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可有办法顺利把东西交出去?◎
沈鸢睡醒时, 雨还未停。
帐外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军中兵士操排演练的声音传来。帐外的天色瞧着灰蒙蒙的,一眼分辨不出时辰, 沈鸢翻了个身子,隔着屏风, 依稀又见那道高大熟悉的身影。
身上盖着被褥, 还有那件玄黑大氅, 昨日入了主帐后, 她便将大氅解了放置在一旁, 未再穿过,此时又见,当是卫驰怕她睡觉冷, 故拿来盖在她身上的。
沈鸢伸手抚了抚大氅领口处装饰的灰褐色绒毛,软乎乎的,手感极好, 这件大氅在她房中留存的时间不短, 但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抚摸它。她也曾有件狐裘, 是用上好的白狐皮制成,是十五岁那年父亲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她很喜欢, 一直保存的极好,但却在几个月前, 沈府被抄之时, 已被付之一炬。
思绪正飘着, 卫驰已走到她面前站定, 绕过屏风, 一眼看见的便是她一手屈肘托腮, 另一手抚摸着大氅上绒毛,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这么喜欢这件衣裳?”卫驰笑着,是故意想打趣她。
“喜欢,”沈鸢手上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向卫驰,先前他没少拿这件大氅取笑她,这回她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免得他下回又来,“喜欢,很喜欢。”
卫驰脸上笑意更浓:“反正已经是你的了。”
“这领口上的绒毛是用什么制成的?”沈鸢又揉了几下,开口问道。
“不过是在北地随手猎得的一匹狼而已。”卫驰淡淡道。
北疆地广人稀,和北狄接壤之处尤是,在荒草丛生的无人之处,多有狼群出没,上京中人或许觉得稀罕,但以狼的皮毛做衣裳,在北地并不算稀罕事。不过却也并非卫驰口中所说的“随手猎得”,沈鸢手里正抚摸着的,是狼群中的狼王,狼群中烈性最猛,毛色最鲜亮的一只。
这些卫驰自没说出,怕她胆小吓着了,在京中长大的贵女,又是文官世家,哪里听得这些,想必狐裘都已算珍贵罕见的了。
卫驰正如此想着,便听沈鸢低声喃喃:“随手便能猎得吗?”
“那狐裘呢?”
“自也可以,”卫驰回道,“普通白狐,京郊野林中便有,何须去到北地。”
沈鸢两眼发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那下回能不能,你也随手……”
卫驰轻笑了笑,忽地想起上回,也是身处营中,沈鸢刚画完寻人的画像,为了和他贪功讨赏,愣是软磨硬泡多时,他不想同她纠缠,便送了块红石给她,是他一直收在营中之物,是他在北疆攻入北狄主帅大帐时,从中搜来的战利品。
北狄领兵的主帅乃北狄王之子,那红石名日影石,意为平安祥和。卫驰向来不信这些,只是随手收着,那日沈鸢问他讨要封赏,他没东西可赠,后看到帐中收着的那枚日影石,便随手给了她。
同样是讨要东西,怎得上回她还敢胆大妄为的开口,而今倒还有所顾忌起来了。不过他却觉得,眼前羞涩胆怯的沈鸢,莫名可爱。
“好。”如此小事,他自一声应下。
……
身上的衣裳未换过,沈鸢起身自己束了发,系好腰带,一阵简单的洗漱过后,用了碗粥,便又开始了今日的事情。
听着帐外报时的鼓声,才知眼下已临近巳时,这样的阴雨天气,最是好眠,也容易让人心生倦意。虽是白日,但帐中光线昏暗,沈鸢叫人多点了两盏灯,便埋头继续整理手中簿册。
外头的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沈鸢专注于手中之事,只觉帐外的嘈杂声小了,不知是雨天停了操练,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杂音少了,专注力便容易集中许多,转眼便至午后,放在长桌一角的饭菜仍是未动,直到段奚进帐来禀事情,思绪被打断,沈鸢才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事情。
段奚知道主帐中的情况,若无紧要消息,他也不想进来打扰,之所以如此着急进来,是因为大理寺那头有新消息传来。
“将军。”段奚虽已掀帘入内,但也只站立在门边,未再继续踏入。他是卫驰的手下,如此紧要之事自该向他一人禀报,至于沈姑娘该不该听见,全由将军做主。
卫驰自然看懂他面上神情,却是不带任何犹疑地说道:“有事就说。”
段奚点头,跟着清了清嗓子道:“大理寺的刘大人已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崔默手里的那部分账簿,有线索了。”
“崔默在白鹤镇的落脚点,除了镇上两处宅院、迦叶寺、还有东村赵叔的那件木屋外,另还有一处落脚点,是他住过的客栈。”
“我的人已将崔默的画像交给大理寺的人,眼下他们正在挨个客栈盘问调查。只是白鹤镇时商贸重镇,镇上的客栈可多,若真事无巨细地挨个盘问、搜查,不是件易事。”
“不过刘大人已给出具体时日了,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几日,必能搜查出个结果来。”
卫驰颔首:“若有消息,随时来报。”
刘戟的办事手段和速度,他是清楚的,他能主动说出“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几日”这样具体的时间出来,便是没有十足把握,也有□□成。
之所以叫段奚直接禀报的原因,一则是因为此事本就与沈家案子有关,且他答应过沈鸢,若能得到那部分账簿,会让她知道上边记了什么,故有关账簿的线索,也没必要瞒她。
二则是因为,她该用饭了。
知道喊她休息,或许不易,但若知道听到关于账簿的事情,沈鸢便会自然而然地停笔,眼下已是未时,她也该用饭了。
沈鸢确实停了笔,一直静静听着,但却没有多问,知道卫驰没有瞒她的意思,崔默手中那部分的账簿有了进展,自然是好事一桩。
本是欣喜之事,但这一餐午饭,沈鸢却用得不香,只因惦记着毓舒院妆奁中收的那个圆形木筒。
沈鸢嚼着口中略有些凉的饭菜,神色怔怔。看来她得尽早去一趟玉康堂,早些同王辞商量好此事,好决定她手中那部分账簿的去留。
午膳过后,沈鸢的记账速率明显低了下来,脑中反复回荡着午后段奚说过的话“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几日,必能搜查出个结果来。”卫驰看在眼里,只当她是挂念她父亲的案子,毕竟这是她心中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暮色降临,雨势稍小,却是未停,洋洋洒洒地青灰色的半空中飘着。
未及酉时,没等卫驰开口打断,沈鸢便已将案上账簿分类堆叠整齐。
“想回府了?”卫驰问。
沈鸢点头,老实承认。
卫驰勾唇一笑,知道她是累了,到底不过一个姑娘家,哪有日夜待在军营中,劳心劳力的。沈鸢的性子,看似绵绵软软,实则却带着倔,一股不愿服输的执拗劲,正如昨日问她今日是否继续留宿之时,她偏要逞强回答“明日再说。”
原以为她还能强撑几日,没想却是先点头服软了。
卫驰对这种“服软”自是欣喜的,事情故然要做,但也不是没日没夜的操劳。
“我派人送你回去,”卫驰淡淡道,“军中尚有要处理的事情,我今日便不同你一道回去了,你自己可以吗?”
此举正合她意,若卫驰在府,她反倒不便外出,沈鸢点头,温声应了句“好。”
**
翌日一早,大雨仍未停歇。
眼下已近年关,虽未下雪,但北风夹杂着湿湿冷冷的冬雨,亦能冻到人骨子里。
沈鸢今日换了身墨兰色男装,外头披着那件玄色大氅,银杏在旁打着伞,沈鸢生怕雨水将大氅打湿,只小心翼翼地提着衣摆,抬脚跨上马车。
驾车的是府上车夫,知道此行要去哪里,马车驶出府门原是一路往北去的,沈鸢坐在车内,撩起半边车帘,温声道:“劳烦先去一趟西市,天冷有些着凉,我想买些药材。”
说完,又补了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车夫高声应了声“是”,之后便调转方向,往西市而去。
车帘放下,沈鸢重新坐回车内,两手搭在膝头,若有所思。昨日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晚,又逢雨天,且还是由江澄亲自护送她返回的。那般境况之下,她自不敢去玉康堂,不过却悄然派了银杏前去传话,约定在今早见面。
其实,今早也不是见面的最佳时机,但眼下情况紧急复杂,她不能再拖了。
马车在西市街尾停下,怕大氅打湿,沈鸢干脆解了大氅,放在车上,自己则顶着一身男子装扮,踏入玉康堂中。
堂中伙计见到沈鸢如此装扮,先是愣了一下,后才将人认了出来。
“姑娘若是想治头风,可至内堂看诊。”伙计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鸢点头,快步而入,王辞坐在内堂等候,见到沈鸢拱手行礼。
“长话短说,”沈鸢却已顾不上行礼这些小节,“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商。”
“沈姑娘请讲。”
“白鹤镇发生的事情,想必王大人都已知道了吧?”沈鸢问道。
王辞点头,镇上伙计已飞鸽传书将事情始末悉数告知,他身处刑部,对这些事情多少有所听说,除此之外,便是京中各种沸沸扬扬的流言。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事情的整个经过和始末,便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不知沈姑娘想同在下商议何事?”王辞问道。
寻到官银是好事,据他所了解的消息,大理寺的人已在追查崔默手中那部分账簿的下落,若能找到,加上先前他给沈鸢的那部分,当就是补齐了。
沈鸢捏了捏掌心,被王辞这么一问,忽然竟不知从何说起,极力理了理思绪,方才开口道:“先前王大人给我的那卷账簿,我,我想……”
沈鸢说着又顿了一下,面上神情似犹疑,又似为难:“我不知该不该将其拿给卫驰。”
王辞对沈鸢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她瞳眸澈亮,声音坚定地对自己说,她要为父亲翻案。在王辞眼中,沈鸢聪慧、通透、心中有自己坚定的信念,并能一往无前。可今日见她,面上却徒然多了几分犹疑不决,不似她往日所为。不过她既开口问了,他必会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以白鹤镇发生的事情来看,卫将军是可托付之人。”王辞郑重道。
沈鸢心中稍定了定,接着面上神色却是一凝,王辞的回答故然和她所想一直,但却并非回答了她想问的全部。心中还有疑问,但想问什么,开口竟又找不到语言来描述,她自认不是不善言辞之人,怎得今日却不知如何描述心中所想。
外头还有车夫等着,她不便久留,心里焦急,沈鸢掌心捏紧,甚至着急得跺了下脚。
王辞有些意外,先前几面,他知道沈鸢性子沉稳、有谋算,贪腐一案能有此进展,她功不可没。却没想,今日却看见她如今焦急的一面。
知道她一直住在将军府中,甚至前几日同卫驰及手下一道去往白鹤镇,思及她和卫驰的关系,王辞心中有了大致猜想。
“沈姑娘是不是想问,该如何把手中那部分账簿,交给卫将军。”王辞缓缓开口,试探问道。
沈鸢怔一下,思绪少有的乱了,听完王辞所言,竟还细细思索了一阵,方才点了点头:“王大人聪慧。”
先前卫驰几次问过她有关账簿的事情,她皆闭口不答,此时她若忽然将账簿交到他手中,先前她苦苦建立的二人关系和彼此信任,恐怕就不复存在了,而父亲的案子,便更加遥不可及了。
此事光是想想,就足以令她不寒而栗。
王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非他聪慧,而是他置身身外,所以才看得清楚。
知道了沈鸢所问何事,便好办了。王辞凛了凛神,开口道:“沈姑娘若不便直接将东西交给卫将军,可以将东西带到玉康堂来,王某可以代劳。”
沈鸢点头,看来王辞所想和自己相同。
“王大人可有办法顺利把东西交出去?”沈鸢仍有些不放心,又开口问道。
王辞知道,沈鸢如此问是怕账簿一事会牵连到自己,只镇定回道:“此物现下多方寻找,想将其干干净净地交出去,有的是法子。”
沈鸢了然:“如此最好。”
“明日一早,”话说出口,沈鸢恐有变故,又改口道,“最迟后日,我会将东西带来,余下的事情,便劳烦王大人了。”
“沈姑娘不必客气。”
作者有话说:
一写剧情就掉头发,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