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珠珠。”
“出了什么事?”
听见破门声的书娴从房间里出来往这边走着喊道。
“夫人, 属下得罪了。”隔间里,袁心立在沈星语对面,九尺大的汉子, 烛火拓出来的影子如一座山黑沉沉压着,他将手中的绳子塞回袖中, 算是给了沈星语一个脸面,“希望您别出声,体面的跟我出去,闹起来您的面上也不好看。”
“我只是想让您回您该去的地方,不会损伤您,我不想伤妇孺, 惊扰了您院子里的人,伤了谁,那就不好了, 您说是不是。”
袁心是那种极为凶狠的酷吏长相, 四肢粗壮, 他一个巴掌拍过去就能将女子拍飞的那种。
书娴显然是被惊醒的,手还系着玄色外袍最上头的衣带子, 一只脚踏进了隔间,见到袁心的一瞬间, 脸上立刻拧着肃穆的凝重。
或许是察觉到两人指尖类似于对峙的气氛,她紧张的将沈星语护在身后。
面对袁心,她心中紧张又害怕,沈星语感觉到她指尖都在发抖, 还是撞着胆子厉声质问对方:“你要干什么?”
“她同我这皮糙肉厚的可不一样, 你要是敢用对付我的手段来对付她,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细瘦身影, 沈星语细长的眼睫眨了一下,长发从肩头滑落。
“我没事。”
她从书娴身后绕到她面前,细长的指尖拢了拢她鬓边的茸毛,温温柔柔的声音:“不必担忧我,我去同他说清楚。”
“稍后就回来。”
【这件事先不告诉她。】
【过一段日子,我自己会见她。】
夜色中,男人负手而立在庭院中,望着亮着微弱烛火的房间,眼眸中一片沉郁,交代她。
【你可知她如今想做的是何事?】
书娴想了想道:“想继承父母的遗志吧,这花圃是她母亲的梦想,农务上是她父亲的,比较难的地方在于上好的水田。”
【这事我会办,若是她有什么想要的,你差人告诉我一声。】
【她最是矜贵娇弱,早餐七日里有重样的便不愿用了,我会派个厨娘过来,你记得掩护。】
【不必叫她知晓。】
他明明有权势,也可以强硬的将沈星语接回去,但为了让她开心,完成她的理想,顾修却愿意默默在背后做事,亲耳听到无情的拒绝,还是愿意默默的照顾她,这是书娴很感动的地方,故而自己愿意当那个细作叛徒。
虽不曾亲眼见到他们之间的争执,但面前这个官吏,让她无端觉得害怕。
“我同你一道去。”
沈星语柔和一笑,“我不会有事,你在家等着我就是。”
沈星语的气质过于平静祥和,语调又清幽冷沉,似乎刚刚那个如同炸毛刺猬同人对峙的沈星语是她的错觉。
书娴迷惑了,“你们刚刚……”
“本来不太想去的,争执了两句,”沈星语眉眼含笑,道:“现在想清楚了。”
“免的他再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过来。”
“说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好了,你休息去吧,我晚些回来。”
沈星语的神态太过轻松,实在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
顾修对沈星语那样爱护,想来也不会让人伤到她。
“那好吧,”书娴想习惯性的说等她回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万一俩人和好了,她会是尊贵的鹿鼎公爵爷夫人,人声鼎沸,众星捧月,又怎能同自己一样,到头来,她还是要一个人,心中微微酸涩不舍,又压下难过,给她一个轻松的笑容:“他对你不错。”
“若是和好了也挺好。”
沈星语心里知道,她同顾修再无可能,书娴怕是误会了,但想到自己的打算,便也没解释,清凌凌的桃花眼上下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看进眼里。
相识一场,同走一程,很是幸运。
“我走了。”
“我送你。”
书娴同她牵手,十指相扣走过木梯,穿过花圃照壁,一直将人送到门外。
“少夫人。”虽白纱敷面,绿翘还是一眼认出沈星语,主要是她那双眼睛太好看了,眼眸染上笑意,“原来您真的活着呀。”
这话说出来,嗓子又哽着染上哭腔,命运的无常皆在这声哽咽中。
明明是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为何要经历这么多。
“你弄错了,我并非你们少夫人。”沈星语平静的回。
绿翘眼中皆是惊诧,不知该怎么办,袁心见她被否了一句话便没了主心骨,便当家做主道:“我这就带夫人回去,你,还有这些箱子,收拾着往府上去。”
虽然不知道沈星语为什么还是否认自己的身份,但见她上了袁心的轿子,他家世子爷那样厉害,还有留不住的吗?
绿翘也不再迟疑,便吩咐指挥小厮重新将东西抬到马车上。
廊下门侧挂了两只硕大的灯笼,书娴倚着门,沐浴在暖色的灯光里,一直看着轿子消失在夜色中,像失去方向的鸟,不知该飞往那片森林,长长喟叹一声。
她到底还是要一人过这一辈子。
三年多没回过镇国公府,沈星语觉得很陌生,只是她也没空悲伤珉怀,因袁心袖子里那绳子又掏了出来。
“夫人,卑职要真正得罪一下了。”
沈星语警惕的看着他手中粗实的绳子,“你要做什么?”
袁心:“夫人是卑职见过最诡计多端的女子,为避免您逃跑,将您的手脚捆起来我才放心。”
也不知顾修在何处。
还是说他在暗处看着这一切,故意让他的属下动手?
沈星语这两年多的自立不是白学的,跟袁心这种人唱反调,现下也只是自讨苦吃。
且她腿上有匕骨,解开绳子不成问题。
“我怕疼,你绑轻一点,可以吗?”她声音软软的,发着颤,很害怕的样子。
袁心听的心都酥了,但一想到他家大人,他嘴角噙着笑:“辛苦世子妃受点苦了。”
绳子勒进腕骨里,沈星语才知,这男人长成这样居然也会骗人!
她疼的嘶一声,眼泪都掉出来。
袁心这人的心是极硬的,刀口里舔血,他用十二道刑具将一个人的骨头深深剔出来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心里想的是,他越狠,她对越感激顾修,越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谁。
这不久和好了吗?
沈星语以为自己都这样疼了,双腿能逃过一截,没成想,这男人当真是铁石心肠,连她腿都要绑起来。
沈星语心里将袁心的祖上十八代都给问候了遍,袁心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他娘的!
终于不用再看他家大人那窝囊样了,他们里朝堂里腥风血雨的淌着,不就是为了要什么有什么的。
凭什么心爱的女人还要不到了。
袁心的脚步声远去,沈星语确定这人离开,头往床上一躺,被绑起来的腕足朝上一伸,云纱裙摆滑落,小腿上的匕骨露出来。
她手靠过去,想将匕骨抽出来,手腕上的绳子绑的极紧,她手腕不动都疼,这一动,疼的就更厉害。
也不知顾修什么时候会过来,她必须赶在他回来之前将绳子割开,她疼的眼泪呜呜冒出来,费了些力气才将匕骨从腿弯拔出来。
握着匕骨的刀柄往上,张开嘴,咬着匕鞘抽开,匕柄在掌心缓缓往下滑落,刀锋滑到绳子上。
这简单的动作,她疼的额上已经全是细密的汗,她咬咬牙,手腕攥的青筋粗起来,才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压出一点力气割绳子。
钻心的疼!
待终于使出力气将绳子割断,她鬓边的发已经汗湿,手腕上的表皮已经磨破,有血痕。
她剧烈的喘着气,不敢耽搁,再割腿上的绳子,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爷。”
“您慢点。”
是双瑞的声音,顾修来了!
顾大人连醉酒都是极为高冷的,脚步虽有些虚浮,目光也有些散,却依旧能控制着稳着步子朝院子走进去,捏了捏眉心,气沉丹田,“我无事。”
夜色浓酽,树影婆娑深重,苍茫悠远的夜空一轮半弯的圆月,依稀照出屋脊的一点轮廓。
他细长的流星眉头蹙起来,“院子里怎么没人?”
“连个烛火也不点?”
她总嚷嚷着怕黑,也不知是真是假,点了灯也要挨着他的胳膊,又软又香的声音:“我怕冷,您身上暖和吗。”
“您忘了吗?”双瑞道,“少夫人还活着,您将他们都遣过去,伺候少夫人了。”
她还活着。
她所有的心机都朝他使,导致他这三年做过很多徒劳的事,扑空过很多次,听过无数人说过上千次,“她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活着。”
一边承受着她可能死去的恐惧,一边又对她活着抱有侥幸的希望。
那些恐惧和希望反复交织,就像在反复承受着一个人的死讯。
那种绝望的滋味!
他的脊梁都要被那些绝望压断了!
三年前他是混账,可也存了保护她的意思。
可为何,她的心肠就能那样冷硬,明明就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日日承受那些痛苦,苦苦找她而无动于衷。
他想质问她,为何几句混账的话,她就能这般狠心!
她当真对他一点情谊也没了吗?
他恨,也怨,怨她的绝情,恨她的狠心。
她还活着,顾修舌尖捻着这句话。
她活着,他能怨能恨,有气可生,他应该感谢上苍,否则,他余生还能跟谁生气。
想到这,他忽然释然,庆幸她还活着。
他决定原谅一切,忘掉那三年多的苦楚。
双瑞虚扶着人进内室道:“爷稍等,奴这就去将灯点上。”
“不必,”月光越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铺出一块小小的圆弧银霜,“你下去吧。”
没有光,他更容易入梦。
顾修在夜色中的视线也是极好的,穿过垂花厅,绕过梨花木隔间,走到屏风后面到拔步床前,醺浓的醉酒让他失去了平时的机警,没闻见空气中比平时浓郁的香料味,修长的指节缓缓掀起纱帐,同一时刻,沈星语腕足上的绳子割裂。
一柄匕骨抵过来。
“别过来……”
弯月形状的刀,陨铁所制,月光越过轩窗翻过来,刀线在月光下流淌,映着摄人的寒芒。
这双握刀的手极为漂亮,骨节冷白修长,他对这双手的触感极为熟悉,靡丽到深处时,无数次嵌进她指根,十指交握,低在她脸两侧。
此刻,她着刀柄,刀尖对着他的心脏。
女人白色面衣敷面,唯有一双清凌凌的漂亮眼睛露在外面,浸染着浓郁到望不到底的冰冷和黑。
“你……”他目光盯着那匕骨,喉骨滚烫,哑着声,带着嘲弄的问,“要杀我?”
他撩起眼皮,黑沉的眼睛翻滚着浓酽的破碎痛苦看过去……