说话,干脆低侧过头去亲她。
但闻知躲了一下,没有亲上。
“我不太舒服,可能是要感冒了。所以不要这样,可能会传染。”
她平静的拒绝。
傻子都听得出来这只是借口。何况就算她真的感冒了,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想亲她,甚至是通过这个行为来判断,她是否已经原谅了他。
可他刚想这样说,下一秒,闻知却又说:
“你别再逼我了。”
明明她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但贺屿之那时候没有感觉,直到今天再听到,才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疼。
他心疼她。
但更怨恨自己的做法。
少年攥了攥拳,暂时遵从她的意愿,放弃了亲她的想法。而只是俯身,轻轻的抱了抱她。
只不过这一次,闻知没有再回抱。
“别不开心了,好吗?”他抱完她,很久后才松开。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在拥抱她,将女孩儿真切的搂在怀里的时刻,贺屿之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失去她。
他拥抱着他想拥有的,也仍然抓得到他渴望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他安心。
“嗯。”
闻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别的。贺屿之想抱她,她也没挣扎,就直挺挺地给他抱,只是心里平静如水。
“我困了,可以回去么?”
她问。
闻知看到贺屿之眼里闪过几分犹疑,但最终还是罕见绅士般的答应她:
“好,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女孩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回到房间,关上门,再没有理会身后的贺屿之。
她已经不在乎了。
闻知静默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一会儿,拿起笔,却觉得没有思路。
干脆放下,然后转身对孙慧说:
“妈妈,我可以跟你商量些事吗?”
孙慧一早就察觉出今天闻知在学校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蔫蔫的也不说话。
刚刚贺屿之又过来,她大概便猜到了。
无非是少男少女青春期那些拉拉扯扯的事。
自己原本还想教育教育闻知的,毕竟她早就提醒过他离贺屿之远些。但看到女儿那个样子,眼睛都哭肿了,又有些不忍心。
“怎么了?”孙慧回。
闻知坐在那里,脸上并没有悲伤的情绪,反而是沉静的令人心疼。
“妈妈。”
“我想回老家读书,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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