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满意吗?
坐上前往宋府府的马车, 狭窄的空间内,江妄身高腿长占据了大半空间,饶是宋知渺身材娇小纤细, 也仍是不可避免地只能与他贴着肩靠着腿。
马车晃动着叫人两人的身躯时不时来回摩擦过一瞬, 但马车内却是沉谧寂静的。
他们已是同坐过好多次的马车了,可却是头一次,以如今的这般关系同坐在一起。
好似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又好似还是以往那个样子。
江妄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双手交叠在腿间,目光平静, 神色淡然,丝毫没有与新婚妻子回门的紧张和慎重,但也不叫人觉得他敷衍和不耐,仅是此事于他而言激不起情绪上的任何波澜而已。
宋知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江妄一瞬,很快便又收回眼神来,她偷看他被他发现也并非一次两次了,如今倒也警惕了些许,不想叫他将她给逮个正着。
视线中身影不在,宋知渺却在心中忍不住腹诽, 估计这世上兴许压根没什么事能叫他情绪波动,就连今晨那般尴尬之事他也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向她解释,真是有够冷情的。
眼看马车绕过繁华的城中心, 再往西走一段路便要到达宋府了。
宋知渺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出声打破了沉默, 向江妄提醒道:“今日家中应是来了许多人, 你若是觉得不习惯不必太过勉强, 与我说道便是, 你我便早些回府就好。”
除却家中的宋老爷和宋夫人,宋知渺此番成婚也赶来了不少旁支的亲戚。
这些年来他们相交来往并不密切,但到底还是流淌着宋家血脉的一家人,只是宋知渺并不是很喜欢那些谄媚势力的旁支亲戚。
人多嘴杂,饶是她以往都不太喜欢与他们过多交谈,宋知渺便觉得那不是江妄会愿意多待的场合。
江妄闻声侧过头来看了宋知渺一眼,一脸正色道:“无妨,回门之日自是得礼数周全。”
宋知渺以为江妄是在同她客气,忙摆了摆手,再次申明道:“如今爹娘应允了你我的婚事,爹爹虽是嘴上不说,但想来也是对此甚为满意的,宋今晏和娘就更不必说了,此前最初他们就对你相当满意,他们才是我在乎的家人,既是都已满意,别的人就犯不着再在意那么多了,你不必太勉强自己的。”
江妄缓缓动了眼珠,目光直直迎上宋知渺的瞳眸,在瞧见那黑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剪影,这才又沉声开口道:“你父母和弟弟对我很满意?”
宋知渺眨了眨眼,还未察觉江妄眸光中的深意,一本正经解释道:“你身份高贵,能力出众,镇守边北的事迹令人人称赞,宋今晏打小就最为崇拜你了,我娘则是个喜欢好皮囊的主儿,你这般模样,自那回在南州再见你后,便一直都满意得不得了,为此还同我爹爹吵了好几回呢,爹爹起初虽是不情不愿的,但他若是当真对你不满,即使是皇上和太后施压,他也断不会点头答应我与你成婚的,咱们回京时他邀你一同回府用膳,就已是说明他也点头同意了,所以他们自是极为满意的。”
宋知渺一双嫣唇一张一合,娇柔的嗓音细细分析着家中的每一个人的想法,好似每字每句都在夸赞他,却又好似每字每句都与她无关。
江妄似是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默了一瞬,便转而问道:“那你呢?”
“啊?”
宋知渺怔愣间,江妄一字一句又道:“你满意吗?”
一时间,马车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好似方才两人并未开□□谈一般,唯有江妄直勾勾看着宋知渺的目光罕见地生出几分执拗和涌动,竟叫人感觉若是没能得到她的回答,他便会一直这样凝视她。
宋知渺张了张嘴,满意二字就在嗓子眼,甚至比满意更多的心思就要接连涌了上来。
可江妄怎会在意她满意与否,于他而言,能解决他被催婚的麻烦就是最大的满意,是她或是别人,好似都没有区别不是吗。
宋知渺微鼓了脸颊,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思恼得心底发闷,一个随时可被任何人替代的感觉可叫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下一瞬,宋知渺还未来得及开口,马车忽的一个颠簸,到了嘴边的回答便转而化作了一声惊呼,她身形不稳向前倾倒去,双手下意识伸出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子。
手上一热,耳畔传来一道突然加重的粗气,而后腰肢便被人大力扣住了。
宋知渺恍惚一阵,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径直跌入了江妄的怀中,夜夜在她身侧若有似无传来的高热体温此时透过轻薄的衣衫汹涌强势地包裹而来,将她身子瞬间带起一股燥热,她便下意识地抬眸撞进了江妄晦暗不明的瞳眸中。
宽厚的大掌一手便掌控了她的腰身,不同于此前昏暗屋中的床榻上,也不同于那日青天白日的庭院小道,此时马车内狭窄的空间像是将身体相贴带来的触感完全禁锢住了一般,令人极难忽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似是都在感受对方带来的躁动。
宋知渺很难不为之颤动,她感觉自己心跳声渐重,头皮微微发麻,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可扶着她身子的江妄却好似丝毫未受到影响,眼中平静如水,黑眸直直看向她,将她此时因他而生出的变化尽收眼底。
宋知渺心里升起些许不适的感觉来,好似自己在这段关系中落了下风似的,而她先因他而动了心,本也就处于了下风。
可那夜他分明火热得很,这会抱着她,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知渺也不知这股恼怒的幼稚劲是从何处冒上来的,像是执意想要寻得一个答案,很快撇去了那些扰人心绪的感觉,放柔了紧绷的身子,就这般顺势靠在了江妄怀中。
她姣好的身形完全与他贴合,柔弱无骨的白皙玉手若有似无地划过他坚实的胸膛,腰身不退反进,甚是觉得这般自己便能扳回一城似的,轻启了嫣唇,极近娇柔:“我当然,非常满意啊。”
宋知渺一双澄亮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江妄不愿分神半分,唯恐自己错过了他的波动。
以至于江妄颈间喉结重重滚动的一瞬,她丝毫未能看到,她只看到自己道完这话后,江妄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嗓音平稳如常:“嗯,那就好。”
好你个大头鬼!
宋知渺闻言险些气变了脸,他就好像在例行公事地询问她,在得到答案后又毫不在意地敷衍了去。
心底不满地咒骂了几声,宋知渺便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作势就打算这一路都不会再搭理江妄半句话了。
然而江妄也不知是并不在意她的情绪或是压根没察觉她的异样,一路也仅是沉默不语。
直到马车缓缓驶到宋府门前,透过马车车帘,宋知渺瞧见府邸门前两侧挂满了红绸,似是想叫所有人都知晓近来府上办了喜事,门前敲锣打鼓声响彻街道,不知已是在此奏演了多久,只瞧见门前的大道被闻声而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周围嘈杂一片,两侧的侍卫瞧见缓缓驶来的马车,便将人群隔开出一条路来,这便叫众人看热闹的心情更加热烈了几分,皆是探着头垫着脚想瞧瞧马车内的一对新人。
宋知渺觉得有些尴尬,也不知这阵仗究竟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当真有些俗气羞耻。
也不知江妄心中作何感想,宋知渺下意识地朝江妄看去一眼,但很快又收回视线来,想起自己还在同他置气,闷闷地想着,这个男人能有什么感想,兴许面对这些激动狂热的注视也能面不改色从容淡定走出去。
正想着,江妄不知从拿拿出一张面纱,侧过身来凑到了宋知渺跟前,抬手便欲要帮她戴上。
宋知渺一愣,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江妄手上动作顿了一瞬,垂眸之际便见在他的靠近下,宋知渺轻颤了几下的眼睫,很快又淡声道:“起风了,天凉。”
初冬的风渐凉,但也不似寒冬腊月之际,但宋知渺也没觉得自己娇贵到了这地步。
但江妄动作很快,不待她开口,轻薄的面纱已遮挡住了她半张面容,仅露出一双澄亮清澈的眼眸来。
江妄收手时对上了她的眼,静静盯着看了片刻,似是还觉有什么不够一般,宋知渺一慌,以为江妄这是还要给她戴帷帽披薄袄,忙不迭开口制止道:“这样便够了,还没到深冬呢,这般护着莫不是叫人以为我有多么弱不禁风呢。”
江妄没有应声,又多看了她几眼,这才收回了视线,在马车停下时先一步动了身。
待到江妄身姿利落下了马车,马车帘前一双覆着薄茧的粗粝手掌便朝她伸了过来,周围好似有一瞬安静了下来,宋知渺探手落上那手掌,就着江妄的力道缓缓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啊?怎么戴着面纱啊,这能瞧见什么,这不白等大半天了。”
“宋府千金,晋越王妃,你以为是你想见便能见的?这般瞧瞧就已是见世面了。”
“你瞧她与晋越王站在一起可真般配啊,看不出冷面王爷还有这般柔情的一面,想来那位也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能不美么,你瞧那纤纤细腰,啧,可真勾人啊。”
京中贵圈虽是对宋知渺褒贬不一,但民间百姓却是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众人今日闻讯而来,围在宋府这热闹张扬的门前,周围的议论声在宋知渺现身后再度热烈起来,混杂在一起,自是叫人听不清晰。
可方才说出这话的人话音刚落,没由来地觉得自己颈后射来一道冷厉刺骨的视线。
他猛然惊慌回头,却见宋府门前,身姿高挺的晋越王在风起之时,先一步拉下了妻子险些被吹起的面纱,而后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他宽大的衣袖正好完全遮挡了妻子身姿娇小的后背,那纤纤细腰自是再看不见分毫了。
那人惶恐地摸了摸鼻头,莫不是自己胡言乱语被听见了?
还未回过神来,门前已没了主人公的身影,周围前来看热闹的群众除了瞧见江妄拥着一个娇小身形的女子下了马车,最终连宋家千金的脸也没能瞧得清。
宋老爷和宋夫人早便候在了前厅,听人通传两人到了,连忙带着笑脸走出屋中迎接。
“爹爹,娘亲。”宋知渺瞧见来人,忙乖巧地轻唤了一声。
“诶,妙妙乖,还以为你们要过会才到呢,都没能来得及出来接你们。”宋夫人笑呵呵迎了上来,拉住了宋知渺的手亲昵地又拍又揉,瞧见她面上蒙着面纱不由又问道,“怎今儿还戴面纱出门了?”
宋知渺这才想起自己还蒙着面纱,见了爹娘自是要取下的,这便一边取了面纱一边柔声答道:“江妄说起风了天有些凉,下了马车这便戴着了。”
对于宋知渺直呼江妄的名字时,宋夫人愣了一下,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旁的江妄,又很快收回视线,抿唇笑着:“倒是嫁了个会疼人的,那便别在外头站着了,都进去吧。”
宋老爷也将目光落在了江妄身上,便闻江妄沉声唤道:“见过岳父岳母。”
宋老爷微微颔首,倒也不再似以往那般脸色难看:“走吧,进去吧。”
进了前厅,宋知渺果真瞧见一些她都快记不得样貌的远房亲戚也在屋中,她唤不上名来,宋夫人便在一旁一一给她介绍着,江妄倒也配合,宋知渺唤什么他便跟着唤什么,像是并无半分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直到一一都问候过了,宋知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乖巧温顺的面具何时都是好用的,只是维持的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累,嘴角都快要笑僵了。
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宋知渺却未曾瞧见表哥一家人,忍不住凑近宋夫人低声问道:“娘,今日怎不见表哥呢?”
宋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声道:“你就记着你表哥,你怎不问问你弟弟为何也不在?”
宋知渺这会才注意到,自回府就没瞧见宋今晏的身影。
但很快她又轻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谁管他呢!出嫁那日他背我出府还说我胖了呢,我还没原谅他呢,他不在最好,不然定找他算账。”
那日,宋知渺趴在宋今晏已是逐渐同成熟男人一般的宽厚背脊上,本是温馨又不舍的气氛,他们两姐弟也鲜少这般亲近又和睦。
岂知,宋今晏那挨千刀的,快到门前时,竟忽然沉声说她,这么胖压得他都快走不动道了。
她哪胖了!分明是他自己太弱了,江妄就从未说过她胖,还能单手抱起她呢!
看宋知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宋夫人抿嘴笑了笑了,轻声道:“可我那日,分明瞧见今晏眼眶都红了呢,或许他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吧。”
宋知渺一愣,脑海中却想象不出宋今晏红了眼眶的模样,记忆中,他就不怎爱哭,小时候总是她先哭得大喊大叫,他则是一脸嫌弃。
她出嫁,弟弟也为她红了眼眶吗。
心中触动一瞬,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厅前忽的传来脚步声。
宋知渺侧头看去,一见来人,顿时就将宋今晏给抛之脑后了,这不正是自己正念叨着的表哥吗。
宋知渺瞧见阔步跨入前厅的白衣男子手中拿着一做工精致的长条木盒,当即眼眸一亮,还不待他出声,便先一步娇声唤道:“祈彦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