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不真心的,我都是他的人◎
风雪已停, 日破云层。
京郊军营外,卫驰领着一路人,策马而出, 一路向南。
明日亥时,既是要在城南密叶林抓人, 便先去探查一番, 做好部署。那人既是出身于镇北军中, 便不好对付, 待到密叶林后, 卫驰的这个念头更甚,只因此地枝叶茂密,杂草丛生, 又逢暗夜,极易藏身,若生变故, 亦易逃跑, 确是个暗中见面交接的好地方。
且不论那人会不会真的来, 这是眼下关于内贼的唯一线索,不可放弃。
此处为南, 镇北军驻地在北, 一来一回,即便是马不停蹄的状态下, 亦需一个多时辰。卫驰将带来人手留下, 并未原路返回, 而是策马从南城门而入, 走城内主道, 届时再从北城门出, 先预计着往返时辰,已便届时兵分两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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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舒院内,沈鸢看着手中字条,思绪飘忽。
酉时,西市相见……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再和萧穆见面,实在不妥。可如今萧穆是负责协理贪腐一案之人,且信中直言,事关贪腐案线索,还有父亲的出狱时日。这两件事,对她的诱惑太大了,即便知道萧穆是存着其他心思送来这封信的,她都无法拒绝。
几服药喝下去,高热已然退了,但风寒并未痊愈,沈鸢捂嘴轻咳了两声,看向银杏问道:“将军自昨晚外出之后,可曾回来过?”
银杏摇头:“未回来过。”
其实不必姑娘嘱咐,她一直都留意着主院动静,看见姑娘面上的失落之色,又宽慰道:“将军向来早出晚归,姑娘也是知道的,军务繁忙,哪一日是天未黑透,就回到府中来的。”
银杏所言非虚,也并非她急着想见卫驰,只是若今日她若真去同萧穆见面,必得同卫驰说一声才是。若她瞒着他,再见萧穆,叫他知道后,别说两人先前的死结会解不开,这死结只怕会越结越乱,当真永远都解不开了。
“你去同福伯说一声,就说你我二人酉时外出,叫他提早备车,”
沈鸢想了想,又继续道,“还有,我一会儿亲手写张字条装好,你去给福伯传话时,顺道带过去,拜托他将字条找人送至城郊军营,交到卫驰手中。”
银杏点头,应了声是。
卫驰不在府中,但此事必得知会他一声,萧穆不得不见,时间已所剩不多,沈鸢思来想去,暂且只能想到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了。她已尽全力地坦诚相待,至于他信不信她,她也没有办法了。
沈鸢说完,便至桌前执笔落字,而后将字条装好,递给银杏:“去吧。”
银杏接过信笺,退出房中。
……
酉时未到,一辆马车自将军府大门外缓缓驶出。
车内,沈鸢双手交握,静坐车中,风寒未愈,她面上遮了块白纱,是怕将病气过给旁人,身上披的是厚实的鹅黄色斗篷,发髻低低绾着,未簪发饰。
车架仍是先前坐过的那辆,车夫也未换过,只是这次,沈鸢有意避开了玉康堂,嘱咐车夫把车停在街头,待车停稳之后,只将斗篷后的兜帽戴上,跟着便领着银杏缓步下车。
西市的古里巷,此地银杏前日才刚来过,巷尾的小店外,仍支着写着“杏仁饼”三字的招牌,店外排队买饼的人,和前日一样,络绎不绝。
萧穆一身蓝白相间云纹锦袍,在巷尾负手而立,似等候许久,待看见来人之后,见其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似充满防备一般,心底不免失落,但却未多说什么,只冲她扬唇微微一笑:“阿鸢,你来了。”
沈鸢停步,中规中矩地道了声:“三殿下安好。”说完左右看了一眼,对这个人来人往之地还觉满意,若真发生什么事情,总不至于说不清楚。
“不知殿下今日邀我前来,有何想说?”
“阿鸢,前边便是你从前常去的茶楼,我已命人留了雅阁,此处风大,不如过去,我们坐下,边吃边聊。”萧穆缓缓道。
“不必了,我还有事,一会儿便得回将军府去,”沈鸢开口打断,和萧穆的娓娓道来不同,沈鸢说话的语速明显快许多,“殿下有什么事情,在此处言说,也是一样。”
萧穆似一早猜到会是如此,倒也不急,只轻叹口气道:“你不愿去也罢,这包杏仁饼亦是你从前喜欢吃的。”萧穆说着,拿出一包用油皮纸包裹好的杏仁饼来,递上前去。
沈鸢静立原地,没有伸手。
“阿鸢,”萧穆唤她,“你将东西收下,收下我就说正事。”
沈鸢没动,只转头唤了银杏一声,示意她将东西收下。银杏双手接过纸包,捧着热乎乎的包裹,和前日如出一辙的手感,心情复杂。
“殿下请说。”银杏退后,沈鸢方才缓缓开口。
“大理寺已将所有账簿都找齐呈上,父皇命我协理此案,我已看过所有卷宗和证据,你父亲必能沉冤昭雪。”萧穆说着,上前一步,继续道,“只是许多事情尚有章程要走,大理寺又还有二皇兄的案子要理,你父亲虽是无罪,但若想从狱中出来,还得等上几日。”
“本是三五日的功夫,但眼下临近年关,这一延后,怕是得至元宵之后,方才能够无罪出狱。”
沈鸢了然,她当然想让父亲早些出来,少受牢狱之苦,但凡事皆有章程礼法,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只要父亲能无罪出狱,多等上几日,也无不可。
“多谢殿下告知此事,”沈鸢盈盈福身一拜,以示谢意,“若无其他事情,沈鸢便先行离开了。”
沈鸢说完想走,萧穆见她抬脚,心中急切,上前几步,想伸手拉住她,却被她避开。
“殿下请自重。”沈鸢此言带着怒,又因风寒未愈,厉声之下不免跟着咳了几声。
萧穆连忙将手收回:“你且等等,我还未说完。”
沈鸢往后退了两步,伫立原地,静静听着。
“但我已催促大理寺加快章程,准你父亲尽早出狱,”萧穆说着顿一下,继续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希望你能尽早同你父亲还有幼弟团聚,沈大人受了不少苦,你们合该好好过个年。”
“此举有违章程,是我一力促成,你不必忧心,若有任何闪失,我会亲自向父皇请罪,一切皆与沈大人无关。”
萧穆看见她面上的欣喜,是近来为数不多的喜色了,原本想卖的关子也不卖了,只直言道:“明晚亥时,沈大人便可从狱中出来。”
沈鸢愣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因这个喜讯来得太快,难免令她猝不及防。
“我在城外的那件别院,一直为你留着,待沈大人出狱之后,可至别院暂住,我已安排好一切,你大可放心下来。”
沈鸢眨了眨眼,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萧穆同她说了这么半天,最后这句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吧。
父亲出狱的消息来得太快,一切都未来得及准备,但去萧穆在城郊的别院,是绝无可能的,如意巷的旧宅她一直叫安嬷嬷守着,可以暂住。
这个念头落下之后,另一个念头很快升起,那卫驰呢?卫驰知道父亲出狱的事情吗?还有,明晚见到父亲之后,她还能再回将军府吗?
一连串的问题自脑海冒出,思绪乱着,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得先回去,待见了卫驰之后,将此事告诉他,同他商量。
“多谢殿下,”沈鸢俯身又是一拜,“别院就免了,我自有安排。”
“你说得安排,指得是将军府吗?”萧穆有些急切,说话语调一下高了许多。
“他如何待你,我尚不予置评,但正如我先前所言,卫驰另议婚事是必然的,将军府非你久留之地。城郊别院不过暂住而已,阿鸢,你知我心意,只待过些时日,只待过些时日……”萧穆说着,声音低下来,并未把话说完。
沈鸢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和萧穆再有任何瓜葛,脑中反复回荡的是那句“卫驰另议婚事是必然。”父亲沉冤昭雪故然是好,但她也清楚,昭雪并非官复原职,依以往事例来看,即便有朝中官员沉冤昭雪,必然是先外调离京,或领个离京不远的闲职担着,或至偏远苦寒之地为官数栽,能再调回上京的,少之又少。
“多谢殿下抬爱,我和卫将军之间的事情,就不劳殿下费心了”眼见天色渐暗,沈鸢屈膝一拜,当真不可再留,“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告知,沈鸢告辞。”
“可他并非真心待你。”萧穆听着沈鸢字里行间都在维护卫驰,忍不住开口。
沈鸢顿了下脚步,戴在头上的兜帽险些被风吹掉,她抬手扶住帽檐,未有回头,只低声道:“真不真心的,我都是他的人。”
短短几字,犹如刀刃,割在心头。自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痛,已令他说不出话来,萧穆没有再拦,只看着决绝离去的背影,攥紧双拳。
阿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心里却还是装着他吗?
他承认设法让沈父提前出狱,是另有私心。因他知道,只要沈父出狱,沈鸢必然会离开将军府,早一日是一日,他不想再看着她日日在将军府中受苦,更不想让自己因此事而日日挂心忧思。还有,他故意推迟将此事告知,且不让大理寺卿提前泄露消息,就是想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安排。
阿鸢虽暂未应下此事,但待到别无选择之时,她便只能听从他的安排。阿鸢,必会重回他的怀抱。
……
沈鸢一路疾行上了马车,任头上兜帽被风吹掉都不予理会,银杏站在不远处等候,少见姑娘如此张皇,只捧着杏仁饼,快步跟上。
青石板路湿滑,一路疾行,银杏险些快跟不上姑娘的步伐,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歪了一下,倒没摔倒,只是捧在怀里的杏仁饼掉在地上。
“奴婢该死。”银杏自责道。
沈鸢看一眼散落在地之物,她本不欲收他的东西,即便银杏未将东西掉落,她亦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把东西丢了,如此正好。脚下步子未停,只道:“无妨,赶紧上车吧。”
银杏点头,随后跟上。
马车车轮缓缓碾过潮湿的青石板路,沈鸢坐在车内,感受到车路辘辘转动的节奏,方才觉紧跳的心口稍平缓了一些。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方才跳出的几个问题,卫驰知道父亲出狱的事情吗?他会作何感想?待明晚见到父亲之后,她还能再回将军府吗?托福伯送去的信,他当已收到了吧?他今晚会回来吗?会愿意见自己吗?
思绪纷扰,加之风寒未愈,沈鸢只觉头脑一阵钝痛。索性闭了眼,多思无益,待见了他之后,再做打算吧。
天边由苍白褪作灰紫,最终被漆黑所取代,待天色彻底沉下来之后,马车方才缓缓行至将军府大门外。
门外两盏风灯摇曳,未及沈鸢行下马车,先入眼的便是另一辆停在府门之外的马车,墨绿色的锦缎车帘,朱漆宝盖,车身上明晃晃地悬着块木牌,上边刻着端正的两个大字“陈府”。
陈府,陈嫣宁。
沈鸢一下想起,先前也是此处,也是眼前这辆马车,当时她坐在车内听到之事。忽地又想起方才萧穆所言“卫驰另议婚事是必然”,心口堵了一下,沈鸢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车夫,劳烦将马车行至西侧门处。”
顿一下,声音更低,还夹杂了几分失落:“我在那里下车便是。”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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