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轻薄的云烟纱面衣半遮着面, 只露出一双眼睛,薄薄的眼帘微微往下一垂,面衣上的黑色鸦羽像小扇子, 根根炸开来,在眼帘下投下一层淡淡阴翳。
她似是仔细端详了画上的女子一会, 淡声道:“我瞧着这些姑娘都挺好的,你娶谁都挺好的。”
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声线亦是清跃婉转的,谁能想到,这是在谈论给自己的前夫娶续弦,像是谈论的是陌生人的事。
她平静无波的语气, 干净没有情绪的眉眼,都是扎在他心上的针。
凭什么他的内心波涛汹涌用,她却平和宁静?
人在极致的心痛时, 喜欢在对方的心上扎针。
他心里越痛, 面上笑的反而轻松, 勾起唇:“你手里这幅,是内阁阁老之一陈大人的嫡孙女, 今年十六,是京城双姝之一, 手不释卷,诗句俱佳,可落笔成文,皇室启蒙诗文里, 收录了她好几首诗作, 乃上京双姝之一,论闺秀礼仪, 陛下曾赞她为京城闺秀之首。”
顾修又拿起一副美人图,叠在沈星语手中的画作之上,“这是光禄大夫柳大人的孙女,今年十七,擅长丹青,听说她极为貌美,十四岁时,曾有一富家公子有幸目睹过她的真容,从此害了相思病,不过月余,郁郁而终……”
男人滔滔不绝这些美人儿,“这么多美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太难选了。”
“你觉得我应该选谁合适?”
在沈星语看不见的刺青竹袖子里,双手扒着几的边缘,腕骨绷的像弓弦拉到极限。
他极力想要捕捉沈星语可能出现的,一点不甘或者生气的情绪,可惜,沈星语依旧神色淡淡,冷白的指节一指陈阁老的孙女,给他分析道:
“陈姑娘吧。”
“我读过她的诗作,是极有才气的,有一颗悲天闵怀的仁爱之心,想来性子是真柔弱,你脾气不好,正好同你的性子互补。”
顾修:“你真觉得我娶她好?”
“这只是我的意见,”沈星语道:“最好还是相看一下吧,也得看您自己的感觉。”
“你可真够大方的!”顾修咬着后槽牙,目光锁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娶续弦意味着什么吗?”
这话问的好奇怪,她这么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娶续弦。
她眼皮撩起来,冷不丁对上顾修烫人的眼眸,被烫的慌忙移开,点了下头,“我会给你送重礼庆贺的。”
以前,她不是连自己用婢子都不高兴的吗!
顾修袖子里的手豁然伸出来,张开撑在几上,“我娶续弦,意味着要同这个女子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她会住进你的院子,用你的仆人,取代你曾经拥有的一切,渐渐覆盖你曾经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包括我,会像曾经的你我那样,脱光了衣服,躺在一张床上,亲吻着彼此做最亲密的事。”
“你还要我娶续弦?”
沈星语一张脸豁的烧起来,所幸有面衣遮着,对方看不见,羞恼尴尬让她忘记了分辨这里头的逻辑,尴尬的咳一声,“你娶新妇,这些都是应该”
“沈星语!”他手掌重重拍在几上,粗暴的打断她后面的话,厉声吼出声,双目紧紧擒着她,眼底皆是疯戾,面容上覆着一层冻人的冰霜。
明明是他要自己帮他选,真选了他又不高兴,沈星语察觉到一丝危险,身子蓦的往后倾斜,“民妇府上还有事,告退。”
她想转身离开,顾修的身子却倾过案几,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粗暴的将人往自己怀里扣,隔着面衣,咬上她的唇瓣,像是要将她吃了是的。
“啪”一声,一个耳光落在脸上,他侧脸上多了一道五指红痕。
顾修难以置信的停住,忘记了反应,像个雕塑不会动,目光深深看着她。
沈星语撑着地面起身,朝后退了一步,目光冰冷,“大人请自重。”
“我们缘分已尽。”
“陈姑娘很不错,想来会是一桩好姻缘,民妇提前恭祝大人夫妻琴瑟,儿孙满堂。”
“怎么就缘分尽了!”他脑袋里的弦彻底绷了,将陈姑娘的画卷撕成粉碎,朝天上一扬,纷纷扬扬的碎纸一如那日成亲的大雪,扑簌簌飞舞间,顾修豁然站起身,“我们不就吵了个架吗!”
“凭什么吵个架就要分开?”
“没听说过谁家夫妻炒个架就要分开。”
“你说过,你爱慕我,你怎么可以不要你最爱的人?”
沈星语:“不是吵架,我们已经分开三年多了。”
“我真的已经不爱你了。”
“人都要往前看,你也忘记我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千多个日夜里,他听过无数次别人说她死了,他不信,他一个人对抗着整个世界,用尽所有的力气只为找到她。
现在他找到了,她用一句,“我真的已经不爱你”来打发。
那他那些努力算什么?
努力成空后的失落,谁都受不了!
他内心澎湃着一团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每一滴血液都是烫的。
“这三年多来,每一个夜晚,我的梦里都是你,你叫我怎么忘?”
沈星语:“时间,时间是忘记一起的良药,起初或许会难一点,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忘记的。”
顾修:“你真心爱我过吗?”
沈星语脑子里闪过那个满眼都是他,纯粹的自己,眼睛里蒙上一层薄透的水雾,漂亮的眼珠像是水洗过的葡萄:“曾经,爱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出格,最纯粹的事。”
顾修不懂,如果她的爱那样深,为何又能轻易放弃自己。
“你花了多久忘记我的?”
多久?
沈星语仔细回忆过去,她也不记得了,最初逃出去,她要面临的是生存问题,每天想着的都是躲过追查,怎样维持生计,偶尔想起他的时候,心中也是难过,不甘,愤恨。
见他那样执着的找自己,她那时候也有些妄想,自己是不是对他来说很重要。
或许是听见他说要打断自己的腿,或许是亲耳听太子说那些都是算计,或许是因为知道他要打造一根链子将自己锁起来,或许又是听说他有了新欢,慢慢的,她的心中再也掀不起波澜。
她怕黑的时候不是再想着躲进谁的怀里,风雨来了,也只是自己想办法面对。
“大约是一年吧。”
“很快的。”
“不!”顾修瞪着她道:“沈星语,我同你不一样!”
“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忘,我就能忘?”
“我喜欢一个人就一辈子不会变,也不会忘。”
沈星语往后退一步,“我已经忘了,也不想再同你做夫妻,你的不忘没有意义,只是让自己痛苦。”
“民妇祝大人再得佳人,子孙满堂。”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他,转身往外头走,裙裾施施然,像一抹抓不住的流云。
顾修眼眸阖上,唇瓣透骨的颤:“那你呢?”
“你又想选谁?睿贝子?”
“你信不信,你敢选他,我会活剐了他!”
沈星语的脚步顿住:“我信,你位高权重,我信你什么都做的出。”
“但我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不会再嫁人。”
“你可以安心。”
沈星语说完这句,复又抬起秀足往外头走去。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也不愿意再回到自己身边,顾修如今方知,她竟能如此狠心。
喉头染上一股腥甜,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又呕出大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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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语穿过宫廷长长的甬道,在即将出承天门的一刻,韵淇忽然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娘子,我们东宫的一盆贡品牡丹出了些问题,怕是活不了了,听闻娘子擅长种花,劳烦东家跟奴去东宫看看。”
沈星语朝韵淇身后看去,十来个小太监排成两队,很适威风。
这不是请,倒像是逼,她也的确很久没见过盛如玥了。
沈星语拇指弹了弹指甲,“好啊。”
沈星语跟着韵淇又走过好几条甬道,跨进东宫,之后又穿廊绕壁,进了一间花房。
“便是这株。”
韵淇在一堆名贵的花种之间,指了一盆开的极为硕大的牡丹,“这盆碧纱笼是太子妃生辰时,太子殿下亲自送的,我们太子妃十分钟爱这盆,每日里都要亲自来观赏,如今却有要生病开落的意思。”
“娘子可有本事将这株花救回来?”
“我们太子妃说了,若是娘子能将这株花救回来,她有重赏。”
沈星语检查了这株花道:“这株花的根系应该已经腐烂,怕是很难再救活。”
“娘子是说这株花只能等死了,是吗?”韵淇道。
沈星语回:“如果一盆花的根系是烂的,任谁也救不活,我也只能有些小技巧,能让腐败的速度慢一点,再多活几天。”
韵淇道:“那劳烦娘子挽救一下,能多活几天便多活几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星语将自己需要的东西说出来,韵淇很快亲自准备好这些东西,沈星语用小铲子从边缘起土,无声间,韵淇带人退下去,花房里只剩下沈星语一人。
绣了硕大溪地珍珠的绣鞋跨过花房门槛,缓步走进来,“嫂子,好久不见。”
沈星语手中的小铲子挖开土,脖颈转过去,盛如玥着曳地绣金线撒花襦裙,鬓发间的七尾凤簪闪着摄人的光芒,她手执素扇,盈盈浅笑的目光看过来。
友好的仿佛当年在镇国公府,她们一起坐在榻上,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