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1 / 1)

假死后我被新帝抢进宫 轻舟辞鹤 864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9章 第 39 章

  ◎旖旎幻梦◎

  宋娴慈被祁俞秘密送入紫宸殿, 在他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求他千万不要将自己知晓中蛊一事告诉宁濯。

  宁濯最是不愿给人添麻烦,若他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回来, 定会愧疚难忍。

  好在祁俞再三跟她保证绝对会保密,她才安下心。

  只是她没有立时见到宁濯。

  今夜是宁濯登基后第一个除夕, 长明殿设有宫宴,他得很晚才能回来。

  紫宸殿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绝无外泄消息的可能。宫女为宋娴慈和兰瑾备好热水与香胰,水中撒了红梅花瓣。

  待人走了, 兰瑾隔着屏风小声唤宋娴慈:“小姐。”

  宋娴慈正在发呆, 听罢一愣:“怎么又唤我小姐?”

  兰瑾咬唇不语。这毕竟是规矩森严的宫里,方才她听宫人都恭恭敬敬地唤宋娴慈“娘娘”, 自是不敢直呼宋娴慈的名字。

  宋娴慈知她心思,温声说:“兰瑾,对不起, 我得陪着陛下熬过这一阵。若你不愿住在宫里, 你喜欢哪里我就央陛下把你安置在哪里。”

  “我自然要跟着你的!”兰瑾急道,“我双亲都不在了,只你一个亲人了。”

  宋娴慈柔和的声音伴着袅袅水雾飘向兰瑾:“那你就唤我‘姐姐’吧。以亲妹身份陪在我身边,你在宫中就不会觉得拘谨了。好不好?”

  兰瑾默了许久:“不要。”

  宋娴慈一愣:“也是,我太冒昧了……”

  “我做姐姐。”兰瑾打断她,“你弟弟妹妹够多了,姐姐却一个都没有。那就我来做你的姐姐。”

  欢喜与酸涩并生,从心底渐渐渗出至肌表, 再攀向宋娴慈的双眼深处, 化作滚烫的泪意。

  宋娴慈声音轻柔:“得姐姐此言, 娴慈感激不尽。”

  沐浴更衣完, 又再用了晚膳,宁濯仍是未归。

  女官生怕宋娴慈不豫,无数次同她解释陛下为何不能立时回紫宸殿见她。

  宋娴慈当然理解。今夜来了位德高望重的致仕老臣,是宁濯的恩师。宁濯确是不便中途离开。

  左右闲着,宋娴慈便拉着兰瑾登上阁楼,看一看这宫城。

  兰瑾忽指着一处:“那是咱们小时候去过的南梦小筑吗?”

  宋娴慈目光从灯火辉煌的长明殿方向挪开,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嗯,南梦小筑风景雅清,春有海棠,夏开芙蕖,秋绽绿菊,冬……”

  冬日,有极好看的红梅。

  当初宁濯还是太子的时候,听说苏氏喜欢梅花,知道宋娴慈想哄母亲高兴,便提前在秋日挪了一株到了镇国公府。

  只可惜,花虽是母亲钟爱的,她却不是。

  宋娴慈轻轻摇头将这些思绪从脑中晃出去,看着兰瑾期待的神色,顿了顿。

  她现在不便出现在外人眼前,若是同兰瑾出去后被人看见了,怕是不好。

  旁边的女官察言观色,恭声道:“娘娘,南梦小筑偏僻,平时便少有人往。今夜大人们和家眷都在长明殿内,大多宫人也都在那里伺候,此时去就更不会被人撞见了。娘娘若还是不放心,可与兰瑾姑娘换身宫女的衣衫再去,便再无不妥了。”

  宋娴慈偏头看看眼睛明亮的兰瑾,笑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

  长明殿。

  宁濯谦谨地应着恩师的声声问话,面色温润恭敬,眼底却藏着让人难以窥见的焦急。

  待恩师终于说得口干舌燥,饮酒润喉时,肖玉禄赶忙凑到宁濯耳边:“紫宸殿来人禀报,娘娘与兰瑾姑娘去南梦小筑赏景了。”

  宁濯本就是在强忍思念,如今听他提起宋娴慈,哪里还能静得下心?便假称酒醉,对恩师贺大学士说自己欲出去转转,清醒一些后再回来陪恩师说话。

  贺大学士看着他那张没有一点醉意的脸,呆呆地点头。

  宁濯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南梦小筑的方向快步而去。

  身后,顾宁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急急忙忙地跟兄长说自己要小解,然后就和贴身侍女一同被宫人引着出去。

  待出了长明殿,顾宁找了个由头支开宫人,快步往宁濯离开的方向追。

  宁濯走得太快太急,她一路不停小跑才终于又看见宁濯的背影。

  他们已是发现后头有人跟着,侍卫拔刀抵在她喉咙处:“大胆何人!竟敢尾随陛下!”

  顾宁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声道:“定北大将军顾寂之妹顾宁,求见陛下!”

  顾寂。

  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无人敢言语。

  宁濯声音清冷,如自梅上滴落的雪水一般:“带上她,同朕去旁边的怡清殿说话。”

  “是!”

  到了怡情殿,宁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顾宁,有些不耐道:“快些说完。”

  顾宁身子一颤,语速极快:“望殿下施恩,让阿涓姑娘为我长姐再制一罐消疤药膏;再允准兄长看病服药,让我顾家得以延绵后嗣。”

  宁濯皱眉:“是谁告诉你制药的是阿涓?”

  宋娴慈一向护着阿涓,最多告诉顾家人是沈不屈的师妹做的。

  至于沈不屈的师妹是谁,旁人怎么会知晓。

  “是……是皇后娘娘的庶妹,也就是我兄长的平妻,宋娴姝说的。”顾宁犹豫道,“她说娘娘曾受过很重的刀伤,等闲医家定是没法子帮娘娘将疤痕祛尽的。而她有回撞见阿涓在熬药,便猜测定是阿涓帮娘娘消了刀疤。”

  顾宁以头抵地:“陛下,求您看在顾宁当日入宫告知您娘娘还在人世的份上,允准顾宁代家人受罚。臣女愿替姐姐承受胸前刻下那耻辱之字的苦楚,也愿为母赎罪,喝下那碗毒汤,余生瘫痪在床。只求陛下饶恕臣女的家人!”

  宁濯默了一瞬:“若人人犯错之后都能找他人为己赎罪,那这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

  “不不!”顾宁跪爬过去,声音颤抖,“陛下,臣女全家忘恩负义薄待娘娘,确实都是恶毒愚蠢之辈,但未违国法啊!大昭以仁孝治天下,臣女不是想请陛下原谅顾家,只是想让惩罚都落在臣女一人头上而已。”

  她见宁濯默然不语,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咬牙道:“陛下也有愿以身相护之人,当能明白臣女之心。望陛下恩准!”

  宁濯轻笑:“皇后是世上至洁之人,你怎敢将那两个毒妇与她相提并论?”

  顾宁闻言慌惧到咬唇伏地,万念俱灰之际,她听见那至尊之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朕准了。”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陛下……您答应了?”

  宁濯眉目淡淡:“但是你母亲却实在令人憎恶。明日一早,朕会派人传口谕,送你母亲去北境。”

  他看着顾宁,沉声强调:“只你母亲一人,你与你长姐都不能陪同,你兄长也不能常驻北境。”

  北境苦寒无比,母亲身子本就不好,近日兄长又服了御赐的绝子汤,无陛下恩准不能给兄长请医治好。于是母亲伤心之下大病一场,若这时候去北境,哪能有命在!

  顾宁被这句话砸得几乎晕过去,正欲求情,却被宁濯用眼神止住。

  宁濯声音寒凉:“朕已满足了你的心愿。顾宁,人要知足,若你什么都想保住,那或许就都保不住了。”

  顾宁身子一个哆嗦,当即闭上嘴。

  宁濯看着她,忽开口问道:“你还未及笄?”

  顾宁一愣,怯怯“嗯”了一声。

  宁濯皱眉沉思片刻,淡淡道:“你长姐出事之时年方十七,你母亲瘫痪时应是三十岁左右。你若定要为家人担责,便在十七岁时胸前刻字,三十一岁时服药瘫痪便可。”

  他顿了顿,接着说:“朕只是替皇后收回恩典,若你之后能自己求得祛疤与医治瘫痪之症的良医,朕不会插手。”

  “你长姐近日胸前刻痕,待阿涓回来,朕便派人将药膏送至顾府。至于你兄长,若你母亲肯三日内去往北境,有生之年再不与亲人相聚。我便允你兄长看医,消去那绝子汤的药效。”

  顾宁听罢,深吸一口气,跪地大拜:“臣女,叩谢陛下!”

  宁濯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向南梦小筑而去,步子急促又欢喜。

  *

  长明殿内,顾寂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妹妹归来,便皱着眉起身去寻。

  自那日陛下问罪后,长姐吴顾氏状若疯癫,夜夜如厉鬼般嚎哭,疯极时甚至会扯开衣襟揪着府里婢子让她们看清楚自己胸前刻下的那个“淫”字。

  老夫人则在知晓他被陛下赐下绝子汤之后便大病一场,连药也不吃了,一心求死。

  他又不愿带宋娴姝出来,所以今日能去寻顾宁的只有他。

  只是他有些醉了,辨不太清方向,竟越走越偏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牌匾上的字——“南梦小筑”。

  阵阵红梅花香裹着冷意袭来。

  顾寂双目一怔,想起当初他去跟宋娴慈说自己要纳妾,她问自己愿不愿意带她去北境时说的那番话:

  ——“若将军答应娴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红梅放桌上;若将军仍是想听婆母的去纳妾,那便不用剪梅枝啦。”

  顾寂心里抽痛,似是难以承受般缓缓蹲了下来。

  片刻后,他起身迈步进去,循着花香走入梅园,用力折下一枝红梅。

  他眼神柔软地想,要把这枝红梅带回去,放在主院里屋的桌上。

  正欲转身离去,他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压低了的说话声——

  “娴慈,你看这红梅居然是六瓣的欸!”

  顾寂脑子轰地一声炸开,艰难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魂牵梦萦的柔和声音:“这是六瓣红梅,宋府也有的,只是你当初没仔细看罢了。”

  顾寂眼泪瞬间落下,脚步虚浮得厉害,只能咬牙忍住,悄声往那边走去。

  他喝了酒,所以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醉梦,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恐惊扰了梦中人。

  待穿过十余株红梅,他终于透过沾了白雪的枝桠,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为何竟作宫女打扮,身姿依旧婀娜美丽,俏脸如在世时一样娇嫩雪白。

  顾寂心中大恸,扶着梅枝的手猛地一晃,发出细微的声音。

  说话声顿止。梦中人被惊扰,竟立时要离开。

  顾寂慌得站到明处,哑声唤她:“阿慈,别走!”

  前方的倩影一顿,然后提着裙摆逃也似的快步往外跑。

  几瞬就不见了踪影。

  他欲去追,却在经过清潭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脚窝,身子猛地一弓一晃,便落入了潭中。

  远处,宁濯待潭中人渐渐停止挣扎后,才让祁俞将其救了上来。

  昏倒在地上的顾寂浑身湿透,嘴唇和手都被冻得发紫,却还紧紧抓着红梅不放。

  宁濯俯下身子,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取出那枝红梅,然后将花一瓣瓣扯下,尽数抛入清潭之中。

  “祁俞。”宁濯声音低沉,“红梅于娴慈而言实在不算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美好事物。幼时她因红梅知晓了镇国公夫人不爱她,嫁人后她因红梅看清了顾寂不是良人。”

  他昂头望着飘飘而落的白雪:“可是我明白,即便如此,她依然对镇国公夫人心有期待。那么她对顾寂呢?是不是也一样还是会有些放不下?”

  祁俞默了一瞬:“娘娘放不下镇国公夫人是因母女血脉相连,顾寂怎能与镇国公夫人相比?”

  宁濯笑了笑,却带了浓重的苦涩:“但愿如此。”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祁俞等了很久,才听到宁濯声音极冷的吩咐:“将此事告知顾宁,让她想办法将今夜他在南梦小筑遇见娴慈一事圆过去。再跟她说,若被顾寂知晓娴慈还活着,那就等着为她兄长收尸吧。”

  *

  紫宸殿。

  宋娴慈将宫裙换下,余光瞥见女官正瑟瑟发抖,顿了顿,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会同陛下说执意要出去的是我,陛下不会怪罪大人的。”

  女官脸色却没好上多少。

  整个紫宸殿都清楚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清楚陛下不想娘娘与顾将军再有半点牵扯。今夜她却让顾将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撞见了娘娘,一顿重罚定是免不了。

  女官正发着抖,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抬眸对上一双极温柔的眼,然后便听见宋娴慈对她说:“我说无事就会无事,你安心。”

  不知为何,她竟真的不怕了。

  宋娴慈在殿内看了会儿书,听宫人来报,说宁濯快回来了,便让女官带自己去小厨房。

  她眉头担忧地拧起。宁濯是仁君,为着朝堂安稳,定会将中蛊一事瞒下,不让文武百官知晓。

  所以纵然饮酒之后会比平常难受百倍,他也还是会喝臣子们敬的酒。

  宋娴慈垂眸,手上动作麻利地为宁濯熬了一碗解酒汤,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去正殿。

  宁濯竟已回来了,在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瞬就迈步走了过来,然后停在三步远的地方,垂眸看着她。

  宋娴慈手指有些抖,于是微微捏紧了食案。

  最终还是宁濯先开口,哑声问她:“你真的回来啦?”

  宋娴慈看着他那如同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无助的眼神,一颗心顿时像是被揪住一般地疼。她轻声道:“嗯,我后悔了。”

  宁濯声音喑哑:“回来了,还走吗?”

  宋娴慈想到他只有几年可活,心痛难抑,忍着哽咽冲他笑:“不走啦,一直陪着你。”

  宁濯便笑了,笑得愈发欢快恣意,然后猛地想起什么,笑容化作愧意,轻轻扯着她进了门:“外面冷,先进来。”

  待她进来了,宁濯低眸看着那碗汤水:“这是什么?”

  “解酒的,陛下喝了会好些。”宋娴慈走到桌边,正欲将解酒汤从食案端下,却听后面一道尖利的嗓音说:“陛下,快!快趁热喝了这解酒汤吧!”

  宋娴慈往后看去,见是肖公公端着一碗汤水进来。于是她手指一顿,目露犹豫。

  宫中大厨做的解酒汤效果定是胜过她手中这碗百倍。

  她便将食案重又端平,想着该说些什么话让宁濯不那么为难。

  宁濯目光从宋娴慈手中那碗解酒汤移到肖玉禄脸上。

  肖公公浑身一震,手端着食案,像是丢什么晦气东西一样把解酒汤重重甩了出去,然后跪地告罪:“奴该死,手抖摔了陛下的解酒汤!好在娘娘也为陛下熬了碗,便请陛下用娘娘手中这碗吧。娘娘精心熬制的醒酒汤定比御膳房那群不中用的家伙做的好上千倍万倍!”

  宋娴慈:“……”

  她偏头对上宁濯看来的眼神,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轻轻将解酒汤放他面前:“陛下尝一尝。”

  宁濯弯了眼角,低头小口小口地喝,像是极舍不得用完。

  宋娴慈见他心情愉悦,沉吟片刻,柔声道:“方才我去南梦小筑转了转,却不曾想碰见了顾将军。”

  女官猛地将头低下来。

  宁濯动作一顿,汤匙敲在碗壁,发出一声脆响。片刻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宋娴慈坐到他旁边,声音更温柔了些:“这样躲着总不是办法,你为我安个假身份,我才好割舍过往。好不好?”

  “好,”宁濯眸光微动,眼底的不豫尽数散去,“那我找一位品行好些的大臣认你作义女。”

  宋娴慈摇摇头,抿唇笑道:“陛下允我与阿涓做亲姐妹吧,还有兰瑾。”

  宁濯看着她的笑出神,轻声说:“好,都应你。”

  她想了想,沉吟道:“陛下封我做个女官吧,是何品级都不要紧。”

  非清白之身不能嫁于帝王,要陪宁濯也不是非要走妃嫔这条路。

  而且她刚和离,即便与顾寂再无夫妻情分可言,却也做不到立时便能投入到另一段情爱之中去。

  她没有这么洒脱。

  不若当个女官陪伴在他身侧,两人就如少时一般发乎情止乎礼,似兄妹似友人一般相处也很好。

  她感觉周围似是突然冷了下来,却在一瞬后又回暖。

  然后她听见宁濯温声说:“既是娴慈之意,我自应尊重。”

  宋娴慈心头一松,然后涌上无尽的心疼。

  待稍晚一些,紫宸殿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这毕竟是皇帝的寝宫,宋娴慈觉得自己实在不便留在此处,正欲出言请宁濯把自己安置在旁的宫殿,却见宁濯俊脸煞白,右手捂着胸口,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苦痛。

  宋娴慈已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下。她冲上去扶着宁濯,急声道:“陛下,你……”

  宁濯对她笑了笑,却有冷汗自额头流下,声音是强忍痛意的颤然:“无妨,应是前些日子政事繁忙,累着了,我歇一歇便好。”

  宋娴慈几乎要哽咽,忍着泪意不拆穿他:“嗯,陛下又是累着了又是吃了酒,是得好好休息。”说着扶他到榻前,欲为他除鞋袜,却被他躲过。

  宁濯皱眉:“这不是你干的事。”

  肖公公无声上前,替主子除了鞋袜,却不再有其他的动作。

  宋娴慈无瑕注意这种细节,看肖公公没扶宁濯上榻,便自己上前用力助宁濯躺下,然后转身欲走,却被宁濯一把扣住手腕。

  她回身,见宁濯脸色苍白得吓人,听他声音低的几乎要消散在空中。

  他说:“不要走。”

  宋娴慈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压下,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发:“我不走,只是想给你打水擦脸。”

  宁濯目光移向她身后的女官。

  女官一顿,转身一溜烟跑了,没多久就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呈给宋娴慈。

  宋娴慈在水中揉了揉帕子,再将其拧干,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冷汗。

  宁濯用目光描摹她认真的眉眼,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嘴角。

  宋娴慈极细致地为宁濯擦了好几遍脸,又叫女官换了盆水,然后看着他渗着汗水的脖颈,犹豫地看向身后的女官和肖公公。

  肖公公吓得拂尘一抖,强装镇定地拉着女官往外走,越走越快:“奴去为陛下熬药!”

  宋娴慈将目光收回。

  也是,宁濯中蛊是极密的事,自需将药交给肖公公和女官这种亲近之人熬制。

  宋娴慈心头稍安。听肖公公此言,宁濯起码能靠服药让身子好受些。

  她拧干帕子,犹豫地探向宁濯修长白皙的脖颈。温热的帕子落在宁濯颈侧时,她清楚地看到他脖颈中间的凸起处上下滚动了一回,胸膛随之起伏,他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连兰瑾方才也被女官叫去帮忙了。偌大的寝殿只余他们二人。

  宋娴慈不断告诉自己:

  有什么好紧张的,只不过是照顾一个如兄长好友般的旧相识罢了。宁濯如皎皎明月,是清名在外的人物,又不会对她如何。

  何况宁濯多年来为她和她宋家做了那么多,她难道连照顾他几年都不应该吗?

  这般想着,宋娴慈心中略定,抛去那些旖旎情思,为他擦净脖颈。

  宋娴慈觉得自己没什么能为他能做的了,可宁濯脸色仍是很不好看,显然还在痛苦着,她便不忍离开,就在旁沉默坐着陪他。

  宁濯抬手揉揉她紧皱的眉头,挤出一个笑,声音因疼痛而失去原本温润的声线:“夜深了,我知你不愿留在此处,你去小厨房同肖公公说一声,让他把你安置在棠梨宫,那里景致秀美又有温泉,很适合你住。”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她。

  宋娴慈哽咽一声,摇头道:“我今夜就在这里陪你。等会儿肖公公进来,我请他先将兰瑾带去那里。”

  宁濯似是一愣:“可你……”

  宋娴慈打断他的话:“怎么?紫宸殿竟这般小,连我也容不下吗?”

  宁濯忙住了嘴。

  正巧这时女官端着药进来。肖公公这回眼疾手快地将宁濯扶起,还不忘跟宋娴慈说这是舒缓疲乏的药。

  宋娴慈知肖公公是在骗自己,让宁濯安心。她沉默地将药接过来,用勺子搅匀了,犹豫着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宁濯嘴边。

  宁濯乖顺地微微低头吞了下去。

  宋娴慈便将勺子收回,再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中间感觉到一道炙热到滚烫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便下意识抬头。

  却见宁濯只是眼皮轻颤了下,应只是被自己突然抬头吓了一跳,并无旁的异样。

  宋娴慈收回思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碰上了那柄勺子。

  她尴尬得连耳尖都生了热意,侧头轻声请女官帮忙换一柄。宁濯却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弓起身子。

  宋娴慈急忙唤他:“陛下!”

  宁濯缓了片刻,若无其事般重又直起身子,温声安慰她:“无妨,继续喝药便好。”

  宋娴慈不敢再浪费时间换什么勺子,忙将方才吹好的这口药送到他嘴边。

  宁濯低头,薄唇在勺子上一抿,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将药吞入口中。

  就这样安静地用完整碗药。宋娴慈取过帕子为他揩拭嘴角,偏过头问肖公公:“这药几时生效?”

  肖公公恭声答她:“一个时辰。”

  那宁濯岂不是还要疼上许久。

  宋娴慈皱眉,却在回身面对宁濯时绽开笑颜:“那我弹琴给陛下听,可好?”

  宁濯眼神温软:“好。”

  女官呈上一把琴。

  宋娴慈见此琴材质极好,指尖略拨了几下,满意地点头:“此琴叫什么名字?”

  女官微垂首:“春日棠。”

  宋娴慈指尖一晃,落在琴上便是一声颤鸣。

  宁濯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等待着久违的琴音。

  宋娴慈神思略定,端坐于琴前,微微前倾,闭眼抬手,再落于琴上。十指翻飞间,阵阵沉然的琴音飘向众人的耳中。

  如空谷之中幽兰盛放,如深山之中清溪流淌。给人带来极致的舒心与宁和。

  宁濯身上之苦虽是自己故意求来的,但也确难忍受。如今听故人奏故曲,仿佛回到当初双亲尚在,她也时常陪在身侧的那段日子。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那个温柔静妍的女子。

  那是他此生挚爱。

  他无法放手任她离去。

  不知何时琴音停了下来。宋娴慈柔声问他:“陛下可好受些了?”

  宁濯嘴角上扬,轻轻点头。他没舍得让宋娴慈为自己弹一个时辰的曲子。见宋娴慈脸上忧色甚剧,宁濯只好让她寻来两本书,陪着他看。

  宋娴慈果然松了口气,依言找了两本过来,一人一本,在烛光之下安静翻阅。她看书时一向心无旁骛,但今日却心有牵念,总是忍不住去看宁濯脸色如何了。

  不知宁濯是在书上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眉眼之中竟一直带着笑意,虽然很细微,却仍是被她窥见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宁濯终于好些了。他叫人提来热水,似是要沐浴。

  宋娴慈沉吟道:“近来天冷,陛下不沐浴也成的。好不容易才好些了,别一着凉又开始难受。”

  宁濯薄唇向下一抿,低声道:“不成。”

  娴慈如此爱洁,他怎可不沐浴。

  宋娴慈也不好再拦,看着他独自一人进了净房,讶然道:“陛下……不用人伺候沐浴吗?”

  女官的七窍玲珑心一动,立即抓住机会说:“陛下一向都是如此,沐浴时连公公都不让进去服侍,更别说宫女了。陛下洁身自好,刚登基时紫宸殿内一个宫女都无,若不是因为……”然后恰到好处地止住。

  宋娴慈眼睫轻颤。

  她知晓。

  女官是想说,若不是因为当初知道她还活着,将她从皇陵带了回来,担心她不惯被内监伺候,这才挑了几个伶俐的宫女并一位女官进了紫宸殿。

  宋娴慈便又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书页之上,却又将其穿透,最终凝在还未收起的那把琴上。

  春日棠。

  这种名字,只能是宁濯取的。只是不知他是何时为此琴赐的名,赐名之时又在想什么。

  兰瑾已被带去了棠梨宫。宋娴慈见宁濯稍好了一点,便生了离开紫宸殿之意,正欲开口让肖公公派人将自己送去与兰瑾一块住,却听肖公公出神般自言自语:“……也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跟往常一样在夜里再次发作。”

  这句话,肖公公说得极轻,若不是宋娴慈耳力好,她定是听不见。

  宋娴慈心里一咯噔,瞬间将离开的念头按下,安心等着宁濯从净房出来。

  过了不多久,宁濯穿着雪白的里衣出来,衣襟微敞,露出被热水烫得微红的脖颈和一片胸膛来。

  宋娴慈红着脸低下头,忽觉这个场景很像是妻子在等着夫君与之敦伦。

  下一瞬,她发现自己脑子里竟想着些这种东西,右手猛地一晃,只听“呲啦”一声响,手上捏的那页竟被自己撕烂了。

  她白着脸抬眸,对上宁濯深邃的目光,吓得“啪”地一声将书合上,慌乱道:“我……我困了。”

  宁濯目光转成温柔,让宫人搬来一个软椅来,又吩咐她们在床榻与软椅之间再放一架屏风。

  她因宁濯的体贴与光风霁月松了口气,又想到方才自己那不知从哪里生出的绮念,暗暗惭愧。

  待宋娴慈洗漱之后归来,肖公公端来一盒香,舀了几勺加在熏炉之中,笑眯眯地同她解释,这是宫中为陛下特制的安神香,令人梦中安然,第二日醒时神清气爽,对身子极有好处。

  宋娴慈隔着屏风望过去。

  以前宁濯是从不燃香的。如今,他竟需靠安神香才能睡着吗?

  宫人皆退出门外,只余宁濯与宋娴慈两人在殿中。

  宋娴慈褪去外衫,躺上软椅。

  这软椅很大,翻身时完全不必担心会掉下去,垫子也十分柔软亲肤,躺上去比在榻上还要舒服几分。

  熏炉中幽香阵阵,入鼻时似将人脑中的烦思尽数抽出,让人转瞬之间便陷入安心的睡梦之中。

  确是种好香。她睡过去之前这般想。

  不知过了多久,宋娴慈模模糊糊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那人愈来愈近,最终定在自己面前。

  她在宋府管家三年练出了极佳的警觉性,但此时身在这股从熏炉中飘出的幽香之中,竟不想睁眼去看。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直觉告诉自己,她不会有性命之危。

  片刻后,宋娴慈感到这人似是弯腰迫近着她,随后一股有别于熏炉中的,如翠松青竹般的清香,裹着热息袭来,让她于睡梦之中都生了几分心慌。

  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好似有别的什么危险。

  她却睁不开眼,神识也九分模糊一分清明。只感觉来人用滚烫的手掌,一手捧起她的脸,一手紧箍着她的腰。

  随后两瓣温热贴上她的嘴唇,厮磨、吮吸。

  腰间的那只手不安分地往上抚去,虽没有无礼到触碰那种地方,却也让她有些受不住地发出一声嘤咛,樱唇随之微张,叫来人抓住机会侵入,席卷其中的每一处。

  后来,宋娴慈好不容易在得了半分清明,开始努力往后抵,她却又被那只大掌重重往前一带,撞上硬邦邦的胸膛。

  然后便是一阵更猛烈的掠夺。

  宋娴慈被禁锢在此人怀中,娇躯逐渐瘫软,圆润的脚趾在感知到此人愈发膨胀的欲念时忍不住微微蜷起。

  但她却在那翠松青竹般的清香之中,生不出半分怒意。

  好在危险的只有嘴唇。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庆幸。

  应是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被轻轻放下,随后一片柔软盖在她身上,带来一阵暖意。

  最后便是有什么湿润清凉的东西被一点点抹在她唇上。

  然后她终于扛不住这无边的困意,彻底陷入沉睡之中。

  *

  翌日清晨,宋娴慈睁眼醒来,果然觉得浑身轻松。

  只是昨夜,到底是梦,还是……

  一夜之后,细节她已全然忘记,但那种呼吸交缠的感觉与滋味却仍留在她口舌之间。

  宋娴慈走到铜镜前,并未发现唇上有什么异常。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昨夜那么……若是真的,她的唇瓣定会肿起来。

  看来只是安神香作用下的一场幻梦。

  宁濯已去了上朝,她便先洗漱更衣。

  宫人为她拿了一身碧色袄裙来,又拿来盒首饰。宋娴慈觑了一眼,其中之物都是成色极好的。

  宋娴慈从中选了几支秀清雅致些的,正与她身上的碧色相称。

  宫人眼神晶亮地看着她:“娘娘……姑娘真如仙子一般碧灵灵的呢!”

  宋娴慈笑了笑。宁濯不在,她便先在窗边与兰瑾一块看书。

  过了片刻,祁俞走进来,交给她女官的玉牌与官服。

  宋娴慈愣了愣,有些疑惑为何是他送来,却见祁俞一副愁思不解的模样,便轻声问他是出什么事了。

  祁俞摇摇头表示无事,却又一直站在原处不走。

  宋娴慈第一次见他这样,也跟着不安起来,当即合上书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祁俞皱着眉道:“朝中一直在说陛下宫中无人,劝陛下选秀。可宋姑娘你也知道,陛下他如今……”

  他长叹一声:“陛下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不想耽误那些女子,却又扛不住满朝文武都在劝他选秀,真是左右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

  宋娴慈捏着书,垂眸不语。

  *

  天色渐亮,宁濯终于穿着朝服归来,见她坐在窗边发愣,走上前去轻声问她:“怎么了?”

  宋娴慈看着他眉宇之间浓重的倦色,缓缓摇了摇头。

  宁濯嘴唇下抿,忽瞥见旁边的女官服,浅笑道:“不穿上试试吗?是你喜欢的式样。”

  宋娴慈闻言看去。

  确是她喜欢的。新皇登基,宫中各式宫服都会与上一任皇帝在位时的区分开。

  宋娴慈知道,宁濯登基后,宫服是按着她的喜好改的。

  宋娴慈目光怔怔,脑中一个极荒唐的念头逐渐成型。最后,她吐出一口气,声音轻轻:“陛下,我不做女官了。”

  宁濯喉结滚了滚,哑声问她:“怎么突然又不想做了?”

  宋娴慈指尖抠着书皮,半晌才抬起一双极澄澈的眸子:“因为我……我想做陛下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